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神情不对,梁笙问道:“怎么了?”
“穆兰不见了。”
“什么?!”
穆兰在十多天前就不见了踪影,乐湛的人正在向四面八方搜索。这封信原本是送到东都澹台府的,但澹台烨不巧来了江陵,便生生错失了十天时间。
梁笙心头缀缀不安起来。
皇妹虽已失忆,但容貌没有太大改变。梁焓一直在暗中追查穆兰的下落,若是被人认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况且乐湛七鹰还照顾着梁睿,一旦被官兵追查到那里......
他想到了,另一个人自然也想到了。澹台烨当机立断道:“别担心。睿儿我会派人接走,乐湛的桩子一个不留。就算穆兰落到皇上手里,也不会教他们顺藤摸瓜到你身上。”
梁笙眸光闪了闪,点头叮嘱了一句:“你也小心点。”
两人不知道的是,穆兰此刻已经站在了皇宫前。
“兰姑娘,咱们这样真的不会被发现吗?”少年扳着张没有表情的俊脸,站在人群中问道。
“放心,班主可收了我两锭金子。”穆兰对自己带钱出逃的行为颇为得意,“再说了,咱们要是被揪出来滥竽充数,他自个儿能讨得什么好?”
皇上明日大婚,为免太妃们清冷,特意从宫外请了戏班,让后宫也一起热闹热闹。穆兰买通班主,以打杂的名义加入戏班,准备混进宫内。
河小山理了理怀里的戏服:“你确定你以前就住这里?”
这丫头是他路上捡的。确切的说是她遇到山贼,自己英雄救美了一把,然后就被美缠上了。
当时对方举着白花花的银子雇他当护卫,要他护送自己进皇城。河小山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那么大锭的银子,脑袋一昏就答应了。现在看来,这活儿......似乎风险有点高。
穆兰挠了挠头,眼神迷茫地道:“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只隐约梦到自己家里有很多很大的宫殿,应该就是这儿吧......”
虽说乐湛的叔叔们对她很好,但终究不够亲昵。他们对她就像仆人对待主子,一点也不像家人。所以她逃了出来,寻找自己真正的家。
戏班子走的是后宫的偏门。沉重的朱门缓缓向两侧拉开,一条漫长宽敞的甬道展现在眼前,如同深宫中人的命运,通向看不见的尽头。
穆兰和河小山相视一眼,带着一丝紧张而好奇的心情,随戏班诸人走了进去。
宫门在身后发出低哑的呻吟,最后咣地一声紧紧阖闭,将另一个世界关在了外面。
大婚当日,举国欢腾。东都内外披红挂彩,一派喜气洋洋。
燕重锦忙得四脚朝天,他身为礼部尚书,必须将大婚的仪程安排妥当。除此之外,皇宫内外的安全防卫也上调到了最高级别,不能有一丝纰漏。
比燕重锦还忙的,自然就是新郎官。
梁焓天不亮就爬起来沐浴更衣,领着文武百官祭告宗庙祖先,金册立后。说白了就是和梁氏祖宗打声招呼,他这位曾曾曾曾曾孙子要娶媳妇了。
吉时一到,新后的仪仗也从宁家出发。
七十二个手执凤旗的司礼太监开道,一百六十名校尉骑马执灯,两列宫女和乐官前簇后拥。十六抬凤銮游过主街,抬过建华门、安午门、乾清门,由皇室宗亲迎入宫中。
奉天殿前,红毡铺地,彩绸悬楹,梁焓率百官奉迎到喜轿之前。
年轻的帝王头戴冕旒,看不清眉目,却露出了微抿的淡唇和光洁的下巴。他身着金龙衮服,长身玉立在玉墀之上,显得威严挺拔,湛然俊秀。
君主身侧,礼部尚书正不急不徐地宣读着册后谕旨。
梁焓看了眼燕重锦,心中叹了口气。
玩命喝了三年牛乳,还是没这小子蹿得快,戴着冕旒都比他矮半头,太伤自尊了。他神伤地摸了摸脸,很快又找回了自信。
燕重锦念完诏书,皇上却半晌没动静,转头一瞅,某人果然在合着眼补觉。
这是算好了有冕旒挡着没人瞧见是吧?
他伸出手,暗暗在梁焓腰间的穴道一点。
底下的王公大臣眼瞅着皇上浑身抽搐了一下,随即听梁焓咳道:“请皇后降舆。”
天子大婚,无三拜之礼,而是分朝见、庆贺、筵宴三道仪程。帝后二人同登龙凤台,受臣民拜贺,赐宴百官,既算大婚礼成。
过了二更,两位新人同入坤宁宫。
觉察到同心结另一端传来的轻颤,梁焓摆摆手,挥退了洞房里的一众宫人。他已经忍耐了一天的繁文缛节,夫妻之间,还是随性点好。
大红盖头揭开,新娘姝丽的容颜一览无余。
宁合容凤冠霞帔,花钿红妆,在烛光下微垂着头,不知是羞是怕。
她比三年前长得丰润了些,不再是一张尖尖瘦瘦的小脸,眸光流转间,透着一股娇俏又成熟的风韵。
梁焓禁欲三年才熬来这么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两人又见过面,不算生疏,所以心情格外舒畅。
端起酒杯方要开口,宁后却噗通一声跪下了。
再抬起头,脸上已是梨花带雨。
“皇上恕罪,但臣妾不敢欺君。臣妾与表兄是真心相爱,求陛下成全!”
☆、29
梁焓坐在悬挂大红缎绣龙凤帐幔的喜床上,被辉亮的烛光映得呆若木鸡。他愣了半晌,方难以置信地问道:“皇后此言何意?”
宁合容俯首在地,不敢看对方的脸色:“万岁恕罪,臣妾与表兄青梅竹马,一年前便已...私定终身......”
“啪!”银瓷酒杯砸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梁焓猛地站起身,怒吼道:“宁合容,你三年前就由父皇指婚给朕,宁家也同意了!居然还敢有别的男人?你好大的胆子!”
“皇上饶命!”宁合容哭得仿佛快要断气,“三年前,在知晓皇上爱的是男人时,臣妾就死心了。臣妾明白陛下的苦衷,但臣妾......实在不愿,不愿和断袖......”
梁焓火冒三丈:“谁告诉你朕是断袖的?!”
对方抽噎着道:“那晚,您不是亲了燕大人么?若非真爱,怎么可能下得去嘴......”
梁焓额头崩出两道狂跳的青筋:“你想多了!”
先前他让燕重锦背了个断袖的黑锅,害得对方名声狼藉,至今未能娶妻,心中还有那么一丝愧疚,现在却恨不得将那人碾成渣渣!如果他打得过的话。
窥视着皇帝铁青的脸色,宁合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原来,陛下不是......”她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目光涣散,“可我已经...已经......”
梁焓默默摘下冕旒,发现冠顶居然镶了颗祖母绿翡翠,欲哭无泪。
他总算理解先帝为何对容妃和梁昱态度恶劣了。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老婆红杏出墙,何况他比父皇还惨,连个小手都没牵,连个洞房都没入......就他妈的被绿了!
司命,你出来我们谈一谈人生......这皇帝老子不干了!
宁合容面色惨白,脑子里却混沌一片,怎么也想不明白。
如果皇上不是断袖,为何会因一个晕迷的男人急火攻心?为何能吻得下那样一张可怖的脸?况且那受宠的燕尚书也被坊间传为断袖,明明一切都说得通啊!她还以为自己替帝王保守了三年秘密,没想到.....居然都是误会?!
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今夜说出的话,会给宁家带来怎样的灾难......
清风入窗,金幔飘忽。红漆桐油髹饰的墙壁映着孤影,相对而立的龙凤烛无声垂泪。原本喜气盈盈的洞房,一时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罢了,也怪朕当年没解释清楚。”梁焓终于冷静下来,对跪在地上的女人长长叹了口气,“此事...朕会帮你保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罢抓起桌上的酒壶,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宁合容胆战心惊地望着对方离去的身影,呆滞半晌才深深叩首下去,哆嗦着道:“臣妾,谢陛下不杀之恩!”
国君大婚之夜,后宫也是一派喜庆热闹。
坤宁殿北,御花园西侧的瑶水斋是一栋四面环水的双层戏楼。
因大婚之故,整栋戏楼都被花灯彩绸装饰得喜气洋洋。琼瑰阑干挂着一串火红的宫灯,映得池中银光潋滟、落花点点。戏台上红光辉映,小家碧玉的青衣水袖飞扬、唱腔婉转。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哀婉的唱声如涟漪般荡开,如细雨沾衣、杏花拂面,带着一丝浅淡的清愁,悠扬入耳。
坐在对岸赏戏的女人个个看得痴迷。
淑太妃剥着手里的干果,边吃边道:“果然是东都有名的戏班子,哀家都好多年没听过这样的好嗓子了。”
贤太妃低眉和声道:“多亏了皇上孝顺,大婚时节还想着咱们。可惜啊,胡妹妹没这个耳福......”
淑太妃看了眼身旁空落落的座椅,讥诮地一笑:“你扯记她做什么?我看她这几年脑子都糊涂了。”
“这能怪谁呢?都是命啊。”贤太妃叹了口气,捻着手中的佛珠道,“哪个孩子不是为娘的心头肉?穆兰失踪三年多,胡妹妹如今也绝了心思。前阵子去瞧她,啧啧,跟老了二十岁似的。”
听到穆兰的名字,主座上的秋荻心头一酸。
皇上寻了这些年,始终了无音信。估计胡太妃也明白,女儿大抵是凶多吉少了。近来,她连精神都变得有些恍惚,不太认人,经常追着十五六岁的小宫女喊穆兰的名字。宫中的下人甚至暗地里称其胡疯子......
穆兰和陈鸢意外走失,后宫人心惶惶,皇上也心烦意乱。自己为了安稳人心,对胡太妃软硬皆施,终于让对方老实地蜷在了慈宁宫里。
秋荻明白自己对这对母女有所亏欠,所以时常照应承华殿。但无论是何人,在早已下过缄口令的情况下,都不该再就此事置喙。放下手中的银兔毫茶盏,她笑意盈盈地道:“二位母妃可别急着叙话,这么好的戏不看,等会儿可错过了。”
贤淑二妃皆讪讪闭口,肚子里却酸水不断。
区区一个宫女出身的长公主,只因代掌凤印,便以小辈之资压在她们头上三年......哼,倒看明日与皇后交接凤印之后,秋荻还怎么在六宫横着走!
瑶水斋的前台与后台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光鲜靓丽,一个阴暗混杂。
戏子乐官步履匆匆地穿插在花花绿绿的戏服间,宫女和太监也在外围进出不断,显得乱乱哄哄的。趁着人多眼杂,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悄悄溜了出去。
穆兰作宫女打扮,提着红灯笼,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沿着宫墙前行。河小山拎着果篮跟在后面,时不时扯弄两下身上的太监衣服,显得很不情愿。
“兰姑娘,我觉得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万一让人觉察不对......”
“诶呀没事,要是有人查,我就说是代戏班子来给娘娘们献礼。”真当她的金子不烫手啊?有事往班主身上推就对了。
“你这种借口有人信吗?”他脑子这么笨的人都觉得不靠谱。
对方得意地托起手里的银子:“有钱能使鬼开门。再说了,进不去不是还有你吗?你背着本姑娘飞进去......”
河小山一个踉跄差点栽倒。说得容易,真拿会轻功的当大仙儿用啊?
穆兰抬起脸嗅了嗅,闻到空气里有一丝烧烤的香味,忍不住口水大动。
没错,昨晚闻到的就是这个熟悉又诱人的味道,自己以前肯定在这里呆过!
看着某人直奔宫殿守门的侍卫而去,河小山总觉得她要搞事情......
远远望着慈宁宫门口的两人,燕重锦以为自己眼花了。
那小宫女......怎么瞧着像穆兰公主?!
“怎么了?”楚清见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没什么。”见二人已经进了宫门,燕重锦道,“你先回坤宁宫守着皇上吧,我晚点再过去。”
“好。”楚清带着巡防的宫卫走远了。
燕重锦来到慈宁宫前,毫无意外地被守门的侍卫拦住:“燕统领,恕末将无法放行。”
慈宁宫住的都是先帝的妃嫔,不是冷宫胜似冷宫,防范之森严堪比皇帝的穹阊殿,就连梁焓都不能随便入内,更不要提其他雄性动物。
“本官明白。”燕重锦点了点头,问道,“方才那两个是什么人?”
“回大统领,说是从瑶水斋来,代戏班子来给娘娘们献礼的。”
燕重锦陡然生疑:“一个小小的戏班子献什么礼?太妃们不都在御花园听戏吗?”
“东西搜检过了,就是普通的香瓜吉果。”侍卫迟疑地答道,“另外,承华殿的胡太妃......没去听戏。”那位娘娘已经好几年没踏出过慈宁宫了。
燕重锦仍有些放心不下,那个小宫女和穆兰实在太像了。可慈宁宫不比别的地方,既不能擅闯也不能偷溜。若是一不留神教人看见外臣夜入太妃们的寝宫,梁焓想包庇他都不行。
为难之际,眼角忽然瞥见几个浣衣局的宫女匆匆行过,燕重锦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浣衣局地处后宫西苑,位置偏僻,是专给宫内妃嫔女官洗衣的地方。
这个时辰没人做工,院子里空荡悄寂,只能听到浣衣池里轻微的流水声。十余排竹架晾满了缤纷花哨的衣裙,在清冷的月光下随风飘荡,远远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脂粉味。
燕重锦胸口一阵不适,从身上摸出一只青釉瓷瓶,倒出一枚小青丸吃了下去。
调息一番,感觉呼吸顺畅了些,他悄然跃进院子,从衣架上偷了一套红色的尚宫礼服,飞快地躲到了桃树后。
不一会儿,波平如镜的水池里,出现了一个红衣美人的倒影。
燕重锦端详了片刻,总觉得缺点什么,想了想,抬手在粗粝的树干上一击。
“扑通、扑通。”,水花四溅。桃树上掉下来几只青涩的、硬邦邦的桃子。
虽然小了点,也勉强能以假乱真吧。燕重锦将两只桃子洗净擦干,往胸口里一塞,紧了紧腰带,提着裙子溜了出去。
......
“咳咳,咳咳咳......”妈的,这酒怎么这么辣?
梁焓扶着石狮子咳了一阵,醉意朦胧地抬起头,望着朱门上粘金沥粉的双喜字,只觉讽刺。
这一夜,宫中到处披挂着喜庆的大红,无论他走到哪里,都避不开这刺目的颜色。就像牢笼一样的皇宫,逃不走,挣不脱,只能被拘禁在困厄的宿命里。
好吧,也没那么悲催,不就是被绿了么?他可是皇帝,大不了绿回去!
梁焓站在宫灯下,抱着石狮子,对着呲牙咧嘴的石像痴痴道:“美人,侍寝不?”
身后的一众侍卫:“......”
亲了一口感觉味道不对,梁焓忍不住呕了起来。
楚清走过去扶他:“陛下,您醉了,还是回坤宁宫歇息吧。”
“朕不回去!你们都走开,离朕远点!”梁焓弯着腰,扫开她的手吼道,“朕讨厌她,也讨厌你,讨厌你们所有人!我讨厌这个世界......我想回家...回去......”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都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为了什么才做这个皇帝......
楚清不敢再打扰撒酒疯的人,但也不敢放任他一个人逛荡。梁焓在前面一路高歌,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她就远远缀在后面,等着对方彻底醉倒。
“头上一片草原,心中一个信念。不是老子不干,只是做人太难......”他唱够了就又开始灌酒,整个人摇摇晃晃,扶着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宫墙,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燕重锦提着裙子垂着头,正疾步往慈宁宫赶,刚转过拐角,迎面就与一头栽过来的梁焓撞了个满怀!
“诶哟!”梁焓一屁股跌坐在地,居然还记得抱着自己的酒壶。
燕重锦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
什么情况?洞房花烛夜,皇上怎么跑这儿来了?!
“靠,这女人胸还挺硬......”梁焓抱怨了一句,揉着撞疼的胸口抬头一看,登时傻了。
眼前的人身姿高挑,墨发飘逸,红衣冷艳。一双长眉如裁柳,不浓不淡;两只黑眸若深潭,夺魂摄魄。黄金比例的高鼻薄唇,棱角分明的清俊面庞,还有那欺霜赛雪的白皙皮肤,在月光下泛着盈盈幽光,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魅。
然而美则美矣,为何表情像见了鬼一般?朕长得很吓人吗?
楚清匆匆从后面赶上来,扶起梁焓,发现皇上正两眼发直地盯着某个“女人”。顺着他的目光一瞅,楚清嘴都合不拢了,带着惊疑不定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燕重锦......
同朝三年多,不知燕兄是女郎?
她悄悄给对方传音入密:“朋友,原来你的性别也是个谜......”
燕重锦无比尴尬,火大地回道:“老子是男的!”
楚清盯着他的胸,露出狐疑的表情:“那你何时有了这种癖好?”
“我在执行任务,你就当不认识我。”
楚清反应极快地点点头,冷喝一声:“哪来的不长眼的奴才?居然冲撞了圣驾,还不快滚!”
燕重锦转身就滚,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
梁焓眨巴着眼,软绵绵地贴了过去:“美人,陪朕喝一杯可好?”
燕美人:“......”
楚清一个没绷住,噗地笑了出来。
梁焓不满地回过头,冲她吼道:“你,马上给朕消失!”
“可是陛下...”
“再不滚朕明天就把秋荻嫁人!”
“卑职告退,二位玩好。”楚清嗖地一声跑了,全然不顾燕重锦拼命地给她传音。
这个见色忘义的女人......燕重锦甩了几下手,发现没甩掉,想点穴又怕暴露武功,只好由对方牵着往前走。
“美人,别怕。朕没有别的想法(才怪),只恨长夜漫漫太过无趣,所以找个人陪聊(睡)......”梁焓将人诱拐到一处偏殿,非常纯洁地邀请对方看星星看月亮,顺便到榻上聊一聊人生哲学。而燕重锦则在考虑是把这货敲晕了还是灌晕了......
见他始终一言不发,梁焓醒悟过来:“原来你是哑巴。”
燕重锦:“.......”不装哑巴等着让你抄我全家吗?
“无妨,朕就喜欢安静如花的女子,适合当倾听的人。”
这处偏殿是安置皇后陪嫁的地方,屋内灯烛明晃,陈设齐全。梁焓将酒壶摆在桌上,翻出两只茶碗,和颜悦色地道,“来,坐,陪朕喝两杯。”
燕重锦看了眼银壶上的鎏金喜字,眉头微皱。
那可是合卺酒。大婚之夜,梁焓就这么把皇后扔在洞房里跑出来,坤宁宫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坐下来,指着酒壶,用眼神询问。
梁焓一看那喜字,又伤心了。可他答应皇后不说出去,而且这事儿捅出去丢脸的也是自己。如鲠在喉地憋屈许久,可怜巴巴地来了一句:“今夜是大婚,但皇后不喜欢朕,朕也不喜欢她,所以就出来了。”
燕重锦忽然有点心疼这个倒霉孩子。
皇室子弟成亲都早,最迟也不会超过十八。梁焓因国丧之故最晚大婚,苦熬三年才守得云开月明,从婚前一个月就满心欢喜地盼着新娘。谁曾想,却等来了一个不合心意的人。
他记得对方做太子时就不喜先皇指婚,对宁合容颇有介怀。还提过梦里的那个神仙国度,说想自由恋爱,选个合眼缘的成亲,如今看来真是难如登天。
帝王,本就是世间最无自由之人。
梁焓斟了酒,递给他一杯,无奈地道:“你看,朕富有四海,却求不来一人真心。你这么漂亮,却偏偏不会说话,可见老天还是挺公平的。来吧,为这狗娘养的公平干一杯......”
燕重锦看他神色颓然,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梁焓又倒了一杯,继续说道:“虽然你我过得不算如意,但也勉强能笑着活下去吧,毕竟这是个看脸的世界。真要说命不好,得是那个姓燕的,朕要是长他那样早自杀了。”
“......”
“长得丑不算,还背了个断袖的名声,至今也没谈成亲,听说他爹已经准备给他娶男妻了哈哈哈哈......诶,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燕重锦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喝下一杯苦酒。
是啊,重活一次还活成这副德行,他哪有资格同情梁焓?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你一杯我一杯,倒真有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了。
梁焓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傻子,没打算和一个绝世大美人呆在房间里,干聊一宿的人生朝露。他从开始就憋着灌醉对方再吃干抹净的坏水,可一壶酒都见了底,人家也没半分醉意,反倒是自己喝得有点断片了。
“美人,你酒量真好......”脸色酡红的皇帝扶着桌沿,摇摇欲坠。
眼见对方向前栽倒,燕重锦连忙在他面部着地前出手扶住,将烂泥一样的人架起来,搀向床榻。
还是赶紧让这小祖宗睡觉吧,不然他没法脱身。
梁焓眯起眼,望着对方完美的侧颜,忽然倾过身,在那只紧抿的薄唇上轻啄了一下。
燕重锦脑弦顷刻崩断,一个没站稳,栽了下去,正好将梁焓压在榻上。
身下的人醉醺醺地一笑,顺势勾住他的脖子,热情地献了个吻。
唇齿相缠的瞬间,燕重锦丹田骤然一热,浑身的血液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
他慌然挣开梁焓,匆匆忙忙地站起身,调整着紊乱的气息,却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体内诡异的燥热。
怎么回事?难道自己要走火入魔了?不对,这种感觉...分明是......燕重锦望向醉眼迷离的梁焓,居然有种吻下去的冲动!
不可能!自己又不是断袖,怎么会对男人有*?
如果林子御在的话,会给他一个清晰的解答——小青丸酒=烈性春药。
因燕重锦隐疾之故,林子御在调制小青丸时非常注意附加效果。为了保证对方可以和女人一度良宵,特意添加了独门秘药,一旦与酒同服,就会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燕重锦自然不知是药的作用,还当梁焓在合卺酒里添了料。见对方又不知死活地抱上来,只想一手刀将其切昏。哪知刚一抬腕,胸前忽然一凉......
梁焓呆滞地看着手里的桃子,两眼发懵:“卧槽,这年代也有假胸啊?”
这个色胚!燕重锦急忙捂住衣领,强忍着才没骂出口。
“没事,朕不嫌弃平胸,你有脸就够了。”梁焓一脸昏君相,牛皮糖似地搂住对方的腰,淫笑道,“美人,跟了朕,绝对不会亏待你......”
妈的,这小子用这句话忽悠过多少人啊?!燕重锦方要挣脱,忽听他声音里带着哽咽。
“就当...就当朕求你好了。今晚,别丢下我一个人......”
燕重锦动作一滞,僵在了原地。
梁焓的性子有多要强,他心里清楚。相识将近十年,从没见对方示过软,更没见过这人脆弱的一面。
身为天子,肩负江山社稷,守护黎民百姓,梁焓没有脆弱的资格,他也不会允许自己软弱。可所有人都忘了,皇帝也是人,怎么可能没有忧愁畏怖?怎么不需要陪伴和依靠?怎么会像刺猬一样时刻束起利刺?就算是刺猬,翻过身来,也是带着血肉之温的柔软。
低头看了眼埋首在腰侧的人,燕重锦无奈地叹了口气。
陪睡就陪睡吧,又不是没陪过。
他强忍着*,拂灭蜡烛翻身上床,像咸鱼一样僵硬地躺在外侧,默默和某个色胚格开了一段距离。
望着美人侧卧的背影,梁焓贼心不死,在黑暗中爬过去搂住对方:“美人,不抱着你朕睡不着。”
睡不着?老子打到你睡上三天也不是办不到!燕重锦不耐烦地扒掉那只乱摸的爪子。
梁焓趁机拽住他的手,仔细地摸了摸,发现掌心和指间竟有几许薄茧......
“美人,你练过武么?”
燕重锦心中一跳,立即抽回了手。
梁焓喝得太多,脑壳里灌满了酒,也未生疑,反而热切地道:“嘿嘿,你若是会打架就好了。姓燕的老特么拿手指头戳朕,朕又打不过,以后你可以帮我揍他。”
这个臣真的办不到啊......燕重锦忽然有些气闷。
辅佐梁焓多年,却成了对方眼里讨厌的角色,多少让人心寒。无论前世今生,他自认都是碧血丹心的忠臣良将。难道就因为那张丑脸,所以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比不过一副漂亮的皮囊么?
想想以前的梁焓,对付群臣时阴戾狠绝,但与他相处得一向融洽,从没对显露过轻厌之意。难道...这人真是看脸下菜碟?
梁焓哪知道怀里的人想了这么多,见对方不动弹,还以为接纳了自己,立即心花怒放地扑过去,吧嗒一声亲在燕重锦的脑门上。
燕重锦彻底恼了,猛地一翻身,将撩火的家伙死死压在榻上。
“美人,你力气好大。”梁焓先是一惊,随即明白过来,“原来你喜欢在上面,甚好。”说着扒扯起对方的衣服......
绛色的薄纱一一剥落,某人的智商也被剥没了。望着那片白皙光洁的胸膛,梁焓半醉半醒地抚着对方肌理分明的上半身:“美人,你肌肉练得真好ˉ﹃ˉ。”
这个白痴......燕重锦撑着双臂,呼吸急促地跨在他身上,幽深的眸子里压抑着几近失控的情绪。
顺着修美的腰线向下一探,梁焓像触到火栗子似地一缩手,迷糊的大脑瞬间清醒:“卧槽!怎么是男...唔......”
未说完的话,被对方用唇牢牢堵在口中。梁焓欲哭无泪,总算明白了何为自作孽不可活。
他居然...用尽浑身解数撩了一个男人?!
司命你出来,老子申请回档重来......tt
梁焓,这是你自找的。
在被突破最后的底线时,燕重锦仅存的一丝理智也溃堤如水。他紧紧压在对方身上,眼中焚着炙烈的欲火,狂肆的吻倾落如雨。
武者一旦动用了真气,普通人根本不是对手。梁焓挣扎几次都没挣脱,反而被那双铁钳般的手臂箍得死死的。刚张嘴要喊,又被对方堵住唇,吻得喘不过气来。
后面他也学乖了,任由男人飞快地剥光了自己。然而真当两人赤坦相对的时候,梁焓愕然发现,自己居然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冲动......
如来爷爷玉皇祖宗上帝爸爸观音姥姥啊......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男人有感觉?难道就因为那张迷惑人的脸?妈的,果然美色误人,他真的好想戳瞎自己这双男女不分的狗眼!
燕重锦此时已是禽兽附体,根本顾不上身下人是什么反应,喘息着直奔主题。
寂静的偏殿里,传来一声凄惨的痛呼。
蹲在墙根下的楚清嘴角抽了抽,心道:这算刺♂君不?
竖着耳朵又听了一阵,她站起来,原地跺了跺脚,抖掉一身鸡皮疙瘩,挎着刀走远了。
明日的早朝,应该不用上了。
这一夜,有人沉睡,有人难眠,有人噩梦连连。
大婚翌日,金色的晨光像蜗牛一样缓缓爬上窗棂。殿外白燕绕梁,黄鹊叽喳,吵醒了榻上熟睡的人。
梁焓疲倦地睁开眼,望着外面朦胧的天光,神色恍惚。反应了一阵,空白如纸的大脑终于迟钝地重启开机,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他伸手向身侧一摸,空荡荡的。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昨晚,应该只是做了个春梦。
撑着酸软的身子坐起来,忽觉后面一阵胀痛。摸了摸,不禁哆嗦了一下。梁焓一把揭开锦衾,看着床褥上触目惊心的暗红白浊,脸色瞬变。
......自己居然真的给一个男人上了?!而且那个混帐还吃完就跑了?!
奶奶的,他梁少爷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
不行,不能急,此事绝不能声张出去......
梁焓拾起挂在榻沿上的一截被扯断的红纱,握在手心里,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敢跑是吧?只要你人在宫里,朕还怕找不着么!
“万岁爷,该起了。”殿门外传来夏荣的声音,“今日是问安筵宴的日子,皇后娘娘正在坤宁宫候着。”大婚的第二日,按照祖宗规矩,帝后要到慈宁宫向姑母问安,同时赐宴答谢皇后的娘家人。
一提宁合容,梁焓就满肚子的气,语气不善地道:“让她等着,朕先沐浴更衣。”
“...是。”
待床帐外的宫人备好洗澡水,他将伺候的侍者轰了出去,忍着不适抬腿下床,一个人艰难地爬进了浴桶。
全身浸泡在温水里,紧绷的神经终于稍有缓解。梁焓忍痛清理着体内的秽物,垂眸看了眼身上斑斑点点的欢爱痕迹,脸上不禁烧了起来。
那家伙真是精力旺盛,活儿也不错......啊呸!自己在想什么?老子是直男!直男!
沐浴完毕,换上龙袍,梁焓步履迟缓地走出偏殿。晴明的阳光下,乌黑的湿发束在脑后,衬得脸色略显苍白。
夏荣见他走路姿态有些怪异,忙问:“陛下可是龙体欠安?用不用传个御医瞧瞧?”
“不必,朕只是有点累。”
想了想被宫人撤换出去的床单被褥,夏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