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叫犲山,犲山下有个村,叫犲山村,犲山上有座庙,叫予予庙,予予庙里有个很灵验的神,叫明彘子...
“得啦,得啦。”少女躺在大石头上,翘着二郎腿,“什么很灵验的神啊,明明是个大妖怪呢,你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个?因为我就是明彘子呀。”
没人知道明彘子是从什么时候来到这座山上的,但大家都知道,对明彘子许愿还算灵验,基本上大病小灾能帮的都会帮一点。
当然也不是事事都帮,生死之事明彘子不帮,贫富之事明彘子不管,姻缘之事明彘子不理。
“因为那都是天命啊。”明彘子摊手,“命里没有的别强求。”
当然,这位犲山民众眼中的小小神明令人不满的地方还不止有求不应,明彘子更令人诟病的地方在于,她非常的吝啬,她不许犲山山民无节制地猎杀犲山上的野兽,砍伐犲山的林木,还时不时地封山修养,搞得犲山的住户们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
“没办法啊,犲山地皮薄啊。”明彘子托腮,“只好慢慢悠悠地发展了。”
有一年,一个外乡人来到了犲山,他和村里的人换了一些皮货后就住了下来,在喝酒的时候他听见了山民对犲山之主的抱怨,于是悄咪咪地灯下对那些人说了点什么,于是第二日,就有人来到了予予庙,烧香磕头。
“犲山的神仙啊!”那个妇人挤出自己干瘪的泪水,声音倒是足够大,“救救我那可怜的孩子吧!那孩子去了一个叫那个什么青要之丘的地方,那地方可吓人了,我孩子进去就没出来,我知道您老人家不管生死之事,可还是希望您能大显神通,救救我那可怜的孩子,要不然我们全家可都活不下去啦。”
明彘子到底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妖怪,她以庙门口的梨花为誓,告诉那妇人,当梨花再次开放时,她一定会回来。
于是明彘子就去了那个所谓的青要之丘,那地方在中原腹地,娄河东。
事情其实比想象的要费力的多,明彘子一方面要引诱那个天生了道的小家伙,一方面还得不停往青要山中注入生命的力量,以便维系青要山中的众生——特别是自己要找的另一个孩子的性命不至于在她诱捕眼前的小家伙时因为饥饿寒暑而倒毙。
但总体来说还是那个小家伙更烦人,小家伙的心情变得很快,喜怒无常,有一次甚至狠狠地进攻了明彘子,操纵着风刃,在明彘子的脸上割出了老大的伤口。
不过,久而久之,小家伙也逐渐习惯了明彘子的存在,沉沦入黑暗中的他似乎也能感觉到有个温暖的事物就在自己身侧,给自己东西吃,安抚自己那混沌一片的心。
终于有一天,当明彘子伸出手去的时候,或许是感觉到了某种善意,小家伙也伸出了手去,一大一小两只手拉在一起,随后,明彘子将这个孩子抱了起来。
“以后跟我走吧,好不好?”明彘子轻声说,然后,她的裙裾和青丝无风而飞扬,澎湃的力量从她周身上下涌出,修补了这一片天地。
然而,明彘子并没有感觉到青要山里有什么孩子,没有,这里甚至没有近三年的一切和人有关的痕迹,除了这个小家伙造成的。
明彘子微微皱眉。
明彘子回到了犲山附近,她将小家伙藏在了一片树林子里,然后自己回到了犲山村,当她还没降落在犲山村里,她已经看见了那座不知何时被砍秃了一半的小山。
明彘子没有说什么,她变化了自己的形态,偷偷摸摸地摸进了村里,她看见每家每户院子里都挂着兽皮,堆着木材和草药。
“唉,没有明彘子的日子真好啊。”那个据说是丢了孩子的妇人对她的丈夫说,“我们的收成一下子就上来了,虽然没有明彘子的赐福,但多赚来的钱也足够抵消明彘子的那些小恩小惠了。”
“明彘子可是妖怪!”妇人对面的汉子抽着旱烟,“要不是霍大师老远赶过来炼妖除魔,我们还都埋在谷里咧,原来啊,那个大妖竟然那个什么大光明教饲养的妖怪,怪不得要独占咱们犲山的好处,说不准,等哪天她饿了,还要吃人咧!”
“不过总算按大师所言,把她骗走了。”妇人一边缝着手中的兽皮袄,一边欢喜地絮叨着,“霍大师说,明彘子去的那地方也有个大妖怪,准叫明彘子一去不回!”
“这就叫狗咬狗!”汉子磕磕旱烟,打了个懒腰。
窗外的明彘子低着头,咬咬下唇,慢慢的,和她来时一样地,消无声息地离开了。
明彘子来到小树林里,在草窝里找到了小家伙,将他抱起来,轻声地说:“你看,这下我和你一样,都被人家抛弃了。”
被抛弃的狗是丧家之犬,可就算犲山之民不再信奉明彘子,明彘子也是一位大妖,可以活的好好的,她带着小家伙开始了自己的旅途,最初的三个月,他们去了很多很多地方,从白雪皑皑的极北冰原,到黄沙漫天的死海大漠,从烟雨诗画的江南,到出产水玉的东方小镇,明彘子在天地之间高歌,舞蹈,大笑,她看上去高兴极了,真的,她看起来真的高兴极了。
离开水玉的小镇后的一天,明彘子背着小家伙登上了附近最高的山,当明彘子站在山尖上时,恰好有一轮红日跃出云海,光辉四射,遍布大地。
“好美的风景...”明彘子轻声说,然后看向小家伙,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小家伙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明彘子突然很想让这孩子看见这个世界,让这个活在黑暗里的孩子正在地感受到这个世界,可只凭她做不到,她的老师曾告诉她:天命之下,无存神通。也就是说,道法是有极限的,这个孩子身上的残损乃上天赐予,和寻常的伤疾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所谓的“道伤”,若强行医治,必定折损他的气数,况且就凭明彘子现有的能耐,也医治不得这种带着上天意志的伤痕。
明彘子咬咬下唇,她知道,要想获得和上天对抗的力量,至少要将修行的路走到尽头,那就是传说中的无上大修,只有达到那个境界,才能真正地反抗命运和气机,反抗宇外的神明,可是,从很久很久之前起,这世上就再没人见过无上大修了,据说,昆墟有位千万劫不朽的算师大人是无上大修,可就连这位大修也好久没人见到了。
不过明彘子不灰心,她相信,虽然她不可能走到那一步去,但小家伙可以,这个生而知之的小家伙从一开始就是天生的大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世上恐怕没人比他的天赋更高,但小家伙欠缺的是对世界正确的理解,他虽然能驾驭天地间的万物和法则,甚至可以调动宇外的力量,却并不能真正地理解这些力量的意义。
明彘子知道,这世界上曾经存在过所谓的“力种”,这个小家伙从某种意义上和那些不知自我、没有智慧的伟大生灵很像。
可他毕竟是智慧种,若他能意识到自身的力量,他一定有希望冲击无上大修。
明彘子决定教导这个孩子,这并不容易,小家伙再笨再傻再不知理可也还是大修,明彘子不可能像对待常人一样使用醍醐灌,她想起了将自己逐出师门的师父,想起了犲山上的那些时光,她咬咬下唇,她知道小家伙听不见,可她还是在小家伙的耳边小心翼翼地说,“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办点事情,回来给你买鸡腿,今天吃大鸡腿。”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小家伙已经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个大家伙有时候会离开自己一段时间,如果在这段时间里自己安安稳稳地睡觉,等那个大家伙回来,会给自己好吃的。
于是小家伙乖乖地睡了,而明彘子也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