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会儿,我上去帮忙。”他大叫道,同时抓起巨大的行李箱和几乎要被毛衣撑破的纸袋,踉跄着快步踏上台阶。
还有模样邋遢的糟老头推着购物车,走在荒凉的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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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在这可爱的小地方度过了这辈子最开心的三个星期。”莉莉这么告诉杰克,车子与老人擦身而过(杰克看见他回过头来,狐疑而惊恐地注视着他们,嘴里念念有词,可是看不出他在念叨什么),接着一拐弯,穿过前庭花园,来到饭店入口。
遇上斯皮迪·帕克之前,杰克在饭店里的日子过得就像条沉睡的野狗,任时间糊里糊涂流淌而去。这些天来,他的生活就像一场梦境,梦里的世界布满yīn影和难以言喻的转变。甚至连前一天晚上,汤米叔叔过世的噩耗通过电话筒传入耳中时,也没能使他彻底清醒过来。如果杰克相信怪力乱神,那么他也许会认为某种神秘力量已经控制了他,正在cào纵着他和母亲的人生。杰克,索亚十二岁,像他这年纪的男孩,需要的就是些能发泄jīng力的事情。体验过曼哈顿的喧嚣热闹之后,这地方安静消极的生活,似乎让他逐渐瓦解,越来越困惑。
“没事,大概听错了。”他说。没有人在背后叫他,天上也没半点彩虹。望着正在与沉重门扉奋战的母亲,杰克将那声音和彩虹一起抛到脑后。
杰克跟在斯皮迪pì股后头晃了好些天,看他工作,可以的时候就帮帮手。斯皮迪让他帮着敲了几枚钉子,打磨了些需要重新上漆的木桩。这些简单的活儿都是在斯皮迪的指导下完成的,也是他来到这里之后唯一学会的事,但至少让他好过多了。现在,杰克将初抵阿卡迪亚海滩的那段日子视作无人闻问的悲惨时光,而这个新朋友将他从那团泥淖中拯救出来了。斯皮迪·帕克是真正的朋友,毋庸置疑—一但究竟何以能够如此笃定,其中倒有几分神秘。自从杰克摆脱心中的困惑(或者说,自从斯皮迪用他的淡sè眼珠看了杰克一眼,从此驱逐了杰克心中的困惑)之后,斯皮迪·帕克就成了他最亲近的朋友,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杰克打从襁褓时就认识的理查德·斯洛特。此时此刻,杰克感受到的是斯皮迪·帕克温暖而充满智慧的力量强烈地吸引着他,舒缓了他面对汤米叔叔死讯的恐惧,与母亲即将不久人世的忧虑。
“到了这儿就没事了,杰克。”她说,“一切都会没事的。这儿是个好地方。”
阿兰布拉饭店凸悬在海面上,这座维多利亚式建筑一整落堆叠在低矮的花岗岩岬岸边缘,两者天衣无缝地彼此交融,犹如新罕布什尔州少数几英里海岸线上一块突出的锁骨。这会儿杰克站在海边,从他的角度望去,几乎完全看不见饭店面向陆地那侧井然有序的花园,触目所及,只有一片黑压压的树墙。风信jī顶着天空,指着西北方向。饭店大厅竖着一块牌子,标明一八三八年,北卫理公会在此地召开新英格兰的首届废止蓄奴联合大会。当时丹尼尔·韦伯斯特发表了一场铿锵有力、激动人心的演说。牌示内文引述了一段当时韦伯斯特所说的话:“从今而后,全美各州,蓄奴作为美国的一种习俗将日渐衰弱,并迅速在美国领土上绝迹。”
“快点儿,孩子,快点儿。”母亲催促杰克,“我们快走进这舒坦的地方吧。”
他的母亲马不停蹄,一再奔逃,奔逃。他环顾空荡荡的海滩,往左望去是阿卡迪亚游乐园,这里从阵亡将士纪念日起直到劳工节之间总是热闹喧腾。此时,这个游乐园却空无一人,像颗介于两次心跳之间暂时静止的心脏。云霄飞车的轨道划过平淡yīn郁的天空,笔直而棱角分明的支架看起来宛如早已熄灭的深灰sè炭火。
不久,又带着他飞到这里,新罕布什尔州海滨一个静谧的度假小镇。规律与秩序已从杰克的世界消失,他的生活如同面前奔忙的浪涛,变幻不定,无法掌控。是母亲带着他跑遍各地,不断迁徙,然而,又是什么力量驱赶着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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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汤米叔叔被一辆车撞倒,不幸过世了。”
——马克·吐温
他依稀记得,父亲曾说过他有个老成的脑袋,可是这会儿他一点也不这么觉得。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好嫩,我怕死了,他这么觉得。我真他妈怕得要命。世界末日就要来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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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心里明白,而今莉莉正是来此凭吊那段美好时光的。他动手将行李一个个从后座与后车厢里拖出来,扯破了一个德阿戈斯蒂诺超市的纸袋,袋子上的商标字样裂成两半,结果一堆卷成团的袜子、一叠没有装进相册的照片、棋子和棋盘以及漫画书四散在后车厢里。杰克花了一番功夫,才把大部分东西硬塞进其他袋子里。莉莉爬上饭店楼梯时脚步迟缓,吃力地扶着栏杆,流露出一副老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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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汤姆来到山顶的边沿,向下面的村子望去,看见有三四处灯火闪烁,也许那里有人得了病。
杰克在鼓胀的行李袋簇拥下站直身子,又一次抬头望向天空,他确信自己在那儿看到过彩虹。然而彩虹并不存在,有的只是一片令人难受、游移不定的天空。
“那时候他在拉辛纳加大道上,正要过马路,有辆小货车撞了他后逃跑了。目击证人说,撞他的车是黑sè的,车上漆着‘野孩子’这几个字,不过……除此之外就没别的线索了。”
死亡的气味太过浓厚,世界的一半是由死亡构成的。头顶上的海鸥在凄厉地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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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书献给
“这世界变得越来越糟,还是变得更好了?”
我们的母亲——露丝·金与伊芙娜·斯陶伯
总之,上周的那一天,他们到了这地方安顿下来,终结了短暂而混乱的纽约生活。阿卡迪亚海滩上没有受雇于摩根·斯洛特的律师突然从汽车里蹦出来,挥舞着一堆文件要求莉莉签字,并叮嘱她,这手续一定要办,索亚太太。这儿的电话也不会从中午开始就不停地响,直到半夜三点(摩根叔叔似乎忘了纽约中央公园和加州是有时差的)。事实上,阿卡迪亚海滩这儿的电话从来也没响过。
“嗯,好点儿了。”杰克答道。
“你还不老啊。”
杰克偷瞄手表一眼。他们母子俩坐在电视机前已经两小时了,电视上演过些什么,他却一丁点也记不得。
注释:
真的,他的心再也不会悬浮不安了。上一分钟,感觉好像还被困在濡湿的毛线团与棉花糖里,而这一刻,他已得到解脱。刹那间,这位老先生浑身犹如绽放出一团银sè光芒,但杰克才一眨眼,那道光晕旋即消失无踪。这时,他才注意到,老人手上握着一把很大的扫帚。
小流浪汉,斯皮迪打从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叫他,小流浪汉杰克。当时斯皮迪骨瘦如柴的身子倚在滚球游戏机上,双手环抱着扫帚的握把,仿佛正搂着派对上的舞伴。现在登场的是莱斯特·斯皮迪·帕克,他也曾云游四方呢,孩子,嘻嘻——噢,没错,斯皮迪可是识途老马,过去风光的时候,该去的地方他全去过。他也玩过乐队哪,小流浪汉杰克,斯皮迪也会演奏几曲蓝tiáo,录过几张唱片,不过帕克可不会那么不知趣,问你这小毛头有没有听过那些唱片。斯皮迪说话的语tiáo顿挫轻扬,每个字眼都敲击出充满韵律的节奏;他手里拿的虽是扫帚而非吉他,却一点也未减损音乐家的风采。才和斯皮迪交谈不过五秒钟,杰克就已经知道,他那热爱爵士乐的父亲,肯定会喜欢与这老人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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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这样啊,杰克,”母亲对他微笑,“放松自己,好好享受。”
就冲着这个理由,母子二人把生活中缺少不得的东西统统塞进行李箱、手提包和塑料袋里,锁上公寓大门(完全不理会屋里仍在尖声怪叫的电话铃声,这铃声仿佛要顺着钥匙孔钻出来,一路追着他们到楼下);就冲着这个理由,他们将那些塞得快满出来的箱子和塑料袋堆进租来的汽车后座和后车厢,开上95号州际公路,经历漫长的旅程,风尘仆仆地来到这里——就因为莉莉·卡瓦诺·索亚曾在这儿享受过一段好时光。
在他无意问漫步走进游乐园,遇上莱斯特·斯皮迪·帕克之前,杰克根本搞不清自己浑浑噩噩地混过了多少时间。相遇以后,他那种动弹不得的消极心态,顿时莫名地消失了。斯皮迪·帕克是个黑人,一头拳曲的白发,两颊布满深深的皱纹。尽管他曾是个四处漂泊的蓝tiáo乐手,不知早些年曾干过些什么,如今看来却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老头子,开口说的话也没什么与众不同之处。然而,就当杰克漫无目的地走进游乐场的长廊,迎上斯皮迪·帕克那双苍白的眼睛时,他心里那团迷雾竟就烟消云散了。他又变回原先的自己,仿佛这老人身上放出一股神奇的电流,直接流向杰克的体内。当时帕克脸上堆起微笑,冲着杰克说:“看来我给自己找到一个伴儿了,有个小流浪汉正走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