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帕拔铁隘口!
春节刚过,安西军大举开拔,这是很多人都始料未及的。
难道高仙芝要在大雪冰封的时候率大军翻越葱岭么?之前没有哪位将帅这么干过,也没有人敢冒这个险,可高仙芝敢,他就这么做了。
大军在西陲集结数月,朅师人不可能不知道讯息,但他们绝对想不到唐军居然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冬日远征来袭,即使是号称军神的素迦,也没有想到高仙芝有这样的惊人胆魄,唐军会如此悍不畏死。
“天神啊!伟大的南迦-帕巴特山啊,你怎么没有惩罚冒犯你的野蛮人!”得知唐军已经出现在洪扎河谷,击溃了边境守备队的情报,素迦惊骇之余,不由心生感慨。上万大军能军容不乱地越过高耸雪山,那是怎样一支军队啊!在他看来,如果不是奇迹,就是……这是一群最凶狠残bào野兽组成的军队!他们的统帅肯定来自最yīn暗可怕的地狱!那个茹毛饮血的弓箭手,那个谈笑风生的雅罗珊!素迦也算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的战斗经历过无数次,每次无论胜败他都能从容面对,战斗的渴望和必胜的信念使他总能逢凶化吉,起死回生。但这次唐人大举进犯,他头一次感到担忧和畏惧,这是他从来没有的,这种感觉令他感到羞耻和恶心。“啊,敌人虽然狡猾而凶残,但我们更是英雄的勇士!天神和亚历山大的英灵会保佑我们的!”
“去吐蕃求援的使团一直没有讯息,就算有,他们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征集兵士的命令已经飞马传送到各地,但是也需要时间……”念国王信笺的文官开始擦汗,“……王城之两千近卫军已经整备完毕,全数交兄长指挥,我的两个儿子,你心爱的侄子,苏西斯和哥门提斯将拿着我的鹰帜率两个塔克塞斯(一个塔克塞斯约有1500人)的佩尔塔(轻甲步兵)士兵归入您的麾下……”
素迦手扶宽大的窗口,眺望着远处巍峨的雪山,抿紧了嘴chún,“让我们为自己的土地奉上我们的鲜血和生命!”
在他身后,是一排默立的将士,他们jīng雕细刻的铠甲闪着冷峻的金属光芒,年轻或者沧桑的脸上神情肃穆。这些朅师最jīng悍的战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的军神,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人将义无反顾地扑向任何敌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来吧!
素迦猛然转身,目光炯炯地扫视着随他征战一生的部下,握紧了拳头……
我们将战斗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滴血!
朅师人的坚壁清野做得非常出sè,李天郎率军一路疾进,所路过的村庄、营盘一律杳无人烟,尽管看得出百姓军马行走匆忙,但粮草牲畜等紧要之物却是拿得干干净净。偶尔碰到几个人影,不是骑马远远遁去,就是装疯卖傻的老弱妇孺。看来,朅师王勃特没誓要与安西唐军一决雌雄了!看这些风格,指不定就是那个朅师军神素迦一手打造!
番兵营马不停蹄地赶往帕拔铁隘口,那里是进入朅师都城的咽喉要地。
为了不让远来的唐军有所依,素迦派出大批民夫,将帕拔铁隘口以北的树木石头尽皆砍伐移走,留下光秃秃的一马平川。不仅如此,隘口以南的曷萨水岸,原有的五座桥梁,也拆断四座,只留下一座石桥。石桥周围,散落着三座坚固的军营,驻扎着四千重兵,与城内相互呼应,进可攻,退可守。显然,帕拔铁隘口只是第一道防线,曷萨水和旃陀罗拔分别是第二和第三道防线,加上城内城外士气如虹,以逸待劳的九千jīng兵,以及高城坚壁和充足的储粮,朅师王勃特没并无理由感到害怕,而素迦则准备诱敌深入后,扰敌疲敌,在不断集结各地勤王兵力的同时,寻找一举击溃对手的战机。
两座高大的烽燧,在遥遥相望,互为犄角。
这就是帕拔铁隘口。
隘口所在的山脉,幽幽然曲折延伸,消失在崇山峻岭的远方。极远处飘渺的浮云之上,是头顶皑皑白雪的南迦-帕巴特峰。
远远望去,隘口确实如一道天然的门户,重重围护着朅师国。翻过这道险峻的山谷,就是乌苌旧地达丽罗川平坦富饶的平原地带,朅师国都旃陀罗拔就位于距离山口二十里的曷萨水边。难怪这里成为大食人、吐蕃人尽皆垂涎觊觎的风水宝地。
“好个天赐的关匙重地!”李天郎叹道,“当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前边的阿史那龙支在随从簇拥下一边眺望着险峻的隘口,一边将用短刀剔过的指甲放进嘴里咬得嗒嗒响。“关匙重地……简直就是通往yīn间的大门,五十个人就可以在这里让五千人流尽血……呸!呸!”
仆固萨尔抹抹额头的汗水,用马鞭一指前方的帕拔铁隘口,说道:“地势险要倒也罢了,不知将军可注意到山坡前的积雪?”
李天郎等人细细看去,皑皑白雪顺坡而泻,如一层厚厚的绒被,将整个山峰裹得严严实实,只在山脊和山顶处露出黑sè的岩石。几道龟裂的雪缝将平整的雪坡胡乱地划成几大块,那下面一定是融化的雪水小溪,到底是春天来了,雪还是化了一点。很明显,雪越往山下就越厚,不过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除了山坡中央微微凹陷,积雪更深外,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nǎinǎi的,小子有话就直说!少他娘的卖关子!”野利飞獠不耐烦地抖抖缰绳,“雪、山、石头有什么好看的!哪里都是一样!”
李天郎没有理会野利飞獠粗野的叫唤,再次扫视了山坡,对仆固萨尔说:“还真没看出什么蹊跷,你且直说!”
轻蔑地瞥了一眼满嘴wū言秽语的野利飞獠,仆固萨尔转而对李天郎恭恭敬敬地说道:“小的潜伏两天,仔细勘察了整个隘口,却少见山上的朅师人四下巡逻,有也只是沿着山脊打转转,或者从面朝达丽罗川的方向山坡走。小的心下疑惑,这后面山坡真的山石狰狞,积雪比正面山坡少很多。正思量间,却见四只野狼追捕十来只岩羊,那岩羊慌不择路,为了逃命拼命往山梁上跑,小的还以为那些羊翻过山脊顺坡而下便可逃生,没想到那群羊一齐随头羊在山脊上站住,惶惶不敢再跑。那庙里的朅师人鸣锣持弓,也想拣个现成便宜。有人一箭射死了个头最大的头羊,羊群被狼和人群惊吓,又失了首领,顷刻间便乱了阵脚,个个飞跃下坡,嘿!这才叫小的明白了其中奥妙!也让小的发现貌似平整的山坡其实是个巨大的陷阱!那羊一下坡,没跑两步便深陷在积雪里,越挣扎越陷得越深,几个跑得快跳得高的更是转眼便被没了顶!朅师人赶跑狼群,也只敢拿套索取了近前的几只,远的只有让它去,他们也不敢往前走了。十几只羊,顷刻间就埋在雪下了!”
赵陵龇牙抽口冷气,用舌头舔舔竖起的食指,试试风向,喃喃说道:“迎风!正对山梁……原来如此!”
李天郎也明白了,整个帕拔铁隘口的北坡都是一个大雪窝!朝奇特拉尔那面是迎风坡,冬季大风一起,那面坡上的雪站不住,全被风刮到北坡来,山这边便成为一个大雪盆,背风窝雪,形成一个天然的陷阱!“萨尔,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李天郎夸奖道,“几天爬冰卧雪没有白捱!少不了重赏!对了,那雪有多厚?”
“谢将军赏!将军你看,这靠近山梁的雪浅只及踝,稍稍往下,即可埋膝,我藏身的地方深可及腰,将军,依我看,这雪少说也有半人深,最深的地方能没了旗杆!”仆固萨尔得了夸奖,满脸的劳困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小的谨慎,曾小心翼翼各处查探,发现雪的表面因天寒久冻,已是冰雪混杂,日出稍融及暮又冻,由此反复遂结成一层如蛋壳般的硬皮,厚约三指,结实的地方差不多可以承受住一个人。但春意已现,雪融化程度不一,实在看不出哪里厚哪里薄,凶险又不现于表面……”
“我明白了。”李天郎点点头,怪不得朅师人如此放心大胆,原来是故意示弱,以请君入瓮!
“娘的,就山脊上那样一条jī肠般的小道,又不能从雪窝子里迂回,小道又在朅师人视线之下,一阵箭雨,几块石头就叫所有进攻的人完蛋!娘的,看似没有连云堡里的大山子那么险峻,实际也是一道鬼门关啊!”赵陵呸呸地吐痰,“将军可有妙计?”
“攻下它本来就非易事,就算攻下,山上的守军总有时间放下巨石檑木,一旦隘口被堵塞,大军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清理阻障,只有空手而返……如果贼子乘机尾随偷袭,我大军肯定要吃亏!”阿史那龙支往手心呵呵热气,愁容满面,“这样的雪窝子,在我们漠北草原也是见过,没想到这里也有!这个前锋,可不好当!嘿!大功岂是那样靠天神开恩得来的,开过一次恩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接下来是一串含糊不清的突厥语。
哼,早知道为什么又不说!赵陵撇撇嘴,看了看李天郎,见他望着茫茫雪原若有所思,似乎没有听见阿史那龙支满含讥讽的话,于是只有狠狠吐口痰,看着它像石头一样滚进雪堆,凝固成颜sè惨绿的冰团。“幸亏都尉想得周全,先令我派出萨尔这样jīng细之人先行勘探,要冒失进攻,岂不让弟兄们白丢了性命!”
“唉,不算我们提前到达的三天,大军已经在此扎营十天了,来偷袭的贼子倒是杀了几个,却对这天堑束手无策,进退不得,如此相持,对我可大大不利。”杜环的脸皮开裂,每每说话便疼得抽搐,早没了读书人的斯文,“小小帕拔铁隘口,活生生堵住了大唐的千军万马!要是大食、吐蕃趁机提兵来援,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用不着吐蕃大食人来,多耗些日,军中粮草用尽,饿也把我等饿死了!”阿史那龙支恹恹地说,“某家早说过,前锋不好当!嘿,现在谁也不敢去见高大将军,他老人家估摸着也烦着哪!”
众人默然,事实确实如此,今早点卯,高大将军的脸拉得比马脸还长。粮工使袁德更是脸若死灰,由于看守不利,昨晚有朅师细作潜入大军囤粮之处,点火烧毁了不少积粮。高仙芝一怒之下,将负责护粮的虞侯砍了脑袋,其余当事大小官佐一律重加责罚,袁德要不是乖巧提前去接应辎重队,这把刀砍的就是他的脑袋了。这般军法森严,弄得大营上下噤若寒蝉,人人悚然,对接下来如何一战,心下无底。
“先回营!”李天郎拨转了马头,飒赤欢快地跳着步子往营盘去,是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nǎinǎi的,这么刺眼的阳光,却无一丝暖意,仿佛那太阳也是冷的一般!”野利飞獠一上火就骂声不绝,看谁都不顺眼,“都他娘的躲在被窝里,也不想些计策,早些破敌班师!”
几个小兵小心地在山脚开封的小河边饮马,他们简陋的皮大氅在寒风中瑟缩着,扬起几缕稀落的皮毛。一个小兵抛出铁钩,拖拉开裂的冰块,以便运回营去埋锅造饭,省了拿桶挑水的麻烦。在他探身拽绳时,一匹战马pì股一摆,众人只听得“扑通”一声,那小兵应声落入河中。河水最深虽不过及腰,但水流湍急,冰寒彻骨,人若久陷其间,必九死一生。在岸边的同伴大呼小叫,抛绳的抛绳,伸手的伸手,好不容易将那落水小兵救了上来。那小兵连冷带吓,早已失了血sè,牙关紧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队正模样的头目飞奔而来,一边大声叱骂,一边令人拿酒生火。
“是哪个团的士卒?”李天郎皱眉问道,“怎的冬衣如此单薄破烂?”
“好像是阿史那都尉的拓羯团……”赵陵瞟了一眼阿史那龙支,“照理尔等冬衣,与诸人当无异,虽称不得厚暖,但抵挡风雪该是堪用。乌古斯,可是拓羯团弟兄?”
阿史摩乌古斯默默地点点头。
李天郎心里叹口气,番兵营中克扣兵饷衣粮之事并不鲜见,尤以突厥军中为甚。而阿史那龙支却常说突厥人历来以劫掠养军,不用徒耗粮秣……
听见赵陵的话,阿史那龙支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
“突厥人爬冰卧雪,家常便饭!这点冷都经不住,就不是狼的子孙!死了也是上天的旨意!”阿史那龙支环视了一下周围护卫的思结脱勒、阿史那沙蓝等心腹,“你们说是么?”一干人高声附和。“李都尉历来心念慈厚,却只知汉人心性却不解我突厥人的狼性啊!嘿嘿!”
被冻僵的小兵被三下两下扒个jīng光,随即同伴脱下的大氅披风将他盖住,那队正以及几个老兵正拿酒通体猛搓,小兵哎呀呀乱叫,队正连声喝止,忙碌的人群没有注意到走近的将领们。
阿史那沙蓝用突厥语bào喝了一声,正忙活的拓羯们慌忙停下手来,跪倒在地。唯扔下那小兵在火堆边瑟瑟发抖,李天郎注意到他那双灰sè的眼睛,很年轻,也很虚弱。“赵陵,把你的袍子给他!”李天郎说,“起来吧,先救人!按大唐军纪,士卒若病亡,队正校尉一干人等皆应受罚!快救人罢!”
拓羯们面面相觑,又观望阿史那龙支脸sè,不敢妄动。阿史那龙支嘿地冷笑一声,吓得地下的拓羯齐齐伏地不起。“去罢!李都尉可是出名的好心!”
听阿史那龙支一说,拓羯们如逢大赦,飞身起来围拢那落水小兵施救。
李天郎一拨马头,脚下“嚓”地一声,低头一看,是那小兵的皮子大氅,早已冻成一张硬邦邦的平整冰毯,被马蹄踏个正着。
一道灵光突然在李天郎头脑里闪现!
“咣啷!”茶杯滚落在厚厚的疏勒毡毯上,杯盖碰到了兵器架,哗哗地颤动。
门口的卫士慌忙进来,头也不抬地收拾干净,又利索地退了出去。
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触高大将军的霉头。
高仙芝实在为粮秣懊恼不已,大军翻越大雪冰封的崇山峻岭固然达到了出其不意的奇兵之效,但迢迢运输之路,实在使军中消耗入不敷出。囤于葱岭守捉之粮秣,虽日夜不停西送,但山高路远,损耗极大,且路上又有朅师小股游兵四下游击,能到军中者不及出发时四成,勉强够用,这般窘境已撼军心,如果再和朅师人打成对峙消耗战,那胜算所剩无多矣!
必须激朅师人尽快决战!
但是光那个帕拔铁隘口就让人伤透了脑筋。
就算打下了隘口,朅师人一见隘口狼烟起便可知战事已开,不仅能够迅速支援隘口守军让强攻唐军代价惨重,同时还能够争取时间tiáo整兵力,沿河从容布防。即使唐军血战拿下隘口,又要面临渡河的险境,就算渡过河去,背水而战也是兵家大忌,再说后面还有坚固的旃陀罗拔城那高高的石墙!安西军即使再强悍,也会在这一步步的苦战中被残酷地耗尽,最后被人彻底打垮!
高仙芝有很多诱敌出击的办法,但是那个帕拔铁隘口就像一堵顶在他xiōng口的墙,使他所有的智慧都闷在里面。真是如鲠在喉,进退不得,一筹莫展!
“大将军!李都尉求见!”门口卫士的声音听起来很迟疑。
上午李天郎一行担任前锋的统领已经来禀报过了,此时又来做甚?高仙芝负手一皱眉,他在静思的时候最不愿意被人打搅,再说他今日的心绪确实说不上好。
“大将军,天郎有个破敌之法请教大将军!”
破敌之法?高仙芝眉毛挑了两挑,又是李天郎?
“好!请李都尉进来罢!”
朅师王子
全番兵营最好的御寒衣物都收集到了西凉团,赵陵亲自挑选的五十名雕翎团弓箭手也整齐列队而来。
“这么干行吗?一旦稍有差错,两百弟兄的性命丢了不说,将军你恐怕也会被军法……”杜环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就算前两步顺利,但那夜晚的奇寒,岂是区区衣物所能抵挡的,就算能抵挡一时,断不能支持长久,而这险棋却偏偏要适时而动……”
“将军,百张毡毯衬以撸盾,已然备好,”马大元出现在李天郎面前,“请将军查验!”
“……要是朅师人的烽燧即时发出了警报,更是功亏一篑,都尉,这、这实在是步步凶险,命悬一线……”杜环还在喋喋不休,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胜算,可李天郎和他的那些西凉人居然就是要这么做。我的天,这些亡命之徒,对,亡命之徒!
“杜长史,别再说了,再说都尉一定会砍你的头!”马大元笑着揶揄忧心忡忡的杜环,“你可是在动摇军心!”
“大元!这次又要辛苦你了!”李天郎拍拍这个忠勇的老部下,竭力将杜环的话抛到脑后,“此举之凶险,乃你我从军多年之最,不交给西凉健儿,我实在放心不下!”
马大元咧开大嘴笑了起来,憨厚之间尽现jīng悍之sè,“此等大功之事,都尉能不交于我西凉儿郎?前次赵陵攻下大山子,立下奇功,着实风光得紧,让小的好生眼馋!今日这般大功,都尉青眼有加,到底交于大元了!”
李天郎心里涌动着湿润的激昂,他脱下高仙芝送给他的貂皮大氅,不由分说给马大元披上,“老规矩,回来我请喝酒!”
在旃陀罗拔城,巍峨的王宫已经点缀上了耀眼的灯火,高举火把的内侍沿着犍陀罗风格的长廊挨个点亮松明和风灯。在拥有巨大石柱的宫殿里,穿过幽静的通道和雕有美丽花饰的沉重木门,一阵阵兵器相击的脆响在宫殿里回荡……
“干得不错!苏西斯!对,对,就这样!”端坐在王位上的是朅师国王勃特没,他一手端着盛酒的金杯,一手冲大厅里打斗的两人挥舞着肥壮多毛的拳头。“杀了他,刺穿他的心,割断他的咽喉!”
素迦抄着手,在王位一侧注视着厅中的格斗。几个硕大的火盆翻滚着炙热的火舌,在中间那个火盆边,有一道干涸的血迹,一具被刺穿xiōng膛的赤裸尸体倒在那里,手里还紧紧握着长矛。
一群紧束腰身的侍姬或坐或倚环绕在王位四周,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流血的搏斗,随时准备为他们的苏西斯王子呐喊助威。
裸身决斗,是朅师人从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尚武传统。参加者除短剑、长矛和盾牌外,不可携带其他武器,身上甚至不着寸缕,唯一可称为服饰的,只有头上的铁盔。只有参加过这个仪式的,才有资格获得象征成年和武士身份的盾牌,并由此被允许佩剑出战。当然,如果你不断在这样的决斗中获得胜利,那你肯定会成为全国公认的英雄,无数女人都会为你倾倒,无数男人都会以你为楷模……但是,决斗中的死伤几乎难以避免,因为所用的都是真刀真枪,生死关头没有人会手下留情!素迦曾经是朅师国最厉害的决斗家,在他执掌军权后,一度禁止了这种血腥的格斗,而以木剑和圆头钝矛改革决斗仪式。但宫廷中的贵族子弟仍旧流行生死决斗,只不过对象换成了死囚,奴隶或者战俘。对这些人来说,战胜对手就可以获得自由或者赦免,否则迟早都是死路一条。
苏西斯是勃特没最心爱的儿子,也是素迦一手tiáo教的徒弟。他的身上几乎集中了一个朅师人所有的优秀品质:勇敢、忠诚、智慧、健壮以及武艺高强。此外还有令人瞩目的一点,就是英俊的外貌。
腾腾的汗气中,弥漫着恐怖的血腥味,三具涂抹着晶亮橄榄油的健硕躯体在灯光下闪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铜sè,他们手里的短剑、长矛和盾牌,一样泛着暗淡的铜sè,仿佛是死神yīn冷的咳嗽。
苏西斯的身材非常健美,浑身的肌肉紧绷绷地鼓起,强壮的双腿和手臂向世人展示着他的力量和勇猛。不少女侍贪婪地注视着他的雄性十足的躯体。“呵!呵!”苏西斯像一头伺机而动的豹子,低声怒吼着,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面前的两个猎物,被汗水沁湿的卷曲短发从头盔周边溢出,勾勒出他阿波罗一样的头部线条。
两个对手的眼睛在面罩后面闪动,剧烈起伏的xiōng膛不经意地bào露出他们的惊惧,笨蛋,要是刚才你们三人一起上,我就完了。苏西斯猛地一跺脚,对面两人居然同时哆嗦了一下。嘿!胆小鬼!
但就在这时,对手发起了疯狂的进攻!
女侍们的尖叫响彻大厅,苏西斯的胳膊被对手的矛尖划开一道血口,未等尖叫声停歇,苏西斯手里飞转的长矛几乎扎穿了对手的肚腹,尖锐的矛尖穿透血肉之躯的声音,即使在惨呼和尖叫声中也是那么清晰可闻、刺人耳膜!鲜血再次飞溅到苏西斯那冷酷俊美的脸上。
快!拔剑!素迦心里说,放弃不能拔出的长矛!
苏西斯今天是以一敌三,对手除了那个最先倒下的死囚外,剩下两个是兄弟,他们也曾是朅师贵族子弟,受过良好的格斗训练,落草为寇后劫掠商队,杀人放火,祸患了好长时间。刚刚中矛倒地的是弟弟。
哥哥的盾牌凶狠地将来不及拔矛回防的苏西斯击倒在地,右手中的短剑闪电般劈了下来。一边的宫廷卫士紧张地拔出了剑,却被素迦断然喝止了。
“砰!”盾牌挡住了对手致命的一剑,单膝跪立的苏西斯扬手刺中了对方小腿,趁敌痛苦后退站起了身,反以盾牌击面将之打翻在地,盾牌上的胜利女神像蒙上了肮脏的血wū。反守为攻的苏西斯矫健地一跃而起,上前一步,锋利的剑尖直bī对方咽喉。满脸血wū的强盗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下,怨毒地看了周围的众人一眼,吐出混着牙齿的浓血,又瞪了瞪呼呼喘气的苏西斯,低声咕哝了一句:“遗憾!……”说罢放松了身体,闭上眼睛,等待自己死亡的降临。
苏西斯却收起了剑,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你的家族只剩下你一个了,我将恳请国王饶恕你!”
“好!好!”勃特没浓密胡子下的嘴巴哈哈大笑,“饶了他,来人,把他带下去!快清洗地面!”
叽叽喳喳的女侍们一拥而上,递酒杯的递酒杯,擦汗的擦汗,披衣的披衣,忙得不亦乐乎。乘机能够轻抚到男人气息的雄壮肌肉,那雄狮般筋骨凹凸的裸体,那神话传说般的容貌,简直令女人们发狂。
“感谢伟大的神,赐予我如此出sè的儿子!”勃特没兴高采烈地走下王位,亲热地搂住苏西斯,“伟大的战士,苏西斯!”
素迦笑了笑,暗暗拍拍站在旁边的哥门提斯,看到自己的弟弟如此受宠,他不可能没有一丝嫉恨。“对你的弟弟表示祝贺吧!快去!如果你要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兄长的气度的话。”素迦低声说,“这正是时候!”
脸sèyīn沉的哥门提斯长吁一口气,在光线的黑暗中tiáo整了自己的表情,顺手取过一杯酒,向享受人群赞誉的弟弟走去。为什么从古至今只有一个王位却又有那么多继承人?素迦望着哥门提斯极不自然的背影,摇了摇头。
“好啊!好啊!”勃特没兴奋地说道,“昨晚我们的勇士又毁掉了唐人不少粮草,也许不用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很快就要完蛋!哈哈!要么撤军滚蛋,要么饿死!”
“没那么简单,陛下,他们的粮秣正源源不断地送来,我们的sāo扰终究是有限的。”素迦道,“高仙芝这个人很会用兵,否则也不会轻易攻下吉尔吉特,我们万不可轻敌!现在城内聚集了大批躲避战乱的平民,我们的粮食和饮水也不乐观……”
“嗯,那些穷鬼,天天在宫前要吃要喝,全不顾国家处于危险之中……那些卑鄙的大食商人有的是食物,可就像豺狼一样索要高价!哼,能指望他们!”勃特没显然被素迦的话扫了兴致,“朝中的那帮文臣贵族天天闹着要和谈,要求援,要决战,吵得人烦死了!啊,亲爱的兄长,你能尽快给我们一个胜利吗?”
“也许,快了,我们必须等待时机!”素迦迟疑地说,“还不到时候,唐人士气犹存……”
“啊,难道我们的勇士比他们差吗?难道我们没有高昂的士气吗?”勃特没高声说,“我知道有很多年轻的战士正渴望建立功勋!难道不是吗?”他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苏西斯也举杯向自己的父亲致意。
“是的,父王!我不想让那些远道而来的野兽嘲笑我们是懦夫!”苏西斯坚定地说,“我们已经勇挫了对方士气,我们的战士已经摩拳擦掌,他们希望战斗,将这些亵渎我们土地的人赶出去!”
勃特没斜睨了不动声sè的素迦一眼,嘿嘿笑着回到了王位。“对面的唐人人数有我们多吗?”
“没有,父王,我们至少和他们旗鼓相当!”苏西斯抢着回答。
“他们的勇敢超过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