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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夜城5·错过的旅途 > 第十章 用生命追求

第十章 用生命追求

“既然你们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赫恩语气轻蔑,显然不怀好意。马赛勒斯夫妇察觉赫恩语气不善,立刻挤到彼此身边。赫恩对着他们微笑说道:“你们将会成为一代强者,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在夜城之中散播我给人类的诅咒!”

他大笑,原野法庭的成员也再度跟着大笑,整片空地之中充斥了恐怖的笑声。赫恩突然伸手一比,马赛勒斯跟莉维雅当即腾空而起,撞成一团。

在凄厉的惨叫声中,两人的身体不断挤压,肋骨一根根地断裂,他们的皮肤浮动,溶为yè体,然后彼此交缠,融合为一。接着他们的脸孔也融入彼此的体内,两个原本分开的惨叫声如今也合而为一。没过多久,森林之神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比正常人高大两倍的怪物,身上布满无数关节以及突出体外的白骨,眼中燃烧着恐怖疯狂的神sè。怪物试图张嘴讲话,但是由于他实在惊吓过度,根本说不出话来,于是只好可怜兮兮地嚎啕大哭。他无法习惯这具全新的身体,一时之间失去了平衡,向前一倒,四肢着地,不断地摇晃着畸形的脑袋。

“去吧,去为夜城带来瘟疫吧!”赫恩道。“所有痛苦的人们都会被你吸引,藉由他们的苦难,你们将会得到你们渴求的力量。疼痛、恐惧以及绝望就是你们的力量泉源,而在那麻木的世界中所造成的苦难将会成就你们想要的报复。藉由我所赐的礼物,你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毕竟,这一切都是你们想要的,不是吗?”

赫恩坐回他的王座,神情轻蔑地挥了挥手,手下的怪物立刻将这只夜城新生的强者逐出空地。他有如动物一般四脚着地在地上爬行,好像疯子一样高声尖叫,离开了原野法庭的势力范围,展开他漫长的苦难生涯。在场只有我曾经见过这怪物,知道有一天他会赢得“恸哭者”的封号,成为所谓的“痛苦圣者”,一直到许多世纪之后才在我的手上毁灭败亡。

时间之中充满了因果的巧合。

锁链贺伯突然走上前来,在场所有生命的目光登时投注在他的身上。他用力一扯身上的锁链,苏西立刻被拉到赫恩面前。此时苏西jīng疲力竭,暂时无法动弹。赫恩看了看巨大的猪头人,接着点头允许对方发言。

“我们猎杀这个女人就够了。”锁链贺伯道。他说话的声音纯粹只是野兽的叫声,如果没有时间老父的法力加持,我根本不可能听得懂。即使我懂得他话中的意义,他的声音在我耳中还是异常难听,如同某种根本不该学会如何说话的东西在说话一样。“把莉莉丝之子还给莉莉丝吧。将他送还给她,看看她会如何回报我们。”

法庭之中响起一阵表示同意的叫喊声,不过大部分的法庭成员在赫恩发表意见之前还是不敢说话。只见森林之神很快地摇了摇他的大头。

“莉莉丝不会为了任何人而低头的,即使是她自己的血脉也是一样。不管我们如何虐待她儿子,她都不会放弃丝毫权力。不,只有藉由杀害属于她的东西,我们才能伤害到她,才有机会表达对她的城市及种种限制的不满之情。我们要让她知道不管她创造了什么,我们都有能力将之摧毁。总有一天,我们会把她那座可恶的城市化为灰烬!”

“我真的不认为她会受到多少影响。”我尽可能理性地说道。“我来自未来,许多世纪之后的未来。她根本还不知道我的存在。”

法庭成员再度sāo动,试图搞懂我到底在说些什么,最后他们还是看向赫恩,等待森林之神的决议。看来大部分的法庭成员都不太有自己的想法。赫恩缓缓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思考了好一会儿。

“我听得出来你说的是实话……不过,不管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你始终都是她的儿子。她是有办法认出你的。”

“好吧,”我脑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这样如何,由于我来自未来,所以很清楚未来的你会发生什么事,赫恩。我知道你即将面对的不幸命运,如果你想要避免那种命运的话,就必须听我说。”

赫恩考虑着我的话,不过其它法庭成员则满脸疑惑地看着他。最后他对抓着我的猪头人点了点头,然后就又是一阵好打。我被打得跪倒在地,只能双手抱头保护自己。苏西怒吼一声,试图过来救我,但是脖子上的锁链再度阻止了她。我沉入自己的世界里,尽可能地忽略身上的疼痛。最后他们终于打完了,我也终于能够再度抬头看向赫恩。我想要说话,但是一张嘴就喷出鲜血。赫恩对着我大笑。

“除了你即将面对的痛苦与恐惧,其它所有一切我都不在乎。我要报仇。”他自王座中站起,高举双手道:“来狩猎吧!依据古老传统的规则,我们来举办一场正式的狂野狩猎!”

所有法庭成员同声欢呼,举起大脚跟利爪用力拍击地面,抬起头来对着天上的月亮同声嚎叫。空气中弥漫了一股饥渴的气息,狂野灼热,有如一颗巨大的心脏脉动一般。他们的血yè中对狩猎的渴望开始沸腾,几乎已经可以尝到狩猎结束时所能享受的屠杀快感。他们满心欢愉地向我看来,浓厚的野兽气味登时充满了整块空地。

“就从这个女人开始猎起,”赫恩温柔地对着苏西微笑。“当然她比较没有挑战性,不过在主菜之前先来点甜点总是比较有趣。快看你的女人最后一眼吧,莉莉丝之子。因为下次见面的时候,你绝不可能还认得她的。”

他跟手下一同大声嘲笑,开心地沉浸在我的恐惧与绝望之中。然而我是约翰·泰勒,从来不知道绝望为何物的约翰·泰勒。我将疼痛与懦弱挤出脑外,用尽全力盘算脱身之计。我不能袖手旁观。我绝对不能眼看苏西因我而死。我发过誓不惜性命也要保护她,而我绝对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怎么了,赫恩?”我大声道。“你没胆子面对真正的猎物吗?你一定要藉由猎杀一个女人,才能唤起足够的勇气来追杀莉莉丝之子吗?”

所有的笑声通通停歇,在场所有动物全部看着赫恩。他大步走到我面前,举起大手作势欲打,不过我只是面露微笑地瞪着他的脸。他迟疑了,手掌停在空中没有挥下。他以为我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以为已经击破我的心防;然而我到底还是莉莉丝之子……第一次,赫恩开始了解到这个头衔代表的意义为何。他环顾四周,观察手下的反应,在所有法庭成员的眼中看到同样的迟疑神sè。我已经在他们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如今在场的动物都以为他坚持猎杀苏西的原因只是不敢面对我。我当众挑战他的权威及胆识。他绝不能在手下面前示弱,也绝对不能在莉莉丝之子的面前示弱。

“很好。”他向猪头人比了个手势,猪头人立刻将我压倒在地以配合赫恩的身高。我都忘了他的身材如此矮小。“那我们就不猎杀那个女人,直接将她就地处死吧。等你被我们追得走投无路、汗水洒尽、血yè流干,叫天不应、叫地不理之时,你就会羡慕她能够先你一步痛快死去……到时候我们再来撕开你的身体,让你亲眼看到自己的内脏被我们啃光。”

“想得美。”我冷冷地说。“如果你杀了她,就不要妄想我会逃跑。就算你打死我也不能让我移动一步。我会站在原地唾弃你,绝对不会满足你们的狂野狩猎。不,要我逃跑就必须遵守我的条件,用我的命来换她的命。只要你让她活下去,我保证让你们追得痛快欢畅、永生难忘。”

赫恩怒道:“凭你也够资格跟我谈条件?你以为能够bī迫猎人赫恩就范吗?”

“我当然够资格。”我道。“我乃莉莉丝之子。”

他突然张口大笑,然后转身面对自己的法庭下达命令。锁链贺伯放开苏西,铁链有如灵蛇一般窜回他的手中。接着所有动物开始鼓噪,为了狩猎的出发顺序以及预计路线大声争论。我实在太疲惫也太疼痛了,根本没心情去听他们说话。我鼓起所有的jīng神与意志,想办法爬过空地,慢慢向苏西的方向移动。这短短几步的距离几乎用尽了我所有力气,不过最后我们终究还是聚在一起。我们肩并着肩,靠着彼此的身体相互扶持,挣扎地坐起身来。猪头人一直监视着我们,不过既然上面没有下令,他们也就不出手阻止。我和苏西在地上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两张染满鲜血的面孔凑在一起,藉由彼此的身影安慰自己的心灵。

“这不是个好主意,泰勒。”她终于开口说道。

“我同意。”我说着用舌头舔了舔两排牙齿,确定到底是哪一颗被打得松脱。“别担心。我有办法让我们脱身。我总是有办法的。”

“我的身体状况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糟,”苏西小声道。“狼人之血,记得吗?我的力量已经渐渐恢复了。只要这些猪猡一不注意,我就可以……”

“不要轻举妄动。”我道。“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再说,你能做什么?用靴子里的匕首攻击赫恩吗?你根本接近不了他。你可以逃跑,但是绝对逃不出他们的掌握。到最后,他们还是会把你杀了。”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逃的。”苏西道。

“只要我没失算,你就没有逃跑的必要。”我说。“我有个计划。”

她勉强笑了笑:“你总是想得出计划,约翰。”

我闭上双眼休息片刻,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被打得这么惨、这么累过。“天呀,我很难过,苏西,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

“闭嘴,约翰。”第一次,她的声音中流露出焦虑的情绪。“你如果在这里放弃的话,我们两个就死定了。”

“我没事。”我说着强迫自己张开眼睛。

她上下打量着我,以非常冷静的神情检视我的伤势。“你看起来真的很糟,泰勒。成功的机率太低了,凭你现在的状况别说去跑什么狂野狩猎了,就连跑出这块空地都有问题。我看还是让我来吧。只要等到狼人之血真正发挥效力,我绝对可以跑得比任何动物都快。”

“才怪,”我说。“或许你比世界上其它动物都快,但是绝对跑不过赫恩的原野法庭。他们根本是为了狂野狩猎而生的。这次一定要让我来,苏西。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就跟往常一样冷淡。“你没必要这样做,约翰。不必为了我这么做。”

“错了。我有必要。”我说。

我不能告诉她原因,不能让她知道我宁死也不要看到她变成我曾见过的那个她;我不能告诉她我这么做是为了要证明自己并不是汤米·亚布黎安口中的那个无情怪物;要证明我并非只是我母亲的儿子。为了拯救她的性命以及我的灵魂,就算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再说,我心里有个计划。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我立刻转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只见所有动物以及原野法庭的成员全部站在原地僵立不动,神情紧张地看着正在场中互瞪的猎人赫恩以及名叫方脚潭米亚斯的尼安德塔人。他们互不退让地凝视着彼此的脸庞,双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如今空气之中浮现了一股全新的紧张气息,仿佛某种隐藏的冲突即将爆发。赫恩脸上渐渐显露出愤怒的神sè,不过方脚还是维持着一贯的冷静,只是脸上多了一点庄严的表情。单就气势而言,森林之神似乎已经输了一截。

“我是此间最年老的长者。”方脚潭米亚斯说道。他的声音和缓稳健,有如一条流动的大河。“早在你出现之前,我就已经存在于此,赫恩。早在森林需要神明之前,早在动物聚集于此之前,我就已经行走在这片土地上。我的年纪甚至比夜城还要古老。天地之间只有我还记得森林最初所拥有的活力,只有我曾听过树木之间的交叠言语。我记得土、石、水的灵体,目睹过自己族人的灭亡,见证了人类的兴起。你是在人类之后才出现的,森林之神,虽然你宁愿忘记这个事实。我是此间最年老的长者,在我看来,你已经忘记狂野狩猎所代表的真正含意。”

“你是很老,”赫恩道。“但是年纪并不代表智慧。我是这里的王,你不是。在我的领导之下,狂野狩猎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名词,甚至没有任何人类胆敢喧之于口。现在你竟敢质疑我领导的方向?”

“你订下严厉的规则,为狂野狩猎注入全新的力量。”方脚冷静地说道。“所有参与狂野狩猎的生命都严守你所订下的规则,并且从中获得莫大的欢愉。如今难道只因为有人挑战你的权威,你就可以自己破坏规矩吗?如果狂野狩猎的领导神自己都不遵守规矩,其它动物又何必再去理你?要是变成那样,狩猎又还剩下什么意义呢?”

法庭的成员们开始交头接耳,显然有不少生命持有相同的意见。赫恩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不肯承认。

“我破坏了什么规矩?”他问。“藐视了哪一条习俗?这次狩猎一如往常,所有规则都没有改变。”

“那么猎物就该知道他应跑向何处,为何而跑。”方脚道。“以及如果他侥幸得胜的话,将可以获得什么样的奖品。如果缺少希望和活下去的理由,他就没有动力成为顶尖的猎物。”

赫恩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如果你打算干涉这次狩猎……”

“当然不是。”尼安德塔人冷冷地道。“那就违反你所订下的规则了。这是你的狩猎,赫恩。我只要你开出输赢的条件、狩猎的终点,以及猎物的奖赏。”

法庭成员开始窃窃私语,似乎个个幸灾乐祸地等着看赫恩出糗一般。赫恩向四周一瞪,所有动物立刻安静了下来。他不再理会方脚,转头看向我们两人,手势一比,猪头人马上将我们从地上抓起。我依然感觉很糟,不过短暂的休息已经让双脚恢复了一点力道。我的脑袋还很昏沉,但是思绪却已逐渐清晰。我将双手保持在外套口袋附近,随时准备掏出可用的道具。接着我向赫恩发出难看的笑容,他真该趁着有机会的时候将我杀死的。

赫恩也对着我笑。

“狂野狩猎的规则如下,莉莉丝之子。你在前面跑,我们在后面追。等你进入森林的范围之后,随便你爱往哪跑就往哪跑,我们不会干涉。如果奇迹出现,你竟然能够从森林的那一端逃出来的话,那么只要你能够越过城市与原野的边界,跑回夜城之中,我们就饶过你的性命,从此不再烦你。此外,为了增添狩猎的乐趣,你不但为了自己的性命而跑,同时也要为了你的女人而跑。她将会被带到城市边界等你。只要你能跑到她身边,我们就放了她,你们两个都可以活命。不过如果你跑不到她的身边,那她将面对跟你同样的命运,经历缓慢而痛苦的死亡过程。逃亡的时候,好好想想失败的后果吧。”他脸上的笑容扩大。“或许我该事先告知,在我记忆之中,从来没有人能够逃出森林,更别提什么逃回城市啦。”

“只可惜我不是普通人。”我正视他的目光说道。“我是莉莉丝之子,约翰·泰勒。要论聪明狡诈卑鄙下流,你永远不会是我的对手。”

他不再理我,转身离开。苏西面sè忧虑地看着我。

“这就是你的计划?由你去跑,然后只要你死,我就跟着一起死?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看起来跟一坨大便没什么两样,泰勒。你根本不适合逃命。”

“你也听到他的话了,”我道。“我非跑不可。这样至少还有机会拯救我们两个人的性命。他对我的天赋一无所知,也不了解我的口袋里藏了多少道具;我曾经靠着机智赢过许多比他聪明的强者。总之不要给他们任何动你的借口,乖乖地让他们带你回城。一旦到了城外,一切就简单多了。只要有机会逃跑,千万不要迟疑。”

“我不喜欢这个计划,”苏西道。“你不是说最好不要在这个年代里施展天赋吗?”

“哪还管得了那么多!”我说。“等我从狂野狩猎中存活下来,再去担心施展天赋的后果吧。”

“如果你死了,”苏西缓缓说道。“我会帮你报仇,约翰。我会把他们全部杀光。我会以你之名,放火把森林以及其中所有会动的东西通通烧成灰烬。”

“我知道。”我说。

赫恩叫了我一声。我抬头一看,只见所有狂野法庭的成员已经在我面前面对面站成了两排。他们满脸狞笑,口水直流,双脚不断地踩着地面,对我露出尖牙跟利爪。其中有些手里还握了棍bàng之类的武器。赫恩凛凛大气地端坐在王座之上,左右分别站了锁链贺伯以及方脚潭米亚斯。

“就让狩猎开始吧。踏上鞭挞之道,约翰·泰勒,莉莉丝之子。从你的敌人之间穿过,他们不会取走你的性命,只会让你溅出足够的血yè,好在森林之中留下你的踪迹。离开鞭挞之道后,你将会面向夜城。这是我们赐给你的礼物,让你有个起始逃亡的依据。”

我一看这阵仗,当场打了一个冷颤。要真走进去这条鞭挞之道,只怕还没走完就已经死正路边了,所以……

“什么烂礼物,”我说。“我不如自己找寻出路。”

于是我转过身去,背对那条摩拳擦掌的鞭挞之道,往反方向拔腿就跑,当场离开了月光照耀下的空地,进入黑暗深沉的森林之中。听见身后传来许多愤怒的吼叫声,我忍不住露出一丝欢畅的笑容。当一场竞赛中所有规则都不利于你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改变规则;而我向来就是个信仰旁门左道的人。

我冲入树林yīn影的范围里,将空地的光线全部抛到身后。此刻的当务之急是隐藏自己的行踪,至于方向正确与否不急着担心。我必须拉开我跟敌人之间的距离才行。我以稳定的步伐奔跑,小心地保持体力,控制呼吸。凭着肾上腺素的刺激,我暂时可以维持一定的速度,但是这种情况撑不了多久。我全身无处不痛,唯一能仰赖的就是我的头脑。我可以听到身后传来狩猎开始的声音,阵阵的野兽呼喊中隐隐藏有嗜血的渴望。我笑了。只要能激怒对手,就等于已经成功了一半。我唯一害怕的就是他们会把怒气发泄在苏西身上……不,我将这个想法bī出脑海,苏西有能力照顾自己,此刻我必须专注在自己的问题上才行。

于是我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虽然知道对方一定跑得比我快,但是只要善用机智、天赋,以及顽强的意志,相信我还是会有机会成功的。跟以前被殴打的经验比起来,身上这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森林中的空气冷冽清新,我一边奔跑一边贪婪地大口呼吸,感觉到双脚渐渐恢复活力。由于两条手臂又酸又痛,于是我将它们交握在xiōng前。林间的光线适中,刚好可以辨认出面前的方向;两旁树木茂密,即使他们追上了也没有办法群起而上。这时我已经可以听到对方渐渐bī近的声响了。我努力回想这里和城市之间的距离,但是来时的旅程完全是在马背上度过,如今实在很难判断徒步要跑多久。不,现在不是考虑那种事情的时候,我必须专注在眼前的状况上才行。

我放开xiōng前的双手,伸到口袋里摸索半天,找出一支携带式手电筒,推开了开关,照亮面前的道路,感受着淡淡黄光之中所散发出的一丝暖意。由于不想吸引太多注意,所以我立刻又熄灭了手电筒的光线。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周遭的黑暗,取出手电筒只是要为了应付不时之需。我将手电筒放回原位,然后继续摸了摸口袋中其它有用的道具。他们真应该给我彻底搜身才对的,不过搜身是人类才有的行为,不是动物会干的事。或许,在数量及蛮力的优势之下,他们并不在乎搜不搜身这种小事;也或许他们根本打从心里瞧不起我,完全没有把我当一回事。我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们现在应该知道我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

我感到呼吸开始急促,于是稍微放慢了一下脚步。本来我还期望开头这一股作气可以维持更久,不过显然我受的伤比想象中要严重一些。我忍着腹部传来的疼痛,毫不停歇地继续前进。四周都是yīn森森的大树,让追逐的敌人只能成单人纵列,我刻意挑选最狭窄难行的路走。只要能分散他们,我就能取得更多优势。前方不断出现茂密的枝叶,我必须一路闪闪躲躲才能避开。壮硕的树根在地面上盘根错节,随时可能将我绊倒,拖慢逃亡的速度。杂草丛生的泥土坚硬异常,每踏出一步都让我的伤口上震出一片剧痛。

突然之间,我身后响起一声骇人的吼叫,紧接而来的是一阵树枝断裂的声音。这阵声响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接近,显然某只体型巨大的动物已然闻到了我的气息。该是利用对方所不知道的优势来打破规矩的时候了。我开启了天赋,也不管我的敌人会不会找上门来。反正就算找来了也会被狂野狩猎给歼灭殆尽;至于莉莉丝嘛……暂时不能考虑那么多了。

我很快就找出了夜城的所在,转身对着正确的方向狂奔而去。由于透过天赋看到的景象过于繁杂,所以我立刻就收回了天赋的力量。在那短短的一瞬之间,我看见了充斥在森林中的鬼魂与幽灵,以及早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里的古老生命。我看见了许多无法理解的东西,自然界的力量实体依然存在于夜空中,古老、强大,超出人类理智所能接受的范围,其中有些甚至发现了我在偷看。

我不停奔跑,于巨木之间穿梭,尽可能放轻脚步声响,绕过之前的宽广空地,往城市的方向冲去。根据我用天赋所见的景象判断,城市离这里还有一段很远的距离。我再度放慢脚步,tiáo匀呼吸,顺便抓起一些树叶跟苔藓在皮肤及外套上摩擦,试图隐藏我的气味。虽然是在城市中长大,但我也曾经历过不少风浪,知道野地求生的基本技能。

这时左右两方都已传来动物奔跑的声音。对方脚步轻快、呼吸规律,完全没有疲惫的迹象。我停下脚步,以鼻孔呼吸,保持宁静,然后小心翼翼地注意四周。就着微微的夜光,我隐约看见几头灰毛野狼在树木之后伺机而动。从体型看来,这些并非狼人,而是真正的野狼,不过它们的危险性绝不在狼人之下。它们发现我停止奔跑,于是在一定的距离外停下脚步,缓缓来回踱步,冷静地找寻我的踪迹。

我一声不出地融入附近最深黝的yīn影中,看见所有野狼的口鼻中部喷出一股灰雾,试图捕捉我身上的人类气息。我一动也不动地躲在原地,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四周空气凝止,没有气息流动的迹象。野狼群在我的左方聚集,就着地面猛嗅,想要找到我。这时右方也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我缓缓转过头去,在很远的距离外看见了大约有六头身形巨大的野猪穿越树林朝我而来。野猪发出呼噜呼噜的叫声,不停甩着大头左顾右盼,尖锐的獠牙在月光下反射出诡异的光芒。这下左右都有敌人,真是太bàng了。

我拔腿就跑,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狼群和猪群争先恐后地向我冲来,深怕被对方抢先一步。我算准时间,猛然停下脚步,身子向下一沉,两方人马当即狠狠地撞成一团。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它们一时搞不清楚状况,所有动物当场大打出手,四周登时充满了惊怒与痛楚的吼叫声,狼群和野猪战成一团,全然将我的存在抛到脑后。趁着它们忙得不可开交,我悄悄退回yīn影中,借着黑暗的掩护迅速逃离现场。

可惜我完全没发现还有一头大熊在旁边虎视眈眈。只见面前突然跳出一条大树般的庞大身影,顺势挥出一张巨大的熊掌,有如猛烈的破城锤一样轻而易举地将我甩到旁边。我的身体腾空而起,接着在地上重重一摔,余势未尽又向后拖行一段距离,最后撞在一根树干上才终于停了下来。撞击的力道之强,简直将我体内所有空气都挤出体外了。我的肩膀在地上磨得发烫,半边的肋骨似乎全部骨折。我靠着树干挣扎地站起身来,尽力tiáo适着疼痛不已的呼吸。大熊大吼一声,再度向我扑来。我整个人向旁边倒下,这才险险避过它的巨掌,不过身后树皮却被硬生生地扯下一大块。我跌跌撞撞地自地上爬起,接着赶紧闪到树干后方。大熊愣了一愣,因为突然失去我的踪迹而感到困惑。我就着树干的掩护再度开跑,感受热腾腾的鲜血沿着手臂汩汩而流,以及来自半边肋骨的剧烈疼痛。

狼群再度出现。它们有如鬼魂一般自月光下现身,双眼绽放出亮眼的光芒,行走如风,难以计数。它们冲到我前方,阻挡我的去路。我从外套口袋中拿出一包胡椒粉,一挥手全数撒在狼群脸上。所有野狼同声尖叫,敏感的鼻子跟双眼中瞬间好似烧起无数火头一样,登时四处乱窜,撞得彼此七晕八素,除了脑中的痛楚之外,什么事也管不了。我笔直穿越狼群,继续前进。其中有几只反射性地张开利爪往我扑来,在我身上留下几道全新的伤口。我闷哼了几声,快步离开狼群,然后再度开始狂奔。我的呼吸越来越浊重,两排牙齿也因为身上的痛楚而不停地打颤。

这时我必须强迫自己移动双脚,才能维持一定的速度。我没有时间休息,也不能停下来查探伤势。我身后留下一条十分明显的血迹,任何动物都不会错过我的踪迹。狂野狩猎的声音在我身后此起彼落,跟随而来的动物似乎越来越多。我的呼吸非常急促,xiōng口疼痛万分。可恶,我真的快不行了。最近老是跟人正面冲突,几乎遗忘了所有逃命的本能。我顺着天赋指引的方向,穿越yīn影跟月光,折断无数树枝,撞上没注意到的树干,竭尽全力地向前逃命。

身后的狂野狩猎就快要赶上了。

我闯入了一块站满jīng灵的空地,不过那些jīng灵全都漠不关心地任由我路过。他们以奇怪的队形缓缓前进,在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灵气,逐渐组成一张发光的巨网。我没有开口请求他们帮助,因为jīng灵从来都不是一支爱管闲事的种族。

到了这个地步,四周处处回荡着吼叫声响,似乎整座森林都因为狂野狩猎的展开而活了过来,仿佛所有动物都因为我的经过而自沉睡中苏醒。埋藏在我血yè之中的野性本能逐渐浮现出来,那些自远古时代不断被猎杀所累积下来的逃命本能。我脸上露出愤怒的狂笑。从这一刻起,一切都要不一样了。我会让这些野蛮的怪物了解到底有什么不同,让他们为这一切付出代价。我不停地奔跑,大口地呼吸,忽视体内所有痛楚、绝望以及固执,即使在体力几乎耗尽的此刻依然顽固地不肯倒下。

接着我又转入了另外一块空地,眼前出现了老早就等在这里的锁链贺伯和他的猪头人手下。他在明亮的月光下昂然而立,我一进入空地,他就立刻神情骄傲朝我睨视过来。贺伯抡起手中的巨大铁锤,身上的锁链不断发出金属交击的声响。这把铁锤的木制握柄足足有四尺长,而锤头本身则是纯铁制成,其上布满了斑斑血迹与残留的毛发。如果是我的话,可能根本无力举起如此沉重的武器,但是在贺伯手上,挥舞这把铁锤简直就跟挥舞空气没什么两样。巨大的猪头怪张开满嘴撩牙,对我发出深沉而满足的笑声。其它小只的猪头人全部靠在贺伯脚边耀武扬威,像是一群等待喂食的猪,纷纷以饥渴的神情看着我,目光中再也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锁链贺伯向前移动,所有猪头人随即让道两旁。我站在原地等着他。他知道我不会转身逃跑,因为我身后还跟着各式各样的敌人。除非穿越这块空地,不然我根本无路可逃。

即便如此,贺伯还是没有想到我竟敢主动举步向他迎去。他拍击着手中的铁锤,嘴里发出饥渴的叫声,等着我走入他的攻击范围。我对他笑了笑,进一步扰乱他的自信。他从前的猎物都只会大哭大叫请求饶命,从来没有遇过像我这种毫不畏惧的人类。他心中一急,改变策略,向前跨出一步,两手将铁槌高举过头。小猪头人不敢阻挡贺伯去路,一边歇斯底里地吼叫,一边往后方退开。我施展惯用的伎俩,以取出子弹的法术抽干了他们肺中所有的空气。所有猪头人同时跌倒,有如许多毛茸茸的袋子一样重重摔在地上。锁链贺伯向后一顿,铁锤好像突然变重了一样自他手中滑落,接着双脚一屈跪倒在地。

那颗大猪头不断摇晃的样子,看起来真是愚蠢至极。我迈开大步走了过去,耳中听见他巨大身躯倒地的声响,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锁链交击的声音。我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心想这些锁链应该是不错的武器,而我正好需要一件称手的武器。我走回锁链贺伯身边,蹲下身扯起一道锁链,却发现这些锁链都牢牢地锁在他的颈圈上,根本拔不下来。我心中生起一股挫败感,满腔怒火无处可泄,忍不住一脚对准贺伯的肋骨踩下。

锁链贺伯一痛之下,当即被我踩醒。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嘴里不断发出难听的猪叫声,一面贪婪地大力呼吸,一面摇晃着他的大猪头。我卯足全力往他的肚子挥出一拳,不过唯一伤到的只有我自己的拳头而已。一见他伸手要去拿铁锤,我立刻一脚踢向他的卵蛋。贺伯肺中的空气再度喷出体外,两颗圆睁的眼珠挤成一团,整个身体缩回地上,再也顾不得什么铁锤。我转过身,继续踏上逃亡之路。

狂野狩猎依然在我身后紧追不舍,各式各样的怪物与野兽三不五时就从旁边扑来,或咬或抓或撕或扯,在我身上留下数不清的伤痕。截至目前为止,他们都只是要弄伤我,还没打算要取走我的性命。他们在玩弄我,享受着狩猎的乐趣。我闪过一些攻击,偶尔也反击几下,不过几乎所有动物都在我身上留下伤痕。这时我也管不了什么忍痛不叫之类的琐事,只能专心一意地继续前进。

我已经累毙了,浑身都是鲜血,脚步踉跄,根本算不上是在跑。血汗在我脸上交织,嘴里满是类似金属跟盐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我的左手多了一道从肩膀开到手腕的恐怖伤口,只能软软地垂在身边,几乎废了。一阵阵的嘲笑声自四面八方传入我耳中。每踏出一步,整个身体就感到剧痛无比,但是脑子始终保持清醒。如果是在其它的状况之下,到了这个地步我早就瘫倒在地了。然而现在我并不是在为自己的性命而跑,我是为了苏西而跑。

狂野狩猎的动物将我团团围住,lún流跳出来攻击,却又始终不肯将我击倒。猎人赫恩骑着著名的月光神驹越众而出,跟在我的左手边好整以暇地看我狂奔。眼见猎物不断地承受苦难,他脸上露出无比兴奋的笑容。月光神驹乃是由纯洁的月光凝聚而成,毫不费力地载着赫恩四处奔驰。一整队狼人跟在赫恩身边奔跑,嘴中发出诡异浓厚的恐怖低吼。

我不知道自己已经跑了多远,也不知道离目的地还有多远。我好像已经跑了一辈子了,有如沉浸在一个不管怎么跑都在原地打转的噩梦之中。我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向前移动,努力喘气,竭尽全力抬起一条腿放到另外一条腿的前方。每一口呼吸都会带来疼痛,不但xiōng口痛,就连肋骨跟背后都痛得不可开交。我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无力阻挡任何攻击。我需要储存一点体力才行。

因为我有个计划。

猎人赫恩终于骑到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我停下了脚步,瞬间瘫倒在地,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之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尽管可以看到赫恩在我面前张嘴狂笑,但是他的笑声根本传不进我耳中。眼看聚集而来的动物越来越多,赫恩满脸狞笑地凑到我面前,面目可憎到了极点。我身周的树林渐渐被yīn影笼罩,所有的动物都开始在黑暗中鼓噪。若不是在等待赫恩的命令,他们早就跳出来将我大卸八块。赫恩在马上继续压低身子,几乎贴到我的脸前,以肯定我可以听见他的声音。

“对一名凡人而言,你的确跑得很好。我们十分享受追逐的过程,从中获取了极大的满足与快感。不过一切就要这里结东了。这趟狩猎的结局和往常一样,将会以猎物缓慢地死亡作为收场。请务必要大声惨叫,让你的女人了解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

“她不是我的女人。”我透过渗血的嘴角说道。“苏西能够照顾自己。说不定,她也会有办法连你一起‘照顾’。”

赫恩对着我脸大笑。“去死吧,莉莉丝之子,独自一个人痛苦地死去。要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然;等我们玩爽了之后,你的女人就会跟你一样惨遭凌迟处死。”

他再度凑到我的面前,将最后一句话完全喷在我脸上。我抓紧机会探出血红的双手,一把将他扯下月光神驹。由于他本来就侧着身体,所以我毫不费力就把他摔到地上,接着一拳捶在他嘴上算是泄愤,然后用尽仅存的力量翻身上了月光神驹的马鞍。

神驹人立而起,前脚不断乱踢,马头也疯狂甩动。然而在我的bào力胁迫之下,再顽固的马也不得不低头。我拉转马头,指向城市所在的方向,月光神驹无法反抗,只能带着我狂奔。我死命抱着马背,毫不留情地催动坐骑,神驹越奔越快,有如梦中残影一般掠过森林,毫无窒碍地在树干缝隙之间穿梭而过,全然不需要减缓速度。

狂野狩猎的怒吼自身后传来,听着赫恩充满疯狂与羞愧的叫声,我笑到上气不接下气。

我催促着神驹加速奔跑,意图甩开赫恩及众兽的追赶。我们穿越黑夜,好似足不点地般地疾冲而过。所有参与狂野狩猎的野兽全部急起直追,不过没过多久就被我们抛到脑后。我累得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只靠着一只手紧紧握住魔法缰绳,死也不肯放开。今晚我已经在这群野兽手中两度死里逃生,绝对不会再轻易落入他们的掌握之中。我一定要赶回城市,赶回夜城,赶回苏西·休特的身边。

两旁的树木不断闪过,有如梦中飞逝的虚幻景物,一晃眼间就已自眼前消失。狂野狩猎不死心地尾随在后,一路跟着我们奔出森林、冲入草原之中。我缓缓抬起疼痛不堪的脑袋,看见了城市的光芒自远方的地平在线隐隐浮现。我小心地回头望了望身后,发现所有原野法庭的野兽通通冲出森林。他们深受体内对血yè的渴望所驱使,不惜离开森林的守护也要赶来追杀。我没有看见赫恩,或许少了坐骑他根本跟不上其它野兽的速度。我笑了笑,然后忍不住咳了两下,喷出一口鲜血。可恶,这绝不是什么好现象。我的脑袋天摇地晃,几乎感觉不到胯下正骑着马。第一次,我忍不住怀疑自己有没有能力撑到终点,但最后我终于还是来到城市的边缘,只因为我非到不可。我绝不能让苏西·休特等不到我。

月光神驹继续冲刺,如一道闪光般在草原上疾驰而过,城市的lún廓和其中的灯火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在我察觉之前,我们已经穿过了原野边界进入城市中,来到建筑物跟街道之上,踏上了石板跟泥灰的地面。月光神驹停止奔跑,拒绝再向前踏出一步。它是属于原野的产物,不管背上有没有马鞍都不会跨入城市。

我在马背上默默地坐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成功了。这个想法不断在我脑中回响。我低头看着我的双手,尽管染满自己的鲜血,不过依然顽强不屈地紧握魔法鞍头。我勉力张开手掌,放开马鞍,然后向旁一侧,自马背上滑下,瘫倒在坚硬的地板之上。月光神驹脱离我的束缚后立刻掉转马头,越过城市边界,横跨原野,最后回归属于它的森林之中。

我缓缓地坐起身来,愣愣地看着神驹的背影有如消失的黎明一般离去。我呆坐在石板地上,不由自主地点着脑袋,双手软垂在膝盖之间,再也动弹不得。外套正面如今已经完全变成红sè,但是我已经累到无法心疼。我发现自己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这点令我十分担心。不过不管如何,我总算回到城市里了。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猎人赫恩自远方的草原上奔来。离开森林的他看起来比之前渺小许多,似乎少了一种权威的气势。狂野法庭的其它成员跟在他身后,不过动作似乎有点迟疑。我缓缓露出微笑,就让他们来吧,全部一起来吧。我击败了赫恩,确保苏西的安全。这样就够了。

一阵寒意袭体而来,我感到全身有如置身冰山,我开始剧烈地颤抖,而且一抖起来就停不下来。我在想,自己的死期是不是到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响,但是我没有力气转头去看。苏西·休特出现在我的身旁,身上再也没有任何束缚。我试着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她打量我全身上下的伤势,发出一声微微的惊呼。

“天呀,约翰。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其实也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糟,”我说。至少我以为自己有说,因为才一开口就有一大堆鲜血自嘴里流出。

和之前所承受的痛苦比起来,喷这点血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这些血却是压垮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哭了。为了刚刚经历的惊吓以及疲惫而哭。我耗尽体内所有的一切,如今已经成为一具虚无的空壳,全身都在颤抖,连强迫自己停止发抖的力量都没有。苏西一把将我抱起,紧紧拥入怀中。虽然我已经虚弱到不在意任何事的地步,但我还是忍不住要想她必须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出这个动作。她轻轻拍击我的身体,发出慰藉的声音,为我带来安慰及温暖。我的头无力地靠在她的肩膀之上,静静感受这片刻的安宁。

“没事了,约翰。一切都结束了。我已经获释,而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会找个好巫师,帮你从头到脚好好治疗一遍。”

“我以为会有野兽在这里看守你。”我慢慢说道。

她不屑地道:“我一回到城里立刻将他们解决了。这里没有野兽会伤害我们的。”

“我就知道你有能力照顾自己,”我说。“但是我不能冒险……我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苏西哼了一声。“那些可恶的猪头人。回城的路上他们一直在我身上乱摸,更别提那股受不了的猪sāo味了。我三两下就把他们杀光。或许待会可以来吃烤乳猪?”

“听起来不错。”我说。“我很冷,苏西。真的很冷。”

她用力抱紧我,但是我却完全感觉不到她的体温。“撑着点,约翰。撑下去。”

“旅程结束在……”

“爱人的相聚时刻里?”苏西的脸颊靠在我的额头上说道。

“或许,”我说。“真希望我们能有更多时间……”

“将来还有很多时间的……”

“不,我不这么认为。我就要死了,苏西。我希望……”

苏西又说了些什么,但是我脑中挤满痛楚的声响,已经听不清楚她的言语。我可以亲眼看到自己的血yè流干,但是我的眼前已渐渐变成一片黑暗。我已经做好死亡的准备了。至少死在这里,曾经见过的未来世界就不会发生,苏西也可以不必面对那个恐怖的命运。

“我救了你。”我说。

“我知道你能救我的。”她道。“我知道他们绝对抓不到你的。”

我指的不是这个,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就在此时,苏西全身肌肉紧绷,猛然抬头向前看去。我以强大的意志力推开了眼前的黑暗,转过头去看究竟出了什么事。只见满脸怒容的猎人赫恩站在城市边缘另一边对我们怒目而视。他的手下在他身后围成一排,不过始终保持了一段距离。赫恩受不了失败的打击,气得在我面前愤怒地跳脚。

“你作弊!”他对我大吼大叫,喷出一大堆唾yè。“你没有通过鞭挞之道!施展魔法跟诡计!还偷了我心爱的月光神驹!作弊!作弊!”

我忍住全身疼痛笑道:“早说了,要比聪明狡诈你绝对不是我的对手。不管有没有作弊,总之是我赢了。我抵达了终点,你跟所有手下都没能及时阻止我。我击败你了,赫恩。快滚回你的森林去欺负弱小吧。”

“你没有击败我!没有人能够击败我!你作弊!”赫恩情绪激动,几乎就要哭出声来。原野法庭的成员全部不安地扭动身躯。他在我面前挥舞大拳,叫道:“我说你赢才算是赢!你已经死了,听见了吗?我会把你从城市里拖出来,带回森林里去,然后,然后……我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方脚潭米亚斯迈开步伐,在赫恩狂怒的瞪视下走了出来。尼安德塔人冷静地走到森林之神面前,以沉稳的语tiáo开口说道:“你不能再接近他们了,赫恩。他们进入城市里,脱离我们的势力范围。根据你自己定下的狩猎规则,我们再也不能动他们半根寒毛。”

“我乃原野之神!bào风之神!雷电之神!我乃狩猎之光!野狼之灵!雄鹿之角!我的话就代表了森林的声音,没有人可以忽略我的存在!”

“他勇猛顽强地通过了狩猎的考验。”方脚道。原野法庭的成员纷纷出声同意他的说法。“他赢了,赫恩。不要坚持了。”

“不行!”

“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做,”方脚缓缓地道。“你就必须独自去做。”

“随便你们!”

赫恩吐了口水,然后转身背对自己所有手下。在方脚走回野兽群中、带领大家穿越原野回到属于他们的森林这段过程里,赫恩完全没有回头。他缓缓地向前靠来,头上的鹿角微微颤抖,似乎在测试一道看不见的防御力场一般。他的双眼中绽放出愤怒的光芒,已经濒临疯狂了。

苏西小心翼翼地让我躺回地上,然后走到赫恩和我之间。由于霰弹枪已经失落在森林里,所以她从长靴里拔出了两把长匕首。苏西冷酷骄傲地站在赫恩面前,全身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势,仿佛全世界都无法与她抗衡。赫恩露出狡狯的神sè,像小鸟一样侧头打量着她。

“你阻止不了我的,我是神。”

“你也不是第一个死在我手上的神了。”苏西·休特道。“况且,这里是我的地盘。”

我不知道苏西说的是真的还是纯粹在虚张声势——依我对苏西的了解而言,说不定她真的曾经杀过神;不管怎样,听到她如此自信又轻蔑的语气,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快意。我不能坐在一旁袖手旁观,于是强迫自己站起身来,一跛一跛地走到苏西身旁。我根本站不稳脚步,但起码我站起来了。如果注定要死,我也要光荣地战死,而不是躺在地上任人宰割。

“莉莉丝之子,”赫恩低语道。“文明与城市之子。你所代表的一切将会为森林及原野带来毁灭的命运。我宁愿遭受永恒的诅咒也要见证你的死亡!”

他向前跨出一步,苏西和我立刻感受到森林之神的怒火。然而就在此时,一名身穿长袍、手持木杖的黑发男子突然凭空出现在我们跟赫恩之间。苏西吓得向后跳开,我则必须抓住她的手臂才不至于跌倒。赫恩停下脚步,迟疑地看着对方。来人将手中木杖在地上一chā,木杖当即直立在赫恩身前,微微晃动,隐隐透露出强大的魔力。

“我乃荆棘大君。”来人说道。“新任的夜城监督者。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猎人赫恩。”

“是谁任命你的?”赫恩问道。“是那个新来的神祇,基督吗?你身上有他的臭味。这里是我先来的,即使到他被世人彻底遗忘之后,我跟森林也不会消失。”

“错了。”荆棘大君道。“他已经降临世间,世界从此将会大不相同。我被赋予监督夜城的力量,强制执行所有协议。狂野狩猎的规则是你自己定下的,你不能破坏规则。在你的力量加持之下,狂野狩猎成为原野间的一项伟大传统,同时也制约了你本身的行为,使你不得进入此地。”

“不!不!我不能任由猎物作弊却不闻不问!我要报仇!我要挖他的心!我要取你的命!”

赫恩一把抓向荆棘大君的木杖,企图当作武器使用,但是就在他的手掌碰到木杖的同时,杖底的地面传来剧震,爆出一道猛烈的强光。森林之神发出痛苦与恐惧的惊吼,身体往地上一摔,痛苦地卷成一团,在荆棘大君的脚下扭曲啜泣。荆棘大君一脸哀戚地凝望着他。

“一切都是你自找的,赫恩。拜你自己的行为所赐,如今你已与城市融为一体,从此跟原野再也没有任何瓜葛。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去,你永远不能再回到原野的怀抱里了。”

“我想回家。”赫恩的语气像个小孩。

“回不去了。”荆棘大君道。“是你自己要进入城市里的,如今你已完全属于这里。”

“但是我在这里能做什么?”

“慢慢赎罪。或许到最后,你会找到方法和无法避免的文明妥协。”

赫恩对着荆棘大君怒吼一声,不过叫声中的轻蔑之情几乎荡然无存。他已经失去身而为神时的气势,变得渺小而又虚弱,慢慢地爬过荆棘大君,消失在城市的街道之中。

我默默地看着赫恩离去,紧接着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地上,连自己是怎么倒下的都不记得。我太累、太疲倦,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在离我而去。我听见苏西呼唤我的名字,声音越来越绝望,但是我却完全没有力气回应她。她抓起我的肩膀,试图帮我坐起,但是我的身体好沉重,根本无法配合她的动作。原来死亡就是这个感觉!其实也不算太坏嘛。或许,我终于有机会好好休息一下了。

然后荆棘大君在我身旁蹲下。他脸上满是胡须,看起来和蔼可亲。他一手放上我的xiōng口,在我体内guàn注一股能量,驱走了痛楚及疲惫,补充了活力与生命。我直挺挺地弹了起来,发出震惊与喜悦交织的叫声。苏西吓了一跳,一pì股坐倒在地。我放声大笑,心中只想到活着真好,接着站起身来,拉起苏西,然后与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直到感觉她的肌肉开始紧绷,我才终于放开了她。有些奇迹是急不得的。

我检查身上的状况。如今我的外套变成一团烂布,如果不是染满了干枯的血迹,早就支离破碎了。所有伤痕通通消失愈合,仿佛从来不曾出现在我身上一样。我痊愈了。我重生了。我神sè茫然地望向荆棘大君,只见他笑着对我微微鞠躬,有如一名刚在舞台上表演完戏法、正在接受观众掌声的魔术师。

“我是夜城监督者。拨乱反正不但是我的工作,同时也是我的特权。你觉得怎么样?”

“好得不能再好了!我感觉自己有能力征服世界!”我低头看了看破烂的大衣。“我想你应该……”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是监督者,不是裁缝。”

我转身面对苏西微笑,她也向我笑了笑。她脸上的爪痕跟瘀青此刻都已经消失不见,不过之前的半面伤疤依然留存。“你应该多笑一笑,”我说。“你的笑容很美。”

“不要。”她说。“太常笑对名声不好。”

荆棘大君突然咳嗽两声,我们同时向他望去。“我听说两位想要穿梭时空,回到过去见证创造夜城的过程。对不对?”

“没错,”我说。“你怎么……”

“我知道所有需要知道的事情,这是因应工作而生的能力。毕竟,我来此是为了要帮忙的,此乃基督教会的宗旨:帮助、关怀并且教导其它人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就连在这种地方也要秉持这个宗旨?”苏西问。

“特别在这种地方更要秉持。”荆棘大君道。

他再一次将木杖chā入地面,接着整个世界都开始飞逝,沉入时间之流中,奔向我们想要前往的过去。

<hr />

注释:

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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