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子听了我的话跟当年在大西作坊解释烧陶一样,没有日本女人那种见人时常常露出的夸张表情,她说:“你年轻,可干的事情多。我又结婚了,新的丈夫是这里日本料理店的日本厨师,我也是才来的,还不太习惯。”
“恭喜你啊。那你又要改姓了吧?”
“你叫我洋子就行,别管姓什么了。这样方便。”洋子说完,露出了笑容,她的牙很白。当时,谁都挺忙的,虽然只是相互交换了下名片,但简短的几句话一下子拉近了时空的距离,尤其是她身穿的灰sè和服,看上去比在日本时穿的灰sè更明亮一些。
回到日本后,大约又过了1年的样子,我收到了洋子寄来的信,信封与信纸还是灰的与白的,但内容与上回的有所不同,她告诉我,与旅居新西兰的日本厨师离婚后,又嫁给了一位出版社的编辑,现在一起住在东京。信的最后还是那句她跟我说过的话:“你叫我洋子就行,别管姓什么了。这样方便。”
这事说起来也算另类的巧遇,在我做过鱼虾生意、当过商人之后就开始了大转舵,从商社辞职,回家关起门来写作,而且用日语写,一边用力写,一边要天天面对浮现于记忆之中的各式各样的日本人。洋子是一位经常出现的人物,而现任的丈夫又是出版我的书的出版社的编辑,这一巧遇的发生也太随便了吧。
洋子喜欢穿灰sè的和服,也不知她每回结婚是否办婚礼,如果办的话,我估计她穿的还是灰sè的和服,但发亮的程度会有所不同。有的是狐野町大西作坊的亮,有的是新西兰渔港城市的亮,我还估计,如果是在东京,她的灰sè和服的亮将是顶级的。
当然,我如此估计时,仅仅是根据以往的印象,而完全不是预言,但凡在日本的街道遇上算卦的人,我都会敬而远之。不过,如果把我的这一估计单向化,专指洋子的话,事情竟然又发生了变化。
去年,当我从出版社的熟人编辑那里听说洋子跟他的现任丈夫已正式离婚时,着实有点吃惊,而且就是在同一个时期,听说洋子在银座开了酒吧,酒吧的名字叫“洋子”。
东京的银座跟巴黎香榭丽舍大道和纽约第五大道齐名,是世界三大繁华中心之一。别的不说,只要看一下每天来往的出租车就能明白,因为整个东京似乎没有别的地方的出租车比银座的更艳丽,我说“艳丽”,主要说车的sè彩,很闪亮、很耀眼。
据说,古代的银座只是一片汪洋,400多年前,由德川家康填海造田,后经几个世纪的演变发展,到了明治三年(1870年)才正式命名为“银座”。后来外国人逐渐定居到银座,带来了咖啡馆、西式酒吧、蒸汽浴、基督教会和专业画廊,琳琅满目,让日本人在银座第一次吃到了冰激凌,第一次看见了电灯,同时也是第一回接触到了西方文明,由此也使银座成为了日本走向世界的高雅的门户。难怪有人评价银座是东京的“心脏”,旧时代的风貌和新世纪的繁华均被这几条大街表达出来。难怪日本最大的报社《读卖新闻》和《朝日新闻》也都在这里争得一席之地,让银座除了珠光宝气之外,还飘出了浓厚的书香。
其实,跟洋子认识不久,我开始做鱼虾生意时曾借住过银座,凌晨必到最大的鱼市筑地收购当天打上来的活鱼,也许是因为每天出入街道深处的缘故,来往多了,认识的人也变多了,于是觉得日常变得丰富起来。
不过,当年做生意的心境与当下不同,去年,应邀到nhk广播电台当广播节目dj,每周都要从神户乘新干线赶到东京,而第一回去洋子的银座酒吧就是在这一年的年头。
“这不是毛君吗?你怎么知道我开酒吧了?”洋子有些惊奇,但表情是欢快的,也许比别的客人到来时更欢快一些,我毕竟是她的熟人,同时也是一位客人。她接下来像开连珠炮一样地说:“我本来想写信给你的,可想来想去,觉得以前给你的信都是离婚后才写的,然后再离婚再写,虽然这些只是保持联系的方式,但对你是不是太晦气了,真让我觉得不好意思。尤其是毛君当了大学教授,与美丽的妻子都过了银婚式,这让我很内疚,很灰sè。”
听她这么说话还是第一回,这么多年也许因为有过巧遇,才会觉得彼此熟悉,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更深的了解。不过,从她的灰sè和服至今都不变这一点来看,也许知道过去的她也算一个机缘。
顺便说下,洋子在银座酒吧穿的灰sè和服是最亮的,超过了在狐野町大西作坊和新西兰渔港城市穿的和服,她能如此专注于一种sè彩,想必是有理由的,而这些理由是无形的,也是无法言语的那种。
按照日本的字典的解说,灰sè是物体燃烧后留下的灰粉,如烟如雾,同时在白sè与黑sè之间是中间sè。至于其他隐喻是否与中文互通,待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