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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悦华升入高中,借口功课繁忙,做了住宿生。大哥的家里,即使忆莲对她客客气气,可当她看到团团和脉脉粘着忆莲撒娇,就触景生情想到自己的娘,心里刀刺似的,却又不敢多想,怕有什么想法露在脸上,被哪个警惕的群众发现蛛丝马迹。她唯有设法避开忆莲一家子。遍地都是眼睛,而越接近的人,眼睛越敏锐,而她却是浑身破洞,数不清的伤疤,她经不起那些眼睛的扫描。更多时候,她只能做戏,掩盖她浑身的真实。她演得越来越纯熟,她也觉得在戏装下的自己越来越强大。

悦华而且见不得忆莲总是真诚地认错,任何人以地主婆这个称号批判忆莲,忆莲总是心悦诚服地认错,回家则是认认真真地写检讨,一边检讨一边还重重地唉声叹气。悦华试图投桃报李,教育忆莲一个事实:“你算什么地主婆,你在上思房享到什么福了?你而且还是穷人出身呢。以后再有人批你,你就说你在上思房苦大仇深,受尽奴役。你名为长房儿媳,实为女佣一个。”忆莲却忙不迭地否认,认为这种说法很是不妥,她在上思房住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公公从来善待她,怎么可能奴役,不真不实的话她不能说。悦华只能看着唉声叹气继续写检讨的忆莲扼腕浩叹:岂有此理。即便为眼不见心不烦,她也得搬出去。

悦华奋勇考上高中,又称为本县重点高中的第一届生。高中只录取了四十几个人,女生只有两名,悦华和另一位女生因此得以宽松地住一间宿舍。那另一位女生的家庭出身与悦华半斤八两,悦华心里松快了不少。可也因此两个女生都下意识地谨言慎行,寝室里经常鸦雀无声。

只是,悦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初中时候她似乎不需要使劲就能考试名列前茅,到了高中,数学、物理都与她唱对台戏,她永远画不出立体几何的辅助线,她永远弄不懂力学的那些原理。连她原本最擅长的作文,高中老师布置下来的全变成议论文,而不是她喜欢的记叙文或者散文,她对议论文无能为力,因为她写出的每一笔议论都被自己在心里否定,这句话敏感,那句话触犯戒条,还有下一句会不会被人误会她暗中有什么意思……因此她写得束手束脚,全无文采。悦华读书读得灰心丧气,可此时已不能轻言退学,多少人将她升学当一回大事,她身上背负多少人的期盼。压力很大,不得不夜里开手电开夜车。

回到忆莲家里,总算可以一吐臆,可惜忆莲完全听不懂,她再怎么说,忆莲都是回答“你脑子聪明,再用功点儿,肯定会不一样”。还是团团看得明白,团团说她们班里女孩子也是数学越来越不灵光,很奇怪的是,男孩子却没有这种问题。她现在的数学还好,但有同学威胁她,说她哪天来了月事后数学也会变差。悦华听了大喜,对,一定是这个原因。

忆莲却在旁边重重叹一声气,“哎,女孩子不中用。”忆莲眼见着悦华的成绩日日走下坡路,心里更想生个儿子。只可惜她现在类似活守寡。

悦华却是眉毛一扬,“大嫂重男轻女?广播里每天教导不得重男轻女,大嫂难道心里以为是错的?”

忆莲忙到:“我怎么会重男轻女?我从来不会重男轻女,生儿子生囡都好,都是自己的孩子。”

悦华却冷笑,“有种人最无耻,心里想的是一套,嘴上说的是另一套,偏偏她还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就跟嘴上说的那套一样圣人。谁要真信了这种人,只有每天被她钝刀子割地伤害,你还喊不出冤,因为这种人貌似愚钝无害,而且一直把不会重男轻女挂在嘴上。这才叫大奸若愚。”

团团正想反驳,忆莲已经怒了,“悦华,你在说我?”

“不是你是谁?团团生下来怎么样我不知道,你生脉脉的时候,我在外面听着。你问稳婆的第一句话是‘是男是女’,我当时在外面关心的只是孩子好不好。你扪心自问,是不是心里特别想生个儿子,看脉脉是女儿,你是不是特别失望。然后你再扪心自问,你大声说你不会重男轻女的时候,是不是特别虚伪。你其实很不想生女儿,别装了。”

忆莲被驳斥得面红耳赤,却无言以对。悦华得意地起身对团团和脉脉道:“听见了吧,古人老话,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天下无孝子。倒个个儿呢?慈母究竟该论心还是论迹?”悦华并不要答案,说完就走到院子里洗衣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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