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吧?这是个疯子。”驷带把派去的人骂了回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把事情报告了子皮和子产,同时通知了游吉。
子产这个时候正在边境巡视,于是另外五卿召开紧急会议,会上一致通过一项决议:灭了子皙。在边境的子产很担心这几个卿出兵,无论怎么说那也属于内乱了。于是,子产连夜回到荥阳,一边派人阻止大家起兵,一边派人去找子皙。
子皙正在家里生闷气兼养伤,生闷气是因为驷带不肯帮自己,养伤是因为去年被游楚砍伤的地方复发了。
“我代表子产来宣读你的罪状。”子产派来的人直截了当,连寒暄都省了。
“我的罪状?什么罪状?”
“第一条,当年擅自攻打良霄,以下犯上。当时因为忙于处理国际事务,放过了你,可是你不思悔改,变本加厉;第二条,抢堂兄弟的老婆;第三条,六卿盟誓,你非要chā进来,还说什么七子。这三条罪状,条条都是死罪。所以,请你现在就去死,否则,司寇会来捉拿你、审判你,再处死你,那就难看了。”来人列数了罪状,条条都是秋后算账。
“那,我就快伤重而死了,放过我吧?”子皙这个时候成了孬种了,他知道子产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对付自己,才会派人来的。
“不可以。”来人拒绝。
“那,能不能让我儿子印担任市官?”
“子产说了,如果他有才能,自然会任命他;如果没有才能,早晚也会随你而去。你现在是罪犯,没有资格提任何条件。”
“那,我能不能吃顿好的?”子西彻底蔫了。
“不好意思,司寇派来的人很快就到了,你再磨蹭,我可就帮不了你了。”来人说得很现实。
子皙抱着头,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形势。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众叛亲离,已经完全没有力量保护自己了。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一瞬间,子皙想明白了。
“xx的子产,你真yīn啊。”子皙长叹一声,这也成了他人生的绝句。
当天,子皙上吊自杀。
之后,子产命令把子皙的尸体挂到大街上示众,并且在尸体旁边放了一块木头,上面列明了他的罪行。
子皙之死其实与子产的故意放纵有很大关系,子产的故意放纵使得子皙丧失了理智,最终被同盟抛弃,被宗族抛弃,其灭亡成为必然。
某种角度说,子产yīn险毒辣,一步步引诱子皙犯错,到了可以下手的时候,则毫不留情,一击致命。于是,我们想起郑庄公的“多行不义必自毙”。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说,政治需要智慧,需要果断,如果子产不除掉子皙这样的障碍,要想顺利地实现改革则困难重重。
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一定要是个yīn谋家,而这与品德无关。
很多人改革为什么失败?不是改革不好,而是没有事先除掉改革的敌人,铲除改革的障碍。
作丘赋
从郑简公二十三年作田洫,到郑简公二十六年铲除子皙,三年时间过去,郑国人对子产的印象已经完全改变。
“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这是郑国最新的流行歌曲,歌词大意是:我们家孩子,子产帮着教育;我们家的土地,子产帮着提高产量。要是子产死了,哪里去找这么好的领导啊?
虽然很多民歌都是自己编来歌颂自己的,子产不需要,这是一首真正的民歌,因为歌里唱到的都是事实。
改革三年,乡校如火如荼,老百姓的子弟们都享受了义务教育,一个个知书达理了;改革三年,土地的产量年年攀升,小的天灾完全没有影响,老百姓们都尝到了田洫的甜头。“产量增加了,还没有从前那么累了,还能抵御天灾了,田洫,就是好;子产,真他姥姥的牛。”大家都这么说。
改革获得成功,但是,只是初步的。在子产的改革进程表中,这仅仅是个开始。
郑简公二十八年(前538年),子产推出了第二项改革措施。
《左传》:郑子产作丘赋。
对于“作丘赋”,历来的解释有很多混淆之处,主要是都想把这件事情说得很完美,说成国家和老百姓双赢。其实不然,这件事情对老百姓并不是一件好事。
丘,就是指没有被列为国家土地的那一部分土地,主要来自荒地开发、征服其他国家或者部落得来的土地。这部分土地从前是没有赋的,也就是对国家没有义务。而这部分土地上的人多半是野人,对国家也没有义务。
子产的“作丘赋”就是要让这部分土地和这部分土地上的人成为这个国家的一部分,对这个国家负起义务来。
所谓的赋,包括车马、甲盾、徒兵等等,也就是说,按照土地面积承担车马、甲盾和徒兵的义务。对于这部分土地上的人来说,从今以后要购买战车战马、皮甲武器,遇上战争必须参加打仗、保卫国家了。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新增加的负担。
负担增加了,但是社会地位有所提高,子女能享受义务教育了。
从前,战争是贵族和国人的事情,野人没有资格参加。现在,野人要和贵族和国人并肩作战了,国野的分别从此淡化掉了。这就像当今的农民工进城,尽管待遇低下而且很辛苦而且经常被拖欠工资,但是这也使得城乡区别变小,也给了大量农民工成为城市人的机会。
“作丘赋”毫无疑问增强了国力,对国家是有利的。但是,对于大量的人来说这不是好事。
首先,当时大部分的丘实际上被贵族占有,他们的利益因此而受到损害;其次,对于依附于此的野人们来说,他们的负担增加了。
“其父死于路,已为虿尾;以令于国,国将若之何?”许多郑国人对子产恨之入骨,他们说:“他爹就死于非命了,他就变成了蝎子尾巴来祸害百姓。这样的人来治理国家,这个国家怎么好得了?”
这个时候,如果子皙还在,振臂一呼,率领无数野人杀来,估计子产就真要跟他爹一个命运了。
“大家都在咒你死啊。”大夫子宽来告诉子产,他对子产的新政也很不满意。
子宽,郑国公族,又叫浑罕,是浑姓的得姓始祖。
“何害?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子产知道子宽的来意,毫不犹疑地这样回答。“好的治理不能随便改变政策的标准,这样才能成功。老百姓不能纵容,政策的标准不能轻易改动。丘赋早就应该有,不能因为从前没有就否定丘赋的正当性。里说:礼义不愆,何恤于人言。我是依照礼法来行事的,又何必怕别人说什么?我不会改变政策的。”
见子产的态度决绝,子宽告辞出来了。
“子产这样加重民众负担的做法,其后代大概要先灭亡了;而郑国如此做法,肯定会比卫国先灭亡。”子宽自言自语。
子产作丘赋是否正确,历来也是说法不一。从历史的角度说,子产的做法无可非议。
首先,作丘赋具有合法合理性。时代变化,兵赋不可能还按照祖宗时候划分的土地一成不变;
其次,子产先做封洫后作丘赋,先利民之后取之于民;
再次,郑国处于晋楚之间,贡赋负担为各国之最,因此不得不从民间征收。
子产说得对,“为善者不改其度”,对老百姓好不等于要改变国家的法度。“民不可逞”,老百姓的要求不应该无原则地满足,因为老百姓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而国家领导人要综合考虑国家的利益。
到此,我们可以看到,子产是一个非常强硬的领导人。但是,强硬的背后,子产是一个深思熟虑,懂得掌控节奏和力度的人。
此外,子产并不是一个对内强硬,对外软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