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独裁者
诺伊斯的健康长期以来如风中残烛。在20年代,他首先被错误地诊断患有癌症,又被怀疑肺结核感染,靠大剂量的腺体注射来强打jīng神,还因为吃炸面包受噎引起溃疡而不得不进行了痛苦的咽喉手术。早在1928年,他就自以为“最多再活五六年——可能更少”。他开始把自己日渐衰弱的jīng力集中到为数很少的几个项目上,其中最重要的是完善加州理工学院的本科教育体制。在90年代代早期,诺伊斯恶化的健康和他对课程政策的关注,使鲍林觉得化学系的需要遭到了怠慢。
但是,诺伊斯一贯的做法是将学院放在第一位。20年代初期,为了吸引密立根到帕萨迪纳来,他和海耳决定把加州理工学院大部分的资源投向物理系。结果,密立根的王国迅速膨胀;1927年物理学有60个研究生,而化学系只有20个。
这正好同老牌大学,如哈佛和康奈尔大学,截然相反。在那些学校中,化学仍然是自然科学之王,比物理拥有更多的教师、金钱和荣耀。然而,诺伊斯到西部来是为了干一番新的事业的。他相信,一个小系更团结,更便于交流不同的思想,而且不容易陷入派系的斗争。同时,教师较少,就能够和jīng心选择的学生保持更加密切的对话。他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团队协tiáo者,本性不适合你倾我轧的争斗,因而对化学系的缓慢增长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在20年代,尽管在全校处于第二位,但是化学和化学工程系总的经费几乎增加了三倍,有20个不同的研究项目得到了卡内基基金会的资助。即使在大萧条迫使研究经费缩减,并使建造新的化学楼的计划暂停下来的时候,诺伊斯看上去也并不烦恼。他的行事原则是稳健。
对大多数教师来说,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他们满足于教书,负责一个小实验室,并偶尔发表将把有意义的文章。只有鲍林对此极为不满。他需要将事情一件件落实;他自己的研究队伍随着他新思想的不断涌现而急剧扩大;研究生和博士后蜂拥至他的麾下;为了维持这种局面他需要更多的房子和经费。在哈佛,他看到过化学相对于物理的优越地位。诺伊斯为什么不为他的系争取更多的利益呢?
多年以来,诺伊斯为了使自己这位青年才子满意,为他讨来了新的场地,满足了他的加薪要求,并给他提升。当密立根对这位过于自负的青年教授日益不满的时候,他又从中斡旋。鲍林再三以离开学校的威胁来达到自己目的的做法,让密立根觉得这家伙也过于狂妄,过于自私了。也许他真有诺伊斯说的那么好。但是,要是在物理系的话,他是决不会这样受到娇惯的。
然而,为了留住鲍林,诺伊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他熟知化学,理解鲍林在这一领域中日益增加的重要性,这是密立根所理解不了的。鲍林基于量子物理的化学键研究,得到了他x射线和电子衍射研究的补充和拓展。他具有将结构和理论联系起来的独特的本领。他能够将解释冰的结构的思想运用到对蛋白质结构的研究中,代表了迈向涵盖一切的物理化学的重大飞跃,而奥斯特瓦尔德早在四十年前就向诺伊斯鼓吹过这一可能性。而且,这个年轻人jīng力过人!他埋头工作,以化学为生命,在路易斯之后,诺伊斯就没有见过像鲍林这样的第二个人。鲍林的创造力似乎永远是无穷无尽的。
更为重要的是,鲍林是诺伊斯创造的。诺伊斯发现了他,引导了他,将他从一个俄勒冈少年变成了一个国际知名人士。鲍林是他这位导师慧眼识真珠的活的见证,也是诺伊斯在加州理工学院实践教育理论成功的活典型。
于是,诺伊斯决定,无论如何要留住鲍林。z为了让鲍林不变心,诺伊斯懂得仅仅靠好话和金钱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有权。所以,当鲍林在30年代中期升为正教授之后,诺伊斯向他和韦弗之类的重要人物表明,他将成为加州理工学院化学和化学工程系的下一任系主任。
乍一看来,这一决定惊世骇俗。因为化学系里不乏比鲍林年长和更富有学术经验的科学家——包括全国闻名的理查德·托尔曼——但是诺伊斯认为前途比经验更重要。他写道,“年龄的大小肯定不是主要的考虑因素。”化学系主任超越一切的品质应该是“全身心地投入于研究工作……善于接受并发现新的思想。”同“制定未来科学研究新计划的能力相比”,行政能力是第二位的。
在这一点上,鲍林没有竞争对手。托尔曼的研究越来越孤僻——对宇宙哲学的思考取代了与化学相关的重要工作——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从一开始任教的时候,就反复声称自己对行政工作没有丝毫的兴趣。威廉·雷西、斯图尔特·贝茨和迪金森,这些比鲍林的资格都要老的教授们则都满足于教学,满足于从小实验室里机械地制造出一些研究成果来。诺伊斯认为只有鲍林具备领导的才能。他充满新思想,掌握新技术,能够吸引最优秀的学生,能够掌管一个大型的、多产的实验室,而且与洛克菲勒基金会关系很密切。尽管任何一个老资格的学者都有能力领导化学系,只有鲍林能够壮大它。早在1932年,诺伊斯就告诉韦弗说,鲍林可能是他的继任者。
后来他动摇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在鲍林身上发现了一些令他不快的东西,一些与自己的价值观大相径庭的品质,这不得不令他对自己交班的计划再斟酌一番。尽管他的绰号叫亚瑟王,他实际上只是一个贵族。他信仰合作的、公司式管理模式,首席执行官在采取行动前需要听取拥有相当实权的教师委员会的建议;教师们通过自己的委员会,实际上左右了系里的多数决策。诺伊斯不喜欢德国化学研究所中的管理模式——大师的研究工作处于中心地位,其决策权威不容质疑。诺伊斯的管理形式正是在考察了德国模式之后的个人创造;他认为,德国模式造就的是追随者,而不是具有独立思维能力的学者,“这一体系的结果常常是,领头的一位杰出人物不堪烦琐的行政事物的重压,而手下是一群差强人意的学者。”
随着鲍林研究工作的扩展,他在许多方面采取了诺伊斯所不愿意看到的态度。在鲍林的实验室里,鲍林决定应该问什么问题,并用什么手段来回答这些问题;他指派别人来为他解决问题,而不向他们传授独立思考的技巧。在这令人激动的学术环境中,卓有成效的研究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展着,鲍林的学生和博士后从来不抱怨;他们正在学习一种化学新思维,日后将帮助他们叩开各地最好的研究中心的大门。
抱怨来自其他的教授。鲍林不仅以德国模式来经营自己的实验室;他还捍卫自己的利益和自己的研究,而把整个系的需要放在第二位。一位教授将这种风格称为“富有侵略性的管理风格”,那些现在和鲍林平起平坐,很快将在他领导之下工作的教授们并不欣赏这一种风格。在30年代中,系里出现了一股反对鲍林的思cháo。年长的同事视他为一个妄自尊大的人;年龄相当的同事则嫉妒他的一举成名。这是一种长兄式的嫉妒:每个人都知道鲍林深受国王宠爱,是“诺伊斯的心腹”。鲍林正致力于自己的研究工作,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来平息同事们的怨气。
诺伊斯对此非常担心,同时对鲍林不问学院大事的态度也深表忧虑。这位年轻人对自己事业的奉献jīng神是毋庸置疑的。他不合群,首先是为自己,其次是为化学系,最后才是加州理工学院。他对于学术政治一窍不通,也毫无兴趣;他对学校当局下达命令,而不是提出请求。密立根不喜欢他。诺伊斯在自己的门徒身上发现了令他困惑的急躁和不讲情理。随着鲍林越来越成功,这种倾向愈来愈明显了。
另一方面,鲍林出sè地履行了自己在系务委员会里的职责,而且是一位极其出sè的教师。他对于系里的课程安排,特别是本科生学习化学的方式还有那么点兴趣。也许可以指导他更关心一些学院方面的事务。在30年代早期,诺伊斯草拟了一份计划,让青年教师参加一个政策委员会,通过与加州理工学院行政管理人员的协商来“了解学院的问题和想法”;在化学系中,他提名鲍林和托尔曼参加。还有一次,鲍林记得,诺伊斯指定他为化学系的“执行官”。诺伊斯设立这一职位也许是为了给鲍林创造一块最终登上系主任宝座的垫脚石。“但是作为执行官我没有做任何事情,”鲍林说。“他没有让我承担任何职责。”
正当诺伊斯迟疑不决的时候,在1935年初他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他被确诊患有结肠癌。医生告诉他,他唯一的机会是立即动手术。诺伊斯被手术吓坏了,坚决反对这样做。除了海耳、密立根和几个最亲近的朋友,他没有把病情告诉任何人。他开始离开学校,一个人独处。有时在学校附近圣帕斯科的小屋,有时在科罗那得马的海边别墅里。在那里,他可以静静地欣赏海鸥翱翔,海浪翻滚,耳边是海风带来的海滩上人们的欢声笑语,脑海中浮现出科德角的浪花和自己在意大利阳光灿烂的日子。在那里他可以暂时忘却学校的烦心事。
尽管诺伊斯竭力隐瞒自己的病情,学校里不久就已传得沸沸扬扬了。
鲍林的反应正是大家最害怕看见的。多年以来他就期待着能够取代诺伊斯,现在看来时机到了。需要立即作出一系列的决策,包括有机化学的发展计划,与洛克菲勒基金的长期关系,以及由于大萧条造成的新的化学楼的延期。诺伊斯似乎放弃了任何决策,而鲍林需要知道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特别是他继任系主任的时间表。但是没有一个人跟他提过这件事。诺伊斯处于半隐居状态,而密立根则对他敬而远之。最后,鲍林决定自己采取行动。1935年7月,他借俄亥俄州立大学给他的一份邀请,要求和密立根讨论一下自己的处境。
这次会面是一场灾难。密立根是诺伊斯的亲密战友,对于朋友的疾病感到很忧虑;他目前最不愿意处理的就是鲍林显而易见的又一次加薪的要求。鲍林抱怨经费紧缺,告诉密立根应该拨给化学系更多的资金,还提醒他在别的大学中化学相对于物理的优越地位,由此会谈的气氛急转直下。密立根根本就不屑于回答鲍林的这些问题;在他看来,只要诺伊斯一息尚存,还是化学系主任,经费的问题完全不用鲍林来cào心。接着他意识到了鲍林此行的真正动机:他需要保证自己在诺伊斯死后获得系主任一职。密立根勃然大怒。他强压怒火,对鲍林说,学校没有打算增加化学系在学院经费中的份额。然而当鲍林一再回到系主任任命这一话题上的时候,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密立根告诉这位自负的年轻人说,他太年轻,甚至连系主任一职也休想考虑。就他个人而言,鲍林在以后的十到十五年中也不用费神去考虑担任那一类行政职务。接着他把鲍林轰了出去。
鲍林一下子懵住了。密立根的话彻底推翻了他原以为板上钉钉的自己前程的安排。而且密立根说他年轻,不足以担此重任的话也毫无道理。鲍林已经34岁了,比斯雷特负责麻省理工学院物理系时还年长3岁,比科南特被提名为哈佛大学校长时也小不了几岁。一定是别的什么出了岔子。
鲍林整整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才重新认识了自己的位置,他决定非要弄个明白不可。他老tiáo重弹地给诺伊斯送去一封措辞谨慎的信:“我觉得我不得不离开学院。……唯一令我感到迟疑的是,我可能误解了您曾经嘱咐我的,要我制定发展化学系的规划,并为我安排相应角sè的话。”
诺伊斯在科罗那得马收到了这封信。几个月来,他一直避免作任何决定,但是现在看来他必须正面解决鲍林的前途问题了。他一直担心这会使他在生命最后几年中苦心经营的化学系分崩离析。他叫秘书把鲍林的信复写了一份亲手交给海耳,还亲自写了一段话。“鲍林好大喜功,野心勃勃,惟我独尊,但是我确实相信,他主要的思路是在其研究领域之外建立一个更大的研究中心。”然后他要求紧急约见托尔曼、海耳和密立根。
在会议上,大家很快意识到问题没那么简单。密立根希望托尔曼能够继任;他不仅资格老,而且是合适的人选;他和密立根以及加州理工学院最大的那些施主参加同样的私人俱乐部,属于同一个社交圈。在另一方面,每一个人都还记得鲍林刚读研究生时的模样。他来自穷乡僻壤,一贫如洗,和年轻的太太和孩子住在一间租来的破旧屋子里。他怎么能够应付那些学院需要交好的百万富翁呢?密立根特别担心鲁莽的鲍林在自己理事会前的表现。然而诺伊斯仍然不相信托尔曼会全身心地投入到化学系或者管理工作中去,他争辩说,失去鲍林将是学院的一大损失。托尔曼本人对独自一人取代诺伊斯表示了保留的意见。
最后,大家达成了妥协:对化学系采取分治管理的模式。鲍林将称为名义上的系主任,但是他将和一个新的化学系委员会分享他的权力。这一委员会包括五名成员,将最终决定任命、提升、工资和预算等问题。托尔曼将作为化学系在加州理工学院执行委员会中的代表,负责与理事们打交道。
这一计划是在7月份制定的,但是在11月正式公布的时候,鲍林的角sè受到了进一步的削弱。也许诺伊斯还不愿就此退休;也许化学系的教师反对原先的计划。总之,最后诺伊斯被任命为化学系委员会的主席,而鲍林是成员之一。主席是委员会的当然成员,没有什么实权。他能够将有关事务提交给委员会,但是没有投票权。这一体制保证了在诺伊斯死后,他的互相合作、教师集体管理的模式能够继续下去,而不至于造成某一个人独霸化学系。在被剥夺了所有实质性内容之后,这一有名无实的化学系委员会主席的职务将在恰当的时候授予鲍林。
鲍林得知了这一消息。圣诞节刚过,他写信给科南特,说自己有兴趣到哈佛来。但是,与七年前各大学争相礼聘鲍林相比,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可供挑选的受过量子力学训练的青年化学家很多——哈佛在一年前刚刚招募了鲍林一个最得意的弟子,布莱特·威尔逊——而且把鲍林庞大的研究队伍搬到东部去需要一大笔钱。在对大萧条影响下的预算进行了两个星期的苦思冥想之后,科南特回信说:“我非常遗憾地告诉您,现在哈佛看来无法提供您所需要的那些机会。”
自尊心受到双重打击的鲍林一头扎回到研究工作中。诺伊斯让他参与一个自己希望在有生之年实现的最后的大项目,创建一所生物有机化学研究院,并借此来抚慰鲍林的创伤。这个新的跨学科的研究团体将运用现代化学的工具来重新塑造生物学。他说,鲍林将是这一学院的学术领袖,可以获得新楼的整个一层楼面。其他教师将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学者,以后将陆续被聘用。更多场地和更高学术地位的承诺帮助鲍林克服了自己的失望情绪,一门心思地扑在工作上。
韦弗在1936年3月访问加州理工学院,他非常高兴地了解到鲍林在血红蛋白研究上取得了进展。当鲍林在晚餐上介绍自己对其他蛋白质研究产生了新的兴趣,说到自己的工作有可能有助于攻克癌症时,韦弗就更加喜不自禁了。
韦弗还拜访了明显衰弱的诺伊斯。诺伊斯强打jīng神,四方寻求资助,招兵买马,为扩建和装备生物有机化学学院作准备。韦弗对这一规划非常兴奋——这毕竟表明,他长期以来信奉的研究生物学的方法将被实现——他告诉诺伊斯,他将和理事会一起密切关注这一项目的进展。
诺伊斯对这个项目信心十足,况且他急切地想在自己离开人世前把一切都料理停当。他让鲍林充分地考查一下新学院的合适人选。这回倒是鲍林摆起了架子。他写信对诺伊斯说,最好围绕自己的研究进展向洛克菲勒基金提交一份详细的计划,然后再看看采取什么行动。诺伊斯迫不及待。他已经决定到梅奥诊所做一次结肠手术,这是他最后治愈癌症的机会。他很快将一份6页的提纲送交给韦弗,其中概括地介绍了有机化学的发展思路,并详细介绍了由私人捐助的拟建中的大楼。然后鲍林被派往东海岸寻访人才,这回他又扯起了诺伊斯的后腿。在纽约,他告诫韦弗说,他觉得诺伊斯“以他现在的状况,为了在有生之年作出一些成就,有些过于匆忙……”。鲍林仍然认为,不管系主任一职怎样有名无实,总归是他的。他不希望被一个垂危的病人作出的决定栓住手脚。他希望在时机到来时作出自己的决策。
他不用等待太久。梅奥诊所的手术失败了,5月,诺伊斯回到了帕萨迪纳。他躺在自己圣帕斯科大街住所的床上,女仆和一位长期的助手照料他。鲍林此时正忙于和莫斯基一起对蛋白质变性的论文作最后润sè,在诺伊斯最后的几个星期中探望过他两回;谁也没有提及他继任系主任这个话题。
1936年6月3日,消息传遍了校园:亚瑟王过世了。
这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诺伊斯的保守克制、温文尔雅和慷慨大度扎根于19世纪;他所遵循的是一种正在迅速消逝的生活方式,慢条斯理,知书达理,知足常乐。不会再让学生驾着老摩西出游,在研讨会上不会再有可可饮料,不会再有密立根在悼词中所称的诺伊斯的“美好性格”。不会再有诗歌。未来属于不那么浪漫、更加务实、眼明手快的鲍林式人物——20世纪的人。
诺伊斯在系里起到了协tiáo的作用,这一点在他死后充分显露出来了。教师们在过去一年中积聚起来的敌意现在变得公开了。一些教师认为,鲍林即便是在诺伊斯重病期间也把他bī得很紧,还有人对韦弗说,鲍林“以一种毫无道理的,甚至是不可饶恕的方式来困扰和纠缠(诺伊斯),强迫他承担起不可忍受的化学系领导任务”,这甚至有可能加速了诺伊斯病情的恶化。托尔曼、迪金森和雷西这些老教授在给密立根的一封信中直言不讳地表达了同感,并“建议”暂时将鲍林提升为系主任——新近又重新确定了职责范围,几乎没有任何权力——这只是因为他的研究工作对加州理工学院至关重要,尽管“我们对鲍林教授是否完全适合这一岗位深表忧虑。……在一定程度上,我们怀疑他是否有能力来制定政策,是否能够慷慨、真诚地待人接物。”
这股反鲍林的情绪在诺伊斯的葬礼上表露无遗。荣誉扶棺者包括加州理工学院行政委员会的每一位成员,还有化学和化学工程系的每一位教师——唯独没有鲍林。鲍林对这种特殊做法感到狼狈万分,他找到密立根,要求知道为什么受到这样不公正的待遇。密立根声称自己毫不知情,说名单是化学系定的。
又一次侮辱接踵而至。葬礼后,正式宣布了系主任的任命——然而是托尔曼,而不是鲍林。这可能只是表示对前辈尊重的一种形式,因为托尔曼早就表明自己不堪此任,因此马上拒绝了,然而这实际上等于又打了鲍林一记耳光。
最后终于把系主任的头衔交给了鲍林,但是鲍林对于此等羞辱怒不可遏,拒绝接受。他不及考虑后果,匆匆地给密立根写了一封简短而直率的拒绝信。他在信中写道,新的系务委员会结构意味着他要在没有实权的情况下承担责任。提议的7500美元的工资也太低。他需要学校作出支持化学系的承诺。而且,他希望得到的不光是系主任的头衔,还有诺伊斯的另一个头衔,盖茨实验室主任。他在8月10日把这封信交了上去,然后带着全家上俄勒冈度假去了。
两星期后,他回到学校。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他写道:“我们的化学系仍是一团糟,恐怕在一切走上正轨之前我们还要碰到许多麻烦。”密立根原以为诺伊斯的死会让鲍林幡然悔悟,欣然接受系主任的任命;鲍林信中的语气让他大惊失sè,他拒绝把这封信交给行政委员会。这封信正是他对鲍林担心的明证:他太年轻,太缺乏经验,难以担当系主任的重任。太容易采取“独裁”的手腕。密立根拒绝给鲍林任何答复。
鲍林和“长官”继续沉默地对视着,过了整整两个月,鲍林才眨了眨眼睛。在11月份,他再次要求密立根告诉他将会发生什么。密立根冷若冰霜地回答说,他在等待鲍林提出能使自己“满意”的机构改革计划。
即便他们之间进行了谈判,也没有获得任何成果。1937年新年过去了,化学系仍然没有系主任。
韦弗在自己纽约的办公室里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他越来越不耐烦,决定采取行动。诺伊斯的生物有机化学资金已经启动;韦弗认为鲍林和一个顶尖的有机化学家合作能够完成大事,而且他也希望这笔资金能够产生效果。加州理工学院现在的恶劣环境让什么事都变得复杂了。尽管他深知鲍林缺乏团队jīng神——他认为,鲍林在8月份将那封拒绝信交给密立根时,密立根应该好好“打他的pì股”——他仍将鲍林视作自己在加州理工学院计划中的关键人物。
韦弗在1937年1月乘火车来到帕萨迪纳进行协tiáo。他发现局势比他担心的还要糟糕。鲍林和密立根切断了彼此之间的所有联系。密立根本人开始管理生物有机化学资金,尽管他对此一窍不通。鲍林则高傲地呆在一边,等待着对他有利的决定。
韦弗首先和鲍林坐下来谈。有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人来听自己的牢sāo,鲍林把郁积在心中的话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他说,他担心不能很好地平衡自己在学术和行政上的时间。看看诺伊斯的情况——他事无巨细地处理着学院的事务,而本人在实验室里却没有搞出任何有价值的成果。系主任在新的系务委员会制度下不过是一个傀儡,没有决策权,却要为那些不是自己作出的决定接受旁人的洁难。而且在一些他本人就可以处理的小事上,他也需要浪费大量时间与委员会商量。鲍林还说,他对于不给他实验室主任一职极为不满,因为尽管对外人来说似乎这无关紧要,但是在他领域里的其他科学家眼中,这个头衔具有实际的重要性。工资问题也相当重要,因为他现在的收入比其他系主任的工资要低得多。
韦弗觉得鲍林的话有理有据,他开始对这位青年学者产生了一种新的敬重。接着,鲍林又让韦弗看了自己在8月10日写的拒绝信,要他坦率地说出自己的看法。韦弗读了一遍,说这封信“语tiáo生硬,甚至有些厚颜无耻”。他告诉鲍林,与行政委员会的成员相比,他还太年轻;提他为系主任表明理事们对他非常信任,可以说是对他的一种恩赐。他的答复不仅没有感谢这种荣誉,而且没有给出他这一决定背后的理由。看上去似乎鲍林把系主任一职又扔回到他们的脸上。这是一种羞辱。所以毫不奇怪,他们让他干等着。那天晚上,韦弗在日记中写道:“鲍林似乎心说诚服地接受了我的批评,并沉痛地表示自己犯了一个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