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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詹姆斯·瑞文珀特博士——如今该称呼他为瑞文珀特牧师——并不懊悔他离开熟悉的牛津学府,投身国教教会做了一名修士的决定。

他自认行动温吞,满身学究气,脾气也太过温和,无疑这种生活于他来说很是相宜。不,即使连日来坐驿站马车赶往格洛斯特郡的这一路舟车劳苦(更不用说他租的座位在外面,而且路上一直在下雨,他费了不少功夫保护他的书和文件)也不能令他的决心有半点动摇。

更何况,现实一些说,他虽然年轻,但一没有钱和地产,二没有父母亲戚,前途不甚光明,更没有能够相助的朋友。当然,他曾被人友善地建议往婚姻这条出路考虑,约翰·伊万斯就曾私下里跟他说,逻辑巷那书商的寡妇对他一往情深,人人都知道她的丈夫留给她将近两万英镑的遗产……至于她本人,詹姆斯从未听谁说过她不好,她年轻、正直、漂亮、慷慨,简直人见人爱。但詹姆斯对此事却不甚热衷,他自认为已经习惯于学者之间的严肃讨论,和女性谈话反而提不起兴趣,与其让他花几个小时去听往帽子上缠缎带的好处,倒不如和阿奎那、阿里斯托芬、欧几里德以及阿维森纳等人作伴。

所以,在三个月前的那天早晨,当普罗斯顿博士乐呵呵地走进他房间时,詹姆斯并没有依从本能礼貌地请他离开。

“看到我你肯定很惊讶吧,瑞文珀特先生。”普罗斯顿博士抚摸着他那快要撑破马甲扣子的翩翩大肚说,“我们还算不上那种会到房间里问候对方的朋友。”

的确如此,不过问题又出在谁身上呢?他敢断言普罗斯顿是牛津建校以来最差劲的学者,他喜欢骑马打猎远胜过书本学问;自当上教授以来他一节课都不上,只是根据学院规定隔三差五去应个景;一次宴会可以吃掉一整只烤鹅(差点被撑死);从早到晚都喝酒;坐在椅子里都能打瞌睡,口水还滴到衣服上……所有人都知道詹姆斯对他颇有微词,可惜这种诚实对他没有丝毫好处,不过他还是给普罗斯顿造成了好些麻烦。

见詹姆斯不愿搭话,普罗斯顿博士又说:“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瑞文珀特先生!”

詹姆斯再一次忍住纠正对方的冲动。毕竟普罗斯顿不是第一个因为他太过年轻而不对他用“博士”这个称谓的人。

“你得请我喝一杯,你确实该请我喝一杯!听了我给你带来的好消息,你肯定会非常诚恳地请我喝上一顿!”说着普罗斯顿已经在四下里找酒瓶,脑袋扭来扭去活像一只巨大的乌龟。

但是詹姆斯从来都对饮酒这项消遣不甚热衷,房间里自然是没有酒的。于是普罗斯顿博士只好接着说:“格洛斯特郡有家人是我朋友,你要知道,他们问我能不能找一位博学的绅士去那儿作教区长,我立刻就想到了你,瑞文珀特先生!”

詹姆斯非常矜持地扬起一条眉毛,但他没有打断普罗斯顿博士的话。

“他们那儿的牧师工作并不繁重,我跟你说,他们前一位牧师切菲尔德先生可是活到了九十三岁高龄,可想而知那里的环境有多么利于健康,那儿的空气又该有多么清新!那位牧师为人善良,受人尊敬,但他毕竟不是一位学者。咳,瑞文珀特先生,你会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花园、果园、农场一应俱全。要是你同意的话,我今晚就写信给卢卡斯家的人,免得他们焦急等待。”

虽然普罗斯顿极力推荐,但詹姆斯没法立即回答。他知道普罗斯顿在盘算什么。等他一离开莫顿学院,普罗斯顿的那位堂弟就能坐上他的位置了。不过他也不想故意与普罗斯顿作对,更何况,这份差事确实听上去令人心动。

詹姆斯觉得,这件事要么对前途有好处,要么对健康有好处。

于是在1880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当詹姆斯·瑞文珀特牧师辗转来到格罗切斯特镇稍作停留时,虽然身体上劳苦疲惫,精神头儿却依然很足,连带着他觉得这一晚落脚的地方也比一般旅店好得多。

这晚是除夕夜,尽管一个人孤零零吃着作为晚餐的烤鲭鱼、马铃薯炖肉和苹果布丁在外人眼里颇为凄凉,他自己却感觉很满足。

第二天一清早,他便搭乘了一辆由新年回乡探亲的年轻夫妻赶的驴车穿越迪恩森林,沿瓦伊河东岸一直往下游走。如此又奔波了半天,终于在下午抵达了林地村。

他对此地的第一印象不佳。

雨下个不停,林地村周围显得十分荒凉,可以说是荒无人烟。这里有林木茂密不不见人烟的森林和陡峭峡谷,有白浪翻滚的河流,泥泞的小路两旁满是□□的岩石和枯萎的橡树,还有大风刮过的阴森荒原。

他得承认,这风景很是令人难忘,说不定能为小说中的写景段落提供良好的素材,但是要他住在这儿……对他而言,此处无疑十分闭塞,村民大约也没受过什么教育。

好在往南还有塔丘乡。自我安慰了一番,詹姆斯别过那对夫妻,带着行李下了驴车。走出林地村的地界后,他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拐过又一个坡道后,他终于看见一处人迹——一座灰扑扑的农舍,四周是被雨水浸湿的围墙,更远处是灰暗的水汽缭绕的树林。

詹姆斯心想大概是快到村子了。刚加快了脚步,就看见两个人骑着马沿小路走来。他们停在那座灰扑扑的农舍旁,隔着矮墙跟院子里的人说话。

虽然詹姆斯不懂得相马这种事,但眼前那两匹马实在漂亮:它们高大强壮,毛皮发亮,高昂着头,不断在原地踱步,仿佛不愿停留在如此平凡的土地上。其中一匹是黑色的,另一匹则是枣红色。枣红色的那匹马尤为耀眼,在詹姆斯看来,它仿佛是整个格洛斯特郡唯一发光的事物,它就像烈火一般在被雨线缝串在一起的天地间燃烧。

跟那两个骑马的人说话的是个老态龙钟的人。詹姆斯走近之后听见有人愤怒地大声呵斥,只见其中一个骑马的人伸手用一根细细的木棍在那老人头上比划。那姿势詹姆斯从未见过,心想说不定是格洛斯特郡某种特有的习俗。他自认从没见过如此充满敌意的姿态,出于民俗研究方面的兴趣,他站在远处静静观察了一番。

詹姆斯估计那人没有问出什么东西,他转头和他的同伴说了两句,然后很不满意地调转马头准备离开。詹姆斯转念一想,既然他现在已经进了村子,那老人家自然就是他的教区居民,解决争端,化解矛盾,自然是对一位教区长来说不可推卸的责任。念及此詹姆斯连忙快步走了过去,叫住那位正准备回屋避雨的老人,告诉他自己是新来的教区长,然后询问他的名字。

老人先是狐疑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才说他叫汤姆·退斯特。

“好吧,退斯特先生,”詹姆斯热情友好地对他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刚才那位先生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

“是这样,先生,”显然对被人称作先生有些不习惯,老汤姆也连带着客气起来,“那位是绿溪谷的波特老爷和他的小舅子艾博先生,他们前两天收留了一个到村里偷东西被抓住的吉卜赛女人,那女人大着肚子,今早就开始生产了。”老汤姆说着露出一脸不赞同的神情。

詹姆斯虽然没有见过吉卜赛人,但也听说过人们对他们的一些不好的说法,于是只点了点头,示意老汤姆继续说下去。

“他们是来找我家婆子的,牧师先生,我家琳蒂一直是村里的接生婆。”

“是吗?”詹姆斯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叫你妻子出来?她在哪儿?”

老汤姆指了指南面山坡上的草地,透过雨雾,詹姆斯隐约可以看见一座哥特风格的老教堂和一片墓地。

“那现在谁来帮村里的女人接生?”詹姆斯问。

老汤姆告诉他,是有两个人来接替:一个是斯文顿先生,科尔福德镇的药剂师,还有霍尔姆斯先生,切普斯托的大夫。但这两个地方都挺远,骑马要走上两个小时,还得冒雨渡河。但是听老汤姆说,那个吉卜赛女人情况不妙,“多半是难产”。

说实话,詹姆斯原本对那两位骑马的先生略为不满,就算是下雨天,他们又怎么能骑在马上跟一位老人家说话呢?不过了解了大致情况后,他又觉得这两位先生一定是救人心切,更何况他们是为了一位素不相识的并不体面的女子冒雨寻医,一时莽撞了些也是完全可以谅解的。

不管怎么说,詹姆斯还是立刻快步追上了那两个人,并对骑枣红马的人说:“先生,鄙姓瑞文珀特。我曾在牛津学过不少科目:法学、神学、医学……还曾得到过当今知名的约瑟夫·李斯特医生的指点,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愿意去帮助您府上的那位女士。”

那位先生弯腰看着詹姆斯,表情阴沉严肃但又急切。他淡褐色的眼睛无比清澈明亮,仿佛充满智慧,一头卷翘的黑发即使被雨水淋湿也依然倔强地朝四面八方支棱着,看上去最多不过三十岁模样。

“那么您拥护盖伦还是帕拉塞尔苏斯?”他问。

“什么?”詹姆斯问,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但对方还是很认真地看着他,于是他回答:“先生,您提到这两位古代医者都已经过时了。盖伦的解剖学是通过观察猪、羊、猴子学到的,帕拉塞尔苏斯则迷信魔法。其实,”他笑起来,“先生,就算您问我是否能以古希腊语背诵希波克拉底誓言都没关系,可那都不足取信。”

刚说完詹姆斯就后悔了,他不该取笑对方。他想起就是这个毛病令他在牛津树敌不少,他想起自己如何镇重立誓要在他的牧师生涯伊始彻底改掉这个毛病,从今往后耐心对待所有无知无理的行为。

不过那位先生只是冲他的同伴笑着说:“瞧,霍拉修,我们的运气挺好。我们没找到接生婆,却找到了一位学者,一位真正的医生。”

在他说话的时候詹姆斯又有了一些新发现:这位波特先生和他的妻弟艾博先生衣着都非常古怪,因为料子的颜色很深,再加上下雨,所以他一开始才没发现。他本以为这两位先生穿的是乡绅们外出时常见的那种粗呢的长摆外套加斗篷,可是走近之后他才发现单那斗篷便是天鹅绒或者其他更好的上等料子,不但在这雨天里光洁如新,还没有丝毫吸了水的垂帖感,看上去倒和压根没有淋着雨一样。而两位先生斗篷之下的衣着更是奇异,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外套马甲,而是长袍,真正的长袍。这位波特先生斗篷领口上别着的银扣更是精工细致,隐约雕刻着一只衔着一口坩埚的鹊鸟——詹姆斯猜想那大约是家徽之类有寓意的图案。

“我本来以为只有去圣芒戈求人来帮忙了,”波特先生说,“不过您肯来就更好啦!”他沉默了一阵,突然大叫:“你还愣着做什么?你这个愁眉苦脸的家伙!”詹姆斯吓了一跳,但很快意识到他是在说旁边这位年轻的霍拉修·艾博先生。“快帮这位好医生骑上马!”

詹姆斯正要解释说他根本不会骑马,可是艾博先生已经下来了。他羞愧不已地觉得艾博先生一定是把他抱上马的,因为他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发现自己已经脚踩马镫手握缰绳了。

还没等他问艾博先生该怎么办,身下的马突然就跑了起来。

牛津时下很流行讨论相马、骑马、驯马一类的话题。一大群不学无术的学生为自己懂得一些与马有关的事情而沾沾自喜。但是詹姆斯发现,骑马根本没有那么麻烦:你只要紧紧握住缰绳,其他的事交给马就行了。

这匹马突然就加速了!跑得飞快!他们很快就离开了主路,跑进一片茂密的森林,周围长满橡树、梣树和冬青;落叶飞舞,雨水溅落,他和波特先生像划开阴沉空气的幽灵一般飞梭而过。荒野里灰蓝色的水塘、被风吹歪的苹果树林、颓圮的青灰色石墙、塔楼的废墟以及溪流从他们身边一一掠过。他们翻山越岭,终于来到一座雨雾缭绕的溪谷,站在一座孤零零的大宅门口。

这座建筑外观十分古老,房子各个部分风格迥异,所用的材料也完全不同。有燧石和其他石料,也有古旧的银灰色原木,还有深红的砖头,在一片灰色调中十分抢眼。走近之后,他才发现这座宅子实在是疏于打理:门没了铰链倒在地上,用棕色的破布盖住;窗玻璃碎了,用旧纸张糊起来;铺着石板的屋顶上布满小洞,过道和花园荒草丛生……在夜幕降临的这一刻,这座宅子看上去就像长久荒废一般凄楚哀凉。

詹姆斯心想这座宅子过去一定也曾辉煌光鲜过,园子里那一汪池塘就一定是个怀旧的见证者,要不然那被雨滴扰乱的水面怎么会倒映出另一番模糊的水光美化过的鲜亮美景,与亲眼所见的倒像是截然不同的两处。

揉了揉被雨水模糊的眼睛,詹姆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完全冻僵了。他跟在波特先生身后战战兢兢地下了马,往大门走去时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正想向波特先生道歉,就见对方反而朝他歉意地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詹姆斯顿时又对波特先生多生出几分好感,他只觉得对方的笑容和姿态令他倍感温暖,一时间仿佛全身的温度都回来了,热乎乎的再没感到半丝寒意。

如此一来就算对这宅子有再多好奇,詹姆斯也决定不会再去细细端详,免得自己将来一时轻言,损害波特先生的声誉。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快步穿过门厅走廊上了楼,经过许多房间。尽管下了决心不去细看,但他还是不免注意到,波特先生家的仆人没有一个来欢迎他们的主人,或是来通报一声情况,反而都傻头傻脑地躲在阴影里。

波特先生领他去了那位吉卜赛女人休息的房间。只有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士在看护那可怜的女人。那位女士令詹姆斯眼前一亮,她穿着修身的浅蓝色长袍,袍袖被仔细挽起至手肘,用银色的丝带整齐系好,一头金黄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在烛光中闪闪发亮,几绺波浪般微卷的碎发垂落于她姣好的脸颊旁,她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五六,修长婉约的眉毛和明亮清澈的绿眼睛盛满了属于成熟女性的温柔和美善。詹姆斯别过脸去,不敢再多用目光冒犯,只听那位女士带着令人心动的急切朝波特先生询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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