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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争论到此为止。多洛雷斯用沉默表示了认输。他一个一个地合上盒子,按照体积由大到小摞成一个金字塔,然后把它们推过来,看着这些盒子滑过打蜡后光亮的桌面来到我面前。然后他将注意力转向一些对折的纸,打开后一一展示给我。

“这些是珠宝的鉴定证书,包括描述、评价等。另外还有一份公证书,表明这些珠宝是我的个人财产,我自愿将它们赠送给你。这样如果有一天发生什么意外,你就可以用它来证明这些珠宝是属于你的。当然我希望你永远不需要向别人出示这些证明文件,只是以防万一。”

他把手里的纸折好,放入一个文件夹,然后熟练地用一根红带子系住,也放到我面前。接着他拿起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一些勃薄薄的纸,上面贴着印花税票,还有签名和一些很正式的公文。

“现在还有一件事,几乎是最后一件了。让我想想该怎么向你解释。”他停下来,吸气,呼气,接着说:“这个文件是我和我的律师一起撰写的,是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公证文件。它的内容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我是你的父亲,你是我的女儿。这个东西对你有什么用呢?也许毫无用处,因为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继承我的遗产,会发现我已经将它全部留给了你那两位同父异母的兄弟,除了今天从这里离开时带走的这些现金,你不可能从这个家里得到更多了。但这份公证书对我来说很有价值,它意味着我公开承认了一件许多年前就该承认的事。这里记录着你和我之间的关系,而你,可以随意处理它,向世人展示或者将它撕成碎片付之一炬。这是你的事。”

他把这份文件一折收进信封里,然后把信封递给我,接着又从桌上拿起另一个信封,最后一个。前一个信封很大,纸张质量很好,信封上还有公证处的落款和秀丽的字迹。而这个信封很小很普通,棕褐sè,磨损得厉害,看上去好像在我们看到它之前已经被翻阅了无数遍。

“这是最后一件事了。”他头也不抬地说。

他把信封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简单看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地跳过我直接给了母亲。接着他就站起来走向阳台,沉默不语,背对着我们,双手chā在裤兜里,注视着夜sè,或者其实什么也没看,我无法猜测。母亲拿到的是一沓照片,陈旧,发黄,质量很差,似乎是花三块钱随便找的街头摄影师拍的。照片上是二十多年前某个春日早晨的两个年轻人,衣着时髦,微笑着紧紧相依,双双陷落在一张巨大而不合时宜的脆弱的爱情之网中,丝毫不曾想到分开多年以后,再次聚首共同面对这昔日的爱情见证时,他走向阳台不敢正视她,而她,则紧紧地捂住嘴巴,只为了不在他面前哭出来。

多洛雷斯一张一张慢慢地翻看着,然后把照片交给我,再也没有看我一眼。我仔细地看这些照片,把它们放回信封。过了一会儿他走回来,在原位坐下继续我们的谈话。

“照片给你们,事情我就说完了。现在我想给你们一些忠告。并不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还想向你,我的女儿,强加什么道德说教,我没有资格得到你的信任,更没有资格做你的榜样。但是分离这么多年,我想你不会介意再听我多唠叨几分钟的,对吗?”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好吧,那么,我的建议就是:离开这里,越快越好。你们俩,走得远远的,离马德里越远越好,如果可能的话,离开西班牙。别去欧洲其他国家,那里的局势好不到哪儿去。最好去美洲,如果你们觉得太远,可以去非洲,去摩洛哥,去那里的西班牙保护区。那里适合居住,很平静。自从摩尔人战争结束以后,从来没有发生过动乱。你们可以远离这个疯狂的国家,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生活,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没人能够幸免。”

我忍不住chā嘴问:“您为什么不走?”

他的脸上再次浮现出苦涩的笑容,然后伸出那双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话时也没再松开。

“我已经不需要未来了,孩子。你父亲是马上就要落山的夕阳。请你别用‘您’来称呼我。我大限已到,虽然这个结局来得早了点,但是我已经无心也无力去争取新的生活了。因为要想面对一个新的开始,一个人必须有梦想、有希望、有对未来的憧憬。如果没有这些,就不叫新的开始,而叫逃亡。我不想逃到任何地方,所以选择了留在这里,直面将要来临的一切。但是你不一样,希拉,你还年轻,你应该组建一个家庭,并支撑起这个家庭。西班牙的状况越来越糟糕,而这是我作为父亲,也作为朋友给你的建议:离开这里,带上你的母亲,她会帮助你抚养儿女,替我照顾她,答应我!”

他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直到从中得到肯定的表情。我不知道他希望我如何照顾母亲,但是除了表示同意,我不敢多问别的。

“好吧,那我们今天的事情就谈完了。”他说。

他站起来,我们也跟着站起来。

“带上你的东西。”他说。我服从了,把一切都收进包里,除了最大的那个匣子和那两个装钱的信封。

“现在,让我拥抱你一下。这是第一次,也肯定是最后一次。我想我们不可能再见面了。”

他用伟岸的身躯包裹住我痩小的身体,用力地抱紧我。然后用手捧起我的脸,亲吻我的额头。

“你和你的母亲一样美丽而珍贵。祝你好运,孩子,愿上帝保佑你。”我想说些什么作为回答,却说不出来,千言万语都堵在嗓子里。我眼中充满了泪水,不得不转身朝走廊奔去,磕磕绊绊地夺门而出,泪眼迷离,心中只觉无限的遗憾和痛楚。

我在楼梯平台上等母亲。房子临街的门敞开着,我发现母亲出来的时候,赛尔万达像幽灵一样在远处偷偷地看着她。母亲双颊通红,眼里噙着泪水。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感情。我没有看到他们在这短短的五分钟之内做了些什么,也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我相信他们也相互拥抱并道了永别。

下楼的时候跟来时一样,母亲在前面,我在后面,两人都沉默着。我包里揣着珠宝、证书和照片,胳膊下紧紧夹着十五万比塞塔,鞋跟在大理石台阶上敲得喂,向。到达中层平台的时候,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一把抓住母亲的胳膊,强迫她停下并转过身来,跟我面对面站着。我那充满恐惧的声音颤抖地问道:

“妈,他真的会被人杀死吗?”

“我不知道,孩子,我怎么知道呢?”

我们来到街上,一言不发地往回走,她的脚步越来越快。虽然脚上新鞋的鞋跟太高,很不舒服,使我几乎难以跟上她的大步子,但我还是努力跟她保持一致。几分钟以后,沮丧的我终于鼓足勇气,像策划什么yīn谋一样怯生生地问:

“妈,我该拿这些东西怎么办呢?”

她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简单地回答:“好好保管它们。”

“全部吗?你什么都不要吗?”

“不,这一切全都是你的,你才是他的继承人。而且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我不会干涉你,你自己决定怎么处理父亲给你的财产。”

“你确定吗,妈?”

“是的,孩子,我确定。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一张照片吧,随便哪张都行,我只想留个纪念,其他的都是你的。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请你,希拉,看在上帝和圣母的分上,孩子,请你听我一句劝。”她终于停下脚步,在晕黄的路灯下看着我的眼睛。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人知道刚才的会面在我们两个心中引发的震荡和不安。

“希拉,处处小心。不但要小心,而且要负责任。”她低声快速地说,“不要鲁莽行事,你现在拥有的是一个天文数字,比你梦想到的一辈子所能拥有的金钱还要多。所以,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的孩子,请你三思而后行,谨慎一点,不要做傻事。”

我们继续往前走,依旧沉默,一直到不得不分手。她回到那个已经没有我的空巢,只有聋哑的外公陪伴。外公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究竟是谁给了他这个外孙女,因为多洛雷斯是如此固执而骄傲,始终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而我则回到拉米罗家。他正在等我,一边抽烟一边在半明半暗的客厅里听着收音机,焦急地等我的消息,并准备出去吃晚饭。

我向他详细讲述了见面的情形,在那里看到的、听父亲说的,以及我自己的感受,还有父亲的忠告。我给他看我从那个也许永远也不会再回去的豪宅中带出来的东西。

“小丫头,这个值很多很多钱啊!”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珠宝。

“还有呢。”我说着,拿出那两个装钱的信封。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吹了声口哨。

“现在我们该拿这些东西怎么办,拉米罗?”我担忧地问。

“你应该问‘你’该怎么办,亲爱的。这一切都是你的。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负责帮你研究最佳的保管方法,也许应该把这些东西放到我办公室的保险箱里。”

“为什么不存到银行去?”我问。

“现在时局不好,存银行不可靠。”

为了证明保险箱是最佳保存处,他向我解释了一大堆我完全不感兴趣的事,什么纽约股市前几年大跌,政局不稳等等。我几乎没有理会这些。对我来说,他的任何决定都是正确的。此刻我只想尽快给这些烫手的飞来横财找个归宿。

第二天他下班时,带回来一堆纸张和小册子。

“我今天一直在忙你的事,不过我想现在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最好的投资就是你来创办一家贸易公司。”他一进门就说。

我从早上起床以后还没出过门。整个上午我很紧张,焦虑不安,不停地想前一天下午的见面,还沉浸在那种奇怪又莫名的感觉中:这么多年以后终于发现自己原来有一个有名有姓、有血有肉、而且家财万贯的父亲。拉米罗这个出人意料的建议让我感到更加困惑。

“我要一个公司干什么?”我紧张地问。

“因为这样你的钱就会很保险,而且,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于是他就开始给我讲他的公司面临的问题、他跟意大利老板们之间紧张的关系,以及在如今西班牙的混乱局势下外资公司的渺茫未来,也给我讲了他想到的一些点子,列出一个项目清单,上面都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所有的计划都如此新奇、前景光明,好像他立志要借助国外的先进技术和理念来革新我们的国家,为西班牙的现代化铺路:为卡斯蒂利亚的农村进口英国的电动收割机,代理美国牌子的吸尘器,帮忙把城市家庭收拾得像圣餐碟一样干净;经营一个柏林风格的咖啡馆,甚至已经在沃尔韦德大街选好了地方。然而在所有计划中,有一项比其他所有的都吸引人:皮特曼学院。

“我有这个打算已经好几个月了,有一次我们公司从几个老客户那儿收到了这个学院的宣传册。但我作为公司经理,不方便直接找他们。如果用你的名字注册一个公司,那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他说,“皮特曼学院在阿根廷的生意非常好,有二十多个分支机构,几千个学员。他们主要向学员传授一些在公司、银行和行政单位工作的基本技能,比如说打字、速记、现代会计,只要十一个月,学员们就可以拿着学院的文凭去闯荡世界了。这个公司的规模不断壮大,分支机构越来越多,学员也越来越多,因此收入也在不停增加,我们可以做这个,开一个皮特曼学院。如果跟那些阿根廷人说我们有一个正规合法的公司,还有雄厚的资金支持,成功申请的几率会远远高于我个人去申请。”

我完全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还是所有计划中最不合情理的一个,但是拉米罗说起来头头是道,信心十足,让我毫不怀疑这是一个绝的方案。他继续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述细节,每一个字都闻所未闻。

“而且我认为,应该考虑一下你父亲叫你们离开西班牙的建议。他说得很有道理,西班牙的局势太紧张了,随时有可能爆发战争,现在并不是开始一项生意的好时机。因此,我觉得我们应该听从你父亲的建议到非洲去。如果一切顺利,只要这边的局势稳定了,我们就可以回到西班牙把生意扩展到全国。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以你的名义跟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皮特曼学院联系一下,说服他们支持我们的计划,在摩洛哥开一个大的分支机构。我们可以考虑考虑是开在丹吉尔还是在西班牙保护区。最多一个月,就能收到回音了。等我们收到那边的消息,让他妈的好利获得见鬼去吧,我们就离开这里去大展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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