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设置:
关灯 护眼
笔趣阁 > 时间的针脚 > 第三节

第三节

马努埃尔·达席尔瓦在酒店的酒吧等我。吧台已经坐满了人,三五成群,出双入对,也有一些男士形单影只。一走进入口处的对开大门,我就知道了哪个是他,他也知道了我是谁。

他瘦瘦的,衣着时髦,皮肤微黑,两鬂有丝丝缕缕的白发,穿着一件浅sè的礼服外套。手指整洁修长,目光深邃,举止优雅。没错,一看就是情场高手。但是除了擅长风月,他身上还有些别的东西。从我们相互问好,他侧身请我走进朝向花园的阳台时,我就看出来了。某种让我一下子警觉起来的东西:机智、jīng明、坚定、洞察一切。想要欺骗这样一个男人,光有甜蜜的微笑、媚眼和噘嘴撒娇的表情是远远不够的。

“您不知道我有多遗憾不能跟您共进晚餐,正如我刚才在电话里跟您说的那样,我在几星期前就约了一个饭局。”他一边说,一边很绅士地帮我拉开一把软椅并扶着椅背。

“您千万别那么客气。”我回答说。坐下来时我装出疲惫的样子,身上藏红花sè的连衣裙几乎拖到地面。我用早就研究好的手势把长发拢到脑后,披散在裸露的肩头,然后自然地架起双腿,露出一只脚的脚踝、大部分脚面,还有髙跟鞋尖尖的鞋头。我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秒钟也没离开过我。“另外,”我补充道,“这一路过来,我也有点累了,如果能早点儿休息的话也不错。”

一个服务员在我们旁边放了一瓶香槟酒和两个酒杯。阳台外是郁郁葱葱的花园,种满了各种绿植。天sè已经暗了下来,但还能看到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轻柔的风时刻提醒着人们,海就在不远处。空气中有花香,有法国香水的味道,还有海水cháo湿的咸味。酒吧里一位钢琴师正在演奏轻柔的乐曲,邻近的桌上传来各种语言轻柔的交谈声。那一瞬间,不到二十四小时前刚刚离开的那个干涸而尘土漫天的马德里,对我而言就像另一个时空的一场噩梦。

“我必须得向您坦白一件事。”当酒杯倒满的时候,这位主人说道。“您请讲。”我把我的那一杯送到嘴边。

“您是我认识的第一位摩洛哥女子。这里现在到处都是外国人,但都是来自欧洲的。”

“您从来没有去过摩洛哥?”

“没有,真遗憾。尤其是如果所有的摩洛哥女子都像您这样的话,没去过就真是太遗憾了。”

“那是一个非常令人着迷的国家,那里的人也bàng极了。不过恐怕您想在那边找到很多像我这样的女人也很难。我不是纯正的摩洛哥人,我母亲是西班牙人。我不是穆斯林,我的母语也不是阿拉伯语,是西班牙语。但是我很爱摩洛哥。再说,那里有我的家人、房子和朋友。不过目前我住在马德里。”

我又喝了一口酒,很庆幸只需要撒一点儿小谎。无耻的谎言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但是如果不需过度依赖谎言的话,我还是会感觉更安全些。

“您的西班牙语也说得非常bàng。”我说。

“我跟西班牙人的工作交往非常多。事实上,我的父亲有一个马德里老客户。在战争开始之前,当然,我指的是西班牙内战,我经常去马德里出差。不过最近其他业务比较多,所以西班牙也去得少了。”

“当然了,现在时局不好,生意不好做。”

“也不一定。”他带着一丝讽刺说,“看上去您的生意就很兴隆嘛。”

我又报以一个迷人的微笑,心里暗想不知道那帮该死的家伙都在他面前说我什么了。

“看来您的消息非常灵通。”

“至少我努力做到这样。”

“好吧,不得不承认,我的生意还不赖。事实上,您也知道,我正是为此而来。”

“打算把最好的布料带回西班牙去,发布新一季的时装。”

“没错,这正是我希望的。据说您那里有非常美的中国丝绸。”

“您想知道事实吗?”他朝我挤了挤眼睛,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当然了,告诉我吧。”我放低音量,跟他玩起了这个游戏。

“事实就是,我不知道!”他哈哈大笑,“我根本不知道我们从澳门进口的丝绸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从来不直接参与这些事情。关于纺织品……”

这时,一个瘦瘦的年轻人悄无声息地来到我们身边,小胡子修得整整齐齐的。他用葡萄牙语说了声打扰,然后就凑到达席尔瓦左耳边说了几句话,但是我听不清。我假装专注地欣赏着花园中越来越浓的夜sè。白sè的圆形路灯刚刚亮起来,邻近桌上的交谈越来越热烈,优美的琴声依旧回荡在平台上。然而在这天堂般的环境里,我的脑子却一点儿也没有放松下来,一直密切地关注着这两个男人之间发生的一切。我猜想这个看似突如其来的打断是他们事先约好的。如果跟我的见面不太愉快,达席尔瓦就会有借口立即消失,随便捏造点儿什么突发状况就行。但如果相反,如果他觉得我还值得他多付出些时间,就可以假装知道了这件事,然后把来人打发走。

幸运的是,他选择了后一种。

“就像我刚才跟您说的,”年轻男子一离开他就接着说,“我从不直接接触我们进口的纺织品。我的意思是,我对布料的资料和数量很清楚,但是对于它们的美学价值却一窍不通,我想那才是您感兴趣的方面。”

“也许您可以派个下属来帮我。”我提议说。

“当然,我有一个非常高效的团队。不过我更愿意亲自为您效劳。”

“我不想让您太……”我打断他。

他没让我说完。

“能为您效劳我感到非常荣幸。”他一边说一边向服务生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为我们添酒,“您预计在这里待多久?”

“大约两个星期。除了布料,我还想顺道去拜访其他几个供货商,或许还有一些时装店和店铺。鞋、帽子、内衣、小百货……我想您也知道,如今在西班牙几乎找不到什么像样的东西。”

“我可以提供所有您需要的供货商资料,您不用担心。让我想想,明天一早我得出去一趟,不过我相信顶多两天就能回来。咱们约星期四上午见面怎么样?”

“当然好了,不过我还是不想给您添太多麻烦……”

他从椅背上欠起身来,靠近我,紧紧地盯着我。

“您永远也不会让我觉得麻烦。”

那你就等着瞧吧,我心里想。但是脸上却装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我们又继续聊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小事,十分钟,也许十五分钟。等我觉得是时候结束这次见面了,便假装打了个哈欠,然后连忙故作惊慌地小声道歉。

“真不好意思。在火车上过夜太令人疲惫了。”

“那您赶快去休息吧。”他说着站了起来。

“再说,您不是还跟人约了晚餐吗?”

“哦,对,还有晚餐,没错。”他漫不经心地说,连手表都没看一下,“我想他们会等我的。”他又没jīng打采地补充道。我想他是在说谎。不过也许是真的。

我们一起走到大厅的入口,一路上他不停地跟人打着招呼,变换起语言来毫不费力,惊人地娴熟。这儿跟人握握手,那儿亲昵地拍拍肩。跟一个像木乃伊一样形容枯槁、纸片般弱不禁风的老太太亲热地吻颊,向两个从头到脚戴着珠宝的阔太太抛个媚眼。

“埃斯托里尔到处都是这些老鹦鹉,曾经家财万贯,如今却身无分文。”他在我耳边低声说,“但是他们却紧紧地抓着过去不肯放手,宁可天天就着白面包沙丁鱼都要维持自己那点儿仅存的面子。他们全身上下披金戴银,甚至连夏天都恨不得穿着貂皮大衣,但是手里的钱包都快长绿毛了,估计好几个月都不会有一分钱进出。”

我简单优雅的服饰跟周围的环境相得益彰,而他则负责让周围的人全都发现这一点。他没有把我介绍给任何人,也没有向我介绍他们是谁,只是走在我身边,跟着我的步伐,就好像在护卫我一样,殷勤有加地炫耀着。

我跟他走向出口,一边在脑子里飞速地对今天的见面成果做了一个评估。马努埃尔·达席尔瓦跟我打了招呼,邀请我喝了一杯香槟,亲自评估我:用他自己的眼睛来判断我这个从马德里托关系来找他的人究竟值不值得他亲自接待。这关系七拐八弯的,虽然委托人要求他善待我,但是他完全可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一是派其他人来,找一个有能力的下属殷勤款待我,自己全然逃避这份责任;二是亲自接待我。他的时间宝贵,毫无疑问手头的事情也千头万绪。因此他能决定亲自处理我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说明我的任务正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