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仅有的疑点是……”
12月底,克里克和沃森从彼得口中得知,鲍林已经解决了dna问题,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说不清楚到底是绝望,还是不服气——两个人一会儿估摸着鲍林是怎样打败他们的,一会儿又确信,鲍林没有看到过威尔金斯和富兰克林的x光照片,他不可能超过他们。当然,他们又想到,他毕竟是鲍林,因此没有什么事一定办不到——两个人又继续研究自己的问题了。要是他们能够在鲍林发表论文之前就能独立地搞出点名堂,也许他们至少可以分享一部分荣誉。
那一年春天,就是克里克和沃森两人受到警告不得搞dna研究以后几个月,也是在鲍林来访卡文迪什前的几个月,有人介绍他们认识了切加夫。切加夫是一位出牛于奥地利的牛物化学家,为人尖刻,固执已见,他曾经使用sè谱分析法研究过核酸的化学成分。他对克里克和沃森两人的印象并不好。“我从来就没有碰到过这么无知而又狂妄的两个人,”他说道。“他们对我说要制作一个螺旋,也就是一个多核苷酸,以便与鲍林的阿尔法螺旋竞争。他们喋喋不休地谈论有关‘螺距’的情况,以至于我还记得我随后写下了这样的话:‘两个小贩寻找着一个螺旋’”1不过,他们这一次交谈对于克里克和沃森来说,还是意义重大的。切加夫告诉他们,在dna中,不同碱基出现的可能性之间,存在着一个简单的关系,就是腺嘌呤和xiōng腺嘧啶出现的数量大致上相同,鸟嘌呤和胞嘧啶出现的数量也大致相等。每一对碱基中,较大的一个是嘌呤,较小的一个是嘧啶。切加夫在1947年在大西洋彼岸旅行期间,曾对鲍林讲起过这一种关系,但鲍林并没有在意。
1英语中,“pitccchman一词来嘲弄克里克和沃森。
但是,对于克里克和沃森来说,这可大不一样了。富兰克林的批评已经促使他们将磷酸放到了分子的外侧;现在他们又受到启发,得知内侧各对碱基之间存在着一一对应的关系。他们开始设想,在螺旋中,嘌呤和嘧啶以某种方式挨次排列在分子中心的下部。
1953年2月初,他们通过彼得看到了鲍林寄来的关于dna的论文手稿,这是两位学者求之不得的东西。使他们大吃一惊的是,鲍林的模型看上去与他们早先舍弃的三链结构很相似,只是各个部件装配得更加紧密一些罢了。只要将手稿读上几分钟,就不难明白,在分子中心并没有地方可以放置用来维系带负电的磷酸所需的正离子。克里克和沃森两人几乎惊呆了。鲍林的结构离不开磷酸之间的氢键,但是,dna中的磷在正常的洲中失去氢时,怎能再会有氢呢?“没有氢原子,整个链就会马上散飞掉,”沃森说道。虽然他们以前用自己的模型说明了这一点,但他们还是重新核对了一遍。没有错,在他们十分珍视的教科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磷酸必定处于离子的状态。他们参阅的就是鲍林编着的《普通化学》教科书。
他们感到莫大的安慰。“要是一名学生犯了一个类似的错误,他一定会被人认为不配在加州理工学院化学系读书,”沃森后来这样说。他和克里克毫不迟疑地向剑桥大学的化学家反映了他们批评的意见。当天傍晚,鲍林的错误就在全校沸沸扬扬地传开了:莱纳斯的化学出了毛病。
对于沃森来说,这倒是一个重要的时刻。他向威尔金斯讲述了鲍林的错误,同时也介绍了自己关于dna呈螺旋状的想法。他得到了回报:他第一次被给予机会察看富兰克林拍摄到的有关dna分子的最新照片。富兰克林已经发现,dna存在着两种形式:一种处于缩合干燥的状态,另一种处于扩张湿润的状态。鲍林先前使用的阿斯特贝里拍到的照片,显示出来的是这两种形式的混合品;而富兰克林的新照片则要清晰得多,而且纯粹是其扩张的形式。沃森由此马上认定,这种分子是一个螺旋,他还从中得到了解决问题所需的几个主要的参数。
克里克尽管仍耿耿于怀那次盘绕螺旋的事,此时心情却显得格外舒畅。他致函鲍林,谢谢他事先就给了他关于核酸的这篇论文的单印本。“我们为其结构之巧妙折服了,”他写道。“我仅有的疑点是,我还想不出怎样把它装配好。”
鲍林这次明显的失误也使布拉格很得意,他同意让克里克和沃森全部身心地重新投入dna的研究,在这里,一扇机遇的窗口打开了,布拉格想让卡文迪什赶在鲍林卷土重来前抢占这一个高地。
然而,鲍林却转向了一个新项目,那就是开春以来一直在研究的铁磁性理论。与此同时,他还开始筹划秋季在加州理工学院召开一次重要的研究蛋白质问题的国际性会议。只是在彼得2月中旬写信告诉他,英国人对他提出的结构是嘘声一片时,他才不得不回过头来再次考虑dna。此时,科里最后一次校校了鲍林的原子坐标,其中有些数据仍然表明结构太紧密,不合理。“我对核酸的结构又验算了一次,旨在修饰一下有关的参数,”鲍林回信给彼得道。“我听到有人说,沃森和克里克在早先一些时候就已经构造出这一种结构,但他们没有将这件事做下去,也许这是一次言过其实的误传吧。”2月下旬,他终于采纳了舒梅克的一个意见,将各个磷酸组扭曲了45度,发现结构中存在的应力已有所减小。
仍然有不妥的地方。鲍林在加州理工学院的一次讨论班上介绍了他的dna结构,听众的反应很冷淡;此后,德尔布吕克对舒梅克说,他认为鲍林的摸型是不能令人信服的。他还提到了沃森给他写来的一封信,信中称,鲍林的结构包含了“某些非常严重的错误”。沃森在信中补充说,“我已找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模型,其jīng美的程度使我很吃惊,这是以前谁也没有想到过的事。”鲍林希望了解更多的情况,他很快就写信给沃森,邀请他来参加定于秋天举行的蛋白质研讨会。鲍林在信中提到,他已从德尔布吕克处得知他正在研究dna,因此鼓励他把这一课题做下去。“科里教授和我都认为,我们的结构尚未证明是正确的,”他写道,“不过,我们倾向于认为它是正确的。”3月初,他与爱娃·海伦一起驱车前往加州大学里弗赛德分校,目的是检验一下那里收集到的一组有机磷酸,结果找到了一些可以用于结构分析的材料。这些材料与dna中的磷酸相似。他还要寻找一些模型,从中了解他那些多面体到底可以变到怎样的程度。克里克讽刺他怎样去维系分子时所用的尖刻语言,促使他收集了一些化学研究的先例,说明在同一分子中相邻离子同带负电荷的现象是存在的。此外,他自己也得找一些理由,说明dna中心也许有一种特殊的环境,容许磷酸像他提议的那样存在着。对鲍林来说,这仍然关系到磷酸的化学特性。与此同时有人给他寄来了所需要的核苷酸样本。鲍林开始对其作x射线分析。
他最终在为寻找一种合理的结果做奠基性工作。可惜,这一切都为时已晚。
克里克得谢谢鲍林的论文,他终于得到指示重返dna的研究工作。克里克和沃森两个人各自都拼命地设想了各种各样不同的模型,不过,此时的注意力已集中在双链模型上,因为切加夫曾经提醒他们考虑碱基双双成对的情况。沃森在给德尔布吕克的信中提到的“非常漂亮的模型”就是其中的一次尝试,但是,正如多诺胡指出的那样,那个模型是不对的。
多诺胡发表的看法后来证明是一个关键。作为达特默思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多诺胡从40年代开始就曾长期在加州理工学院跟随鲍林工作和学习,因此,他对结构化学可谓是了如指掌。氢键曾是他专门研究的课题,因此他心里很清楚,克里克和沃森在化学上还只能算初出茅庐的新手,他们两人为鸟嘌呤和xiōng腺嘧啶摆弄出来的结果是错误的。多诺胡帮助他们明确了方向,将中心氢键上的氢原子放置在合适的位置上,推翻了他们原先设想的模型,促使他们走上了正确地解决问题的轨道。
克里克和沃森经过多诺胡的指点,开始认识到各对具体的嘌呤和嘧啶之间是由氢键自由地连接起来的:腺嘌呤连接xiōng腺嘧啶,鸟嘌呤连接胞嘧啶。这是最后的一道谜底,其结果闪耀着夺目的光彩。将一个大碱基与一个小碱基配对,不但使整个结构的骨架处于平稳的状态,而且为切加夫的发现提供了一种简单的解释。由此得到的结构犹如一架楼梯,各对碱基就是上面的一步步台阶,糖一磷酸骨架是框架,两者结合在一起,就能方便地形成符合x射线资料的螺旋。
这一种结构不但看上去很美观,而且其含意也非常丰富。两条链互为补充,每条链都是另一条链的镜像反射;将两者分开,每条链就可以作为形成一个新螺旋的基础,这个新螺旋与原来的螺旋完全相同。由此可以立即得到有关dna复杂的思想,这是鲍林的模型无法做到的,因为在他的模型中,碱基都伸向外侧,彼此之间不相干。
3月12日,沃森致函德尔布吕克,借助于草图作说明,论述了他们设想的新模型。他再三要求自己这位导师不要把此事向鲍林透露,等到他们对这些结果更有把握时再说。但是,德尔布吕克向来就是嘴巴锁不牢的人,他马上就将此信到处让人传阅了。鲍林一面读着这封信,一面在头脑里进行着紧张的思考。他马上就认识到,在卡文迪什设想出来的这一种结构,不但在化学上是非常合理的,而且在生物学上也是十分迷人的。“两个嘧啶各自与相应的嘌呤在结构上互为补充,对这一简洁的想法我颇感意外——当然,这是令人欣喜的意外,因为它在遗传机理的问题上让人豁然开朗起来了,”他这样说道。鲍林还从中看到,自从他1940年与德尔布吕克一道写的论文发表以来,在他一直在思考和著述的一些问题上,已经有人在仿效他使用互补性概念。
亚历山大·里奇在第一次听到有关沃森一克里克结构的那一天夜里,他突然醒来,起身下床走进了办公室。他利用原来堆在那里的分子模型的部件,动手为沃森一克里克的双螺旋制作一个粗糙的模型。他了解到的唯一结论是dna碱基应当穿过分子的中心,不过知道这一点已经足够了。他很快就将碱基配成了对,看来这个模型的确很漂亮,于是,他摇了摇头,又回到床上睡觉了。
鲍林尽管还不甘心在这场竞赛中认输,但在思想上受到了很大的触动。在读到沃森的信以后几天,他致函一位同事说:“当然,你应当承认,我们的结构还只是一种设想,它可能是正确的,但我们要有真正的把握,也许还得有两到三年的时间……”。几天以后,他收到了沃森和克里克论文手稿的单行本。文中批评了鲍林的dna模型,结尾处对多诺胡给予的帮助表示了感谢。鲍林将此文从头至尾读了一遍,然后写信给他的儿子说:“我想,为核酸提出了两种结构,是一件好事,我期待着有一天能作出定论,到底哪一种结构不正确。毫无疑问,金斯学院的资料会在这两种结构中否定掉一种。”
此时,他仍未能看到富兰克林和威尔金斯拍摄的x射线新照片,因此,他一直没有作出最后的判断。他不久就会有机会:他正打算在4月份去布鲁塞尔参加一次关于蛋白质的索尔维会议,顺便想在英国停下,看一看沃森一克里克模型,看一看威尔金斯和富兰克林实验室拍摄的照片。在他申领护照时,他的宿敌露丝·希普利又再次作出了拒发的提议。这一次她的根据是,她认为鲍林在就业资格审查委员会的证词表明,他拒绝接受参阅绝密级资料的资格审查。鲍林解释道,他在以前已经通过了绝密级资格的审查,再说,他也愿意再次受审查,但总得与他的工作有关系——在他再次当着她的面发誓否认自己是共产党员以后——他的护照总算得到了批准。
4月初,就在克里克和沃森将论文送出发表后的几天,鲍林来到了剑桥。当天在彼得处过了一夜,第二天就走进了克里克的办公室,第一次看到了他们冲压出来的金属板搭接而成的三维模型。在鲍林仔细地察看模型的过程中,克里克jīng神紧张地述说着双螺旋模型的特点。鲍林看来又察看了富兰克林为扩张形式分子拍摄的照片。沃森和克里克急切地等待着鲍林的表态。此时,“他表现出一副洒脱的样子,”沃森回忆道,“发表意见说,我们找到了答案。”
对于这两位年轻人来说,这是一个充满喜悦的时刻;但是对鲍林来讲,这是一次不小的挫折。鲍林感到非常惊讶的是,这个井不起眼的研究组,其中一人是资格尚嫩的博士后研究者,另一人是年龄偏大的研究生,竟然为这么重要的一个结构找到了如此漂亮的解决办法。如果他们是正确的话,那么他本人提出的模型将是一个十分荒唐的错误,不但将内外颠倒了,而且连链数都不对。不过,此时他已经认识到,这个卡文迪什研究小组得到的结果几乎可以肯定是正确的。
现在,只剩下一件事他可以做一做:向全世界表明,他是怎样潇洒地对待自己的失败的。
鲍林从克里克办公室出来,吃中饭时碰到了布拉格。在他们用餐过程中,布拉格怎么也掩饰不了内心万分喜悦的心情。经过这么多年矮人一等的经历,他的研究组终于打败了鲍林!后来,鲍林出席了克里克一家人在葡萄牙广场的自家寓所里举行的一次喜气洋洋的宴会。人们自始至终都可以看到鲍林这个人谈笑风生,举止优雅,他衷心地赞美dna的新结构,显示出一派绅士的风度。他机智地承认自己的失败,同时气度非凡而又不失幽默地接受这一个事实。又过了一两天,布拉格和鲍林一起去参加了索尔维会议——这是一次难得的世界顶尖科学家聚会,由一位比利时企业家赞助——会上,布拉格首次公开宣布了双螺旋结构。鲍林则在自己的发言中热情洋溢地表示了赞同的意见。“尽管离科里教授和我发表我们为核酸设想的结构只有两个月时间,但是我认为,我们应当承认自己很可能弄错了,”他对大会的参加者这样说。“虽然对沃森一克里克结构还可以作一些jīng细的修改,但我感到,就本质上而言,这一结构很可能是正确的。”
然而,在情感深处,鲍林却心急如焚。在英国,他可以毫无保留地称赞沃森和克里克的工作,但他在私下里仍认为,也许能找到意外的机会,可以证明他本人的想法在经过若干修改后仍有正确的地方。在他4月中旬回国后不久,他关照里奇赶快拍摄dna的x光新照片,他本人也重新开始对自己模型中各个原子的位置作更加jīng细的测定。
这是一件毫无希望的事。事实很快就表明,他这样做,实际上是在世界科学的舞台上给人留下了笑柄。在沃森一克里克的论文发表以后,他们立即受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称赞和喝彩,而鲍林的模型最终落到了被人抛弃和遗忘的命运。在此之前,鲍林也曾经出过错——特别是在人造抗生素和相对来说不那么重要的几个问题上,还有小分子结构——但是,在这样一个众所周知而又如此重要的课题上,他可从来就未闪失过。况且,作为世界上首席结构化学家,他竟被两个初出茅庐的新手打败了,这一切难道还不是奇耻大辱吗?
到底在哪里出了毛病?
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看法。彼得认为,问题在于鲍林严格地限于用化学方法研究dna,一心迷恋于磷酸的包装,忽视了对其生物功能的思考。“在我父亲的眼里,核酸只不过是令人感兴趣的化学品,正如氯化纳是一种有趣的化合物一样,”彼得写道。不过,严格地说,这并非是事实。鲍林在加州理工学院受到过摩尔根的影响,因此从30年代起就开始对基因感兴趣。他曾在1937年谈到过“对染sè体结构作一次化学的研究”,并且在40年代后期有关互补性的一次谈话中,就将基因的复制看作为一个处于中心地位的概念。对于基因是怎样复制自己的,他头脑里有一种非常牢固的看法:基因开始时是两种互补结构的复合体,每一种结构是创造另一种结构的基体,两者在一起就构成了这个复合体。他曾经迷恋过自己这一美妙的结构,甚至达到了不能自己的程度,并且估计以后一定会有生物学事实来证明其正确性。
切加夫则认定问题是显而易见的:鲍林“没有利用自己的成果”。威尔金斯认为鲍林“只是没有亲自动手试一试,他本人甚至不愿花上五分钟时间真正研究一下这一个问题”。舒梅克则从理论的角度进行了概括,认为鲍林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安排足够的人力去搜集充分而过硬的数据。里奇补充说,加州理工学院的同事们在考察鲍林的模型时,还不够挑剔,因而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在一定程度上,”他说,“他周围的人也不够卖力。”
对于自己是怎样迷失方向的,鲍林有他自己的想法。开始时,他埋怨自己使用的x光照片。鲍林在访问卡文迪什后一星期左右,就致函德尔布吕克,说这些糟糕的衍射资料使他抓不住要领。“我们手头的x光照片是里奇博士拍摄的,本质上与若干年以前阿斯特贝里和贝尔拍得的照片并没有两样,实际上这是两种类型的分子重叠一起的结果。……科里和我曾想找到一种结构,它既能解释一种类型的主要特点之一,又能解释第二种类型的一个主要的特点。
后来,他又更加强tiáo是因为把dna的密度搞错了,这一错误导致了三链结构的设想。“我误入三链结构的陷阱,原因在于我不清楚这些化合物中水的含量到底是多少,”他这样说道。“这种化合物中三分之一以上的物质是水,核酸则不到三分之二,因此,我在计算过程中忽视了水的含量,从而得出了三链的结论。要是水含量计算得正确的话——我没有意识到水的作用这么大——那就会得到双链结构了。
鲍林还责备自己对dna的成分缺乏有关的知识。“如果我们对嘌呤和嘧啶进行过一些研究的话,那么我就会具备必要的基础知识,从而就可保证研究工作不会偏离正确的方向。然而我们对嘌呤和嘧啶根本就没有作任何研究。
每一种说法都有一定的道理,但都只是谈论到问题的外表,并没有触及问题的本质。
鲍林之所以在dna的研究中跌了跤,可以归之于两方面原因:浮躁和自负。他急于求成,因为dna是当时最大的研究课题,要是他不去攻克,就会有别人——很可能是某个英国人——很快去抢占这一个高地。尽管他否认自己在dna结构问题上在与英国的学者竞争,——“我并未感到自己在与沃森和克里克竞赛,”他说道。“倒是他们认为在与我竞争”——实际情况是,他确实在竞赛,对手不是沃森和克里克,而是威尔金斯和富兰克林,特别是还有他的老对手劳伦斯·布拉格爵士。鲍林之所以希望很快就公开自己的dna结构,目的就是要打败布拉格的课题组,打败威尔金斯的课题组。但是,他还没有把研究的准备工作做好就想碰碰自己的运气了。
更为重要的是,他急急匆匆地行事,原因还在于,他认为自己有办法补上留下的漏洞。他在阿尔法螺旋上取得了成功,因而变得很自信,认为自己完全能跳跃着前进。他在30年代后期作出的基本假设全是正确的;在15年中所作的深入研究全都证明了这一点。他关于氢键、平面肽键和非整数循环等所作的探索都得到了正确的结果。只要他坚持在他所熟悉的化学领域里驰骋,他就无往而不胜。
阿尔法螺旋给他套上了成功的光环,同时也让他染上了自负的恶习。在解决了阿尔法螺旋问题后,他以为自己不再需要做别人需要做的那些研究的准备工作了。很清楚,他是世界上解决巨分子结构——甚至包括其他各种分子结构——的最佳人选。他知道,自己曾用两年的时间将阿尔法螺旋的基本结构正确地装配起来,然后才发表有关的结果。在这长长的两年中,布拉格随时都可能找到其答案,将自己甩在后面。那时,鲍林曾一再迟疑不决,因为他吃不准5.1埃这个x光反射的数据,经过试验才观察到,这个数据根本与结果无关。他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自己对结构正确性所具的敏感。他知道自己的三链dna结构实在太紧密,知道带有负电荷的磷酸存在着互相排斥的问题,但是他相信这些问题以后必定会得到解决,正如在阿尔法螺旋问题上,那个迟迟无法说明的反射现象最终还是作为盘绕螺圈的特性得到了解决。在他的模型中心部位装磷酸,看上去是那么漂亮,那么巧妙,不可能是错误的。
他渴望着抢头功,他投下了赌注,结果却输掉了。
尽管他不久又像平常一样,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实验室,但是,在他后半辈子生涯中,他当然会感到很后悔。在几个月时间里,他还在这个问题上与里奇开玩笑,问起他关于dna的一种特殊形式课题有什么进展,最后会加上一句:“亚历山大,在这个课题上,你一定要加油,因为我希望大多数重要的发现都是在帕萨迪纳作出的。”
文献中,在阐述dna发现的历史时,学者之间的明争暗斗无形中带上了种种传奇的sè彩。沃森和克里克将位于舞台的中央,而鲍林只能充当幕后人物中一个较小的角sè。这是一个远方传奇大力士被两个无名小卒砍倒的故事。1953年以后的一年里,任何人碰到鲍林,不管是科学家还是作家,都要问他是在什么地方失误的。
爱娃·海伦终于对此感到厌倦了。她听到这类疑问和解释后,总会用一个简单的问题来打断丈夫的话:“要是这个问题是那么重要的话,”她质问丈夫道,“你为什么在以前不更加卖力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