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开战
早春二月的阳光从唐军大营后面升起,早饭的炊烟已然散尽,素迦站在烽燧上,仔细观察着平静的唐军营垒。
“唐人还在睡觉?”苏西斯说,“我们冲杀过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素迦没有说话,他不相信唐人反应会这么迟钝。
“好好看好烽燧,一切都准备好了么?”他问一边静候听命的烽燧头目,“近日都没有什么异常?”
“是的,阁下,一切正常!正如你看到的,隘口两侧都堆积了石块和檑木,只要有一个人砍断橛子,隘口就会彻底被封住!”头目信心十足地回答,“在这里,我们十个人完全可以当一千个人用!”
素迦点点头,确实,十个人足够应付这些了!“如果我军后退,一定要等最后一名战士退入谷口才堵塞隘口!否则砍你脑袋!”
“遵命,阁下!”
仿佛在回应苏西斯的疑问,唐军大营略略呆滞了一会儿,突然响起了密集的号角和震耳欲聋的战鼓!
中军皂旗在万千将士注视中开始点动!
“全体上马!”
“全体整队!”
“全体列阵!”
大小官佐的嚎叫声此起彼伏,战鼓咚咚炸响,战马咴咴嘶鸣,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冬眠的大地,炙热了冰冷的清晨……
素迦望了苏西斯一眼,长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终于开始了……”
高仙芝微笑着弹弹剑把,淡淡地说:“久等了,嘿,好,列阵!迎敌!”
“列阵迎敌!”旗牌官的嗓门可是比高仙芝的喃喃细语洪亮多了。
很快,整个大营都开始回荡“列阵迎敌!”
“列阵迎敌!”“列阵迎敌!”
两支伟大军队的决战终于开始了!
还未列阵完毕,李天郎就大致猜出了高仙芝的应敌策略。朅师人摆出了他们娴熟的线形战阵,其左右翼刚好被群山所拱卫,无法迂回。显然素迦曾对战场做过细致的考察,甚至还在此地演练过,不然战阵不会如此天衣无缝。而高仙芝则将牙兵营居前,两翼分别是虎贲营和凤翅营,中军靠后则由玄甲营镇守,在四营主力后面,是担任后援的应召西域番国游骑和袁德的匠兵,他们cào作着四部重型投石机和五十具床弩。番兵营位于凤翅营侧后,随时准备扩大突破口或者支援任何一线。此阵型显然脱胎于唐朝开国名将李靖的六花阵,高仙芝曾在疏勒屡次教习此阵,但真正全军如此布阵,实战接敌,还是第一次,高仙芝胆子够大的。
李靖自创的六花阵,据说是由诸葛八阵演化而来,称“八阵为六,武侯之旧法焉”。当他以三万人合练六花阵时,选择纵横各一千两百步的场地作为地界;每阵又分为两个梯队,共占地纵横各四百步;“内环之圆”,即中军居中;从而使整个阵地构成一个九宫格的格局。每阵又要求掌握方、圆、曲、直、锐五种阵法,从而形成“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隅落勾连,曲折相对”的布局。阵法中各阵都可沿着九宫格的格局有秩序地tiáo动,正所谓“教士尤布棋于盘,若无画路,棋安用之”。
高仙芝活学活用,根据战场狭小,人马有限的具体情况,排出了这个小六花阵,利于发挥唐军远射兵器的优势,以不规则的六花打乱割裂对方整齐划一的线形战队,使轻便的唐军轻骑或冲击力强大的玄甲重骑伺机从朅师错列的线阵中快速突入,彻底击溃之。
能深谙李卫公(李靖)战阵之神,除高仙芝外当今能有几人!李天郎由衷地发出了赞叹,但是此阵安西军远未jīng熟,一旦交战,战阵威力能发挥几何?高仙芝赌得大了,太大了!李天郎脑子里蓦然跳出“弄巧成拙”四个字。
高仙芝想得不可谓不jīng妙,但正如素迦说的,从来没有按照事先计划进行的战斗,战神确实是喜怒无常的瘟神!对他来说,只要供吞噬的生命够多就行了,至于是交战那一方的,那无关紧要。
“这帮笨蛋!连布阵都不会!我一个冲锋就可以让他们丢盔弃甲!”看见唐军稀稀拉拉的阵型,苏西斯一脸的不屑,素迦反复告诫唐人厉害,我看是看花了眼吧!“叔叔高抬了对手罢?”
“不可大意!王子殿下!”骨多里说,“这阵型可真古怪!打了这么多年仗,没见过这么布阵的!”
“哧——如果我是统帅,我现在就可以派人回城宣布胜利了,不超过中午!嘿!”苏西斯扬起下巴,看着密集的费兰吉提斯枪林,“希望叔叔不要又让我们等上一天!”
“依我的经验,今天不会了!战神已经敲响了他的鼓,不会再停下来了!”骨多里说,“殿下保重,我要去前面了。”
“我很快就会率领荷泰若依超越你的费兰吉提斯!”苏西斯得意地瞟了一眼后面的预备队,哥门提斯,这次无论如何没你的份儿了!
松散的佩尔塔步兵将他们的圆盾连成护卫费兰吉提斯的墙,由志愿兵组成的弓箭手和投枪手三个一群,五个一组地聚集在他们身后。而在整个佩尔塔队伍的后面,密布着萨满沙长矛组成的枪林。第一排是经验最为丰富的壮年老兵,他们装备着与佩尔塔一样的圆盾,和最短的萨满沙长矛;其次四排是朝气蓬勃的青年兵,再后四排是稳健的老年兵,最后一排则是壮年老兵压阵,他们装备着最长的萨满沙,由于需要双手持握,他们只好将小圆盾缚在背上,那是待敌手冲近后与哥拉底玉斯短剑一起配合与之肉搏的。
说起哥拉底玉斯短剑,素迦非常得意,那是他亲自改进并统一监造的,比祖先流传下的哥拉底玉斯长了近三分之一,也重了三分之一,锋利坚固程度也大大提高,十几年来,不仅成为朅师大军征战的利器,也成为每个朅师成年男子最为钟爱的东西。在诸如苏西斯这样的顶尖剑手手里,哥拉底玉斯短剑可以在短短几招之内就将对手剁成碎块。
素迦一手训练的军队充分展现了他的作战谋略,过去祖先极为密集的方阵在他手里也得到恰如其分的改进。据说叫亚历山大的天才祖先构筑的方阵是由纵深达十六列的长矛组成,而素迦则减为八至十列,而且每名士兵的间隔也增加到三尺,既便在近战前腾出手拔出短剑,也利于投掷密集的标枪。当然,战线的厚度可以随意tiáo配,比如右翼比较薄弱可以放置八列,而担任主要攻击力量的左翼就可以放置两个各十列的双重梯队。
为尽可能地增加部队的灵活性,克服方阵呆滞笨重的缺点,素迦以塔克塞斯为单位,每单位分组二至三个横队,每个横队之间都留出了相应的间隔,后面横队对准前两个横队之间留出的间隔。如此交错排列,待冲锋至标枪有效距离时,前两列的士兵将投出他们的萨满沙,接着迅速疏散队形,将间距拉开到六尺,尽情挥洒短剑冲向近在咫尺的敌人,展开短兵相接的肉搏。而后列士兵硕长萨满沙则为他们稳住后背并撞击他们可能冲开的缺口,如果前列士兵失败或是jīng疲力竭,后列的士兵将拔剑接替,如果整个横队都未能取胜,则后面横队将穿过第一横队六尺的间隔再次发起猛烈冲锋,以让第一横队能够重新退下来整队喘息。
这需要高度的纪律和严密的组织,因此不仅每个横队的指挥官,而且每个处于横队右首的辛塔哥马(小队长)是关键人物,他们是进行有效作战的枢纽。令素迦得意的是,尽管做到这一切很难,但是经过他苦心经营,这支朅师军团成功地做到了。凭着这支高效的军队,他经常轻易战胜人数数倍与他的野蛮人,那些乌合之众顶多支撑两次冲击。
如今对面的唐人呢,他们能撑多久?两次?三次?
长矛林有条不紊地排列完毕,前五排费兰吉提斯的长矛尽皆怒目前张,后三排的长矛则斜靠在前面队友的肩上,形成一朵朵怒放的尖锐玫瑰,众多这样的金属花朵簇集在一起,就构成了著名的“萨满沙之槌”,整个费兰吉提斯队伍就是一栋会移动的长矛林。没有人能够抵抗得住他们雷霆万钧的正面冲击,有时候冲锋刚刚发起,对手就因极度震骇而崩溃了……
萨达尔长号短促地响了几声,有传令的军官飞驰向方阵的左翼,一个塔克塞斯的费兰吉提斯步兵开始从中央向左翼移动,将那里原本就厚重的萨满沙之林又加厚强化了。而屋密率领的那一个塔克塞斯的佩尔塔步兵则回转至中央,填补了方阵中央的空白。而后方预备队的一支志愿兵,则快步跟上,排在了右翼费兰吉提斯之后。
苏西斯看见了预备队前面骑马指挥的哥门提斯,嘿,叔叔到底还是要照顾哥哥啊!没让他在后面待得太久。屋密率领的那支佩尔塔是所有佩尔塔队伍里最强悍的一支,让他来顶替中央位置,并不为过。至于叫那些没用的志愿兵来加强右翼,在苏西斯看来,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素迦吃不准高仙芝的布阵,为保险起见,他将冲击出发的相隔距离大大增加了。同时tiáo整队伍,采用了斜线战术,有意加强了左翼,构成两层强大的费兰吉提斯梯队,使左翼成为一个巨大的战槌。这个沉重的战槌随时准备砸向敌手,强行撕开缺口,骁勇的荷泰若依重骑将突入这个缺口,彻底将唐军割裂。然后右翼的部队再迅速向左翼靠拢,关上打击的大门!
唐军队形里有人在唱歌,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骤然变成狂风怒吼般的轰鸣,成千上万的唐人都加入了这个大合唱。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但是其军威士气,由此昭然。
“吹号!”作为统帅,素迦知道,双方无形的较量已经开始,一步都不能走错,更不允许一开始就落于下风,“全体号手,一齐吹!”
萨达尔长号憋足了气,雄师般号叫起来,朅师将士们应声齐齐呐喊,敲击盾牌声也一浪高过一浪,奋力反击唐人咆哮的歌声。
一队骁勇的朅师骑手高擎鹰帜,飞马在唐军阵前掠过,引来双方山呼海啸般的躁动。突然,呐喊声高亢起来,那是方阵最前面的佩尔塔步兵开始遭到唐军轻骑兵的打击,呼哨而来的骑兵向他们射去阵阵箭雨,待他们从盾牌后面直起身来投掷标枪反击时,又鹘行而去。突如其来的袭击差点兜住了持旗示威的那队朅师骑兵,迫使他们不得不退入阵中。被激怒的佩尔塔们待骑兵再次bī近时,集中弓箭手奋起还击,并组织尖兵以快制快,主动冲出队列邀击那些冒失的骑手,一旦他们接近就几人一组拿长矛将其刺下马来。这又引发骑射手们更加猛烈的攻击,呼喝怪叫的胡骑时而聚集时而分散,不断寻找方阵的弱处,能多杀几个就杀几个,遇到强硬反击就急速后撤。这种在朅师人看来极为无耻的战术严重违背了战神的旨意和战士的jīng神,激起了他们一致的愤怒,方阵吼声如雷,一片激奋的喊杀声。
“他们就是这样试探的么?”素迦说,“刚才是谁拿着鹰帜在阵前跑来跑去?”
“是苏西斯王子殿下,他一直在要求冲锋,”旁边回答的是素迦亲密的副手葛马那,“阁下,要发布前进命令么?”
素迦皱紧了眉头,勇气可嘉,但实在冒失,且作为指挥官,怎么轻易就离开战位!“叫王子再也不要离开他的位置,否则按律重惩!”
“且等等,巴里斯台部队还未到位。”素迦看见炮手们正拼命在方阵后面搭建阵地,协助他们的奴隶也卖力地运送辎重,看样子他们要做好准备还需要一些时间。为制止这些游骑的sāo扰,素迦令弓箭手前进,驱赶这些烦人的小喽啰。在对射几lún后,双方互有损伤,唐军骑兵不得不拉开距离,远远地回击,最后攻势终于稀疏了下去,这使巴里斯台弩炮等重型武器顺利占据了左翼战位,再过一会,唐人就知道厉害了。朅师祖先传下来的巴里斯台弩炮,大家都叫它“天神之鞭”,因它发射的标枪射程超过人力投掷的数倍,是威力极大的杀手锏,依靠它的齐射,素迦曾将厌哒人的骑兵打得落花流水。
两军之间的无人地带不时发生小规模的交战,大多是唐军轻骑兵和佩尔塔前卫之间的较量,双方的箭矢投枪不时夺走一两个对手的性命。不断有血淋淋的伤者和尸体被同伴拖走,失去主人的战马往往在中间兜上几个圈子,又慌里慌张地跑回本阵。人马的杂沓将平整的雪地踩出不规则的划痕,在凹陷的雪洼里,间或粘合着死伤者已经凝固的鲜血,猩红点缀在白雪中间,好不醒目。
天空明净如玉,太阳一步步爬上天穹,信手抛洒着金sè的光芒,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自己脚下这一场一触即发的大战。
“唐人应该已经整队完毕,他们在等什么?”素迦对两军之间的小打小闹没有什么兴趣,他想知道的是,唐人打算怎么应付自己的“萨满沙之槌”。“总要有人先动手的,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传令左翼常步前进!”
性急的苏西斯率领荷泰若依重骑紧紧跟在推进的费兰吉提斯横队后面,他太想率先冲入敌阵了,对方中央高高的红sè大旗是他盯死的目标,那里一定是主帅所在的地方。讨厌!那个长着龅牙的传令官又气喘吁吁地骑马跑来了,肯定又是叫我稳住战位!
“王子殿下!指挥官叫你和前队保持距离!”
有奇怪的东西过来了!
从唐军战阵后方飞来几个小黑点,似乎还拖着青烟,那是什么怪东西?唐人抛的石头?是不是也太小了点,虽说抛得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远,但这些石块除非直接命中人体,有些威胁外,能有什么用呢?
黑点转瞬即至,落点处的战士一边仰头观望,一边举起了盾牌。“是些黑石球!散开一点!散开一点!”辛塔哥马们吆喝着部下,“待石头落下后立即重新整队!动作快,快……”
掉进队伍里的两个黑球落在地上,冒着烟滚了几滚,有好奇的士兵伸过长矛挑了挑……
“轰!”“轰!”
两个黑球突然炸裂开来!
火!浓烟!巨响!刺鼻的怪味!
受伤的士兵惨叫着在地下翻滚,身上着火的士兵则惊慌地扔了武器,用力拍打火焰,其余被巨响震得发蒙的士兵下意识地闪到一边躲避四下飞溅的火团,整齐的横队出现了两个小小的缺口。还有两个黑球落在了在横队前面,虽然也发生了爆炸,除了造成一定惊骇,没有造成人员损失。
“那是什么武器?”素迦镇定下来,看到硝烟中自己的士兵正在用雪扑打火场,迅速恢复横队。多好的一支军队,临危不惧、遇乱不惊,他们没有理由失败!但是唐人的投射武器有这么惊人的射程,倒是大大出乎素迦的意料,这么说,弄不好整个方阵在行进中都会不断受到唐人的打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阁下!好像是装有引火物的易碎球体……”惊魂未定的葛马那回答,“真够吓人的!”
“又来了!”
唐人显然做了tiáo整,这次火球全部落入队伍中,造成更多的伤亡。
每爆炸一次,唐军阵营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他们在得意忘形地嘲笑,在无耻地挑衅,在卑劣地幸灾乐祸!
横队本来就十分密集,如此多受袭几次,伤亡必多,再有勇气的士兵也会因此气馁,绝对不能这样光挨打!
“全队前进!前进!”既然巴里斯台已经准备好,那就进攻吧!唐人必须为他们的骄横付出代价!
“快!利索点!再来一次!”袁德摘掉了自己的头盔,急切地发布着发射命令,震天雷数量不算多,先发三lún以示威!可惜啊,离前沿太远,中间又隔着重重人马,看不见自己得意之物杀敌的jīng彩场面……举目所及,几股震天雷爆炸后形成的烟云遥遥可见,虽然劲风很快就将它们撕碎,但至少证明它们发挥了作用。
匠兵们喊着号子,重新准备击发,包在油毡里的震天雷被小心翼翼地从长行坊上清理出来,加上袁德亲自计量裁剪的火索。
“他们前进了!大将军!”段秀实兴冲冲地说,“过来了!”
“先守后攻!”高仙芝稳稳地坐在马上,看着密密麻麻推进的朅师枪林,“弓弩手准备!床弩全部右向放射!”
“吁!吁!”那是弩手们准备发射的呼号。
“进入纹车弩射程!”
“放!”
先是最前排的五只床弩试射,三十五支沉重的长箭远近不一地落入朅师队伍中,有的在空中相互碰撞,有的失的,有的则在阵中扎开第一lún血花,不断推进的朅师方阵多少为之一滞。
“tiáo整机括!”一捆捆的三尺长箭卸下车来,在床弩边一一码放整齐,激战之时,肯定用量甚巨。
吱吱嘎嘎的机括忙乱地涩响,额头沁汗的车弩手十人一组,分别cào作着三十只纹车弩,这种十二石的强弩需要轴转车张弦开弓,除了下力气活的弩手,还有专人负责瞄准。据说太宗皇帝尤其爱在攻城时使用它,一旦发射,所中城垒无不摧毁,楼橹也颠坠,是唐军利器之一。安西诸国之城,往往并不甚坚,无须动用车弩,因此安西唐军将车弩装上lún子,让牛马拖曳,可以伴随步兵运动,集中密集发射,主要用来对付骠悍的胡族骑兵,效果奇佳。
校尉令旗摇动,剩下的二十五具纹车弩已经蓄势待发。
“放!”
“密集发射!放!”
高举槌子的弩手猛地敲击牙发,弓弦的劲声使左近的弩手侧过了脸,以中间三尺五寸的大箭为首,其余六小箭跟随,一簇簇重箭咻咻呼啸而出,仿佛一群贪恋血腥的秃鹫。
仰望着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厉害家伙飞过自己的头顶,唐军士卒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直到它们坠落到前进的朅师军阵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队伍中箭时的抽搐,除了闪避,没有有效的抵御办法。
不管是震天雷还是纹车弩,都需要在其有效射程内尽可能快地发射,因为随着距离的接近,它们的所起的作用也会随之越来越小,当短兵相接的肉搏战爆发,它们就失去了作用。对高仙芝来说,不指望这些重武器能够击退敌人,只要它们多杀伤几个对手,打乱迟滞他们的战阵,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彻底击溃贼军还是要依靠近战肉搏,以及高强度的箭矢。
左翼的佩尔塔最先受到车弩的打击,原本整齐的阵线开始出现缺口,在有些地方,由于指挥协tiáo的辛塔哥马受伤或者死亡,连续的队伍甚至出现了断裂。
尽管佩尔塔们表现得十分英勇,担任左翼指挥的骨多里也使尽浑身解数整顿队伍,但是前卫的散乱没有能够完全避免。缺乏甲胄保护的佩尔塔根本无法与唐人的车弩对抗。尽管对方的命中率称不上很高,但是只要命中,车弩发射的三尺长箭便发挥出可怕的杀伤力。它们摧枯拉朽般洞穿朅师人漂亮的圆盾,将人体和盾牌串在一起,在人群密集处,甚至连穿数人,把他们像肉串子一样击倒在地。顽强的朅师人没有胆怯,更没有停下脚步,后列的士卒迅速填补了阵亡战友的位置,继续向前勇猛地冲锋,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前进!勇士们!前进!为了荣誉和胜利!”骨多里向士气高昂的费兰吉提斯纵队叫道,“王国的命运在你们手中!”
甲兵们发出了骇人的怒吼,担任先导的前四排劲卒加快了脚步,带动整个方阵扑向对面的唐军。“为了国王!冲啊!”
他们的激情重新鼓励了有些涣散的前卫佩尔塔,弓箭手和投枪手也跟着高声呐喊,在指挥官的旗帜指引下开始快速冲锋。一时间“为了国王”的呼喊声响彻整个左翼。
左翼的朅师军队加快了脚步,雷霆万钧地压向唐军侧翼,他们面对的是牙兵、虎贲两营数以千计的弓弩!
李天郎一直密切地注视着战局的发展,当唐军右翼的朅师费兰吉提斯甲兵准备亮出他们的看家本领——“萨满沙之槌”时,凤翅营,即李天郎所在唐军左翼的正面,缓步行进的费兰吉提斯们还没有开始加快脚步,但是他们前面的佩尔塔已经进入伏远弩的极限射程。由于车弩和震天雷打击的重点是右翼,这支在佩尔塔盾墙保护下的费兰吉提斯军容严整,阵型森然有序。
“贼军应该都开始前进了!发信号!叫大元他们夺烽燧,堵隘口!”李天郎看见凤翅营的第一排弩手开始瞄准,“时机到了!”
活捉朅师国王
勃特没的坐骑被连串的金鼓声所惊,慌乱地撂起了蹶子,“好你匹劣马!”勃特没竭力勒住马缰,夹紧马腹,“看我怎么收拾你!你个侮辱国王的畜生!”酒醒的他在城里怎么也待不住,得知大军已经开拔,他立刻带领几十名随从匆匆赶来观战。他太想亲眼目睹一场畅快淋漓的胜利了,那胜利者的辉煌,那万众瞩目的骄傲,要是错过这样的荣誉,是多么可惜啊!当战士们在冲锋陷阵的关键时刻,看到他们英明神武的国王亲临战场,那是多么鼓舞人心啊!他们一定会备受激励,更加勇往直前了!而作为他们的国王,无疑会享受到至高的敬仰!
为了及时赶到,勃特没还没等大队警卫集合完毕便出发了。他快马加鞭赶到隘口北口,急于想找个合适的位置鸟瞰整个战场,本来烽燧是个好地方,但是距离有点远,将士们恐怕会看不见他吧。他做梦也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证明他的这个决定是多么的草率!
“我的神啊!”一个宫廷随从看着从雪地里突然冒出的马大元,目瞪口呆,直到被一枪穿xiōng而过,他都没有做出反应。隘口骤然震动,平整的雪地突然出现了无数的火山口,一簇簇涌动的皮毛下,是挥舞刀剑的凶徒!怡然自得的朅师人那里想得到在这里会遭遇危险,惊骇之下乱成一团!这群勃特没的随从,大多数是国中的文官,甚至还有几个准备歌功颂德的诗人和书记,能使兵刃的卫士还不到十个。养尊处优的文士们哪里见过此等架势,未待杀手们冲近,不少人已经pì滚niào流跌下马来!
中枪的朅师人连人带矛倒下马去,马大元舍了长枪,大吼一声,抽出横刀扑向后面那个肥胖的敌手。这家伙一定是个什么官儿,不仅服饰华丽,还肥壮得可以。犹如一群从地狱里爬出的妖魔,潜伏得肝肠寸断的西凉团健儿纷纷掀开头顶的毡毯,岩浆般涌出地面,瞬时便将勃特没一行吞没了。
“陛下!陛下!陛下快走!”绝望的侍卫长不顾chā入自己腰部的长矛,握住枪杆冲脸sè惨白的勃特没大叫,“陛下,往山上跑!烽燧那里有接应……啊!”
不仅是措不及防,同时也被吓呆了,朅师人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西凉人砍瓜切菜般将这些哀号逃命的朅师人一一解决掉。只有几个人来得及拔出剑,其中就有马大元面对的勃特没,他挥剑格开马大元的横刀,拼命拨转马头企图逃命。他的两个忠诚卫士也一左一右夹击进攻他们国王的敌人,为他腾出宝贵的时间,所以马大元的第二刀只来得及在勃特没的马臀上划开了一条血口。尽管如此,勃特没也没有得到逃走的机会,一个膀大腰圆的唐军将他手里的长枪一抡,生生别住了马脚,战马一个踉跄,勃特没肥胖的身躯便从人们头顶飞跃而过,重重地跌在雪地里,手中的剑也飞出老远。令人吃惊的是,他居然没有摔晕,翻个跟头继续地往山上逃跑,其敏捷的身手和肥胖的身躯极不相称。
勃特没玩命地向烽燧疾奔,边跑边脱掉累赘的厚衣,甚至连象征王权的大氅,也毫不犹豫地扔掉了。他在心里狂怒地咒骂素迦,狗pì军神,居然被敌人抄了后路,让自己陷入如此危险之中!神啊,要是我这次得以逃脱,一定用素迦的鲜血祭奠您!沿着通向烽燧的山脊小道,勃特没手脚并用,像一头发疯的野猪,飞快地往烽燧跑去。他知道,上山唯有此一道,稍有偏离,就会深陷雪窝,只有等雪化时来收尸。
“我是国王!我是国王!快来护驾!”勃特没觉得自己快要筋疲力尽了,“我是你们的国王勃特没!你们……”
烽燧近在咫尺,他奋力奔跑几步,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跌倒在地,“我是国王!快来帮忙!否则叫人砍了你们的头!”他感到钻心的疼痛,刚才跌下马时,丝毫没有察觉到疼痛,怎么回事!勃特没听到一阵粗野的嘲笑声,什么人敢嘲笑国王我!他狼狈地支起身,发现绊倒自己的是一具尸体!“怎么回事!”
出现在低垂的眼帘里的,是一双用破烂棉布紧裹短靿乌皮靴的脚,朅师人的脚上,都是裹有毛皮的胫甲,没有人穿这种皮靴,既然如此,那么这乌皮靴……我的神啊!勃特没如五雷轰顶,万念俱灰,再也没有力气抬头细看,四肢一软,整个人顿时瘫倒在地,天啊,唐人,他们占领了烽燧!他们怎么可能占领烽燧!
马麟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个肥胖的朅师大官在自己脚下伏地捶xiōng顿足,抖成一团。这小子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进来。送上门的功劳啊!“把他捆结实喽,待打完仗交给李都尉,大家伙又是大功一件!”
拿下烽燧,马麟和白苏毕确实只用了吹灰之力,两处烽燧二十多个守兵一个也没有逃脱,几乎都在第一lún箭雨中就倒毙了。自己弟兄几乎没有折损,整整一天多的煎熬实在没有白捱,值得!
山下隘口处的马大元他们正在整队,撸盾已经从雪坑里刨出来,沿着峡谷口一线展开。“十人留下,严密守备,若贼子攻山,全力退之,不能退或隘口不能守,则发信号,断橛木,坠以檑石,阻塞隘口!”马麟看见占领对面烽燧的白苏毕已经开始下山助战,自己自然也不能落后。
“可是,阻塞了隘口,众家兄弟如何脱身?”有人问。
马麟笑了笑,提起了长弓,“那个时候我们都不需要脱身了!”
“军旗呢?军旗呢?”马大元冲正在集合列队的部属吼道,“吕乌甘咄!你nǎinǎi的,拿军旗来!”
没有人回答。
“吕乌甘咄,你个贼厮鸟!”马大元清点人数,没有发现这位来自吐谷浑的执旗,“快拿旗出来!你个驴cào的,想找死吗!”
“在这里,校尉!”有人答道。马大元循声望去,几个士卒正掀开一床盖满积雪的毡毯,那里肯定是吕乌甘咄和他同伴隐藏的雪坑。没有人出来,马大元脑子里闪过一丝不祥,他健步如飞地赶过去,伸长脖子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在低矮的雪坑里,是两具冻得僵直的尸体,其中一个人怀里,还紧紧搂着鹖鸟军旗!
“吕乌甘咄……”马大元心痛地低下头,他们就这么活活冻死了,至死也没有动一下!几个同伴沉默地跳下雪坑,使劲将两具尸体拔了出来。两人身上的衣物,已然冻结在他们已呈青灰sè的身体上。马大元握住军旗,用力一扯居然没有扯动,吕乌甘咄不管生死都将军旗搂得紧紧的,仿佛这是他生命的一部分。“这里刚好是个风口,那天潜伏,黑灯瞎火,时间又紧迫,谁也没有注意!吕乌甘咄他们……校尉,硬扯怕是不行,只有,只有把胳膊砍开,校尉……”旁边有人说,“都冻在一起了!硬扯会把军旗扯坏的……”
吕乌甘咄硬邦邦的脸庞定格着他最后的神情,他全团出名的硕扁鼻翼和眉毛拧在一起,似乎在忍受难言的痛苦,紧闭结霜的双眼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但是,他的嘴角居然浮现些许笑意,难道他在弥留之际见到了他经常说的西方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