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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还有我可怜的阿尔诺德,他已经厌倦了在英国西非银行的职位了,也许在得土安,在你的圈子里,他能找到一个更适合的工作……”

罗萨琳达脸上的微笑一点儿一点儿地消失了,她都懒得再装出一丁点儿笑颜。等她听够了蠢话,便决定直接忽略这两个金发女人,径直对我和酒保说:

“希拉,亲爱的,我们去罗马公园吃饭吧?提姆,把这两杯酒记在我的账上。”

提姆摇了摇头。

“这两杯酒我们酒吧请了。”

“我们的也是吗?”奥利维亚马上问,或者是米尔德,我分不清楚。

酒保还没来得及开口,罗萨琳达抢着替他回答:

“不,你们的得自己付账。”

“为什么?”米尔德做了一个惊讶的表情,或者是奥利维亚。

“因为你们是一对bitches。希拉,亲爱的,西班牙语怎么说的?”

“一对贱货。”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没错,一对贱货。”

我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明萨赫酒吧,身后跟着很多异样的目光。即使是在丹吉尔这样一个汇集了世界各地的人、开明包容的城市,一个已婚的年轻英国女人和一个成熟、有权有势的西班牙起义将领之间的风流韵事,也依然是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我想我跟胡安·路易斯的关系对很多人来说都非常意外,但对我来说,我们之间的缘分就像是前世注定。”

的确有很多人因为这对恋人的曝光大跌眼镜。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我真的很难想象我面前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历经世事后老练而洒脱的气质、言行举止又那么年轻充满活力的女人,会死心塌地地爱上一个严肃的高级军官,而且年纪还比她大那么多。我们在罗马公园的平台上点了鱼和白酒,大海近在咫尺,头顶上蓝白条纹的遮阳棚在海风吹拂下沙沙作响。伴随着咸咸的海的味道,悲伤的记忆像cháo水一样涌来,我不得不努力抵挡,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跟罗萨琳达的谈话上。她似乎非常想跟我谈论她跟那位总督的关系,想要同人分享最真实、完整、私密的版本,远离那些歪曲的传言,毫不理会正在丹吉尔和得土安传得沸沸扬扬的绯闻。但是,为什么要跟我说?我跟她几乎不算熟识。虽然我伪装成了一个光鲜靓丽的高级时装师,但我们的地位仍有天壤之别。她来自有钱有闲的豪门,而我,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劳动者,一个卑微的单身母亲的女儿,一个在马德里最乡土的地方成长起来的女人。她正在与一个军队的髙级将领爱得死去活来,正是这个人参与引起了这场让我的国家与世隔绝的战争,而我,却只能废寝忘食、没日没夜地干活,只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她信任我。也许她觉得这是一种感谢方式,因为我做了那件“德尔菲斯”。也许她觉得我是一个独立的女人,又跟她年龄相仿,应该能更好地理解她。又也许这些不过是她感到孤独,急切地需要人同她一起承担压力。而在那个廋日的中午,在那座北非海岸城市,这个人恰好是我。

“在遇难之前,桑胡尔霍一直坚持,要我一旦在丹吉尔安定下来,就去得土安找他的朋友胡安·路易斯·贝格贝尔。他不停地提起我们在柏林安德伦酒店的相遇,并说他如果能再见到我一定会非常开心。说实话,我也一样,我也很想再见到他,因为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很有趣,很博学,非常非常绅士。所以,我在丹吉尔待了几个月以后,就觉得是时候去西班牙保护区的首府得土安见见他了。不过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很明显,他已经不再是象征意义多于实际权力的土著事务代表,而是保护区的最高领导了。我开着我的奥斯汀去了。my god(我的天啊),那天真让人难以忘怀。我到达得土安,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里的英国领事,蒙克马森。你认识他吧?我叫他old monkey(老猴子)。他是一个特别特别无趣的人,poor thing(可怜的家伙)。”

这时候我正端起杯子,假装喝了一口酒,做了一个含糊的表情。我不认识这个蒙克马森,只是听顾客提到过几次,但是我不想在罗萨琳达面前承认。

“当时我告诉他,我想去拜访贝格贝尔,他感到非常籐惊。因为你知道,他那个伟大的政府,就是我们英国政府,跟德国和意大利政府不一样,他们与西班牙国民军当局基本没有任何联系,甚至还在继续承认西班牙共和国政府的合法地位,所以蒙克马森认为如果我去拜访胡安·路易斯的话,可能会对英国十分有利。所以,中午之前我就开着车,带着我的猎狗霍克来到了总督府。在入口处我出示了桑胡尔霍去世前给我写的推荐信,然后就有人把我带到了胡安·路易斯的私人秘书处,一路上穿过了很多站满军人、到处都是痰溃的走廊。真是恶心!他的秘书希梅内斯马上把我带进了他的办公室。因为是战争时期,而且他位高权重,我以为这位新任总督会穿着威严的军装,身上挂满奖牌和勋章,但是我完全错了。恰恰相反,跟那个柏林之夜一样,胡安·路易斯穿着一套很随意的深sè西服,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军队将领。我的到来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惊喜,他还是那么魅力四射,我们聊了一会儿,他邀请我一起吃饭,但是我已经接受了蒙克马森的邀请,所以我们就约了第二天见面。”

周围的桌子慢慢地坐满了前来就餐的顾客。罗萨琳达时不时以一个简单的表情或微微一笑跟认识的人打招呼,完全没有停下叙述的意思,继续描述着她跟贝格贝尔的头几次见面。我也认出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是通过拉米罗认识的,所以我也不愿意去理会他们。于是我们两人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对方身上,她讲,我听,一边吃着鱼,一边喝着酒,对周围的一切都置之不理。

“第二天我来到了总督府,我以为等待我的将是一场跟周围的气氛相符的隆重晚宴,巨大的餐桌、繁杂的礼节程序、来来往往的侍者……但是胡安·路易斯却让人准备了一张简单的二人桌,在朝向花园的窗户旁边。那真是一次难忘的午餐,他一直在倾诉,关于摩洛哥,关于他‘幸福的摩洛哥岁月’,这是他的原话。他谈到摩洛哥的魅力、这里的秘密,还有它令人沉迷的文化。午饭后他决定带我在得土安转一转,so beauitful(真美啊)!我们坐着他的公车出门,你想象一下,后面跟着一群开着摩托车的随从和助理,so embarrassing(真让人尴尬)!最后我们来到了海滩,坐在海边聊天,其他人在公路上等候,can you believe it(你能相信吗)?”

她笑了,我也微笑了。她描述的场景确实很特别,西班牙保护区的最高长官,和一个年龄可以当他女儿的外国女人,在得土安的海边,在众目睽睽之下卿卿我我,而那些骑着摩托车的随从则在远处毫无顾忌地看着他们。

“他拿起两块小石子,一块白的,一块黑的,藏到身后,然后握在拳头里伸出来。你选吧,他说。选什么?我问。选一个手。如果你选中的手里握的是黑sè的石头,从今天起你就可以从我生命中消失,我再也不会去找你。如果你选中的是白sè的石头,说明上天注定要你留在我身边。”

“你选中了白sè的石头。”

“没错,我选中了白sè的石头。”她一脸灿烂的笑容,“两天以后他派了两辆车去丹吉尔接我,一辆皇家克莱斯勒用来装我的东西,另一辆道奇越野车用来接我,就是我今天开的这辆,这是得土安哈桑银行行长送的礼物,胡安·路易斯决定转送给我。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再也没分开过,除非他不得不出差。现在我跟儿子约翰尼一起住在帕尔梅拉斯大街的房子里。那座房子非常气派,浴室豪华得像印度王子的宫殿,连厕所都有皇家风范,但是墙壁已经斑驳得往下掉灰了,而且连饮用水都没有。胡安·路易斯还是住在总督府,那是他的职责所在。我们不打算住在一起,但是他也决定不对我们的关系遮遮掩掩,虽然这有可能导致对他很不利的局面。”

“是因为他已经结婚了吧?”我说。

她满不在乎地噘了噘嘴,用手拂开脸上的一绺头发。

“不不,这并非问题所在,我也已经结婚了,这是我们两个人自己的问题,是我们的私人问题。问题在于一些更加公众的事情,或者说政治上的事情。有人认为一个英国女人会对他产生一些他们不希望看到的影响,而且他们已经公开表示了这种担忧。”

“谁会这么想?”她一直用信任的口气对我叙述,以至于当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时,都没停下来想一想,就很自然地说出这个问题,要求她进一步解释清楚。

“西班牙保护区的那些德国纳粹分子,主要是兰根赫姆和本哈尔德。他们认为保护区总督在任何方面都应该是完全亲德的,百分之百地忠诚于德国人,因为是他们帮助国民军逐渐蠃得战争,一直就是德国人在提供战斗机和武器。事实上,在刚开始的时候胡安·路易斯曾从得土安去往德国,在拜罗伊特跟希特勒直接会面,希特勒正在那里参加一年一度的瓦格纳节。希特勒咨询了海军上将卡纳里斯,卡纳里斯建议他同意胡安·路易斯的请求,向西班牙国民军提供援助。因为这样,希特勒才下令向摩洛哥西班牙保护区提供一切需要的物资。杏则,非洲的西班牙军队就不可能穿越海峡。所以,德国人的支持对他们來说至关重要。显然从那时候起,这两方军队的关系就已经非常密切了。但是得土安的纳粹成员们认为我的出现和胡安·路易斯对我的爱可能会导致他采取一种更加亲英的姿态,而不再对德国人那么忠诚。”

我想起了菲利克斯提起弗拉乌·兰根赫姆的丈夫和他的同胞本哈尔德时的评论,他说过德国势力在叛乱早期就已经介入,到了后期这种干预不但没有停止,反而在伊比利亚半岛愈演愈烈。我也想起了罗萨琳达第一次与她的情人手挽手出现在那些德国人面前时,多么渴望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我尽力轻描淡写地安慰她:

“这些事情你不用太cào心吧。他继续忠诚于德国人和跟你在一起,这毫不相关啊,一件是公事,一件是私事。我觉得这么想的人毫无道理。”

“有关系的,当然有关系。”

“我不明白。”

她把目光转向已经空了一大半的平台。我们的谈话时间太长了,只剩下两三桌客人还在继续用餐。风已经停了,遮阳棚一动不动。几个穿着白sè上衣,带着塔布什帽的侍者正在安静地收拾餐巾和桌布。罗萨琳达放低了声音,用一种几乎是窃窃私语的音量跟我说话,而即使是这么小的声音,我也能从那不容置疑的语气中听出她的决心。

“他们担心得很有道理,因为,亲爱的,我正是想要用尽一切办法让胡安·路易斯跟我的同胞们建立起良好的关系。我真的不希望你们的战争最后是国民军获胜,因为这样德国就会成为西班牙的坚固同盟,而英国,则会成为西班牙的潜在敌人。我有两个理由要这么做:第一,完全是出于爱国主义感情,我希望所爱的男人,他的国家也是我自己国家的朋友;第二个理由,更加实际和明确:我们英国人不信任那些纳粹分子,欧洲的形势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也许现在说将来可能会爆发欧洲大战还有些信口雌黄,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如果爆发了战争,我们希望西班牙会站在英国一边。”

我差点忍不住跟她说,可怜的西班牙已经没有能力谈及将来的任何一场战争了,我们现在遭受的事情已经够不幸了。然而我们的内战对她来说似乎无足轻重,虽然她的情人是战争双方其中一派的重要人物和活跃人物。不过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聆听,让谈话的焦点集中在一场也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战争上,而不是转移到正在发生的悲剧上来。我的生活已经充满了苦涩,不想再为自己增加痛苦。

“那,你打算怎么做?”我只是接着问。

“你可别以为我跟怀特霍尔有什么私人交情,not at all(完全没有)。”她轻笑着说。我的脑子自动记录下“怀特霍尔”这个词,以便问问菲利克斯这是个什么人物。但是我专注的表情没有让她看出我的无知。她继续说:“但是你也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怎么运作的,熟人的关系网、环环相扣的交情……所以开始的时候,我想通过在丹吉尔的一些朋友来cào作,比如霍尔·杜兰德上校,诺尔曼·贝侬将军和他的太太玛丽,他们都跟英国外交部有着良好的关系。他们现在都在伦敦,不过之后我会跟他们见面,并介绍给胡安·路易斯认识,努力让他们聊得投机。”

“可是你觉得他会同意吗?他会让你这样干预他的公务吗?”

“亲爱的,当然了。”她毫不犹豫地肯定道,优雅地甩了甩头,把盖住左眼的一绺秀发甩到脑后。“胡安·路易斯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非常了解德国人,他曾经在德国生活过很多年,他担心西班牙以后会为现在正在接受的帮助付出多倍的代价来偿还。另外,他对英国人很信任,因为英国从来没有输掉过任何一场战争,别忘了,他是个军人,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而且,我亲爱的希拉,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爱我。他每天都在说,为了他的罗萨琳达,他可以做任何事情,甚至不怕下地狱。”

我们起身离开的时候,平台上的桌子已经收拾好等待晚餐的客人了,天sè渐渐地暗下来。罗萨琳达坚持要付账。

“我那死鬼丈夫终于给我打生活费了,让我请你吧。”

我们不紧不慢地走到她的车前,踏上回得土安的路,时间也几乎到了巴斯盖斯警长授权给我的十二个小时的极限。但这次不仅方向相反,我们的谈话也转变了方向。在来时的路上和整个白天都是罗萨琳达在掌握谈话的主动权,此刻我们俩交换了角sè。

“你肯定觉得我特别无聊,一直在说自己的那点儿事情。说说你吧,你今天早上的事情办得顺利吗?”

“不顺利。”我简单地说。

“不顺利?”

“是的,很糟糕,相当糟糕。”

“im sorry,really(我很难过)。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我完全可以说不。跟她的担心比起来,我的问题没有任何能引起她兴趣的元素,既不涉及高级军官、领事或者什么部长,也不涉及政治利益,跟国家大事、跟什么未来的欧洲大战没有任何关系,甚至跟她平时参加的那些社交活动也毫不相关。我那小小的卑微的忧虑,只包含一些屈指可数的新近的悲惨遭遇:一个背信弃义的恋人、一张未缴的账单、一个无情的酒店经理、一份每日辛勤劳作维持的生意、一个想回回不去的血流成河的祖国,还有杳无音讯的母亲。我可以说不,可以说我这些小小的悲伤完全不是什么大事,可以对自己的事情闭口不谈,把它们全部深藏起来,回到我那空荡荡的家里跟黑暗与孤独一起分享。我可以那么做,但却没有。

“事实上对我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想把我的母亲从马德里转移出来,接到摩洛哥,但是需要一大笔钱。我现在凑不够这些钱,因为我得先把所有的积蓄用来支付另一张账单。今天早上我试图去请求把那笔欠款再宽限一段时间,但是没有成功。所以,恐怕目前我母亲的事已经不可能办到了。而最糟糕的是,据说这样的转移越来越难了。”

“她一个人在马德里?”她问道,表情看上去很焦急。

“是的,一个人。除了我她再也没有别的亲人。”

“那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唉,那就说来话长了。他们现在不在一块儿。”

“真遗憾,希拉,亲爱的。知道她孤身一人在沦陷区,在那些人中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一定非常难过。”

我悲伤地看着她。怎样才能让她明白她以前不明白的东西,怎样才能让她那个长着一头金发的美丽脑袋想象出我的国家正在发生的那些悲惨的事实。

“那些人都是她的同胞,罗萨琳达。我母亲,她跟她的同胞在一起,在她的家里,在她的社区里,在她的邻居们中间。她属于那个世界,属于马德里的那个村子。我想把她接到得土安,不是怕那里会发生什么事情,而是因为,她已经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日复一日没有她的消息,我越来越难以承受。我从一年前起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信,完全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不知道她如何维持生计,不知道她靠什么活着,也不知道她怎么忍受战争。”

就像被刺破的气球一样,我那些虚假动人的过去在一瞬间凭空消失了,但是很奇怪,我居然对此毫不在意。

“可是……我曾听说……你的家庭是……”

我没有让她说完。她对我那么真诚,把她的故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现在该是我坦诚的时候了。也许她不会喜欢我将要告诉她的故事版本,也许跟她已经习惯了的传奇sè彩相比,她会认为我不再那么有光彩,会从此跟我一刀两断,不会跟我起喝粉sè杜松子酒,也不会用她的敞篷道奇带我一起去丹吉尔。但是我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她,毕竟,那是我唯一的经历。

“我的家庭里只有我和母亲。我们俩都是裁缝,除了自己的双手没有任何财产。自我出生以来,父亲从未跟我们有过任何联系。他属于另一个阶层,另一个世界:他有钱,有企业,有人脉,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妻子,还有两个他无法沟通的儿子。这些是他拥有的东西,或者说是曾经拥有的,我不知道。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战争还没开始,但是他预感到自己会被人暗杀。而我的未婚夫,那个英俊又上进,据说在阿根廷经营生意、处理财务的男朋友,根本就不存在。是有过一个男人,我们曾经疯狂热恋,而且他现在也许就在阿根廷做生意,但是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不过是一个欺骗我、抛弃我、还偷走了我全部财产的负心人。我不想再提起他。这就是我的生活,罗萨琳达,你看,这跟你的生活完全不同。”

我倾诉完了。作为回答,她说了一长串英语,而我只听懂了“摩洛哥”这个单词。

“我一点儿也听不懂。”我困惑地说。

她重新用西班牙语说了一遍:

“我说,你是全摩洛哥最好的时装师,见鬼的,谁会在乎你从哪儿来。关于你的母亲,好吧,就像你们西班牙人说的,上帝会让你喘不上气但是不会让你窒息。你看着吧,一些都会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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