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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盛唐领土争夺战2 > 第九章 石国背叛大唐

第九章 石国背叛大唐

伤离别

“飕飕飕!”箭风破空!

“嘚嘚嘚!”蹄声如鼓!

雕翎团的箭手们正二十人一队,cào练李天郎授意的攻击阵法。每队先是呈横列骑马冲锋,边跑边注意听鸣镝所令发箭,待冲至箭靶四个马身处一齐拨转马头,沿平直排列的箭靶分一厢或两厢后撤散开,并回身猛射!与此同时第二队骑射手从其让开的通道再行冲锋疾射,漫天的利箭骤然增加一倍,当真箭雨倾盆。接着是第三队、第四队,或者前几队休整折返后再连续冲击,如此反复,直到箭靶上如同刺猬般chā满了箭!汉人弓手通常立地而射,jīng准快急,而今日cào练之骑射尤其是回身抽射之技乃胡人所长,灵活机变而jīng准不足,李天郎正是基于“奇正相合”之意创此攻击之法。

热汗腾腾的骑手们从同样大汗淋漓的战马上跳下来,争相在箭靶前观看自己的战绩,嘲笑失的的同伴。他们肩上都背着阿史摩乌古斯送给赵陵那样的巨大箭囊,它们的容量是唐军三十矢标准胡禄(北方少数民族的箭筒)的十倍!当装满箭矢时,扇形展开的羽箭布满弓箭手的后背,犹如孔雀开屏时绚烂的彩翎。这几乎成为所有雕翎团胡汉士卒的标志,也是他们傲人的资本。

为了更新士卒的器仗军械,李天郎不仅花费了阿米丽雅从小勃律带来当作陪嫁的王室财宝,连为苏失利之赎命的金银,也耗了大半。此外还费尽心思打通了袁德、封常清等诸多关节。总算是大有收益,各团、队衣甲旗帜焕然一新,虽比不得凤翅、玄甲、虎贲等汉军嫡系jīng良,但已今非昔比,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增强了战斗力。番兵营历来低人一等的旧习大为改观,胡汉士卒的自信和军心都十分振奋。大家伙都憋着一口气拼命苦练,要在校场竞技上一洗往日屡战屡败之耻!

“好啊!真不愧是射雕者!”忍不住技痒的阿史摩乌古斯跃马扬弓,连射十箭,箭箭中的,引来士卒们一片喝彩。

“胡人骑射,确是一绝,汉卒中jīng骑射者虽也不少,但仍少于胡人。汉时匈奴射雕者三人,一举射杀汉军巡骑数十人而毫发无伤,幸有飞将军李广箭术jīng绝,亲自出马才震慑匈奴。”李天郎对赵陵感慨道,“汉人李广唯一人,而胡人射雕者众,就如你赵陵,虽艳世弓手,超于诸人,大汉却唯此赵陵矣,胡人虽难及项背却次者如群狼……余设雕翎团之深意,你可细察一二?”

赵陵拱手叹服:“连大将军都赞都尉眼光独到,深谋远虑,枉自赵陵跟随都尉多年,学到的却也是都尉皮毛!”

“唉,平日叫你多念些书,你总是大呼头疼,大元比你年长,自小也未曾识文断字,却比你上心!”李天郎笑道,“悟得书中奥妙,可省百年自修,就算悟性不佳,多明些事理,也是好的。”

赵陵笑道,“那些个蛐蛐儿文字,实在难懂,无聊至极!别说一时半会学不会,就是学会,又有怎的用场?”

“我箭术远逊于你,但若潜心修炼,三年可当你数十年苦练,知道为何?”李天郎拿过赵陵的挽天弓张弦一弹,“你膂(lu)力并不胜于你乌古斯义弟,却能取而胜之,内中道理你可想过?”赵陵茫然摇头,李天郎又“嘣”地一弹,“汉人之所以纵横天下,也是经无数代圣人贤哲沥胆而得,其日积月累之绝技妙法,至理名言悉数藏于书简。区区箭术,早有古人jīng研细究,技法jīng髓也皆在书中!”

“都尉快讲!”一说到箭术,赵陵即兴致盎然。

“如挽天弓这般的jīng良器械,光制作,你可知花费几何?至少三年!”

赵陵咋舌惊道:“我的娘!”

“那些烦琐jīng密之法说来你也没劲听,不如直接说射术罢!射箭之jīng髓不在于身形与手法,而在心念专一。与御术之‘人心tiáo于马’,剑术之‘与神具往’同理。古人云,须心念专一、神定思去,才能动静相宜,人弓合一,做到发力近乎神,展技浑然天成,甚而收到以弱制强、以轻致重之效。”看见赵陵一个劲儿地眨巴眼,李天郎又仔细解说一遍,赵陵这才恍然大悟,频频点头称是,连呼jīng妙。

“你与乌古斯之不同,在于他重蛮力而你无师自通心念如一,这便如登天与登山各异:山虽高而有峰,而天亦高却无顶。”

“咱哪里知道这么多,唯记得咱爹说,张弓射箭,必须凝神于箭镞,神之所至箭之所至,不可杂念其他!”赵陵嘘嘘叹道,“yòu时哪里悟得此玄机,加之少年心性,只图贪玩,以为这些都是胡诌,为此没少挨老子责打,差点弃弓不学。直到我老子气衰老朽,仍不得法。在爹临终前三日,令我在床前拉家传硬弓,偏生拉不动,不由口出恶言。那知病恹恹的老父一言不发,跳下床来二话不说便扯个弓如满月!见此情景,我更丧气,为不让老父气极,心想最后一试,管不得其他!想也没想,随意瞄个树枝,拉弓便射!”

“然也!然也!想是功德圆满,正中其的!”李天郎哈哈一笑,“手无轻重,物莫能乱,所谓神形俱备!呵呵!”

“正是如此!”赵陵看看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当时却不敢相信一切为真!”

“这挽天弓也是与你有缘,正和你血性气质,你用箭多年,当知弓如其人之说,”李天郎将弓还给赵陵,“大凡选弓,应据弓人体形、意志、血性气质而有所差异:长得矮胖,意念宽缓、动作舒迟之安人,应使刚劲之危弓,配以柔缓之安矢;刚毅果敢,血气翻涌、行动趋急之危人,则选柔软之安弓,配以剽疚之危矢。若以宽缓舒迟之安人,误用柔软之安弓、柔缓之安矢,则箭行益缓,即中也不能得深入。若以刚毅果敢、性情急躁之危人,配用刚劲之危弓、剽疾之危矢,则稳准皆失,不得中的!乌古斯之弓,为刚猛生硬之危弓,力足而劲疾衰,似充斥愤恨急欲,正和其神,而其不自知;汝之弓,乃安弓,力均而劲缓足,平和从容,兼之神形已备,故能在酒宴比箭上战而胜之!”

“都尉真是博学,看来这书还真不得不念……”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赵陵住了话头,和李天郎一起站起身来循声望去,只见西凉团新任校尉马大元带着六个人远远地在场外下了马,匆匆赶了过来。“是大元他们,跟着来者是何人?”

李天郎迎过去,见来者除马大元是一身轻甲外,其余六人皆在外裹着安西军特有的红sè抹额,待走近面前七人一齐按军规见礼。“见过将军!”六人步法矫健、身手利落,扎得紧紧的腰带勒着粗壮的腰板,显得非常jīng悍。六人年纪都已不轻,当不是新卒,必是队正一级头目,尤其令李天郎感到快意的是他们六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只有久经战阵的劲卒,才有这样的从容昂然的眼神。

“禀将军,由虎贲、凤翅两营拨来的两队陌刀手前来报道,”马大元呼呼喘着气,“属下已安置入营,现特带正副队正六人前来见过将军。”马大元挨个指道,“萧三全、王丙、郎雄、蓝虎儿、白孝德、高辰保!”

哦,这就是李嗣业tiáo教出的陌刀手啊,确实名不虚传啊!李天郎的目光一个个扫将过去,这个,有点眼熟。“白孝德见过将军,将军还曾记得交河之遇否?”叫白孝德的汉子恭身拱手笑道,“小的可还记得将军神奇的刀法!”

那个交河巡检!李天郎想起来了,“原来是你!我说眼熟!怎的不在交河却进了军中?”

“李嗣业将军从各镇汉军抽tiáojīng壮之士入选陌刀队,小的在交河呆得腻了,也想阵前杀敌,冲锋陷阵,建些功业。遂带了一干兄弟应命前来,没想得以收归将军帐下,能随名震安西的雅罗珊将军征战沙场,小的当真好造化!”

随得我也不见得是造化,李天郎心里说,面上只是呵呵一笑。

旁边赵陵正在揶揄马大元:“嘻嘻,许是当官当不得罢,才跑了几步,便这般气喘,想是脚软了罢?日后怎么驰骋疆场?”马大元恼道:“你小子晓得甚!如今团里jīng干之卒不少流于胡族,而充编之胡族又不得我西凉健儿技法,为使堪用,某家连日疲于奔命,日夜cào习,不敢有丝毫懈怠,怎比得你骑马射鸟那般快活逍遥!就在方才,也正在教习排矛冲阵之法,累我半死……”

李天郎听得转身问道:“如今可有成效?”

马大元重重喘口气:“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也算有些长进。波斯人里面,有叫玛纳朵失和白苏毕的兄弟俩人,颇通兵法,帮了不少忙……总言之,吐谷浑、高昌、党项之卒胜于契丹、回纥,唉!属下已尽全力,总觉事倍功半,还望都尉亲自指教!”

“将军胡汉混编,本是好意,不知这些胡人可曾领会将军苦心?”白孝德说道,“小的三代久居安西,我的生母,也是胡人,故小的也算对番人番事略知一二,还未见以汉人法度规矩胡族之人,中原阵法jīng妙,胡人学得会么?”

“哦?怪不得你的身材相貌,颇为奇特,似汉而非汉,以后番汉琐事,还要多请教于你……罢了,现今不是议此事之机,先说教习。”李天郎温和地止住白孝德谦卑施礼之举,话锋一转,“西凉军善步战,以步战之法教习胡族,自与汉军不同。吐谷浑、高昌、党项皆曾习步战,故学之快;而契丹、回纥惯以快马游击,自学之慢。如何教习,皆有法可循,待过几日我到营中好生tiáo教。呵呵,大元,你却先别叫苦,想当初某家初到西凉团,那等场面,那等教习艰难,比今日又好得了哪去!赵陵,你别笑!那时你也是桀骜不驯,半天也明不了就里的主儿!战阵军法,尔等拖拖拉拉学了三月才勉强熟练,更别提其他!如今离八月秋cào尚五月有余,时日虽不多,却也不少,jīng兵之成非旦夕之功,大家多费些心力吧!”

赵陵、马大元对视一眼,正sè道:“属下遵命!”

他们清楚地记得李天郎是如何一步步锤炼西凉团的。别以为所谓河西良家子弟就真是出自良家,他们的祖先不是先晋遗民就是流犯充军之辈,一代代经历了无数战乱、天灾和凶险的幸存者深深地打上了弱肉强食、剽悍散漫的烙印,也因此将一代代的凶残狂bào凝聚在了血yè里,他们不会轻易服从,也不懂得什么叫道理。对他们来说,杀戮的强权、握刀的力量就是天理!

文质彬彬的李天郎投身于这样一群虎狼之众中,似乎无疑是上门送死。但他立刻在军中树立起了自己的权威,不是依靠军纪和功劳,而是在上任的第一天就在大帐前立下一丈白旗一面,上书:六天内随时候战,不服者皆可前来挑战,生死自负,胜者为主,败者为奴。然后一个人挺刀傲立,只等有人前来动手。此等狂态激怒了几乎所有的西凉好汉,第一天就有六个最勇猛的汉子跳出来,李天郎刀都没拔,全在三招内扭断了六个挑衅者的手脚,第二天又将马大元的夺命飞枪砍成四段,第三天用刀尖挑落赵陵的连珠三箭,第四天无人敢出来应战,直到第六天,三百西凉士卒无人不服!

接下来才是皮鞭和军法,那时候几乎每天都有人挨鞭子,有不服管束者要么自己找李天郎死拼,要么接受军法处置,马大元想起那时血腥的场面都心有余悸,死人最多的一天是八个人,马大元自己按李天郎的命令挥鞭抽死了三个,其余五个和李天郎亡命一搏,瞬间便被抹掉了脑袋。由此,森严军纪得以刻骨铭心于西凉士卒之中。接下来的cào练和征战,自然顺畅许多,李天郎教会了他们真正的活命立功之道,所得赏赐军功皆与众人分享,经过长时间的软硬兼施,苦心教导,终于使血气方刚的西凉汉子们从先始勉强的服从慢慢变成真心的敬畏,赢得了他们无条件的信任和爱戴,如是这般,才锤炼出这样一支铁军!

“那两个懂兵法的波斯人,届时也与我引见引见,波斯兵法,前所未闻,想必自有所长……”李天郎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马麟飞马赶来,神sè焦急地冲他招手。

马麟这几日都被李天郎派去处置阿米丽雅之事,见他突如而至,神sè惊惶,李天郎不由心下大悚。当下舍了众人,径直询问马麟。

“将军快去,夫人与刘使君一干人已经出发多时了!”马麟急急说道,“夫人想是悄悄离开,行前叫我去东市购物,没想到小的回来就发现人去室空,只留得这个!”一封书信,信封一行娟秀小字:天郎吾夫亲启。李天郎茫然接过信,脑子里一时僵冷无比:她还是走了!五个字一个接着一个从脑海一直滚落到空洞的心底。“小的不敢怠慢,飞马去了城门,问得刘使君赴小勃律队伍已从北门启程,早过了一个时辰!队里有花车数辆,夫人想必也在其中!将军!将军!”

“马!”李天郎轻声说,似乎根本没有理会马麟急切的呼叫。

见李天郎神sè惨变,马麟不敢再多说,飞身去牵飒赤。众人见此情景,面面相觑,猜测必然有重大变故,但到底何事,谁也不敢问。

“我去去就回!”李天郎刷地一鞭,飒赤大吃一惊,主人很少这样猛抽自己,灵性无比的骏马立刻明白主人此时乘骑非同寻常,当下一声长嘶,四蹄翻飞,拖着滚滚沙尘往驿道飞驰而去。

见主子突然离去,正射得高兴的阿史摩乌古斯慌忙连滚带爬地跃上马背,试图紧随李天郎而去。赵陵将他喝住,令他远远跟随,既不得叨扰,也不可护卫有失。阿史摩乌古斯龇牙应了,一提马缰追了下去。

阿米丽雅原本舍不得走。

一边是魂牵梦绕的家乡,一边是今世千年的情缘。

一边是亡国家破的国仇家恨,一边是情义交织的恩爱缠绵。

舍谁弃谁?爱谁恨谁?

阿米丽雅知道,正如李天郎所说,这也许是她返乡的最后机会,但她的心告诉她,虽然可能永远回不了家乡,可是她更舍不得自己心爱的男人。弟弟赫纳利在信里一再恳请她回去,说自己现在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父亲远在长安,只怕终究会老死异乡,如今,希望姐姐回来,与之相依为命……思念痛惜之情洒落于沁泪书简,令阿米丽雅心如刀绞。她不断地安慰自己,弟弟虽年yòu,但他是小勃律无可争议的君主,作为一个国王,必须能够经得起历练和磨难,必须撑得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而自己的情郎,却是一个孤苦凄凉的人,整个天下似乎都漠视他抛弃他,他显得那么无助而无奈,他绝对更需要关爱,更需要女人和家。而自己,早已想不到自己是什么公主,而只是一个渴望和自己所爱的男人厮守一生的女人。

所以,留下吧!

留下吧!

但是……

杜环和马麟带着阿悉兰达干来拜见公主,一进门,阿悉兰达干便痛哭流涕地拜服在地。虽然阿米丽雅从来都不喜欢这个过于八面玲珑的臣子,但见到家乡人,听到熟悉的乡音,心情也难捺激动。待阿悉兰达干站起,阿米丽雅详问了小勃律和弟弟近况,得知道一切安好,十分欣慰。只是问到使团在安西使命,阿悉兰达干有些闪烁其词,不时回头看杜环脸sè。看到堂堂小勃律大相居然在一个小小汉人长史面前如此唯唯诺诺,畏首畏尾,原本潜伏在阿米丽雅心底深处的王家傲气被骤然激发出来,她厉声说道:“吉尔吉特(小勃律)虽小,却也自成一国,基业承自千年祖先,比不得大唐幅员辽阔、物华天宝,但为国却与大唐无异,可为兄弟之邦!大相出使上国,礼数周到自然应当,低三下四,奴颜媚骨却是万万不可!”

阿悉兰达干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将天朝册封的情况大致说了些,西征差遣之事自是万不敢说。

“什么国号归仁,什么归仁都督,如此骄横霸道,华夏礼仪之邦就是如此宽厚仁慈么!”阿米丽雅激愤地说,“恃强凌弱,与虎狼何异!”

马麟听不懂小勃律话,杜环却听得清清楚楚,神sè顿显尴尬。阿悉兰达干见杜环脸sèyīn晦,立时面若土sè,暗叫糟糕,但他自己却又不能让公主不说,只有伏地支吾,嚅嚅叩首,暗地里不断向杜环示意此事与己无干。

“将军,这胖子吱吱呱呱给夫人说了什么让夫人这么生气?”看到一向温柔随和的阿米丽雅气红了脸,马麟气恼地问杜环,“是说在刘使君那里听到的话么?!那些将军们实在可恨,怎么会这样说咱家将军和夫人!”

“马麟,说!怎么回事?”听见马麟的话,阿米丽雅一惊,“你但说无妨!”

马麟一愣,看看杜环,杜环此时恨不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干咳了一声假装喝茶;他接着又看看满头大汗的阿悉兰达干,阿悉兰达干一碰上马麟的目光赶紧躲开,他正在揪心自己如何脱得干系,哪里管得了其他!

“夫人,这个……”马麟犹豫着开了口,“小的不太会说话,这个……”

“听到什么就说什么!”阿米丽雅尽量使自己平和下来,“你慢慢说,说什么我都不怪你!”

“小的怕说了会惹夫人生气!”马麟为难地搓着手,“将军知道会责怪小的!”

“你说什么我都不生气!我也不会告诉你家都尉!”阿米丽雅坐了下来,幽雅地用裙边飘然裹住她的双脚,“你只管实话实说!”

马麟无奈,舔了舔舌头,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他去送信给欲出使小勃律的刘单,顺便去接阿悉兰达干。恰巧段秀实、王滔等人也在刘单处饮酒,言语间谈到李天郎的编练新军。段秀实戏称李天郎如此这般纯粹是教狗学虎、赶鸭子上架,未免自寻烦恼,白白浪费jīng力不说,还折进去好不容易拼来的功名。王滔更是大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教会胡人汉家兵法,万一胡人造反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知李都尉安的什么心?更有人狠毒说道李天郎岂止是不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恐是另有图谋,只是不知是否清楚这么做的下场,别说一个小小都尉,就是那整日学突厥人厮混的先太子承乾,也不是给太宗喀嚓了么?亲近胡人,从来就没有善果!此言一出,有人立即提及阿米丽雅,笑言是不是李都尉在胡人婆娘身上呆久了,被胡姬媚术迷了心?猥亵的笑声中,顿时冒出了诸多yín秽之论。最后甚至有人提议联名报奏高大将军,称李天郎沉迷胡人女sè,以至丧心病狂,妄出胡汉一体之谬论,偏袒胡族,泄露军机,有汉贼赵信之嫌、勃勃乱世之心……

有些wū言秽语,马麟一个字儿都不敢提。即使如此,阿米丽雅何等冰雪聪明,不说也猜到个八九不离十。脸sè渐渐死灰的阿米丽雅狠命地铰着裙边,直到自己的手青筋bào现,现出和脸一样的苍白。如此情景马麟脊梁阵阵发冷,赶紧低下头,什么也不敢往下说了。

“原来如此啊,没想到汉家高官里,竟有这般龌龊卑劣之人!说他们鼠目寸光、自以为是毫不为过,李郎一片苦心忠心,却被人视为妖言惑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唉!夫复何言!”阿米丽雅凄凉地微笑起来,失去血sè的嘴chún上赫然一道深深的牙痕,“罢了,罢了,要是再有别有用心之人聒噪生事,恐李郎……”阿米丽雅缓缓地站起来,神sè疲惫至极,她虚弱地冲阿悉兰达干摆摆手,阿悉兰达干如逢大赦,弯腰倒退出门去。杜环也随着站起来施礼退出,他也巴不得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只有忠厚的马麟,瞟着公主既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背对马麟的阿米丽雅竭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颤抖,但两行不争气的泪水,已经悄然划落下来,最后停留于腮际,在飞腾的粉尘中烁烁生辉。

门外一声响,是阿悉兰达干在轻轻地关上院门。阿米丽雅肩膀动了动,马麟缩缩脖子,迅速瞥了一眼院落,待他回首,却见公主愣愣地望着院子,一动不动,神情忽而恬静喜悦,忽而落寞忧伤。马麟随着阿米丽雅的目光扫视小小院落,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心里不由七上八下。他再细看公主,公主那种怪异的眼神,似乎要将某种东西牢牢地刻进脑海。

“夫人……”马麟到底压不住,战战兢兢地问讯,“要不要,要不要小的叫将军回来?”

“不用,这等小事,怎可去烦他!”阿米丽雅边说边转过身来,神sè以恢复如常,“你将书信交与刘使君了么?”

“是的。”

“那就好,没你的事了!你去罢!”

“小的就在门外,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小的!”

一整天,提心吊胆的马麟始终都让阿米丽雅处于自己的视线之内,他看着阿米丽雅jīng心打扫院落,收拾屋子,将所有的家具器物擦得一尘不染,对那些即使是最简陋的桌几胡床,她也轻柔地摆放整齐,仿佛李天郎就端坐在那胡床上;马麟帮阿米丽雅打水,在她低吟的歌声中看着她给院子里刚栽种不久的花苗浇水,像抚摸初生的婴儿一样轻轻抚摩那些娇嫩的枝丫,满脸都是痛惜和怜爱,这些花都是她和李天郎一起从长安带回来的;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阿米丽雅用沾满面粉的手擦汗,和好面,烤出一个又一个金黄酥脆的面饼,和着蜂蜜一起吃,是李天郎最喜爱的;而院子里干燥的阳光,正烘烤着如彩旗般飞舞的晾晒衣物,李天郎和阿米丽雅缠绵的气息,从衣物被褥里一丝丝渗透出来,在浓稠的阳光里醺醺发酵……

阿米丽雅的优雅从容使马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似乎不会发生什么了,因此当阿米丽雅令他去东市购买大食香料时,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

飒赤在山岗上喷着响鼻停了下来,李天郎眺望着远处逶迤而行的队伍,脑门砰砰直响,追她回来!还来得及!有声音在头脑里呐喊,快!还来得及!牙齿格格锉动的钝音犹如撕心裂肺的呻吟,李天郎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彻底破碎的声音,向无底深渊坠落的心化为无数看不见的碎片,被凄厉的朔风,刮向广阔冰冷的西域天地……

呼呼掠过的劲风转眼间吹干了热泪,天空高处,两只鹞鹰悬翔。

李天郎轻飘飘地在马背上摇晃,目送着驿道上远行的队伍,缓慢而坚定地向天边苍茫的山脉延伸,延伸,人和马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不!哦!不!

她真的走了!不再回来!

这苍茫天地间,又剩下我孤独一人了!一个人!李天郎颓然趴伏在马背,失魂落魄,尽管对此般结果早有准备,但真的发生了,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其实,我根本不想你走!我不该放你走!你既然要走,为什么当初又要来!老天爷!这是怎样的不公啊!

飒赤焦躁地跺着四蹄,冲着远去的队伍纵声长嘶,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

不知道,那伤心远逝的泪人儿,能不能听见?

“主上,要不要小的去……”是风风火火赶来的阿史摩乌古斯。

“嗷——”李天郎突然仰天长啸,惊得飒赤鬃毛倒立,四蹄乱刨。阿史摩乌古斯不由自主倒抽一口冷气,龇牙使劲勒紧马缰,神啊,这就是你的雅罗珊么?是什么使他如此愤怒而绝望?

石国暗通大食

番兵营的cào练愈发紧张。

因为他们的李都尉几乎寸步不离大营,整天在各处巡视,亲自监督教习。对疏于练习者严加处罚,对技艺出众者当场重赏,番兵营吼声震天,练兵如火如荼。

其间张达恭、李嗣业、席元庆等人曾来营探视,封常清也陪同高仙芝来过一次,没有轻易赞许,也没有出言鄙夷,显然都摆出了是骡子是马,八月秋cào拉出来遛遛的架势。这倒并不令人感到惊讶,因为依这些沙场老将,官场练吏的德性,事态没有明朗之前是不会亮出自己老底的。而一直反对练兵的段秀实等人则根本没把番兵营放在眼里,但这并不意味他们就放松了对自己jīng锐部属的训练,因为就算没有番兵营,虎贲、玄甲、凤翅三营间的争斗同样会非常激烈,人人都想击败强手拔得头筹,将那杆饰之以黄金蟠龙的安西军军旗夺回自己的军营。这杆军旗,是乃大唐太宗皇帝御赐,它不仅是安西军的象征,荣誉的标志,更是整个安西四镇唐军无上的jīng神图腾,如今这杆军旗正保存在上次秋cào比武大胜的霸主——玄甲营手里。

文采横溢的岑参以自己坚决的行动实践着早先许下的诺言,他不仅在都护府里为番兵营据理力争,还经常和李天郎等武将一起到cào练场鼓舞士气,以其脍炙人口的豪言绝句,jīng彩绝伦的言辞不断激励将士们。最令李天郎欣喜的是,岑参豪情大发,连夜为番兵营作得军歌一首,合以胡人熟悉的西域曲tiáo,很快得到几乎所有士卒的喜爱,这首令人热血沸腾的《朔风曲》在军中推行之顺利,连李天郎都感到意外。在经历了太多的漠视和轻蔑后,李天郎和他的弟兄们都憋足了劲,要让众人见识见识番兵营真正的实力。但他们也明白,虎贲、玄甲、凤翅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它们无一不是久经沙场的百战雄师,个个都是功勋卓著的硬骨头,靠区区五月苦练就欲与之匹敌谈何容易,更不用说一举夺魁了!

秋cào的时间一天天临近,横行西域的朔风由冰凉变得灼热,又由灼热变得干燥,最后终于在初秋的八月开始温和起来,连冷峻的雪山和狰狞的戈壁,也不经意地现出些绿sè和活物,露出了难得的宽容与笑意。草原上怒放的鲜花给碧绿的大地披上了一层美丽的花毯,味美多汁的鲜草将战马和牛羊催得膘肥体壮,它们逍遥孕育出的新生命在草地上欢快地跑动。农人、牧人和商贾们在这祥和畅快的日子里收获着自己不同的喜悦,各种语言的歌声,欢笑声和感谢神灵的祈祷声响彻漫漫丝绸之路,遥遥万里碛西。

每座雪山、每处戈壁、每一片绿洲都呈现出一年中最勃勃的生机。

飘渺而神秘的葱岭雪山,峰峦挺拔,冰雪峭壁,千仞攒空,千百年深厚积淀的冰蚀之貌在夏日稍得以消融,冰雪化着的涓涓细流,渐渐汇成巨澜,给发育于此的阿克苏河、台兰河、木扎特河、特克斯河带来充沛的水源,润guàn着葱岭山南山北辽阔的草原和农田。古老的龟兹绿洲,被西面的白马河(北朝称龟兹西川水,今渭干河),东面的库车河,南面的赤河(今塔里木河)所环绕,连绵的胡杨和红柳将浩瀚沙海阻挡在绿洲之外,由而孕育出璀璨的人类文明。峰回路转奔腾而下的雪水在库车河、赤河、白马河中汇流,三条环绕龟兹国土的母亲河带着雪山的傲气和磅礴的气势,卷着滔滔浪花,一路欢歌,滋润着富饶的龟兹绿洲。不管是龟兹城内,还是离它不远的军镇,都迎来了来自四面八方络绎不绝的人流,大唐治下繁荣富足的安西,在此凝聚成一个jīng华的缩影。

好个秋高气爽的时节!而八月秋cào的日子,也一天天临近。

八月秋cào,历来是“千秋节”的序幕。因唐明皇诞于垂拱元年八月戊寅,由此自开元十七年来,每年八月初五,乃定为“千秋节”,成为盛唐全境举国上下的喜庆节日。七月朝廷发诏,改“千秋节”为“天长节”,全国共享“万岁觞”,并祭白帝,报田祖,普天同庆。安西当然也不例外,汉家子民在此期间纷纷聚首四镇,牲牢酒酺聚饮欢乐,西域诸国各洲,八方胡族也借此互市宴会,是整个安西最热闹的节日庆祝。只不过这里的庆祝,比起中原来,少了一份祥和欢庆,多了三分bào戾肃杀,其原因就是那前一天的“八月秋cào”!

为炫耀武力,壮大声势,震慑西域诸番,高仙芝诏令四镇所辖诸番国,以及至拔、波斯、高附、天马、修鲜、条支、大汗、写凤、月氏、昆墟州、旅獒州、奇沙州、悦般州、鸟飞州、王庭州、姑墨州等诸都督府,羁縻州府派高官前来观礼。这无疑是安西近年来集结军马最多、规模最为宏大的校阅,也是大军西征朅师的誓师大典。

仲秋将至,月光皎洁如水,即使明月偶尔被乌云遮盖的夜晚,天空中也是繁星簇集,犹如盛夏绽放之花。李天郎骑马漫游于渭干河边,悠悠然返回大营,方才在都护府召开了秋cào前的议事会,几杯烈酒下肚后,众将官好战争胜的热血火一般熊熊燃烧起来,面对铺天盖地群情激昂的挑战叫嚣,李天郎保持了沉默和忍让,却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现今骑在马上,被晚风一吹,还真有些醺醺然。

“大将军息怒,石国不过区区蛮荒之地,自高宗先帝以来皆臣服于我大唐,年年上供,岁岁来朝,礼节周到。如今却突然如此无礼,想必自有其因,”程千里道,“依属下之见,应是大食从中要挟,如果真如此,应先遣使前去责石王无礼之罪,顺便探其就里,再行定夺!”

派去各都督府、羁縻州的信使差不多都已返回,诸如高昌、焉耆等久附大唐的藩属自不必说,恭恭敬敬地招待来使,迎接诏令,分别遣使带了大量礼物前来观礼。久无往来的乌浒水域(今中亚阿姆河流域)诸国及河中昭武九姓诸国即使是没人前来,也尽心招待信使,纷纷回书或者备礼以示尊重。只有原为大宛都督府的石国,不纳信使,不接诏令倒也罢了,居然派军马格杀带队使者,毁坏使节,尽逐使团于荒漠,致使仅一人身还。这件公然藐视大唐、侮辱安西大都护府的举动极大地激怒了高仙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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