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看到。”他简单地回答,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正朝塞拉诺围拢过来的那群人上。“您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他谨慎地用下巴指了指那边。
“德国人。”我回答。
那里有挑剔的弗拉乌·兰根赫姆,穿着我给她做的那件极其漂亮的紫sè山东丝绸礼服;还有弗拉乌·海恩兹,我的第一位顾客,这次穿了一件像小丑一样的黑白相间的衣服,本哈尔德那位有着阿根廷口音的太太,这次没有穿新衣服;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她们都陪在自己丈夫身边,所有人都在极力奉承“裙带领袖”,让他笑得简直要融化在这群德国人中间。出人意料的是,这次贝格贝尔并没有打断他们的谈话,而是让他一直在那里聊了很久。
夜幕渐渐降临,周围点起了灯,像一场狂欢舞会。活动的气氛热烈而不喧晔,音乐很柔和,罗萨琳达也还是没来。那群德国人团团围在尊贵的嘉宾身边,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太太们都悄悄撤退了,只剩下五个外国男人和一个西班牙男人。他们似乎正谈得兴起,而且好像在传阅什么。几个脑袋靠在一起,指指点点,还不时发表一些评论。我发现我的男伴不停地偷偷向那边张望。
“你似乎对德国人很感兴趣?”
“我为之疯狂。”他讽刺地说,“但是我被捆住了手脚。”
我扬了扬眉毛,对他做了个疑问的表情,表示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他没有向我做更多解释,而是把谈话转到了另一个看上去似乎完全无关的话题上去。
“如果我再请您帮我一个忙的话,会不会显得很无耻?”
他似乎漫不经心地提出这个问题,就像几分钟之前问我要不要一根烟,或者要不要一杯水果酒一样随意。
“那得看是什么忙了。”我回答,同样也装出不经意的样子,内心却万分焦急。虽然这个夜晚的气氛相对放松,但是我依然找不到愉快的感觉,没有办法让自己投入地享受这场与我无关的盛宴。此外,罗萨琳达的缺席让我非常担心。她一直没有出现,这实在是太奇怪了。现在,这位无耻的记者居然又不识时务地让我帮他一个忙,同意来参加这个宴会就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他说,“我很好奇,想知道那些德国人在给塞拉诺看什么东西,为什么所有人都看得那么专注。”
“是您个人的好奇还是职业需要?”
“都有。但是我没办法靠近他们,您知道,他们不喜欢英国人。”
“您的意思是说让我到他们身边去看一眼?”我简直难以置信。“而且尽可能地别让他们发现。”
我几乎要哈哈大笑。
“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这就是我的工作,找到信息,并且想方设法利用一切手段得到它。”
“那现在,因为您自己无法去获取信息,我就是那个手段,对吗?”
“我发誓,我并不想强迫您,这不过是个提议而已,您完全没有义务必须接受。只是希望您考虑一下。”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他看上去真诚可信,但是也许就像菲利克斯说的,事实并非如此。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好吧,我去。”
他正要张口说什么,也许是一句感谢的话,但是我没有给他机会。“但是作为交换您也得为我做一件事。”我补充道。
“什么?”他惊讶地问,没有想到让我做这件事还要付出代价。“去tiáo查一下福克斯太太在哪儿?”
“怎么tiáo查?”
“您会有办法的,毕竟您是个记者,不是吗?”
我没有等待他的回答,随即转身离开,同时暗想,见鬼,我怎么才能靠近那帮德国人,又不显得那么唐突呢。
最后还是出门前坎德拉利亚送的那个粉盒让我有了主意。我把它从包里拿出来,一边走路一边假装在镜子里观察自己的仪容,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只不过因为自我欣赏得太专注了,方向稍稍走偏了一点儿,没能从人群缝里穿过去,而且,真糟糕,不小心撞到了德国领事的背上。
这一小小的事故让这群人的交谈突然停顿了下来,香粉盒也眶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真是非常非常抱歉,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歉意,我走路太不小心了……”我假装惊慌失措地说。
面前有四个男子立刻弯下腰去帮我捡粉盒,动作最迅速的那位捡到了。就是所有人中最痩的那位,花白的头发向后梳着的那位,唯一的西班牙人,有着猫一样眼睛的男子。
“我想镜子已经打碎了。”他站起来说,“看。”
我看了看镜子。但是在把目光投向那块裂了好多缝的镜子之前,我试图迅速地判断出他那双极瘦的手里拿着的另外一样东西。
“是的,好像是碎了。”我一边小声说,一边用无名指轻轻抚过那个已经碎成小块的镜面,粉盒依然被他拿在手里,我那刚刚修饰过的指甲在镜子里反射出无数个影子。
我们几乎肩并着肩,头靠着头。他脸上白晳的皮肤离我似乎只有几公分的距离,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jīng致的五官,鬓角的白发,浓黑的眉毛,还有修剪jīng致的胡子。
“小心,别把手划伤了。”他低声说。
我又在那儿拖延了一会儿,看看里面的那块粉饼完好无损,粉扑也没有掉。同时我又假装不经意地看看他手里的另一样东西,就是几分钟前在他们之间互相传阅的。照片。是一沓照片。我只能看到最上面的一张,一群不认识的人紧紧地围在一起,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一个个陌生的躯体。
“谢谢,我想最好是把它合上。”我终于说。
“那您拿着吧。”
我把粉盒啪的一声合上了。
“真遗憾,这个粉盒非常漂亮,几乎像它的主人一样美。”他补充说。
听到他的恭维,我做了一个卖弄风情的噘嘴表情,然后给了他一个最灿烂的微笑。
“没关系的,您不用担心,真的没事。”
“很高兴认识您,小姐。”他一边说一边向我伸出手。他的手几乎没有分量。
“我也很高兴认识您,塞拉诺先生。”我朝他眨了眨眼睛,“再次向你们表达歉意,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的谈话。祝你们愉快,先生们。”我用目光扫视了一遍其他人,他们的领口都带着一个小小的r字标记。
“祝您愉快!”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我换了个方向继续往前走,努力释放出款款风情。等我觉得他们应该已经看不见我了,便从旁边侍者的托盘上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子扔到了玫瑰园里。
我诅咒着马库斯·洛根,他居然派我去冒这样的险,我也诅咒自己为什么要接受这个请求。刚才我比任何一位宾客都更靠近塞拉诺·苏聂尔,我们几乎脸贴着脸,手指相触,他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响起,像是亲密的窃窃私语。我在他面前像一个张皇不知所措的轻浮女子,因为暂时成为他关注的焦点而喜不自禁,虽然事实上我一点儿也没兴趣认识他。而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只不过是为了去证实那群人看得起劲的是一沓照片,而且照片上一个我认识的人都没有。
我一路发泄着心里的愤怒,一直走到总督府主楼的门口。我需要去趟洗手间,上个厕所、洗洗手,远离这一切,哪怕是几分钟,在回去找那个记者之前让自己平静一下。我照着某人告诉我的路线往前寻找,从那个墙上挂着花饰和很多穿制服的军官画像的走廊往右转,然后进—个更宽阔的走廊,左边的第三个门。但是我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在惊叫着抱怨卫生间的状况,我很快就看到了里面的情形。卫生间地上已是一片汪洋,似乎里面某个地方正不停地往外冒水,可能是哪根水管爆裂了。两位女士正怒气冲冲地抱怨着她们的鞋子被弄得乱七八糟,三个士兵在地上忙着用抹布和毛巾擦地,试图挡住不停往外涌的水流,那时候水已经漫到走廊的地砖上了。我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接着增援部队赶到了,所有人都在地上忙碌,似乎连床单都用上了。那两位女客人嘟嚷着走远了,有人上来主动要求陪我去另一个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