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贝格贝尔一点儿也不傻,这你跟我一样清楚。他们搜查过几次我的房间,但可能是派来的人不够专业,所以从来没发现过什么。德国人也怀疑我,但是也找不到什么证据。而我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走错一步。从来不和军官圈外的人接触,也不介入任何麻烦事。相反,我的表现无可非议,只出现在合适的人身边,而且永远光明正大地活动,一切都清清白白。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看上去不那么紧张了,更加亲密,更加像从前那个马库斯了。“你为什么走得那么突然?之前根本没有告诉我,却突然出现在我家,告诉我母亲已经上路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收到紧急指令,要求马上离开西班牙辖区。那里的德国人越来越多,我们得到消息称,有人开始对我产生怀疑。但即便是这样,我也想方设法推迟了几天,冒着被发现的风险。”
“为什么?”
“在没有证实你母亲已经像预期的那样被成功营救之前,我不想走。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你。我真的很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但是我不能。那里不是我的世界,而且真的到了该走的时候。另外,对你来说那也不是重新开始一段感情的合适时机。你还没从前一次的伤害中恢复过来,还没有准备好完全信任任何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不得不从你身边突然消失又不能说明理由的男人。事情就是这样,亲爱的希拉。我说完了。这是你希望听到的内容吗?这个版本对你有效吗?”
“有效。”我说着站了起来,朝他身边走去。
“那么,我得到我的奖励了吗?”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近他,坐到他腿上,把嘴chún贴近他的耳朵。我纯净柔滑的肌肤摩挲着他刚刮完胡子的下颌,我柔软的嘴chún在他的耳垂上吐出柔声细语。我注意到我的靠近让他全身紧绷起来。
“你赢得了你的奖励,没错。但也许这是一份有毒的礼物。”
“也许吧。为了证明这一点,我需要知道你的一切。我离开得土安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天真、单纯、充满柔情的年轻时装师,但是当我在里斯本与你重逢的时候,你却跟一个完全不适合的人出双入对。我想知道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而且为了让你毫无疑虑,我会通过另外一个人告诉你,一个你已经认识的人。跟我来。”
我们手挽着手从走廊向客厅走去。远远地我听到父亲洪亮的声音,禁不住再次回想起我们初识的那一天。从那时候开始,我的生活发生了多少百转千回的变化。多少次我陷入泥淖直至无法呼吸,又有多少次我重新抬起头来。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早已被留在了身后。我们应该做的就是正视当下,正视现实,正视未来。
我想其他的客人应该都已经到了,一切按照预料的那样顺利进行。到达客厅的时候,我们放开了对方的胳膊,但仍然十指交握,直到看到客厅里是谁在等我们。然后我笑了,马库斯却笑不出来。
“晚上好,希尔加斯太太,晚上好,上校先生。很高兴见到你们。”我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屋里陷入了一阵沉默。yīn郁而紧张的沉默,紧张到几乎要擦出火花。“晚上好,西迪小姐。”几秒钟后希尔加斯回答道,这几秒钟对所有人来说都像永恒一样漫长。他的声音好像是从洞xué里发出来的,一个黑暗yīn冷的洞xué,而这位英国情报局在西班牙的负责人,一位无所不知或者应该无所不知的人,就在洞xué里试探着。“晚上好,洛根。”然后他补充道。他的太太,这次没有了上回在美容院里的面膜,看到我们一起出现,惊讶得忘了回应我的问候。“我以为您已经回里斯本了。”海军参赞继续对马库斯说,“而且我不知道你们认识。”
我注意到马库斯正要说话,便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及时阻止了他,于是他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没有看他,因为不想看到他是不是跟希尔加斯夫妇一样困惑,也不想知道他看到这两个人坐在那个陌生的客厅里时是什么反应。以后再细说吧,等一切都平静下来以后。我相信我们来日方长。
希尔加斯太太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流露出茫然。她曾为葡萄牙的任务向我面授机宜,所以一定也完全参与到了她丈夫的行动中。希尔加斯先生跟我最后一次见面时交代给我这个任务,很可能是他们两人匆忙商量出的结果。达席尔瓦和里斯本,马库斯突然来到马德里,我们两个人前后脚带来同样的消息。所有这一切,显然都不是偶然。他们怎么可能忽略呢?
“情报员洛根跟我,我们几年前就认识了,上校先生,但是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而且到现在还没有完全了解对方的活动。”我说,“我已经知道了他的环境和职责,不久之前是您在这方面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因此我想也许您也愿意帮助我让他了解我的一切。这样我的父亲也能顺便知晓真相。啊,对不起!我忘了告诉您,冈萨罗·阿尔瓦拉多是我的父亲。您不用担心,我们会尽景避免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但是您得理解,我不可能跟他断绝关系。”
希尔加斯没有回答,浓密的眉毛下,那双冷峻的眼睛用花岗岩般坚硬的目光看着我们。
我能想象到冈萨罗的迷茫,也许跟马库斯差不多,但是他们俩谁也没有发问,只是跟我一样,等待着希尔加斯消化掉我的放肆。他的妻子用颤抖的手指打开烟盒,取出一根烟,来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屋子里又出现了令人不安的沉默,只听到她的打火机不停地噼啪作响。直到海军参赞终于开口:
如果我不说,我想您一定也会说的。
“恐怕我别无选择。”说着,我给了他一个最灿烂的微笑。一种新的笑容:真挚、自信,又带些挑战的意味。
屋子里只有他把威士忌送到嘴边时,杯中的冰块与玻璃杯碰撞后清脆的叮当声。他的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黑猫香烟。
“我想,这是我们为了您从里斯本带回来的东西必须付出的代价。”最后他说。
为了这个,也为了将来所有我即将接受的任务,我向他承诺。以时装师的名义和间谍的名义。
这次我收到的不是一束用丝带包装的玫瑰花,上面写满了长长短短的密码,就像希尔加斯每次想要传递信息的时候给我送来的一样。也不是像马努埃尔·达席尔瓦在决定除掉我之前派人送来的那种充满异域风情的鲜花。那天晚上,马库斯带来的是一件特别小、几乎无足轻重的东西。冬日的严寒过去,春天来临,一个土坯墙上奇迹般地长出了一棵玫瑰花树,而他带来的正是从这棵树上摘下的一朵娇嫩的花蕾。一朵很小很小的花,几乎弱不禁风。但正是因为它的简单,毫无矫饰,才让人怦然心动。
我没有刻意在等他,但是潜意识里又好像一直在等待。几个小时前,他和希尔加斯夫妇一起离开了我父亲的家,因为这位海军参赞邀请他陪同,很可能是想避开我跟他单独谈谈。而我独自回了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重新出现,如果他会出现的话。
我接过那朵小小的花,请他进来。他的领结松了,似乎想要放松自己。他缓缓地走到客厅中间,似乎每一步都在深思,并酝酿着该说些什么。最后他终于转过身来,等待我走到他面前。
“你知道我们面临的将是什么,对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们都被卷人了浑浊的旋涡,在谎言的丛林里找不到出路,而情报工作这架秘密机器像玻璃一样脆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成为碎片。在一个充满仇恨、匮乏和背叛的时代,一场不可示人的爱情,这就是我们眼前的东西。
“我知道我们面临着什么,我知道。”
“一切都会很艰难。”他补充道。
“现在已经很艰难了。”我说。“可能会很痛苦。”
“也许。”
“也可能会很危险。”
“我知道。”
躲避陷阱,化解风险。没有确定的明天,在yīn影中逆势而行。这就是我们面临的生活方式。顽强、勇敢、坚韧不拔,因为知道彼此都在为同一个事业而努力。
我们互相凝望着。我又想起了那片非洲大地,这一场爱恋从那里开始。他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曾经多么遥远,现在又多么接近,终于能衔接到一起。于是他抱住我,在身体紧紧相依的温暖和柔情中,我坚定地相信在这项使命中我们一定不会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