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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悲情曹雪芹 > 第七章 寄居萧寺

第七章 寄居萧寺

欢欢腾腾向东流。

李鼎听罢感慨丛生:“唉——渔歌凄婉,孤雁哀鸣,江涛汹涌,朔风生寒,倒也发人诗兴。”他仰望长空,口占一绝:

渔歌唱晚雁失群,

壮志难抒悔素心。

一叶孤舟烟浩渺,

无锁无枷待罪身。

日已黄昏,鸟雀归林。忽然一阵狂风,只吹得乱云飞渡,江风裹着碎雨飘然而落。李鼎顿觉通体生寒,他举目四望最近处只有三间茅舍,屋顶上冒出一缕炊烟。

李鼎紧跑了一阵,躲在茅舍檐下避雨,谁能料得到这雨越下越大,李鼎只好叫开茅舍的门,请求人家让自己进去避避雨,开门的人是一位布衣儒生。这儒生很有礼貌,把李鼎请了进来,寒暄之后分宾主落座。

这儒生给李鼎盛了一碗热米汤:“老夫子到这荒凉的江边,是来散闷的吗?”

“我看先生是位诚实的读书人,故不相瞒,我是去江北驿站,打听十年前江宁织造曹家,在京中又遭籍没的消息的。”

“江宁织造曹家……”这儒生听后有些动容。他上下打量李鼎一阵:“不敢动问,老夫子高姓大名?”

“在下姓李,单字名鼎……”他发现这读书人很想知道得更多,便补充了一句:“当年苏州织造李老爷,便是先君。”

“噢!久闻大名,失敬!失敬!敢问李老夫子可曾听说过,已故江宁学政温剑臣这位老先生嘛?”

“哎呀!不单听说过,我们还是老相识啊。当年我每次从苏州来江宁,我们必有诗酒唱和。”

那书生听到这儿,霍然而立,转过桌角一揖到地:“老伯在上,容晚生重见一礼。”说着就要跪下磕头。

第七章 寄居萧寺(24)

李鼎急忙起身抱住:“还没请教先生尊姓大名,怎敢受此大礼。”

“温学政是晚生的恩师,我叫施清泉,从五岁就跟恩师读书,名为师徒,情同父子。恩师升天之后,我也万念俱灰,决心不涉仕途。在前村设帐教读,无非口而已。”

“那,先生一定知道温老夫子的墓地在什么地方吧?”

施清泉走到门边,双手推开房门,用手一指,但见一座孤坟及温剑臣的墓碑,在风雨之中埋恨江堤。

李鼎百感交加,一阵激动,不顾风狂雨bào直扑坟前,拜倒于地悲声大放。

清泉拿了一把雨伞追了出去,为李鼎遮住风雨,口中大声地喊道:“恩师泉下有知,当感鼎老义胆侠肠。”

一夜风雨未停,李鼎进不了城。只能留宿施家。

嫣梅自然焦急万分。偏偏晚饭后尹大人又差家人来请李鼎,过去下棋。嫣梅并不隐瞒伯父去江北驿站,打听消息的经过。那家人看看窗外:“这雨怕是停不了啦。姑娘一个人过夜只怕欠妥。我回禀一声,请夫人派个丫头过来陪陪姑娘吧。”

嫣梅连说:“不必麻烦夫人了,我一个人能行。”

那家人未置可否,打着雨伞走了。

果不其然,二更刚过,嫣梅正在灯下读书,忽然窗外传来一阵雨点儿敲击着雨伞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女孩儿的笑声:“嘻……姑娘还没睡吧?”话音未落,房门已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十八九岁的丫环,名叫银红。

嫣梅连忙迎上去,接过银红手里的雨伞:“银红姐,快进来坐。”

“大人知道李师爷今天没回来,夫人就让我来陪陪姑娘。”

“真是得谢谢夫人,也得谢谢银红姐。”

两个女孩儿说了会子闲话,已是时交三鼓了。于是二人进到里间屋,脱衣上床准备入睡,嫣梅脱了外衣,露出项间的碧玉麒麟。银红一见,一声惊叫:“哎呀!您这只碧玉麒麟跟我们姑娘的那只,竟是一对嘛!”

“是吗?”

“您摘下来,让我仔细瞧瞧。”

嫣梅摘下来递给银红,银红正反两面仔细看过:“没错,这两件宝贝定然是一对儿,两个麒麟头顶着头,分明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件事说过之后也就过去了。嫣梅、银红熄灯入睡。

翌日破晓,雨过天晴。李鼎归来告诉嫣梅遇见施清泉及找到温剑臣墓地的经过。嫣梅也很感叹了一阵子。

时序lún转,韶光流逝。弹指一挥间又是一年多过去了。有一天李鼎从尹大人的书房回来,脸上变颜变sè,又惊又忧,刚一进门就抓住嫣梅的手说:“孩子,尹大人给咱打听着你表哥他们的消息了。先说他们家有位姑娘带着丫环出家为尼,死在庙里。接着是你表哥成亲那天抄的家,你表婶悬梁自尽,你表叔死在天牢。抄家的原因,还是为那对金狮子,它怎么就跑到理密亲王府里去了呢?”

“我表哥呢?”

“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啊!表——哥!”嫣梅一声呼号,昏厥于地。

“表妹!”雪芹一声惊叫,从梦中惊醒。

如蒨急忙爬起来,打火点着油灯:“你怎么啦?”

雪芹醒过来了:“我做了个恶梦,梦见一只小船被惊涛骇浪打翻,站在船上的人正是嫣梅表妹。”

“唉——梦是心头想,前两天你不是思念他们爷儿俩了吗。故而才梦有所见。至亲骨肉在所难免。天也快亮了,再躺会儿吧。”如蒨要去吹灯。

“等等,先别吹灯。你刚才说至亲骨肉,又让我想起姑爸爸来了,上回去王府一是老福晋病得很重,二是让我气得不轻。我虽然没错,可老人家不能明白。你说得对,毕竟是至亲骨肉。我想去再瞧瞧她老人家,但则是……我又怕招怹生气。”

如蒨想了想:“依我说,还是应该去一趟,记住一不许顶嘴,二也别辩解,三能认错的事儿就认错。譬如,说我是私奔来的,那就算是私奔好了。”

第七章 寄居萧寺(25)

“嚄!你还真够宽宏大量的。”

“哎——卓文君跟司马相如可是真私奔,传为千古佳话,有什么不好?”

“快吹灯吧,天都亮了。”雪芹披衣坐起:“我该上王府挨训去啦。”

雪芹来到平郡王府,言明自己要拜见老福晋,等了一会儿来迎接他的不是福晋的陪房,而是王府的管家。管家把他引入客厅,请雪芹坐好,然后单腿打千跪在地下:“回表少爷的话,老福晋上月初八,申正升天了。”

“什么?!”雪芹霍然而立,声泪俱下:“你们这帮混账东西,为什么不告诉我?”

“回爷的话,四九城奴才都找遍了,可找不着您哪!”

“呸!我岳父在内务府当差,难道也找不着吗?”

“回表少爷,奴才不知道啊。”

“放pì!”雪芹“啪”的一声把桌子拍得山响:“你们府里就没有人知道陈辅仁是我岳父吗?你们是存心不告诉我。小王爷呢?你带我见我表哥去。”

“王爷今天在军机处该班。一去就是一昼夜,十二个时辰。”

“这件事,完不了。你告诉他明天我还来!”雪芹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晚上小平郡王回来了,坐在自己的签押房,听管家回事。

管家装作很委屈的样子说:“表少爷大发雷霆,把奴才骂了个狗血喷头,还给了我一个嘴巴……临走的时候,差点没把桌子拍碎喽!他说:明天还来,跟您算账来。”

“呸!还反了他啦,明天我等着他,不好好训训他,他还要翻了天哪!”气得福彭喝了口茶,把盖碗儿往桌上一顿:“不好好读书,不求进取,身杂优伶去当戏子。人家荐他进宗学当份差,也不错嘛,他居然写yín书毒害宗室子弟,革除了,是轻的!有一回我遇见内彦图了,人家不知道曹霑是我表弟,才说那书写的让人不堪入目,说得我这脸上直发烧。他如今是吃喝嫖赌定而无疑!老福晋就是让他气死的!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他还敢来找我。反啦!真是反啦!你马上派人去把他给提溜(diliu)来!”

管家见状故作惊恐,赶快单腿打千跪在地上:“王爷息怒!请王爷息怒!常言说得好啊:‘山河易改,秉性难移。’表少爷又不能天天在您身边儿,偶尔一见,训上两句,只怕是无济于事吧?表少爷不懂规矩,不知礼法,再顶撞您几句,把您气出个好歹的来……王爷这一天日理万机,为了国家大事,忙还忙不过来呢?何苦找这种闲气生呢?”

“唉——”小平郡王长出一口气:“真像人家说的,这曹家竟是一代不如一代。明天他来,给他五百两银子,你打发他走算啦!”

管家急忙撩衣站起:“别!王爷千万别赏银子。治这种浪荡公子,奴才有一字良方。”

“什么一字良方?”

“饿!”

一个字把个福彭给逗乐了:“行,你看着办吧。”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午饭后雪芹又来到平郡王府。在客厅里一直等到黄昏以后,也不见表哥下朝回府。急得他在屋里来回踱步。

这时管家用托盘端来一壶新沏的酽茶:“表少爷,我又给您换了一壶新沏的,这是上好的云南普洱,消食化积,您尝尝。”说着给雪芹倒了一碗。

“你们王爷怎么还没回来?”

“回爷的话,王爷虽然没回来,倒是打发回来一个跟班的。说福建有反情,圣上钦命王爷去镇守边关,平息逆匪,您说得多咱回来?”

“废话!我知道得多咱回来。”雪芹站起来往外就走。但是他走到门口又站住了。转过身来:“我想借几十两银子,嗯,四十两吧。”

“回表少爷的话,几十两,几十两的我可做不了主,您要想用个三千、五千(读“吊”)的,我还能跟账房商量商量。”

雪芹一言未发,走出客厅。

雪芹往外走,管家跟在后边相送,当他走出王府角门儿的时候,角门被破例“咣当”一声地关上了。雪芹心里为之一震,一股酸溜溜的滋味涌上心头。他叹了口气,抬头看看日已黄昏,为了赶在关城门之前能出城,只好加快了脚步,可是没走了多远,后边有人在喊:“表少爷!表少爷!前边走的那位爷,是曹老爷家的表少爷吗?”

第七章 寄居萧寺(26)

雪芹一听,叫得这么准确,只好站住脚步。回头一看,原来是个老马夫。一身褴褛,小辫常年不梳,都擀了毡啦。腰里系着根褡包,也分不出是什么sè的了,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这人说:“是表少爷吧,别瞧您如今已然长大成人了,这脸模儿可没怎么大变,要不我怎么还认得出来您哪。您不认识我了吧?我是老王,他们都叫我王秃子,哪当儿,您跟小王爷出城骑马玩去,都是我跟着当差……咦?表少爷,都这么晚了,您怎么不在府里留饭哪?”

“……我回家。”

“回家,如今您住在?……”

“沙锅门外头,小卧佛寺。”

“我的爷,您说什么哪,您也不瞧瞧老爷儿(指太阳)您就是赶到沙锅门,也关城门啦!府里不能不留您过夜呀。您甭着急,我给您叫门去。”

王秃子说完扭身就走,但被雪芹一把抓住:“王大爷……”他鼻子一酸,抬起头来游目四顾,没让眼泪滴于腮下。

王秃子愣住了,他万万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场。老头子一阵义愤填膺:“得!明白啦,我全明白啦!今天晚上您就把您交给老奴我啦。喝,咱有大酒缸,吃,咱有二荤铺,住,马棚里咱有一间窝棚。”老王拉上雪芹就走。

“王大爷,我……咱不说了,可您也不富裕……”

“您就甭跟我客气了。倒退些年,我王秃子要是请表少爷上大酒缸,人家不是说我疯了,就是说我撒呓症哪。您就听我的吧。”

他们来到一家大酒缸,老王给雪芹安置好坐位,自己来到柜台前:“爷们儿,先给烫二斤远年的陈绍,你们有什么酒菜儿,全上。轴儿戏是让间壁儿二荤铺送过来四十个包子,一大碗酸辣汤。”

“秃大爷,您不过啦?”酒保跟他开玩笑。

“少废话,今儿个有贵客,再让你媳妇给掂排四个热炒。”

酒保冲王秃子一伸手。

“干吗?”

“银子。”

“呸!放你妈的狗臭pì,自打你爹开这个大酒缸那天起,你秃大爷喝酒给过现钱吗?不都是三节算账吗?今天你小子吃错了药啦,敢伸手要钱。我把马圈里的马都给你赶来,踏平了你的大酒缸!”

逗得酒座儿哈哈大笑。

雪芹当夜就住在王秃子的窝棚里。第二天醒过来一看,小炕桌上已然摆好了烧饼果子还有一小锅豆腐浆。

老马夫从门外背进来半口袋粮食。他把口袋搁在草铺上:“表少爷,老奴别无所赠,我给您半口袋黑豆。您可别生气,说这不是给牲口吃的嘛,怎么让我吃啊?您要是这么想可就错了,您得想,大骡子大马一天出多大的力呀,吃了都管事,何况人呢?有位说评书的老先生,他把黑豆蒸了,再炒干了。说一段儿书就吃十几个豆儿,说一段儿再吃十几个豆儿,六十多的人了,满面红光,津yè不断。您把它带上,就拿它当人参果吃吧。哟!豆腐浆都凉了,您快请。我起的早,得喂牲口,早偏了您啦。”

“唉!王大爷,您可让我说什么好呢?”

“什么都甭说。您记住喽,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这就叫‘世态炎凉’。热的时候别忘了凉,凉的时候也别忘了热。其实人生百年冷也好、热也罢,无非一场大梦。”

雪芹频频地点头,感叹老人家的几句至理之言。

老马夫把雪芹送到马厩门口,把黑豆口袋放在地上:“您等着,我给您雇辆车去。”

“可别!”雪芹拦住老马夫:“二十几斤重的东西,我一个大小伙子还扛不动吗?雇辆车,到了地方我还真给不起人家车钱。”

“得,那我就多送您几步儿。”老马夫跟雪芹两人抢了半天黑豆口袋,还是让老马夫抢到了手,扛在肩上。两个人在大街上,边走边谈。

“表少爷,有句话,我掂量了一夜啦,还是想跟您说说。”

“您说,您说。”

“有人给我荐了份差事,在一家当铺里打更。一个月四两银子,一天两千钱的夜宵钱。一个月可就是六十千啊,也合小二两银子哪。比我在王府里多拿着一半儿哪!可……我没去,没去。”

第七章 寄居萧寺(27)

“怎么?”

“我倒不是怕钱多了咬着我。我是舍不得我那几匹不会说话的老伙计。那天晚上我给它们添夜料的时候,跟它们说了。我看这些哑巴畜生都眼泪汪汪的,我就没答应人家。”

“您跟我说这番话的意思是……”

“我也看出您眼下的处境来了,不知道您愿不愿意,暂时的委屈委屈?”

“去,我去,我还是能熬夜儿。”

“得,明天午时三刻,我在东四北边的牌楼根底下等您,咱不见不散。”

“行,就这么办了。”

第二天他们在东四牌楼见了面儿,一块来到了当铺。

当铺的更房,里外间两间小屋。

当铺的三掌柜把一只怀表放在桌上,跟雪芹说:“您今天就来,请您来说是打更,其实只打更不用打刻。我们不为报时,只为防盗,夜里您打着灯笼多溜达两趟,比什么都强,一看您就是个老实人,而且年轻力壮,正合适,好好干,到年底咱们柜上还分红哪!”

雪芹接过梆子、怀表:“谢谢三掌柜的指教。”

“听说您念过不少年的书,柜上账房还缺一位帮账,只要您干得好,到年底我跟大掌柜的说说,八成能行。”三掌柜说完走了。

雪芹回家跟如蒨说明原委,定更天以前赶回了当铺。夜静更深,当铺的大院一片漆黑,雪芹提着灯笼,敲着梆子四处察看。天寒月冷yīn森可怖,令人不寒而栗。

雪芹回到房中独坐,独自一人不堪寂寞,室内虽有短榻,但雪芹躺了躺又站了起来。

坐在桌边还打瞌睡,他用冷水擦了把脸。

实在闲得无聊,拉开抽屉乱翻,意外的发现有纸有笔,半块短墨和一个砚台盖,雪芹十分高兴,点水磨墨,用笔蘸饱了墨汁,但又不知道写点什么为好。

他突然在一张纸的左半边写下“戏文”,右半边写下“小说”。“戏文”栏下又写了生、旦、净、末、丑……一人一事……金陵十二钗一人一事,难道要写十二部戏文……

打簧表报时三点。雪芹只好提上灯笼,打更去了。

雪芹打完更,回到小屋坐下喝点酒取暖,他边喝边想,又拿起笔来写道:“写小说可自由多了!起、承、转、合、情、节、穿、chā!”他觉得挺兴奋,把笔往桌上一拍,墨星四溅,抓起酒瓶猛喝了一气。然后在纸上写了许多小说,小说,小说……一个比一个字大。

转眼之间,秋已经很深了。这一天,雪芹提了一只竹篮子来到当铺该班儿,在院子里正好遇上三掌柜的:“嚄,这是一篮子什么呀?”

“夜宵,夜长了还真饿。”

“还有纸、笔、墨、砚?”三掌柜看了看。

“防着犯困,练练字。”

“好好,真是个读书人,去吧,去吧。可别喝多喽。”

“嗻嗻,您望安。”雪芹说完回到自己的小屋,跟往常一样照着更次打更。三更天的更次打过之后,他挟着梆子,瑟缩着身子,提着灯笼回到更房,可他意外的发现有个穿着一身破棉裤棉袄的人,坐在自己每天写书坐的地方,好像是在看他写的文稿。

雪芹吓了一跳,心里想:这不是贼吗?

雪芹没敢声张,轻轻地退出门外,用锁把屋门给锁上了。锁门的时候弹簧咔巴一响,把贼给惊动了。他赶紧来到外屋门口请安:“这位爷台,您放了我吧,我不是贼!”

“不是贼你干什么来了?”

“是啊,我,想偷东西,可还没偷着哪。看您的书写的极好,把我给吸住了。”

“你有凶器没有?”

“有有。”

“扔出来!”

“嗻嗻。”贼人扔出一把裁纸的薄铁刀片。

雪芹拿起来看看:“这是凶器吗?能杀人吗?”

“这位爷台,没您不圣明的,我要有钱买能杀人的刀,我还出来偷东西干什么,再一说,我连只jī都不敢宰,我还敢杀人吗?”

第七章 寄居萧寺(28)

雪芹差点儿没乐出声来。把门打开,掏出几千钱来给了那贼:“你走吧,干点正经营生。”

“我也是读书人,可是找不着一份正经营生,孩子饿得嗷嗷叫……”

“好好好,这还有块碎银子也给你,你走吧。”

“谢谢这位恩人啦。”贼要给雪芹磕头,被雪芹抱住:“快走吧,别让人瞧见!”

“哎,恩人哪,还得劳您趟大驾,把街门给我开开。”

“啊!贼大老爷,您是怎么进来的?”

“天擦黑儿,溜进来的。”

“门上三把大锁,我又没钥匙怎么打开?”

“哪?……对了,有梯子没有?”

“得,我给您扛梯子去。”

雪芹把梯子靠在墙根儿上:“请吧。”

贼人一安到地:“多谢恩公了。”

“您的礼儿还不少,快请吧。”

“嗻嗻。”贼人上了两节梯子又下来了:“我一定得跟您打听打听,您写的那套书叫个什么名儿?”

“《金陵十二钗》。”

“好,名儿起得也好。”

“你快走吧,让人瞧见,我的饭碗子就砸了!”雪芹说着把贼人推上梯子。看着他爬上墙头,“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把贼摔出一句小说上的话来:“这才是训有方,保不定日没作强梁!妈呀!可摔死我了!”

雪芹实在憋不住了,居然乐出了声来,又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秋雨淅沥,风敲窗棂。更房里的小桌上又堆了不少的书稿。残烛光下,一张纸上写着四句诗:

秋花惨淡秋草黄,

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

那堪风雨助凄凉。

雪芹披了蓑衣,戴了斗笠,提着灯笼挟着梆子走了进来,他脱下蓑衣、斗笠,吹灭了灯笼,觉得通身生寒,只好借酒取暖。坐在桌边构思诗句,然后举笔写道:

助秋风雨来何速?

惊破秋窗秋梦续;

雪芹边吟边写:

抱得秋情不忍眠,

自向秋屏挑泪烛。

泪烛摇摇短檠,

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入,

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耐秋风力,

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脉脉复飕飕,

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

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

打簧表打了三下,雪芹只好放下笔去巡夜,当他走出门外,看到细雨敲窗触动了灵感,急忙跑回屋里,提笔蘸墨写下了最后一句:

已教泪洒窗纱湿。

寒风裹着碎雪,飘飘扬扬漫天飞洒。腊月廿三到了。家家户户忙着过小年。

如蒨买了松树枝儿,芝麻尖儿,香蜡纸马。刚进家门就听见庙门口有人喊:“劳您驾,曹爷是在这儿住吗?曹雪芹曹爷?”

“是啊。”如蒨答应着迎了出去,只见两个伙计打扮的人,抬着一块门板,门板上躺着雪芹,身上落满雪花,后边跟着一位先生,其实他就是当铺的三掌柜。

“啊!”如蒨扑过去大叫:“雪芹!雪芹!”但是雪芹紧闭双眼,并不应声:“他这是怎么啦?”

“先进屋,先进屋。”三掌柜招呼着把门板抬进东耳房。把雪芹抬到铺上的时候,他“嗯”了一声。

如蒨给他扫了扫身上的雪,拉过来一床棉被给他盖上:“雪芹,你怎么啦?”

“打的……”

“谁打的?”

“贼。”

“贼?”

“曹大nǎinǎi,您听我慢慢说,今天早上学徒起来扫院子,就瞧见曹爷人事不知的躺在雪地里,身上拿绳子捆着,嘴里还塞着一块棉花,再一查,了不得啦!库房里丢失了不少贵重的东西。柜上请了大夫,救醒了曹爷,他说打三更的时候,脑袋后边挨了一bàng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是药方,包袱里是曹爷的东西,这二两银子是他上半个月的工钱。”

第七章 寄居萧寺(29)

如蒨问:“那么,以后呢?”

“在家里养伤吧。”

“那,这看病、抓药的钱哪?”

“这件事儿我倒是问过大掌柜的了,他说,得查一查,歹人打伤更夫,偷盗财物是一回事,歹人串通更夫,做假伤,偷盗财物又是一回事……”

“放pì!”雪芹没睁开眼骂了一句。

三掌柜很“大度”,假装没听见,接着说:“所以说得查一查。不过已然报官了。不久便可查明。查明之后便有公论。我告辞了。”他说完之后,向两个学徒挥挥手走了。

如蒨竟然不觉自己泪流腮下,凑到雪芹身边:“你觉乎着,怎么样?”

“你别哭。”

“我没哭啊。”如蒨手到腮边,方知自己泪已成行,她急忙拭去:“我给你请大夫去。”

“不是有药方吗,我就是头疼欲裂。”

“谁知道是什么郎中,不可信。我得去请一位老大夫。”如蒨说着走出门去。

倒是没过了多大工夫,如蒨陪着一位老中医来给雪芹看病。诊脉之后,老先生说:“让我看看伤处。”

雪芹转过头去。老先生说“伤的不轻啊!没上过外敷药嘛?”

“没有。”如蒨代为回答。

“唉——真是‘世风日下’,做医生的不能光要钱,不看病啊。这么重的外伤都不给上点药……”老先生边说边从药箱内取出剪刀,“得把伤口处的头发剪净,会痛的。”

“啊!——”

“忍着点儿。”如蒨扶住雪芹。

大夫给雪芹上完药,如蒨把老先生送出庙门口,老先生语重心长地说:“曹先生伤得可不轻,不单后脑有击伤,肝部也有撞伤,要静养,头部能不动就不动,这三剂药服后,没有变化,半年可望康复,如果病情转重速来找我。我看府上也不宽裕,钱不钱的不要去管它,医生嘛,以济世救人为根本,您赶快去抓药吧。唉——”老大夫叹了口气走了。

当天的夜里,雪芹昏睡在床铺上,如蒨坐着小板凳,守护在床边。在如豆的灯光之下也昏昏欲睡。

忽然她听到雪芹一阵呼吸急促,如蒨被惊醒,急忙察看,她听见雪芹在说:“玉莹!玉莹!《风月宝鉴》的主旨之误我已经改了,近些年来,我更感到女子绝非祸水,应为妇女昭传,我在《金陵十二钗》中写了《五美吟》,可是女子个个都好吗?……不,不见得!”过了一会儿,梦呓之言又起:“龄哥!紫雨!我给你道喜了!千里姻缘牵于一线,你们的大红媒是谁知道吗?我一猜你们就不知道……是我阿玛呀!他不逐紫雨,你们这亲从何结起……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雪芹开怀的笑声,真的发于肺腑。

又过了半天,雪芹突然大喊:“如蒨!如蒨!……”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临危受命,恩同再造,如蒨姑娘请上受我一拜!”

如蒨闻言泪如泉涌,她急忙捂住嘴,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过了一会儿,雪芹安静下来了。如蒨倒了一碗净水,端到院中放在那眼枯井的井盖上。然后双膝跪下,两手合十,顶礼膜拜:“玉莹、紫雨两位姐姐:如蒨别无他物,净水一杯以示虔诚。恳求你们姐妹在天之灵,保佑保佑他吧,他在昏睡之际仍然呼叫着你们二位的名字,可见总角之交情深意笃……”如蒨一个头磕在地下,呜咽有声。

月sèyīn寒尤助凄情。

数月后的晚上,如蒨打开绢帕只有一些铜钱,她打开箱子,取出母亲送来的皮袄放在床边。

翌日绝早,如蒨抱了皮袄走到大殿前,正好遇见一个小尼姑扫地:“曹大nǎinǎi,这么早,您这是上哪儿啊?”

如蒨举步又止:“好妹妹,我去办点事,曹先生还没醒,你扫完地帮我照看他一眼,千万别让他动,我就回来。”

“行行,您放心吧。”

当铺里高大的柜台,看货的人问如蒨:“您想写多少?”

第七章 寄居萧寺(30)

“物之所值,我等钱用。”

“二十两吧。”

“行。”

看货的人高声唱票:“写——虫吃鼠咬,光板无毛,女皮袄一件。”

“哎,怎么这么写呀?”如蒨急啦。

“这位大nǎinǎi,一看您就没当过当,当铺写当票都这么写。”

“我赎的时候,真让虫吃鼠咬了呢?”

“那当票上写的不是正对劲儿吗?”

“这,这不是不讲理吗?”

“大nǎinǎi,您听说哪个当铺讲过理呀?县衙门有黑红bàng,打人白打,您瞧瞧。”看货的人一指门口。原来也有一根黑红bàng靠在墙边:“当铺也有,也是打人白打,这是怎么回事?这叫‘官商’,您记住喽,凡是带官字的都不讲理,从古至今,换汤从来不换药。怎么着您哪,当不当?”

如蒨真是气满xiōng膛。不当吧,没钱抓药。“唉”,只好忍下这口窝囊气:“当!当!”

如蒨在为雪芹煎药。月朗主持走进东耳房,如蒨连忙起身迎上:“月朗法师请坐。”

“霑哥儿的病好些?”

“头疼的情形好多了,大夫不让他起来。”

“昨天夜里我和两个徒弟为霑哥儿念了《大悲咒》为求神、佛的保佑,今明两夜我们还要念,这也是我在佛前许下的心愿。”

雪芹转过身来,望着月朗:“谢法师慈悲,只要我能起床,一去叩拜佛祖,二去拜谢法师。”

“佛家人慈悲为本,千万别来谢我。新少nǎinǎi,寒寺积蓄无多,我带来了二两银子,也算不无小补。”月朗从袍袖里取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

“不不不,目前还不缺钱用,今天早上我去把皮……”

“是啊,小徒跟我说了,我想你一定是把皮袄当了,不然,这么天寒地冻的,怎么会衣着如此单薄?”

“如蒨,你把皮袄当了,还是卖了?”

“你别急,去年冬天nǎinǎi没送皮衣来,不是也过冬了吗?再说你没有皮袄,我能穿得住吗?”

“唉——为了我,太苦了你啦……”雪芹转过身去,抽泣有声。

“令人感叹,你们真是一对患难鸳鸯。其实富贵又何为?不如得一终身知己。”这时从大殿上传来钟声佛号。月朗接着说:“我要去诵经了,明日再来看望你们二位。”

“我也去。”如蒨跟着月朗走向大殿。

大殿上海灯微明香烟缭绕。如蒨一人跪在佛前,双手合十。月朗率领自己的两个徒弟在一旁诵经。

雪芹的伤病好多了。一天午后墨云和丁大爷双双走进东耳房,这使雪芹又惊又喜:“啊呀!你们二位怎么一块儿来了!这真是喜从天降呀!”三人互相见礼。

丁大爷放下手里的东西:“这是点儿点心、果子。”

墨云也放下小竹篮:“里边是线香、素蜡。”

“咦?这是干什么?”

墨云笑了:“你真是过胡涂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如蒨一步闯入:“今天是老爷跟太太的祭日,丁大爷跟……我怎么称呼法师的贵上下?”

“新少nǎinǎi,我还法师呢,就叫我惠明吧。”

“行,准是你们二位不约而同,碰上了。”

老丁说:“还是新少nǎinǎi一看就明白了,霑哥儿,您这是怎么了?”

如蒨也放下手中的香蜡:“让贼给打了。”

“啊!”老丁、墨云非常惊讶。

“你自个儿说吧,我先沏茶去。”如蒨拿了茶壶走啦。

雪芹让丁大爷、墨云坐好,先叹了口气:“咱先说件大事,我姑爸爸——老福晋——升天了!”

“这!……”老丁的眼圈红了:“去年不是还挺好吗?我就是因为您上王府借钱挨了训,我才走的。”

“阿弥陀佛!”墨云双手合十。

“钱花完了,再去王府正遇上小王爷去了福建,钱没借着,可遇见认得我的一位马夫,荐我去当铺打更。一个月六两银子,干到去年冬天让偷当铺的贼给了我一闷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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