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不动是个人的外号,大名叫刘强,一九六八年生人,家住静海县小王庄。
记得刚散生产队那会儿,刘强正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壮得像头牛。但有一样致命的缺点,个头太矮了。村里爱tiáo侃的说他比武大郎高点有限。而且是又矮又粗。就连她妈也纳闷,整天家bàng子面窝窝头,白菜帮子稀糊粥的,他居然还会发粗。人不出彩这对象自然不好找,这可急坏了他的老父老母。傻的苶的残疾的刘强不要,他看上的又都看不上他。
后来有人给他出主意,说你下次再到地里干活时,看看谁家当嫁的姑娘还没有主儿你就去套近乎,帮人家锄几垄草,担几担水浇几颗秧。一来二去人家觉得你不错就会把姑娘嫁给你啦!
刘强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照办了。可一来二去他发现那些人赶情全是找便宜的。????你去时她娇憨可掬,哄得你累死累活的给她把活干了。可回头再见面就像陌生人。甚至躲着你走。让你有一种百分之一百二的感觉是被人家给利用了。
渐渐地,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见到他都会交头接耳掩口嬉笑,背地里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颠不动。意思是说看见大姑娘他就迈不开步。这叫刘强又气又恼,发誓一定要娶个像样的老婆给村里人瞧瞧。
生气归生气,发誓归发誓,这日子还得一刻不停的朝前奔。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由于没有媳妇,就不会有孩子,没有孩子家就不会有吃闲饭的。再加上颠不动吃苦耐劳,爷俩挣钱,老娘勤俭持家,把个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让他对生活有了几分自信。
刘强也不再忌讳他的这个外号了,有时他也会在路上看到人家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妇而不知不觉停下脚步,怀着愉悦的心情去品味她们的一颦一笑一回眸。介意的会暗地里偷偷啐他一口唾沫。骂一声不要脸的颠不动。但是大多数人是不会介意的,因为他们毕竟是一个村子里长起来的娃娃。谁小时候没看见过谁蹲在墙根拉屎niàoniào啊!这点尴尬又算啥?所以颠不动已经被村里人历练出来了,可以说是淬了火的了,他整天嘻嘻哈哈走到哪里快乐就带到哪里。
眼看颠不动年近三十,这老娘急得是肝火连连。可这媳妇依然是大海沉针。
这年初冬,颠不动到咸菜厂打工,因为转天要走一批菜坯子,下班时还有一点收尾没做,厂长就叫留几个工人加几分钟的班。????外面开始飘起了雨夹雪。那些急着要回家看娃娃的年轻媳妇就吵闹着不加这个班,最后他们把目光一致投向了颠不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颠不动无奈的点点头。于是众人欢呼着散去了。几个半人高的水泥池中间只剩下一堆菜坯子和颠不动一个人,谁叫你是颠不动呢,颠不动没有埋怨什么,拿起家伙干起来。
收工时已是六点半了,外面天已经黑下来。
脱去脚上的雨鞋,摘掉皮革的围裙套袖,换上下班的衣服回家时颠不动才有些后悔。他回家要路过村东头的坟地。要在以前他才不在乎呢,可是自打那件事以后,他爹说他是个身子虚的人,会粘上不干净的东西。他就开始憷头一个人经过坟地了。
那年夏天,颠不动贪活,天黑了才收工,他扛着锄走在田埂上,忽然听到旁边瓜地里有动静,停下来仔细一辨别,原来是一只刺猬,颠不动一时兴起,用锄头就地刨了一个坑,一扒拉,那东西就势团成一个大白球,骨碌碌滚到了坑里,颠不动不等刺猬反应过来就把土三下五除二给填死了。还在上面蹦了蹦。顺手chā了一根枯玉米干儿。做了个记号,扛起锄头回家。可是没走两步,他忽然觉得xiōng口发闷,又走了几步,那感觉越发的厉害,甚至喘不过气来了。他将就着走到地头,怎么也骑不上自行车。这时他老爹不放心找了来,见他这副模样,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就把埋刺猬的事说了,他爹一听,急急忙忙按着他说的找到了那个坑,可是那只刺猬已经破土而去了。他爹就立刻跪在地上磕头告饶,许下年节必上香供奉。过了一会儿,颠不动居然还好如初了。
打那以后颠不动真是对这东西深信不疑。他们家供桌上除了天地君亲师以外,旁边还要有三炷香供奉白黄柳三大家。这白爷就是刺猬,白大仙儿,黄爷是黄鼠狼黄大仙儿,柳家是长虫柳仙爷。一个比一个诡异,一个比一个道行深。逢年还要把祖宗也请家里来一块过年。共餐供奉。你说这天地神灵的,哪一个不和我们共用一个地球啊,要是万一撞个满怀,那不是倒霉催的吗?
好在路途并不算远,过了石头桥,就是村子,桥下是坟地,村里祖宗八代都躺在那呢。颠不动是越怕啥越来啥,打一上桥坡,他那个车子就开始掉链子,颠不动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停下来支好车子,修理。细密的雨丝夹杂着风雪直往脖子里钻,好在颠不动穿了一件新棉服,是他姐给他买的,本来买的是个加肥加大的短款,可是穿在他身上变成了中长款,袖子要绾很多下才可以看到手。如果不绾起来,这么一甩,有点像戏台上的旦角。颠不动他妈妈把那袖子剪短,给他重新缝制了。这让颠不动穿起来很舒心。颠不动最后一次弄好车链条正准备上车,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黑影,吓得他差点把车子扔掉。他定了定神,颤巍巍地想看看那个黑影是人是鬼。黑影走上前,忽然给他跪下来,开口说话了。这下颠不动的魂才回来。
说话的是个女的,听声音很年轻。普通话里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
那女子说自己无家可归,希望伯伯您帮我一把,救我一命,我一定会报答。
颠不动一听管他叫伯伯,心里有些不痛快,心想我有这么老吗?但是人你还得帮啊!他看看那女子衣衫单薄,有些不忍,脱下自的棉服递过去。那女人愣了一下,大概是她太想暖和暖和,就接过来穿在身上了。?????但是怎样处置这件事好呢?带回家,不行,这村里人多嘴杂,白的都可以给你描黑了。怕影响自己的名声。往后就更不好说媳妇了。颠不动想了想,忽然想起自家的场屋,就把她先安排到场屋里吧!明天让村委会安排。他告诉那女人跟他走,女人点点头,也许她真的把他当大叔了,所以一点戒备心都没有,倒是颠不动,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猜来猜去。他一句话也不说在前面推着车子带路,女人默默地跟在后面。
场屋好在就在村东头,窗户已经破碎不堪,像个怪物呼呼的大口大口吞吐这冷风。门是一片破篱笆。屋里cháo湿yīn冷,颠不动看了看,又有些不忍,他从旁边的麦秸剁里抽出里面的干麦秸给她厚厚地铺在场屋地上。屋里好歹也是个背风的地方。颠不动刚要走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那女人吃过饭了没有。女人在黑暗中没有回答,颠不动却听到了她嘤嘤地哭泣。
颠不动回到家时,嘴chún都冻得发紫了,他妈妈一边从热气腾腾的大锅里往外拾掇饭菜一边听他真真假假的编自己回来晚的原因。他没有把遇到奇怪女子的事告诉他妈妈。只是说他今天加班了,还说自己太饿了,得多吃点儿。
你那棉服呢?他妈妈终于憋不住了,问出了他一进门,她就想问的问题。
颠不动早就想好了对应,就说忘到咸菜场了。
他妈妈也没说嘛,进里屋去了。颠不动吃完饭,在外屋厨房翻出一个罐头瓶子,稀里哗啦洗干净,装满热乎乎的玉米粥,拧紧盖子。又找出一块平时裹馒头用的白布,从锅里拿出来两个馒头,想一想又拿出两个,放进白布里,顺手把桌上的一块咸菜疙瘩也掖进去裹好。他进里屋拿了一把手电筒,拽出另一件自己的棉服。他把馒头稀粥裹进棉服里,抱着出了门。
村东头,那个女人瑟瑟在冷风里,两眼茫然。她觉得自己会饿死在这。她希望此刻能有热乎乎的饭菜摆在她面前。哪怕是最粗最简单的。忽然人影一闪,吓得女人本能的问了一句:“谁?”颠不动打开手电筒,照了照自己,那女人才放下心来。颠不动把棉服铺在麦秸草上,露出里面的粥和馒头。女人连声谢谢,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不知道她几顿没吃了,四个大馒头吃得一点没剩,那副吃相把颠不动都看傻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不错眼珠盯着人家,不好意思的笑了。他站起来,把手电和另一个棉服都留给了那个女人。告诉她,没事别打手电筒。看被坏人看见。女人望着他走出去的背影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