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知道他是个伪君子,还蠢得拿他做榜样。”
“我没有。”
“那你刚刚为什么救那个小崽子?”
是啊,为什么呢?她明明应该是个很冷漠的人才对。
林夕言压住思绪不去想是谁逼她做了改变,只是淡淡地闭上了眼,“我救他,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下来你,而放走了那个小崽子吗?那小子一看就是在蜜罐里长大的,真是没意思的很。”
“所以你和我父亲是认识的对不对?”林夕言突然出声问道。
方慕柏看着她,缓缓地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随即他从那个江黄色的布包里拿出一把刀,没有入鞘,刀面反射出的冷光刺痛林夕言的眼睛。
方慕柏的眼眸重新沉入黑夜,林夕言忽然又感到害怕,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挑衅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人,这种恐惧在察觉到自己开始战栗时又忍不住变成自嘲。
方慕柏露出了一个扭曲的微笑。
“你猜猜,我这把刀杀了多少人?真的杀了太多的人,杀憎恶的人,杀无趣的人,杀虚伪的人。既然生而为人,必会自私利己,没谁是无辜,所以终取灭亡。不觉得很有道理吗?我只是加速这个过程,人生的磨难长得很,说不定去了极乐天堂,他们还得要谢谢我。”
“这和我父亲又有什么关系呢?”林夕言颤声问。
“因为这把刀,是他亲手递给我的啊。”方慕柏微笑着答道。
林夕言忽然感到了无尽的寒意。她年纪极轻,即便心虑颇重,对世界的认知还停留在善恶分明。
“不可能的。”她隐隐有了哭腔,“我父亲……他好歹是个警察,他不会这么做的……”
“我曾经也是个警察。”方慕柏打断了他。
林夕言骤然被禁声。
她想到就在今日不久前,裴宥还躲在她的身后对身着警服的正义人士敬而远之,原本昏沉的思绪开始逐渐清明。
原来世界还可以这样吗?原来白色还是逃不过被侵蚀吗?
方慕柏轻笑一声。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家的情况这么了解吗?”
他把刀往旁一扔,就地而坐,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我是个野种,我妈妈是个妓女。我不知道我父亲是谁,因为他是个没勇气承认自己是个强奸了妓女的混蛋。”
林夕言呼吸一窒。
“但你想不到吧,像我这种人,竟然最后会选择去当警察……像我这样的人。”
“没错,”方慕柏说,“就是在学校里,我认识了你的父亲。”
“那时候,我和林振阳是同属于一个小队。那时候和林振阳虽然算不上什么过命交情,但也算是相处友好。快毕业的那一年,学校里突然找到我,说需要我去市里的一个帮派做卧底。刚好是一个非常可笑的年纪,那个时候的我竟然会激动得彻夜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立大功和出人头地。”
他将指间的烟头狠掷在地上,林夕言被他的动作吓得往后缩了一缩。
“我就这样被顺理成章地开除了,潜伏到了那个帮派里,还被迫染上了药瘾。可笑的是那时我还认为,是我自己不争气,没有完成好上级给我的任务,搞砸了所有的一切。”
“我失去了一切,当一个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小混混,每日忍着违禁药品的折磨,日子过得很苦,与上级也断了联系。”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啊,既然无论如何我都会回到最初的人生,那一开始又为什么要给我希望,让我戴上那顶警帽呢?没意思,这日子真他妈没意思。当警察没意思,吸毒没意思,当一个舍己为人的好人更他妈没意思。”
“在我彻底堕落的时候,林振阳出现了,又是他一贯老好人的形象。他告诉我,学校里有人看不惯我,为了把我彻底地赶出去,才想了这么一出。多么漏洞百出的借口啊,他当时怎么会知道我被开除的内幕,而布置这一切的人怎么就偏偏让他知道了呢?可我那时还真傻不拉几的信了。”
林夕言几乎听不下去了,她差不多已经猜到了结局。
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很俗套的故事,在学校附近最不起眼的书店里,这种故事也不过几块钱一本,廉价得很。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落泪。
方慕柏还在继续。
“林振阳介绍给了我一个人,一个野心勃勃的人。那个人让我成为了他身边的一个司机,他给我钱,给我违禁药品,唯一的条件是帮他杀人,为他卖命。”
“而我答应了,因为我无处可去。”
觉着自己恢复了些许力气,林夕言勉强支起身。
“可我直到不久前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他和林振阳就是一伙的,从我答应去做那个卧底开始!”方慕柏突然仰天大笑,他声音本就粗狂,笑声填满了空旷的工厂,“故意把我从学校开除,故意让原本就和他们勾搭在一起的帮派迫使我染上药瘾,故意把我逼到走投无路再出现,只是为了趁机挟恩图报!”
林夕言呆呆地立在原地。
“……我不信。”
“由不得你不信!”方慕柏说,“如果不是因为他,我绝不会是现在这样,没有良心,两手鲜血,满脑子只想着活下去!”
“是他在那个男人面前推举了我。他们需要一把为他们所用的刀,所以他们选择了我。”
“如果那是真的,”林夕言怔怔地开口,“你为什么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呢?”
方慕柏突然沉默。
“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我说过了,”方慕柏缓缓开口,“因为你和我一样,是没有人爱的怪物。”
人性因爱而存在。同类相护是天性,同类相残是本性。唯有爱,是平衡这二者的存在。
林夕言开始也以为自己应该是孤独而残忍的,因为她从未得到过爱。可她倚在角落,正对窗口,眼睁睁目睹落山夕阳。
傍晚的余辉红得冷清,并非清晨微露,也并非烈日灼阳。
可他们分明是同一道光。
林夕言想起了有人对她说过的话。
“你有一个很温暖的名字。”
“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很爱你。”
她终是忍不住低声笑出声。
方慕柏看着她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林夕言说道,她分明连眼角都笑出了泪,面上却一副嘲讽的样子,顿时方慕柏非常不痛快。
“你拿我做人质是没有用的。”林夕言忍着笑说,“这个世上在乎我的人早已经不在了。你不如一刀杀了我比较痛快。你给我注射的那个东西,你自己也没有多少吧?照你所说,给你提供违禁药品的人和你闹翻了脸,与其在这里把我引入歧途,不如好好想想你以后怎么过。”
“连你这种小丫头片子都不怕死,难道我还会不如你?”
方慕柏冷笑,“原本我是想杀了你,再把你的尸体扔到林振阳的面前,好好欣赏一番他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就算他对你没有多少感情,至少自尊心也会被挑衅吧?可那样的报复实在是太无趣了。我脑子里在看到你的那张照片时,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真的很好奇,要是把林振阳置于道德的风尖浪口,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呢?”
林夕言精神开始恍惚,“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什么赌?”
方慕柏漫不经心地说道:“在你和你的小妹妹之间,如果非得要一个人死,他会选择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