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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陀思妥耶夫斯基短篇小说选 > 脆弱的心-1

脆弱的心-1

高兴和期待的心情使瓦夏浑身发抖,他指了指一个笔记本。

“瞧吧!就是这么些……”

“你听着,老兄,这并不多嘛……”

“我亲爱的,那里还有呢,”瓦夏怯生生望着涅菲杰维奇说道,好像去不去过节的问题,全靠他来解决。

“多少?”

“两……印张……”

“好啦,这算什么呢?喂,你听着,我们来得及写完的,一定来得及的!”

“阿尔卡沙,”

“瓦夏,你听着!现在快到新年了,家家都要团圆,你我只是两个无家无室的人……呜!瓦西卡!……”

涅菲杰维奇搂住瓦夏,像雄狮一样,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

“阿尔卡季,决定了!”

“瓦西卡,我刚才正想讲这个呢。你看,瓦西卡,你真是我的笨蛋!你听着,你听着!你知道……”

阿尔卡季张着大嘴停了下来,因为他高兴得说不下去了。

瓦夏抓住他的两肩,望着他的一双眼睛,嘴巴动来动去,似乎他想代替阿尔卡季把话说完。

“好吧!”他终于说出话来了。

“今天就把我介绍给他们!”

“阿尔卡季!我们到那里喝茶去!你知道什么吗?你知道什么吗?我们甚至不坐到过新年,我们早一点离开!”瓦夏真正受到了鼓舞,叫了起来。

“也就是两个小时,不多也不少!……”

“然后到写完再见面!……”

“瓦西卡!”

“阿尔卡季!”

三分钟之内,阿尔卡季已经穿好了礼服。瓦夏则只是洗了洗,没有换衣服,因为他还忙着回来抄写。

他们匆匆忙忙走到大街上,一个比一个高兴。他们从彼得堡方面朝科洛姆纳走去。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jīng神抖擞,迈着有力的步伐,使人仅凭他的步伐就可以看出他为越来越幸运的瓦夏而感到无比的高兴。瓦夏则迈着较小的步子,但并不失去尊严。恰恰相反,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还从未见过瓦夏如此光彩照人,他此时此刻似乎对瓦夏更多了一分尊重,至于读者迄今还不知道的瓦夏生理上的某种缺陷(瓦夏的身子有点歪),以前总是在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善良的心里引起深深的同情,现在更加促使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对他产生了深深的爱怜。当然,朋友此刻对他怀有的这种特殊怜惜的感情,瓦西卡是受之无愧的。幸福感使得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几乎想哭,但是,他克制住了。

“往哪儿走,往哪儿走,瓦夏?走这里过去近一些!”他看到瓦夏打算往沃菲涅申斯基教堂方向拐时,尖声叫了起来。

“闭嘴,阿尔卡沙,住嘴!……”

“往右走,近一些,瓦夏。”

“阿尔卡沙!你知道吗?”瓦夏开始神秘地说道,那声音因为高兴而显得软弱无力了。“你知道吗?我想给丽扎卡带点小小的礼物送去……”

“什么礼物?”

“老兄,这里的转角处住着一位列卢老太太,她开了一家很好的商店!”

“哦,那好吧!”

“包头发的小帽,宝贝,包发小帽,今天我见到一顶很可爱的小包发帽。我问过,他们说这种款式法语叫马诺·列斯科1,妙极了!带子是樱桃sè的,如果不贵的话……阿尔卡沙,就是贵也要买一顶!……”

1法国作家马塞尔·普莱沃(一六九七—一七六三)的同名小说的女主人公。

“我看你比所有的诗人都高明,瓦夏!我们走吧!……”

他们跑了一阵,两分钟后就进了商店。迎接他们的是一位黑眼睛的鬈发法国女人。她一见到自己的顾客,马上就变得那么快活和幸福,像顾客一样,甚至可以说比顾客还幸福。

瓦夏高兴得很甚至想好好地吻一吻列卢太太。

“阿尔卡沙!”他向商店大桌上的木柜里摆放着的所有jīng美商品扫了一眼之后,低声说道。“真奇妙!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你看,这个小巧的东西,你见过吗?”瓦夏悄悄说道,同时指着一顶可爱的小包发帽,不过不是他原来想买的那一种,因为他老远就看上了放在另一端的另一顶著名的时髦小帽。他死死盯着那一顶帽子,可以说他好像生怕别人拿走,偷走,或者担心它飞向空中,故意不落到他的手中。

“你看这一顶,”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指着一顶说道,“我看,这一顶最好。”

“好呀,阿尔卡沙!你确实值得赞扬,我特别欣赏你的鉴赏力!”瓦夏这么说,显然是在狡猾地表露出他对阿尔卡沙的好感。“你的包发帽美极了,你快到这里来吧!”

“老兄,究竟那一顶更好呢?”

“到这里来看吧!”

“这一顶吗?”阿尔卡季抱着怀疑的态度说道。

但是,瓦夏已经再也克制不住了,把帽子从木架上取了下来。这顶帽子好像在长久无人问津之后,突然喜逢买主,高兴得突然从木架上自动飞了下来。它的条带、摺条和花边窸窣发响。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突然从他健壮的xiōng腔里发出赞叹的叫声。连列卢太太也对瓦夏报以充满赞许的微笑。列卢太太在顾客整个的挑选过程中,一直保持着自己无庸置疑的尊严和鉴赏方面的优越感,只是出于客气的考虑才保持着沉默。但她身上的一切包括目光、手势和微笑似乎都在说:对!

您选对了,而且说明您对即将到来的幸福是受之无愧的!

“可是你却躲在一旁卖弄风sāo!”瓦夏大声嚷叫,把自己的全部感情都转移到了可爱的包发小帽上。“你故意躲藏起来,狡猾的小骗子,我的亲爱的!”接着就去吻它,不过他吻的只是它周围的空气,因为他害怕触动他心爱的宝贝。

“真正的功勋和德政总是这么秘而不宣的,”阿尔卡季高兴地补充了这么一句。这是他从今天早晨读到的一份讽刺小报上拣来表现幽默的句子。“唔,瓦夏,怎么样呀?”

“万岁,阿尔卡沙!你今天也说起俏皮话来了,我向你预言,正如他们所说,你会在女人中间赢得热烈的喝彩。列卢太太,列卢太太!”

“您有什么吩咐?”

“亲爱的列卢太太!”

列卢太太朝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望了一眼,随即就是宽容地微微一笑。

“您不会相信,此时此刻我有多么爱您……请允许我吻您一下……”瓦夏真的吻了一下女店主。

必须坚决地暂时保持自己的全部尊严,不使自己在做出类似的浪荡行为之后丢脸。但是我要肯定的是:必须具有列卢太太在接受瓦夏的热吻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天生的、毫不做作的优雅和有礼。她原谅了瓦夏,她在这种情况下,多么善于表现自己的聪明和涵养啊!难道可以对瓦夏大发雷霆吗?

“列卢太太,多少钱?”

“这顶五个银卢布。”她正了正自己的衣服,带着新的微笑回答道。

“这一顶呢,列卢太太?”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指着自己选的一顶问道。

“这一顶八个银卢布!”

“好,您等一等!好,您等一等!列卢太太,请问,哪一顶更好、更优美、更可爱?哪一顶更像您?”

“那一顶华丽些,但您选的那一顶,则c’estpluscoaquet1。”

“好,就买这一顶!”

列卢太太拿出一张菲薄、菲薄的纸,包上帽子,然后用别针别住。但是这张纸包上帽子似乎变得比不包帽子以前还轻。瓦夏小心翼翼地拿起包来,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她同列卢太太躬身告别,对她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走出商店。

“我是个viveur2,阿尔卡沙,我生来就是乐天派!”瓦夏一边大声嚷叫,一边哈哈大笑,同时又传出一种勉强听得见的、神经质的、轻轻的笑声。他一下子跑过所有的行人,怀疑他们会压皱他那顶极其珍贵的小包发帽!

“你听我说,阿尔卡季,你听我说!”过了一会儿,他开始说话了,他的声音里流露出一种十分得意和欢快的神情。

“阿尔卡季,我多么幸福,多么幸福啊!……”

“瓦西卡!我也感到很幸福呢,我的亲爱的人儿啊!”

12法语:乐天派法语:jīng致些“不,阿尔卡沙,不,你对我的爱是无限的,这我知道。

但是你却不能体会到我此时此刻心情的百分之一。我的心充满了激情,我是激情满怀啊!阿尔卡沙!这种幸福,我受之有愧!对此,我深有所感,为何对我如此厚爱,”他用充满着无声的呜咽的声tiáo说,“我做了什么呢,你告诉我吧!你看看吧,有多少人,多少眼泪、多少痛苦,多少没有节日的平庸生活啊!可我呢!我却有着一位这样的姑娘爱着,我……你马上就会见到她的,你自己会对她高尚的心给予足够的评价的。我出身低微,现在我却挣来了一官半职,有了一份独立的收入——薪水。我生下来就带着生理的缺限,身子有点歪。

你看,她却恰恰爱上了我。今天尤里安·马斯塔科维奇对我也是那么体贴,那么关心,那么彬彬有礼。他很少同我说话,但今天却走近我身边说:‘喂,瓦夏(他真的叫我瓦夏呢)你过节该痛痛快快吃点、玩玩吧?’“‘对,对,大人,不过,我还有活要干,’说完我鼓起勇气又说,‘也许,我会玩一玩、乐一乐的,大人!’我真的对他这么说了。他马上给了我一点钱,还随后对我说了两句话。老兄,我当时哭了,真的眼泪双流,好像他受到了感动,拍拍我的肩膀,说:‘把现在的这份感情,永远保存下去吧……’”

瓦夏突然不作声了。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则转过身去,也掏出手帕,擦去了一滴眼泪水。

“还有,还有……”瓦夏接着往下说去,“这一点我还从来没有对你说过,阿尔卡季……阿尔卡季!你对我的友谊,使我感到非常幸福,没有你,我无法活在世上。不,不,你什么也别说,阿尔卡沙!让我握握你的手,让我谢……谢……

你!……”瓦夏又一次没能把话说完。

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想直接抱住瓦夏的颈脖子,但是他们当时正在横过街道,几乎就在他们的耳边响起了几声尖叫“快过去,快过去!”于是两个人又是惊吓又是激动地迅速跑到了人行道上。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甚至对此感到高兴。

只是因为这时候的情况特殊,他才肯对瓦夏的倾吐感激之情,表示原谅。他本来对此是很生气的。他觉得迄今为止,他为瓦夏做的事太少。而在瓦夏开始对他所作的区区小事表示感激时,他甚至有点感到羞愧!但是整个生活还在前面,来日方长,这么一想,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才比较畅快地舒了一口气。……

那一家几乎停止等待他们两个了。证据就是他们已经坐下来喝茶。啊,确实,有时候老年人比青年人,特别是毛躁的青年人,目光更为敏锐。你知道丽扎卡刚才还在极其严肃地对大家说他们不会来了。“不会来了,妈妈。我的心已经感觉到:他们不会来了。”可她妈妈却老是说她心里的感觉恰恰相反:他一定会来的,他会坐不住跑来,他现在已经没什么公务要办,何况又是除夕呢!丽扎卡开门时都完全没有料到,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迎接他们时她紧张得连气都出不来了,一颗心突突地直跳,就像一只刚逮住的小鸟。她满脸绯红,红得像颗小樱桃,而她本来就是活像樱桃的。我的天哪,多么出人意外!一声高兴的“啊呀?”从她的嘴里飞了出来。“骗子!你是我的亲爱的!”她抱住瓦夏的颈脖子,尖声嚷叫……但是,她的惊讶,她突然感到的羞臊,你是可以想象得到的: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就站在瓦夏的身后,他有点惊慌失措,似乎希望藏到瓦夏的后面。应该承认他同女人在一起,总是感到不自在,甚至很不自在,甚至有一次……

这事以后再说。您设身处地替他想想吧,其实这里并没有什么可笑的东西。他站在前厅里,穿着套鞋、大衣,头上戴一顶大耳风帽,这顶帽子他已经匆匆忙忙脱下了。一条编得很蹩脚的黄围巾,非常草率地缠在脖子上,为了取得好一点的效果,还是从后面围去的。所有这些东西都需要解开来,尽快地脱下,才能比较方便地与人见面,因为没有一个人不希望体体面面地与人相见的。可是这时的瓦夏却令人丧气、讨厌,尽管他还是那个可爱、善良的瓦夏,但毕竟令人讨厌、残忍!“你看,”他嚷叫道:“丽扎卡这就是我的阿尔卡季!怎么样?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快拥抱他、吻吻他吧,丽扎卡,先吻一吻,将来更了解以后,你自己会热烈地吻他的……”唔,怎么样?我问你,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当时该怎么办好?围巾他还只解下一半呢!真的我有时甚至为瓦夏的过份热情而感到难过,当然,这表示他的心地善良,但……叫人感到多不自在,多难堪啊!

最终他们走进来了。老太太能和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认识,感到说不出的高兴。他已经听过他不少的情况,她……

但她没有把话说完。房里响亮地响起的一声‘啊呀’,就把她说了一半的话打断了。我的天啦!丽扎卡站在突然打开的一顶包发帽前,极其天真的抄起两只小手,微笑着……我的天啊,为什么列卢太太的店里没有一顶更好的包发帽呢!

哎呀,我的天哪!您到哪里去找到更好的包发小帽呢?这顶已经很不错了!您哪里还能找到更好的呢?我这是认真说的!情人们的这种态度,甚到引起过我某种程度的愤怒,使我感到有点难过。好吧,你们自己看看吧,先生们,看看有什么东西比这顶象征爱情的小包发帽更好呢!好,你们仔细看看吧……不,不,我的责备是多余的。他们都已同意我的看法:这是一时的迷误,短暂的糊涂,感情的冲动。我准备原谅他们……您还是看看吧……先生们,请你们要原谅我老是说包发小帽:它是网状纱做的,非常轻巧,一条宽宽的樱桃sè带子,包着花边,穿过帽顶和摺子之间,后面还有两条又宽又长的带子,一直垂到后脑下面,垂到脖子上……只是需要把整个小帽稍稍戴到后脑勺上,好,您就瞧吧,瞧完以后,我再来问您!……我发现您没有看!……您好像看不看都无所谓!您朝另一个方向仔细看看吧……您会看到有两颗珍珠似的大眼泪煞那间出现在黑如松脂的小眼睛里,在长长的睫毛上颤抖了一会儿,然后滴落到与其说是列卢太太的艺术品的网状纱上,不如说是在空气中……于是我又感到伤心,因为这两滴眼泪水根本不是为包发小帽而流出来的!……不!

在我看来,送这种东西作为礼品,需要保持冷静。只有那样才能真正地珍视它!先生们,我承认我总是在为包发小帽讲话!

瓦夏和丽扎卡,老太太和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坐了下来,开始交谈了。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的表现十分得体。我很高兴给他以正确的评价。甚至很难料到他会如此。他三言两语提到瓦夏以后,非常及时地就谈起他的恩人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来了。他的话说得很聪明,很巧妙,使得谈话一个小时还没谈完。需要看到的是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多么巧妙,多么有分寸地提到了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的某些特点,而这些特点与瓦夏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因此连老太太也听得出了神,简直听入迷了。她自己也承认这一点。她故意把瓦夏叫到一旁,告诉他说他的朋友是一个顶好、顶好、顶可爱的青年人,主要是一位这么认真、严肃的青年人。瓦夏高兴得几乎哈哈大笑。他想起了严肃的阿尔卡沙前不久还在床上折腾过他一刻钟呢!后来老太太给瓦夏使了个眼sè,叫他跟着她悄悄地、小心翼翼地走到另一间房里去。应该说,她这么做对丽扎卡有点不好。由于过度兴奋,老太太不自觉地违背了丽扎卡的意愿,突然想起来要把丽扎卡为瓦夏准备的新年礼物,偷偷地拿给瓦夏看。这是一个用小珠子和金丝线缝成的钱包,上面有个很jīng美的图案:一面绘的是一只极其迅速地奔跑的鹿,神态非常自然,栩栩如生,妙极了!另一面是一位著名将军的肖象,也是绘得神形毕肖,像极了。瓦夏高兴的神情,我就不说了。与此同时,客厅里的时间,也没有白过。丽扎卡迳直走到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的身旁。她抓起他的两手,正在向他道谢。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马上猜到了:她是谈她最最珍贵的瓦夏。丽扎卡深为感动。她已听说过,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是她未婚夫真挚的朋友,他很喜欢瓦夏,常常关照他,时时处处给他出主意,想办法,她,丽扎卡实在不能不对他表示感谢。她无法控制她的感激之情,她希望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最终会喜欢她,即便是像喜欢瓦夏的一半也好。后来她开始详详细细地询问,瓦夏是否珍惜自己的健康,对于他的性格bào躁、不善于知人论世,表示出某种耽心,她说她将按照宗教的要求,随时关照他,保护和抚慰他,最后,她希望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不仅不抛弃他们,而且甚至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我们三个人将像一个人一样生活!”她怀着极其yòu稚的兴奋心情大声嚷道。

但是,必须动身的时候到了。当然,他们拚命挽留,但瓦夏坚决表示:不行。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也出来证实,的确不行。他们自然追问为什么,瓦夏马上公开,说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交给他一件急事,需要后天早晨完成,要命的是这件事不仅没有完成,而且甚至根本没有动手。老太太一听,不禁叫了一声‘啊呀’,丽扎卡则简直吓坏了。她惊慌失措,甚至要赶瓦夏快走。但最后的一吻根本没有因此而减sè,虽然短了点,仓促了点,但却因此而显得更加热烈,更加亲切。最后他们分手告别,两个朋友便动身回家去了。

刚刚走到大街上,他们两个马上就开始相互倾吐自己得到的印象。事情也应该如此。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对丽扎卡简直喜欢得要死,这一点不告诉幸运儿瓦夏本人还能告诉什么人呢?他正是这么做了。他没有感到羞愧,而是立刻向瓦夏承认这一切。瓦夏哈哈大笑,简直高兴得要命。他甚至表示这根本不是多余,而且今后他们会成为更好的朋友。“你猜中了我的心,瓦夏,”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说道,“对!我爱她,就像爱你一样。她也将是我的天使,就像是你的一样。

你们的幸福也传到了我的身上,也温暖着我。她也将是我的女当家,瓦夏,我的幸福也将握在她的手中。她怎么待你,也让她怎么待我就是了。对,我对你的友情,也就是对她的友情。在我的心目中,你们现在是不可分割的。只是我原本只有你一个朋友,现在我有两个了……”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由于感情过于激动,说不下去了。他的话也深深地打动了瓦夏的心。问题是瓦夏从来没有料想到阿尔卡季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般地说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不善于言辞,也根本不爱好幻想。可现在他却立刻浮想联翩,投进了最快活、最新颖、最为sè彩斑斓的幻想之中!“我将保护你们俩,安慰你们,”他又说了起来。“第一,瓦夏,我将为你所有的孩子洗礼,一个也不漏过;其次,也要为你,瓦夏的前途奔忙。要制办家俱,租赁住房,让她,还有你和我,都得有一个单间。

你知道吗,瓦夏,明天我就跑去看门牌号码。三间……不,两间我们就够了。我甚至在想,我今天说的尽是胡说八道,钱会弄得到的,没问题!我一望见她的眼睛,我就盘算好了,钱是够用的。一切都为了她!哎呀,我们一定好好工作!瓦夏,现在可以冒冒险,付它个二十五卢布的房租钱。老兄,房子就是一切!有了几间好房子……人就马上变得快活起来,也就会有美丽的幻想出现!其次,丽扎卡将作为我们共同的出纳,一个多余的戈比也不用!现在就让我跑到酒馆里去!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呢?我怎么也不会去的!这里还会有点额外的收入和奖赏,因为我们一定会勤奋工作的,就像老牛耕地一样拚命地干!……喂,你想象一下,”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的声音由于高兴而变得无力了,“说不定会出人意料地给我们三十或二十五个卢布呢!……你知道,不管它是不是奖赏,都得买包发帽、围巾、袜子!她一定会给我织一条围巾的,你看,我的这一条多不好看,黄黄的,多讨厌,它今天使我出尽了洋相!瓦夏,你今天真好,把我介绍给他们,可我却尴尬极了……问题还不全在这里!你看见了没有,今天的用费全由我负责!我不是要给你送点小小的礼品吗?这是一种荣幸,也是你给我的一点面子……你知道,我的赏钱是跑不了的:难道把它交给斯科罗霍多夫吗?它在这个高个子的口袋里也不会放多久。老兄,我给你买银匙子,漂亮的刀子,不是银质的,而是顶好顶好的刀子。”“还要买一件坎肩,给自己用的,我不是要当男傧相吗?不过你现在得在我这儿呆着,好好地呆着,由我管着你,老兄,今天、明天,整夜我都带着棍子站着看守你,强迫你干活:快点干完,快点干完,老兄,快干呀!以后我们就幸福了:我们玩洛托牌去!……每天晚上我们都将坐在一起,唔,真好!呸,真见鬼!恼火的是我帮不上你的忙。本想替你把活都干完就好了……为什么我们的笔迹不一样呢?”

“是呀!”瓦夏回答说,“是呀!要抓紧才行。我想,现在快十一点了,得抓紧干……干起来!”说完以后,瓦夏老是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又热情洋溢地chā上几句,打断对方友好情谊的发泄,总而言之,他显得欢欣鼓舞,但他突然变得温和起来,不再说话了。他几乎是在街上跑着走的。似乎有一个什么沉重的思想,突然使他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了,似乎他的整个心脏都紧缩起来了。

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甚至开始感到不安了。他迅速提出的问题,几乎没有得到瓦夏的回答。瓦夏有时用一两句话搪塞一下,有时则发出往往是与事情全然无关的感叹。“瓦夏,你到底出什么事啦?”阿尔卡季奇·伊凡诺维奇好不容易赶上他嚷道,“难道你这么不安吗?……”“哎呀,老兄,别扯淡啦!”瓦夏回答时甚至有点恼火。“瓦夏,别泄气,算了,”阿尔卡季打断了他的话,“再说我多次见过你在更短的时间里抄写过更多的东西……你怕什么!你简直是天才!至少你还可以加快书写的速度,这又不是拿去铅印的。你来得及的!……

你现在这么激动,心不在焉,写起来会吃力得多……”瓦夏没有回答,或者含含糊糊自言自语。两个人怀着惊慌的心情,跑到了家里。

瓦夏马上坐下来抄写。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平静下来,轻轻地脱去衣服,躺到床上,两眼一直盯着瓦夏……“他怎么啦?”他自言自语,同时望着瓦夏变白的脸庞、他发红的眼睛和他每个动作中表现出来的焦躁不安。“他的手也在抖动……呸,你真是!要不要劝他睡一两个小时呢,就是把烦恼睡过去也好嘛。”瓦夏刚刚写完一页,他抬起两只眼睛,无意之中望了阿尔卡季一眼,马上垂下眼帘,又拿起笔来。

“听我说吧,瓦夏,”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突然开口说话,“你稍稍睡一会儿不是更好吗?你看,你简直像打摆子似的……”

瓦夏很生气地,甚至很凶恶地望了望阿尔卡季,没有回答。

“你听着,瓦夏,你到底要对自己怎么办呀?”

瓦夏马上醒悟过来了。

“喝点茶好吗,阿尔卡沙?”他说道。

“怎么?为什么?”

“可以提神!我不想睡觉,我不去睡觉!我要一直写下去。

现在喝点茶休息休息,最困难的时刻就会过去的。”

“好,瓦夏老兄,太妙了!正是应该这样,我本想提议这么干呢。我感到惊讶的是为什么我的脑袋就没想到。不过,你知道吗?玛夫娜是不会起来的,她无论如何是不会醒来的……”

“对……”

“没关系!”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嚷道。“我自己去烧茶炊。难道我是头一回干吗?……”

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跑进厨房,开始摆弄茶炊。瓦夏则仍在抄写。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穿好衣服,除了放好茶炊之外,还跑到面包店里买点吃的,让瓦夏好消夜。一刻钟以后,茶炊摆到了桌子上。于是他们开始喝茶,但话却总是谈不起来。瓦夏老是心不在焉。

“你看,”他似乎清醒过来,终于开始说话了,“明天还得出去拜年呢……”

“你根本不必去。”

“不,老兄,不行,”瓦夏说道……

“我代你签个名就行了……你去干吗呢?你明天干活吧!

今天你就照我说的办,写到五点,然后睡一觉。不然,你明天会像什么人呢?我八点正一定叫你……”

“你明天代我签名好吗?”瓦夏说道,他已经有点同意了。

“有什么不好呢?于今大家都这么干!……”

“我怕……”

“怕什么?”

“你知道,别人那里倒没有什么,可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阿尔卡沙,他是我的恩人,万一他发现是别人的笔迹……”

“他会发现!唔,你怎么啦,瓦什卡!他会发现吗?……

你知道,你的名字我签得多像,那个钩钩我都写得像极了。你算了吧!谁会发现呢?……”

瓦夏没有回答,匆匆忙忙把自己的杯子喝干了……后来他怀疑地摇了摇头。

“瓦夏,亲爱的!要是我们成功有多好啊!瓦夏,你怎么啦?你简直把我吓坏了!你知道我现在也不会躺下,瓦夏,我会睡不着的。你让我看看,你还剩下多少?”

瓦夏望了他一眼,吓得阿尔卡季·伊凡诺维奇的心都翻过来了,舌头也转不动了。

“瓦夏!你怎么啦?你出什么事啦?干吗这么看着我?”

“阿尔卡季,我明天一定要去给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拜年。”

“好,你去吧!”阿尔卡季边说边望着他,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里怀着焦急的期待。

“瓦夏,你听我说,快点写吧!我不会给你出馊主意害你,确实是这样!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说过多次,他说他最喜欢的是你书写的清楚!只有斯科罗普廖辛才喜欢书写清楚加秀美,像字帖一样,因为他好想方设法把写好的东西借去不还,送回家去给孩子们蒙着写,因为他这个牛皮大王买不起字帖。可是,尤利安·马斯塔科维奇却只是说,却只是要求:清楚、清楚、再清楚!……你还怕什么呢!真的,瓦夏,我不知道如何对你说……我甚至害怕……你的愁苦简直要了我的命!”

“没关系,没关系!”瓦夏说着说着就疲倦得倒在椅子上。

阿尔卡季惊慌起来了。

“你要不要喝点水呢?瓦夏!瓦夏!”

“够了,够了,”瓦夏紧握着他的手说道,“我没有什么。

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很忧伤,阿尔卡季。我甚至连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你听着,你最好谈点别的什么,不要给我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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