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转念一想,巴勒孟甘不也舍得自己来当线人么?燕重锦搞不好和他一样,明面上受宠,实则不过是帝王手里一颗好用的棋子罢了。
为了尽快摸清对方的底细,鞑琮沾玉决定试探一番。
西方天际,残阳如血。
白沙堡下,几十个达靼兵正在打扫着修罗地狱般的战场,用马将沙地上的死尸残肢拖走。
城头上的守军也不再放箭扫射,毕竟他们也不想天天闻着尸臭守城。
为了毁掉淳军的雷阵,巴勒孟甘不得不用上了敢死队。
城堡外的爆炸声接连不断,足足响了半柱香的时间。上千士兵高喊着真主伟大,达靼万岁,前赴后继地死在了滚滚浓烟之中。
达靼人死伤之惨烈,让淳兵也有些不忍卒视,殷梅雪看得连晚饭都吃不下。
燕重锦倒见惯了火雷造成的恐怖伤害,一直坚守在城上,眼神淡漠地望着下面的敌军。
巴勒孟甘生怕守军又连夜把地雷埋回去,所以在百丈之外的战线上布了骑兵,日夜轮岗地监视着白沙堡。
敌人虎视眈眈,淳军自然不敢开城门,也不敢偷偷吊下工兵去铺雷,只能天女散花一样地撒着铁蒺藜,将好不容清理掉障碍的鞑子气得哇哇叫。
仰首看了眼月色,估摸着达靼人今夜不会再来袭城,燕重锦叮嘱过几个副将,转头走下瞭塔。
“大帅。”传令兵跑过来,拱手禀道,“小院的那位说有要事相商,请您过去一趟。”
“这么晚了还有事......”燕重锦本想明日再说,又琢磨着鞑琮沾玉没有要紧事不会深夜找自己。从目前来看,对方提供的情报也没出过岔子,还是走一趟吧,免得错过什么重要消息。
从外堡入得内堡,进了殷家大宅。也未解甲更衣,便径直来了鞑琮沾玉的小院。
他行至屋前,敲了敲门,问道:“打扰了,鞑琮公子,听说你有事找本帅?”
里面传来鞑琮沾玉的声音:“燕帅请进。”
燕重锦一进去就傻眼了。
屋中白雾蒸腾,水汽灼热。
偌大一只浴桶摆在当中,里面的人赤裸着湿漉漉的肩膀,挽起乌发,回眸冲他抿唇一笑。
燕重锦立马侧过头,不自在地道:“你洗澡怎么不说一声?!”
“额?都是男人,没想到燕帅还避讳这个,是沾玉大意了。”对方眨着墨玉般的眸子,纤长的睫毛上凝结着水珠,微微一颤,像泪水一样滑落下来。
燕重锦顿时无话可说。
鞑琮沾玉又不知道他是个断袖,再说人家一个做男宠的都不在乎小节,他一个当将军的还扭捏个啥?
鞑琮沾玉匆忙去捞挂在屏风上的衣服,奈何手臂不够长,只好站起身去取。
哗啦一声水响,削瘦曼妙的玉体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妥妥一副冲击视觉的美人出浴图。
燕重锦大为尴尬,背过身干咳道:“鞑琮公子究竟有何事找我?”
鞑琮沾玉已经确定对方是个断袖了,心中暗喜,只道天助我也,脸上却挂着忧悒的表情,叹息道:“今日听得城外雷声阵阵,想来他们已经硬闯过雷阵。估计......达靼死了许多勇士吧?”
“不错。”燕重锦皱眉道,“鞑琮公子既已投诚吾军,为何还对达靼恋恋不忘?”
“我终究是达靼人,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年,如果转眼就对故国毫无情谊,燕帅敢信任我吗?”鞑琮沾玉披上袍子,擦着滴水的头发走过来,“沾玉对达靼并无厌恨,我只恨巴勒孟甘一人。”
“那你又何必提供那些情报,助我等守城?”
鞑琮沾玉抬起眼,眸中忽而漫起一片杀戮的血红:“因为我要借你们的手......杀了达靼王。”
燕重锦有些不解:“听闻你在达靼甚为受宠,就这么恨巴勒孟甘?”
鞑琮沾玉心里一跳。对方果然打探过自己的过去,还好没撒谎,否则就穿帮了。
“受宠?你懂什么是禁脔?”他冷笑一声,“像狗一样地伺候男人,主子高兴了就赏,不高兴就连打带罚,过的根本不是人的生活。我做了男妃又怎样?不过是高贵点的奴隶罢了,连自己的养子都瞧不起!”
想起巴勒鸠日对这位父妃的态度,燕重锦不禁心生同情,安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在这里,没有人会欺辱你。只要你诚心助大淳战胜达靼,本帅可以向圣上请旨,保你后半生平安富贵。”
鞑琮沾玉似是听进去了。他微垂着头,神情不定地犹豫了片刻,吐露了一个达靼军的重大秘密。
巴勒孟甘常年征战在外,防范心很重,即便在王庭之内也是枕戈而眠。
两军对垒之时,他不会在御驾上当靶子,而是让替身坐在王座上,自己呆在左右翼的帅阵里观望战况。
“我虽然不懂兵法,却也知道擒贼先擒王。如果你们能一举击杀巴勒孟甘,兴许达靼就会撤兵。”
这条信息对淳军来说太重要了。
燕重锦一直没动用过新式火炮,就是不想暴露己方火力的射程。其实白沙堡现在配备的主炮可以打十五里,达靼大营都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内,但只有对方离得够近,才能保证高精准的强力轰杀。
要知道,这些重火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铸出来的。梁焓尚在东都节衣缩食地给他们保障后勤,他可不能浪费任何一颗炮弹。所以塞北的第一声炮响,最好能直接送给达靼的国王。
燕重锦欣喜地道:“多谢鞑琮公子相告。”
鞑琮沾玉苦笑道:“我早已不是什么公子,燕帅不嫌弃的话,叫我沾玉就好。”
“好,那沾玉兄早些休息,我先不打扰了。”
转身正欲离开,忽听背后咚的一声闷响。燕重锦回过头,竟见鞑琮沾玉昏倒在地上。
他急忙将对方扶起身,唤外面的亲卫去找大夫。随即将人抱上床,输了一阵真气,对方才恢复意识,那张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血色。
郎中来得也快,给鞑琮沾玉切过脉,责怪道:“你明知自己患有心疾,怎么能泡澡太久?”
鞑琮沾玉垂下眼,惨笑道:“我觉得自己脏,身上总也洗不干净......”
郎中顿时不敢说话了。
燕重锦声音凉凉地吩咐道:“诊完了就去开方煎药吧。”
“是,小人告退。”大夫擦着汗退了出去。
见燕重锦也欲离去,鞑琮沾玉出声唤道:“燕帅留步。”
“嗯?”燕重锦停住脚,“还有事么?”
“没什么......”对方虚弱地一笑,“希望燕帅早日杀了巴勒孟甘,他死了,我也能安心去了。”
“不要胡说。大夫说过,只要你好生将养,完全可以活得长久。”
鞑琮沾玉潸然泪下:“可我自己不想活了。这样肮脏孱弱的身体,遗臭塞外的名声,我真的不知道苟延残喘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我也不想拖累任何人咳咳......咳咳咳......”
燕重锦连忙走过去,给他拍了拍背,又输了一阵真气,才让对方呼吸顺畅。
“沾玉,你和我义父同辈,也算我的长辈,为何如此看不开?你连雷区都趟过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不撑过山重水复,又如何能见柳暗花明?”燕重锦本想给他讲讲澹台烨和梁笙那对身残志坚的,又琢磨着那俩也算双宿双飞了,说出来有点打击人,就闭口不言了。
鞑琮沾玉擦了擦泪,落寞地摸着脸道:“是啊,我越活越回去了。都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子了,还让你这年轻人见笑。”
燕重锦心道:算上上辈子,你还真没我老。
“没那么夸张,你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如许,风采依旧。”燕重锦安慰道,“不惑之年正是男人最好的年华,很多解不开的结,恰恰是在这个时段想开的。”
“燕帅这口气,好像过来人一样。”鞑琮沾玉终于笑了。
他生得俊美清秀,一笑起来,眉宇间的阴鸷一扫而空。薄唇微翘,春山眉弯,墨玉般的眸子眯成了两道月牙,瞧着竟和梁焓的侧颜有几分相像。
燕重锦眼神发怔地望着对方,直到送药的大夫在外敲门,才猛地醒过神来。
他晃了晃头,只道自己想某人想得魔障了,也不敢久留,简要叮嘱了几句便匆匆站起身,告辞而去。
鞑琮沾玉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阴森的冷光。
他依靠家传的媚术在王庭里独宠多年,无论勾引男女都从未失手。没想到这小子年纪轻轻,定力却这么好,连丝毫情动都没有。
凝望着碗里黑亮药汁映出来的眉目,鞑琮沾玉摸了摸精心保养的脸,暗道:难不成...自己真的老了?
大夫简直无语。
这是什么奇葩病患啊?老夫煎了半天药,他就拿来当镜子照么?!
作者有话要说: 粑粑你要抵住诱惑啊~~~~——来自亲娘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