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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如著书黄叶村

第十章 不如著书黄叶村(16)

嫣梅来到双喜嫂的院里:“双喜嫂子在家吗?”

“在。”双喜嫂迎了出来:“哟,嫣梅姑娘,你怎么来了,一定找我有事!”

“可不是,雪芹来了个老朋友,得住两天,一点荤星儿都没有,我想跟你买只jī。”

“曹二爷是好人,不许提钱,我养了二三十只jī,且够吃一阵子的哪,来,我给你抓只大的。”双喜嫂说着抓jī、杀jī、退毛,嫣梅也跟着帮忙。

双喜嫂突然停下手来:“嫣梅姑娘,有句话我非说不可。我就是个急性子的人,存不住个pì。”

把嫣梅逗乐了:“谁不让你说了。”

“你跟曹二爷是表兄妹对吧?”

“对。”

“他的太太没了,你的男人也走了对吧?”

“对。”

“你们俩这么般配,为什么不成亲?”

“哎呀,我的嫂子,你怎么什么都说呀!”

“哟!你又不是小姑娘还害羞吗?”

“唉,我们不能成亲。”

“怎么了,他有病?还是你有病?”

“嗐,我是不洁之人。”

“什么叫不洁之人?”

“唉——我的好嫂子,要是换了别人,我站起来就走。”

“别别别,乡下人,我是真不懂啊!”双喜嫂子急得红头涨脸的。

嫣梅无奈,只得与其耳语。双喜嫂大惊失sè:“真的?”

“还是雪芹救我出的水火,怎么会假。”

“那他决不会嫌弃你。”

“你怎么知道?”

“曹二爷是个大好人。他对你那份意思,我看得出来。我问问他去。”双喜嫂说完,站起来就走。

“哎哎哎……”嫣梅一把没抓住,双喜嫂已经出了街门啦。“哎!这是怎么说的。”嫣梅也急了,抓起来没收拾好的jī去追双喜嫂子。

这位双喜嫂子不独脾气急,干什么都是急的,走起路来更是快上加快,急上加急,三步两脚一拐弯就没影儿啦。

嫣梅抓着jī紧追紧赶一直追到雪芹的家门口,双喜嫂从门里出来了。

“怎么样?碰了一鼻子灰吧?”

“曹二爷没挨家,反正早晚我得问问他。”双喜嫂说完走了。

嫣梅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佯嗔地说了一句:“这个疯婆子!”

一钩新月,高挂中天。从雪芹的小院里传出阵阵欢声笑语。

里间屋挑着门帘,可以看见陈姥姥坐在炕上,撅了根扫帚苗儿在剔牙。嫣梅在外间屋收拾碗筷。雪芹用柴刀在劈竹子,手巧心灵,根根如丝。

丁少臣坐在旁边用心细看:“嘿!这竹子到你手里怎么跟面条似的,真绝了。”

松儿从里屋抱出嫣梅带来的包袱,打开后从中取出自己写的小楷,送到雪芹跟前:“阿玛,阿玛,您瞧,我写的小字。姑姑说我练到这份儿上,能给您抄书啦!”

雪芹接过来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能!还真能了,你在这儿住些天,等我把元妃省亲这一回写完了,就让你带回去抄!”

“好!”松儿又拿出来一叠书稿递给雪芹:“这是我姑姑上回拿走的那几回书稿都抄完了。阿玛您瞧行吗?”

“行,准行!”雪芹接过书稿,凑到灯下细看:“抄得可真工整呀!哟!还加了这么多的批注!”

嫣梅一边洗着碗一边说:“唉,快别提那些批注了!”

“怎么?!”

“我给你抄书,不仅得赏奇文,而且深知底蕴,因此随手加批,记下感想。可伯父竟屡屡反对,怪我莽撞。他说你三易其稿,笔露锋芒,再加上我这一批,更是欲盖弥彰!这要招灾引祸的。”

“表大爷这是怎么了呢?”

“唉,人跟人不能都一样,有的百折不挠,可有的人就……”

“看来如今只有表妹一个人是我的知音啦!”

二人四目相对,良久无语。

微弱的鼾声传来,雪芹和嫣梅循声望去,只见丁少臣抱着松儿两个人都已经睡熟了。

第十章 不如著书黄叶村(17)

“嫣梅,这两天我都琢磨着玉莹在梦里跟我说的话,借省亲写南巡。可是怎么个写法,我一时还想不出来。”

嫣梅点点头:“是啊,这两天我也在想,上记述,隋炀帝下扬州时在隆冬,bào殄天物,鱼肉百姓……”

“着,我们也把元妃省亲的时间安排在冬天,极度铺张万般奢靡……表妹,我还是想问你那句话。”

“什么话?”

“为了一个碧玉麒麟,你们伯侄何至于擅离尹府呢?”

“这,还用问吗?只为一个字。”

“一个什么字?”

“事到如今,我就不能说了。”

“……一个‘情’字?”

“……“

突然,雪芹抓住嫣梅的双手:“表妹!我不能没有你呀。”

“不不不,我是不洁之人。”

“你是受害者,你是无辜者,这一切都不能怪你呀!”雪芹一把将嫣梅抱在怀里,他们像乳与血在交融,像鱼和水一般地和谐,像蜂与花在亲吻。

恰在此时从里间屋传出来陈姥姥的声音:“哟,表姑娘还没歇着哪!”吓得嫣梅急忙推开雪芹,走到里间屋门口朝里观望,只见陈姥姥刚翻过身去。嫣梅放下门帘,退步回身,没想到雪芹正往碗里倒酒,嫣梅跑过来一把抓住:“刚喝完酒,你怎么还喝呀?”

“我高兴啊,这会儿我特别高兴!”雪芹说完一饮而尽,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块说书用的醒木,来到少臣和松儿跟前,朝桌上“啪!”的一拍,将少臣及松儿突然惊醒。

丁少臣睡眼惺忪地问:“怎么啦?”

“我要开书啦!”

“开书?!半夜三更的。”

嫣梅笑弯了腰:“他要疯啦!”

果然,没过几天雪芹真的开书啦。地点就在村口的酒馆里。

酒馆里,摆着书座,槐树下也有人听书。

雪芹坐在桌后,怀抱琵琶,唱着《马头tiáo》,自然是的内容:

贾府奉旨建别院,

恭迎元春省亲还。

但只见执事太监如鱼贯,

又听得细乐声声奏管弦。

贾府男女阶前拜,

元春进入大观园。

(白)贾妃贾元春来到园中,下舆登舟,只见清流一带,势若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sè风灯,点的如银光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却用各sè绸绫纸绢及通草为花,粘于枝上,每一株悬灯万盏,池中诸灯亦皆螺蚌羽毛做就,上下争辉,水天焕彩,真真是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贾妃在正殿免过贾赦、贾政君臣大礼,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来到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跪之不迭,贾妃上前一手挽住贾母,一手挽住王夫人,一言未出,泪已分行。

雪芹继续唱道:

三人满心都是话,

呜咽对泣道不出。

好半晌,贾妃她慰语出chún娇音吐,

强颜欢笑咽泪珠。

相当初,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处,

好容易回来何必抱头哭?!

一句话更加引痛老祖母,

(夹白)欲知后事如何?

列位请听下回书。

书座一齐鼓掌,然后纷纷散去。

书座甲边走边说:“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书座乙:“不是亲眼目睹,怕是说不出来呀!”

一个坐在角落里的书座,随着人群向门外走去,雪芹一回头,但见此人脸上明显地带有一道疤痕,不由得一惊:“是他?”雪芹马上离开座位向门外追去。

雪芹赶到门前,那人已然奔向村边。

雪芹追出村口,但却已不见那人的踪影,他恍然若失,左右张望。

猛然有人在他背后拍了一掌,雪芹回头望去,原来是来香山路上遇见过的那个大汉。

那大汉哈哈一笑:“曹先生,你今天说的书可真好!”

雪芹颇有戒备的:“不知道您有何指教?”

第十章 不如著书黄叶村(18)

“中说:隋炀帝筑西苑,宫树秋冬凋落,则剪彩为花叶,缀于枝条,那是说他耗尽民财,荒yín无道。你说的这座大观园,偏偏是在冬天建成,也是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做成花叶,粘于树上,两相一比,这算何意呀?!”

“在下家道中落,yòu而失学,不怕您笑话,嘛,没看过。”

“曹先生连都没看过?”

“哪位又能证明我看过呢?”

“好!好一张天生的利口!哈哈,哈哈……”那大汉一笑转身欲走。

“这位爷,我还没请教过你的高姓大名。”

“噢,你还不知道我是谁,我叫白准泰。”

“啊,您原来是白马将军,雍正六年我家在江南遇祸,您曾以千金相赠……多有不恭,我给您请安啦!”雪芹说着一安到地。

白准泰急忙扶起:“人生若梦,过眼云烟,以往的事还提它干什么。如今你写的书我佩服,有胆有识,好样的。”言罢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嫣梅与松儿在田间捉田jī。

松儿问:“姑姑,你怎么不上那个大妈家去买jī了?”

嫣梅被问得一愣:“啊,啊,双喜嫂不肯要钱,咱不能再去了。”

“噢——”

她们回村路过酒店,掌柜的正在门口:“哟,这娘儿俩干什么去了?”

松儿说:“抓田jī给阿玛下酒儿。”

“嗐!瞎耽误工夫,我这儿还有一挂猪肝哪,你们拿走吧,以后用什么先上我这儿来问问,我三天两头的上海淀。”掌柜的拿出来猪肝:“甭客气,我给记上账。”

嫣梅挺高兴,带着松儿回到雪芹的家里。

陈姥姥已经能下地了。在院里坐在小板凳上指导嫣梅收拾田jī:“先把脑袋切下来,再扒皮,洗干净肚子里的东西,其实,前腿也能吃,就是肉少点。”

晚饭挺丰盛,又是猪肝又是田jī,小葱拌豆腐,油炸花生米。

屋里已经摆放了十来个彩绘的风筝。

雪芹跟丁少臣正在喝酒:“那天咱们上山砍竹子,我找了个空儿,劝墨云还俗。”

“她怎么说?”少臣很关切。

“这几天我一直不好意思跟你说,明天你要走了,不能不说了……她说身入空门多年,万念俱灰,不再顾念尘缘了。”

“……也好,芹哥儿,我求你也给我带句话儿,我丁少臣一定终身不娶,他日食言五雷轰顶。”言罢抹了一把眼泪,喝干杯中残酒。

第二天清早,丁少臣背着十几个风筝,和松儿、嫣梅都站在黄叶村村口。

雪芹为他们雇来一辆车:“你腿脚不利落,拿着这些风筝,还带着个孩子,我给你们雇了辆车。”

“霑哥儿,您又给东西又给钱,还教我扎风筝,我,我谢谢您啦!”

“不兴说这个,你回去,就照样儿糊风筝,若能出手,先口度日。过些日子再来,我教你糊美人筝、老鹰、蜈蚣什么的,比这些个还强,兴许能卖上好价钱!”

丁少臣点头,雪芹抱起松儿亲了又亲:“路上听话,回家帮我抄书。”然后把他放在车上。

嫣梅与少臣都上了车,车lún滚动,雪芹忽然抓住缰绳:“大哥,你在城里要是遇见十三龄,务必让他来一趟。”

丁少臣一愣:“十三龄?!”

“昨天在酒馆有个听书的人,好像是他了,我追出村口,可这个人又不见了。”

“如果真是他,为什么又不肯见面呢?也许不是他。”嫣梅说。

“如果是他,那可就怪啦。”雪芹低头寻思自言自语。

夤夜寂寂,烛火摇摇。

雪芹坐在炕桌旁赶写着,忽然听见后窗户吧哒一响,窗扇被人推开。

雪芹正自惊异,只见一人飞身入室,背着一把宝剑,悄声地说:“别怕,芹哥儿,是我!”

雪芹细看:“龄哥!今天我在酒馆就看见你了……你可回来了!”

第十章 不如著书黄叶村(19)

“我回来是为办一件大事!”

“大事?!”

“是件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子的大事。咱哥儿俩固然情同手足,我也不能告诉你,这是规矩。”十三龄停了停接着说:“其实咱们俩走的是一条路而已。”

“走的是一条路?”雪芹摇了摇头表示不解。

十三龄笑了:“怪不得当年玉莹姑娘说你一世聪明一时糊涂呢?好了,咱们先不说这个了,我想看一眼我的干娘陈姥姥。”

“不过,老人家已然睡着了。”雪芹欲去呼叫。

“别去叫醒了怹,睡着了更好,真见着面儿,反倒没有可说的了,叫我看她老人家一眼就行了!”

“好!”雪芹端着烛台,引着十三龄来到里屋,用烛光照着陈姥姥熟睡的面孔。

十三龄抹了一把眼泪,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站起来,抽身走出里屋:“芹哥儿,夜深了,快写你的书吧!今天这段书说得真好啊。不管别人怎么样,我是听出来了,今生有幸一定拜读,告辞了!”

“不,你不能走,这么晚了!”

十三龄解下佩剑放在桌上:“原物璧还,请收好。”

“多谢当年送给我的这口剑。你知道我用它……”十三龄一言未尽,挺身一跃,依旧由后窗翻出。

雪芹手持烛台向窗口张望,心内久久不能平静,他默默地叨念着:“他回北京,来干一件什么大事呢?!”

有一天中午,有人敲雪芹家的街门,正好雪芹没在家。陈姥姥摸摸索索地出去开门。

来人问:“曹霑曹先生是住在这儿吗?”

“是啊。”

“有他一封信。”

“信?”陈姥姥接信在手。

“是城里宜老爷让送来的。”来人言罢转身离去。

“进来歇会儿,喝口水儿。”无人应声,陈姥姥知道送信的人走了,边关门边嘟囔着:“宜老爷来送信,准没好事儿。”

雪芹回来看了信,原来是让自己去一趟。第二天到了曹宜的家,大厅里曹宜居中高坐,曹桑格在下手陪着,雪芹坐在靠门边的杌登上。“你不是不知道吗?听我告诉你。”曹宜放下水烟袋接着说:“犯官的后代,原归罪人之属,因为你是旗人,赏你口饭吃。你就该竭尽忠心,报效朝廷,哪怕你无所作为吧,也该安分守己,奉公守法。你可倒好,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写什么野史小说。”

雪芹刚要说话,却被曹宜拦住。

他指着曹桑格说:“如今你三大爷还在庄王府当差。我跟你隔着房,你不听我的,也该听听你亲大爷的吧!”

“写野史小说也无妨,吃饱了撑得难受嘛。”曹桑格沉着脸chā嘴说:“写点儿风花儿呀!雪月呀!才子呀!佳人呀!”

“可谁让你写你们家的事啦?”曹宜一拍桌子:“你没娶上温玉莹,天下女子就都得先友后嫁?!就为几把破扇子,当官的都得bī死人命?叔嫂通jiān,长yòu乱伦,还有天香楼!你放pì!有这种事吗?”

“这且不言,‘独有甄家接驾四次’是怎么回事?!‘元妃省亲’又是怎么回事儿?听说你还要写抄家?!”曹桑格遽然站起:“曹霑你不要脑袋,可我们还想活着哪!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灭门九族?!”

雪芹也慢慢地站起来:“二位老人家,这都是听谁说的?”

“哼!你想赖是不是?而今有那么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在传抄你的书稿。我有物证!”曹宜说着从桌上抓起一叠传抄的书稿,使足了劲儿摔在地上,散落了一地。

雪芹伏身拾起一看,果然是的传抄稿,只是内容不全而已。曹桑格怒不可遏:“曹霑!你胆敢不听忠告,可别怨你三大爷不念宗族之情啊!”

雪芹挨了一顿臭骂,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在西直门雇了匹小驴,直奔黄叶村,可他刚到村口,就见从村里跑出来几匹快马,马上都是武官,风驰电掣一闪而过。雪芹一愣:“咦?”

第十章 不如著书黄叶村(20)

雪芹进了村,他住的这条街上,却是静悄悄的,当他来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从后街传来一阵人声喧嚷:“囚车!囚车过来啦!”

雪芹抬头看去,只见男女乡民们簇拥着一辆囚车迎面驶来,四个彪形大汉持刀押解,后跟一队马甲。

囚车临近,雪芹定睛细看,囚笼内的犯人竟是十三龄。雪芹见状大惊,他“啊”了一声,意欲冲过去呼叫。可是与此同时十三龄也看见了雪芹,他断然地将头一摆,扭过脸去。

这时正好陈姥姥开门出来:“出了什么事啦?过囚车!”

双喜嫂迎过来扶住陈姥姥,在其耳边小声地说:“这人好大的胆子,要在静宜园行刺皇上。”

雪芹站在近前,听得清清楚楚,他将头一低从陈姥姥身边走进街门。

囚车过去了,陈姥姥摸摸索索地回到屋里,听见雪芹的哭声,一愣:“芹哥儿,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啦?”

“……“

“宜老爷又欺侮你啦?”

“……“

“他都说什么啦?”

雪芹一把抓住陈姥姥的手,哭喊着说:“陈姥姥,您知道囚车里的人是谁吗?”

陈姥姥顿时觉得自己两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她声音颤抖地问了一声:“谁?!”

“是您的干儿子!”

陈姥姥忽地站起,一动不动,二目凝视,神态严肃,她一字一句,轻轻地说:“十——三——龄!”

雪芹后悔自己的莽撞:“陈姥姥!”

“他们杀了我的亲儿子,又要杀我的干儿子!”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了雪芹的xiōng膛,他“扑通”一声跪在陈姥姥的脚下,两手抱住老人的双膝:“您哭吧!陈姥姥,您哭吧!”

“我,我已然没有眼泪啦!”

雪芹稍一思索,他毅然站立,拿起十三龄送还的宝剑,抽出鞘外。但见剑刃齿缺,血渍斑驳。他手抚剑身,一声长啸:“龄哥呀!龄哥!我明白啦,我们走的确是一条路,区别在于你用的是剑,我用的是笔,可他们要杀的都是我们的项上人头啊!见到你的壮举,我还有什么可犹豫呀!”一腔悲愤化作动力,激情难抑,他回身抓起毛笔,饱蘸浓墨奋笔疾书。白纸上立现一行书目:“萧墙变连群入狴犴,锦衣军抄没荣国府!”

关帝庙酒馆门前立了块牌子,上写:“今日准演:‘萧墙变连群入狴犴,锦衣军抄没荣国府。’”

乡民们围在门口,有站有立,一曲终了,立刻引起一片掌声,有的人还大声叫喊:“好!”

雪芹放下三弦,一拍醒木:“刚才说的是锦衣军抄没荣国府,明天接演:‘狱神庙双环慰宝玉,水月庵芸哥探亲人。’”

书座甲:“贾府被抄家,太夫人昏迷不醒,这可是正在热闹中间呐!曹大爷,您今儿个给说完了得啦!”

掌柜的过来解围:“散散吧,诸位,散散吧!说书讲扣子,听戏讲轴子,没有一天就把一部书说完了的,二位!”

书座乙:“唉——今儿晚上我又得睡不着!”

众乡民相继走去,酒馆里只有掌柜的、雪芹、李鼎、嫣梅、陈姥姥,还有一个背对门口的酒座儿。

雪芹将三弦松了弦,交给酒馆掌柜的,然后对嫣梅说:“搀着点儿陈姥姥,咱们也该回喀啦!”

“哎!”嫣梅答应着去搀陈姥姥。雪芹、李鼎正要出门。“慢着!”忽然背对门口的酒座儿转过身来,原来是陈辅仁。

雪芹意外地:“岳父,您怎么来了?给您请安。”

李鼎过来招呼:“哟!陈老爷!”

“请您进村儿,家里坐。”

“不必啦!我的马还在树林里拴着呐!再说,我也没有长工夫!”

“嗻!嗻!”

“我今天来专为跟你说件事儿。松儿正在练字,你不该叫他给你抄书。你新续的回目我看了,什么元春省亲、修筑大观园,其中含意难以瞒我,在酒馆里咱也不便深谈。更可气的是你竟然说书、唱小曲儿,偏偏要身杂优伶,自甘下贱。我劝你及早歇心,莫再胡缠。我已然推荐你到如意馆,当画画儿人了。每月俸银十二两,对你可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啊!”

第十章 不如著书黄叶村(21)

雪芹淡然一笑:“岳父,您的来意我明白了!我到了如意馆,先能占上身子,占去工夫,再也不能写小说了。这么着也就惹不了祸,招不了灾,当然更说不上诛连九族喽!岳父大人您呢,自然更是平平安安硬硬朗朗的了!”

“对,算你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不过,我画的那两下子能行吗?”

“我听人家说还可以,这么着吧,你赶紧画个三五张,过两天送进城来,我先瞧瞧!”陈辅仁转身欲走。

“岳父,您先留步,我眼下就画,您马上就瞧,如何?”

“只是,这纸笔墨砚……”

掌柜的拿出纸笔:“这儿倒是现成的!曹二爷常挨我们这儿画画儿。”说着把纸铺好。

雪芹跟掌柜的一乐:“掌柜的,您还能赊给我一斤远年陈酒吗?”

“没得说,您哪。”掌柜的打了一大碗酒递了过来。

嫣梅接酒递给雪芹。

雪芹接酒一饮而尽:“岳父大人,我献丑啦!”雪芹乘兴泼墨飞毫,一块巨石,立挥而就。

陈辅仁边看边赞:“好!好!雪芹!我还真没想到,凭你这一笔好画,到了如意馆,每月二十两银子的钱粮,我敢担保!”

雪芹看了岳父一眼:“当真吗?”

“当真!”

“一定?”

“当然一定!”

雪芹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岳父大人,别说二十两,就是二百两又当如何呢?只怕我这画儿是:

‘拙笔不称君王意,无法驾前去承欢;

末技难邀时贤赏,只能村中换酒钱!’”

陈辅仁面有怒sè:“你!”

李鼎嗔怪地:“雪芹!”

嫣梅抢上一步,濡墨挥笔在画上题了一首诗。

陈辅仁持画念道:

“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见此支离。

醉余奋扫如椽笔,写出xiōng中块垒石!

——用敦敏旧句。”

陈辅仁看罢勃然变sè:“你们!你们!”

李鼎将嫣梅拉到一旁:“嫣梅,你可跟着凑什么热闹!”

雪芹将画从陈辅仁手中接过:“掌柜的,这张画还是交给您,顶酒账!”

掌柜的高高兴兴把画接过来,立刻擦去水牌上记的酒账:“前欠一笔勾销。这张画等我出了手,再告诉您价钱。”

陈辅仁bào跳如雷:“好!好!”“啪”地一拍桌子:“你们做的好事!”说罢拂袖而去,走下台阶,又转回身来:“告诉你,曹霑!你儿子病重,你去接他,死了我可管不着!”说完,急步走去。

嫣梅一惊:“啊!松儿有病,他早也不说。”

“我去!”雪芹冲出酒馆。

掌柜的连声呼叫:“钱!钱!曹二爷,这几两银子您带上!”

嫣梅将银子接过来:“我给他送去!”说完跑出酒馆。

“咳!——”李鼎一pì股坐在凳子上:“这是从何说起呀?”

陈姥姥喃喃地:“这个陈老爷呀!可真够可以的!”

“陈姥姥,人家说的也在个理儿啊!可雪芹如今是什么也听不进去啊!”李鼎向掌柜的招招手:“您给我打二两。”他看了看自己一身僧侣之装,摆摆手:“唉!算了!算了!”

“写书的事儿,我瞎老婆子不懂,您要觉乎着陈老爷说得对,咱再慢慢地劝劝芹哥儿。表舅老爷,这些日子您也总没来,我有件事儿,想跟您说说。”

“什么事儿,您说吧?”

“我觉乎着芹哥儿跟嫣梅姑娘挺投缘,表姑娘待松儿也好,就跟亲生的一样。他们两人要能成了亲,不是挺合适嘛!松儿也有了照应!”

掌柜的chā嘴说:“陈姥姥说的是,我也瞧出点儿门道来了!”

“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我这当大爷的,有点不好张嘴不是。”

“表舅老爷,只要你认可,这碗东瓜汤啊,我喝啦!”陈姥姥自告奋勇,还拍了拍xiōng脯。

第十章 不如著书黄叶村(22)

掌柜的跟着凑趣儿:“陈姥姥,那碗东瓜汤您一个人喝得了吗?我也得分一半儿!”

“行!行,分你一半儿!”

“好嘞,到时候您就瞧我的吧!”掌柜的说着从柜台下拿出唢呐,猛吹一阵。

东风解冻春回大地,燕语呢喃山花吐艳。迎来了雪芹和嫣梅的吉期。

雪芹住家的小院里热闹非常,酒馆掌柜的和一伙山乡的“怯吹儿”围在门口的茶桌旁,使劲儿地吹打着《花得胜》,尤以掌柜的特别卖劲儿。

房门上贴着大红双喜字和雪芹亲手书写的一幅对联。上联是:“恩恩怨怨未了了”;下联配:“苦苦甜甜尽知知。”

院内桃花盛开,火红一片,为雪芹和嫣梅的婚事平添了几分喜sè。

男女老少乡邻们喜笑颜开,有的为新婚夫妇贺喜,有的张罗着接待客人。

陈姥姥也换了一件新布衫儿,头上还戴了一朵小红花。

敦敏、敦诚、文善、丁少臣、张宜泉、鄂拜都来贺喜,走到雪芹家门前。

文善哈哈大笑:“我的妈呀!这儿比赶庙会还热闹!”

敦诚大声地问:“你说什么?”

丁少臣也大声儿说:“说什么都听不见。”只好用手比划着:“咱们进去吧!”

几人进院与雪芹、嫣梅相见恭手,但是,彼此都听不见。双喜嫂子急了,走到门外茶桌旁,不让“怯吹儿”们再吹。酒馆掌柜的和吹鼓手不但不停,反而吹得更加起劲儿,双喜嫂一气夺下两支唢呐,声音方才止住。

“别吹了,你们也不怕累死!”

酒馆掌柜的夺回唢呐:“曹二爷的好日子,我们也高兴啊!来!吹!”

双喜嫂指着敦敏等人:“人家城里来客人了,也得让人家说两句话儿啊!”

酒馆掌柜的也乐了:“——那好,咱先歇会儿!”

“哎——这不结啦!”双喜嫂子这才进了院儿。

这时,敦氏兄弟及文善、丁少臣、宜泉、鄂拜再次向雪芹和嫣梅道喜:“雪芹兄,嫂夫人,大喜大喜!”

雪芹还礼:“同喜!同喜!”

嫣梅热情洋溢:“多谢诸位远路而来,快坐下歇歇儿吧!”

敦敏从怀中取出用红纸包好的贺礼:“这是我们哥儿几个的一点小意思。”

雪芹接过递与嫣梅:“又让几位破费!”

张宜泉、鄂拜也都递上贺礼。雪芹连声道谢:“多谢!多谢!”

“哪里!哪里!”

敦诚走上一步:“雪芹兄,我报告你一个好消息,前八十回已有手抄本,在隆福寺庙会上出售,一套要十几两银子呢!”

雪芹取笑地说:“真的!值那么多钱!往后我就自写、自抄、自卖吧!”一句话把大伙儿逗得哈哈大笑。

“我也帮着抄,不过,得了银子可得分我一份。”鄂拜也跟着凑趣儿。

陈姥姥摸摸索索地端过茶来。

丁少臣急忙接过来:“陈姥姥,您的眼睛好点儿吗?”

“好多了,好多了!影影绰绰地瞧见点亮儿了。我说少臣啊,你那风筝糊得怎么样啦?”

丁少臣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极为jīng巧的掌筝,托在手里:“您瞧。”陈姥姥看不清楚,用手一摸,惊奇地:“哟!这么小?!”

“这叫掌筝!也是芹哥儿教我糊的。”

大家围拢过来观赏:“和合二仙!真好!”

丁少臣自诩地说:“别瞧它小,一样能放得起来!”说着把风筝递与嫣梅:“这是我特意送给你们二位的贺礼!”

嫣梅接过:“谢谢大哥!”

张宜泉赞扬他:“少臣的手艺可真不错啊!这个掌筝堪称佳品哪!”

丁少臣也颇为得意:“眼下就靠着卖风筝吃饭呐!等我挣了大钱,买点子jī鸭鱼肉,送到香山来,咱们过个好肥年!”

“好!好!”众人大笑。

这时李鼎拉着墨云走进门来:“雪芹、嫣梅,你们看谁来了?”

第十章 不如著书黄叶村(23)

“惠明法师!”雪芹一声惊呼。

墨云手捧一个小瓷坛儿:“出家人别无所赠,只有这坛去年积的雪水,留着泡茶用吧!”

“太珍贵啦!谢谢你这份心意!”嫣梅急忙接过。

“我诚心诚意地祝福你们二位天长地久,偕老白头!”墨云说着双手合十。

雪芹、嫣梅齐声说道:“多谢惠明法师金口!”

李鼎这时迫不及待地把雪芹拉到桃树旁边:“雪芹,你新写的这几回书,我反复读过了,还是那句话,这么写可不行!其一……”

嫣梅上前嗔怪地打断李鼎的话头:“大爷,您也是老糊涂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客人又这么多,你们爷儿俩又想吵一架吗?”

李鼎也自觉莽撞:“对,怨我,怨我,我实在是太心急啦!”

文善谑语解围:“对,不说别的,还是先让新人行礼,然后咱们入席!”

丁少臣取笑他:“四爷,您是到哪儿也忘不了喝!”

“你瞧,醉鬼文四,醉鬼文四嘛!来来来,雪芹!”

“还行什么礼呀!算了吧!快入席,快入席!”雪芹推让着。

“不行!不行!大红媒!大红媒!”

陈姥姥和酒馆掌柜的都站了过来。

文善自告奋勇:“司仪归我了!”跟吹鼓手们说:“老几位抄家伙!”

鼓乐声起,人们簇拥着一对新人刚刚站好。陈辅仁身着官衣,拉着一身孝服的松儿一步闯入。

陈辅仁向吹鼓手一挥手:“别吹啦!滚!松儿,先给你阿玛磕头报丧,告诉他,你姥姥死啦!”

众人顿时尽皆惊愕,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乡邻们、酒馆掌柜的和吹鼓手悄悄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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