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酉时,夜色正浓,灯火通明,随喜立在东宫书房外,琢磨着要不要给里头的主子爷添一壶茶。太子自从琅山行猎归来后,整个人就变得郁郁寡欢,话越来越少,以前喜爱的东西也不甚感兴趣了,这让一直揣摩主子心意的随喜十分忐忑。
他低头胡思乱想着,也没注意庭院里清风拂过,满地焜黄华叶忽然朝四周腾起散开,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落在了地上。
乾元抖了抖广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从西天到凡间,他一共打了六个喷嚏,让他不得不细思这趟下凡是否有什么不祥。
捏了个隐身诀,直接越过抓耳挠腮的随喜,穿墙进入书房。那个面容陌生、气息却十分熟悉的青年正倚在榻上看书,一身凡间贵族的湖青色锦袍,竟然十分衬他气质。
乾元轻摇折扇,笑道:“师弟,到了凡间,日子过得越发惬意了啊!”
清阳闻言抬头,眼中浮起讶异,立即起身:“师兄怎么来了?”
“你不是传讯给师尊了么?师尊叫我下凡来调查焱兕解封之事,顺道来看看你。”乾元将清阳上下打量了一番,笑意渐浓:“这具身体倒是不错,紫芝风流,正气浩然,一看就是明君。师尊让我告诉你:既来之则安之,你既知己咎,有心归正天道,这是好事。治国并不容易,也算一份难得的体验了。”
说着摸向清阳的腕脉,神色微变:“怎么伤得这么重?”
清阳说:“那日正是我修行朔日,本就虚弱,不想会遇到它……”
乾元拧眉:“师尊听说你被真火灼伤,派我去西王母处求取瑶池水,可惜娘娘远游去了,我就带了些滋养魂魄的伤药给你,你且先用起来。”
“伤势无碍,多谢师尊和师兄了。”接过师兄递来的白玉小瓶,清阳脸上多了几许暖色。视线不经意落在乾元的袖口上,他眸光微凝:“师兄也受伤了?”
乾元是个非常注重仪容的神仙公子,清阳此前从未见他形象有任何瑕疵,而现在他不仅外衫破损,手背还留有伤痕。
乾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之前去东方查看异象,发现了魔龙木魇。那畜生不愧是万年凶兽,魔气非凡,我与他缠斗了一番,倒有些小瞧了他,才被钻了空子。”
“木魇?我怎记得这也是早就被封印的凶兽?”清阳面露讶色:“先是焱兕,再是木魇,这些上古凶兽何以一个接一个破开封印?东方究竟是出了何事?”
“我也不知。东方乃紫微帝君管辖之地,听说帝君已经闭关千年,此事还需回禀师尊,再做决定。”
清阳点点头:“师兄万事小心,切勿以身涉险。这魔气极伤修为,短时间内难以拔除。”
乾元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操心,师兄的事也要管。你好好在此养病修炼,明年的试选大会,我和师尊还等着你呢!”
清阳嫌弃地躲开他的魔爪,一拂袖坐回去看书了。
等乾元离开后,他掌心覆上天灵穴,感受到自己魂魄的伤势已经恢复了五成,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室内香薰袅袅,宁静安详。清阳的指尖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一卷明黄圣旨静静地铺在一旁。
“……太子楚巍,性温而有礼,恰逢斯年,储宫无主,威远侯梁氏女少而婉顺,贞静持躬,行合礼经,言应图史。今帝赐恩,三月初三日,令成眷属,以延国祚……”
清阳叹了口气,缓缓地阖上眼睛。
***
夜风乍起,无数明黄宫灯轻摆摇曳,拼凑出虚无的热闹。乾元在皇宫上方凌空而立,低头望向脚下巍峨的宫城,眼中意绪涌动,繁冗难辨。
少顷,他拾起目光,望向东方,一片妖异的紫色魔气在极东之地张牙舞爪,大有喧嚣之势。乾元皱了皱眉,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莹白娇嫩的小脸来,他随即招来祥云,朝东方飞去。
夜晚的东海浪潮起伏,涛声阵阵。循着记忆一路飞行,遥遥就望见一片细白沙滩上亮着一丛篝火。
娇俏的少女正坐在火边烤鱼,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惊喜地站起来:“乾哥哥,你来了呀!”
乾元不自觉地勾起唇角,目光落在火堆旁摞得满满的鱼架子上:“怎么烤了那么多鱼?”
“因为小梦喜欢吃呀~”小纾笑眯眯地说。
“小梦是?”
“我弟弟,”小纾指了指亮着灯火的小屋:“嘘,他在里面睡觉呢。”
乾元走到她身边,发现篝火四周散落着几块乳白色的礁石。他上次来,这些石头还沉在水底,是小纾推开海浪后才显露出来的。如今却是半截埋在沙里,半截躺在月色中,想来是小姑娘活泼好奇,把它们捞起来玩的。
乾元撩袍坐下。小纾貌似刚洗过澡,乌发湿漉漉地披在身上,散发着清香好闻的水汽。她头发极短,才刚刚过肩,发质却如锦缎般浓墨亮滑,可以预见多年后该是怎样的倾城模样。
少女递了一串烤鱼给乾元,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对方:“乾哥哥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很好。”乾元几百年来第一次吃东西,自然不吝于夸奖:“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一个人在这里,爹娘不担心吗?”
小纾笑容微顿:“……爹娘几年前出海后没回来,家里只剩我和小梦了。”
乾元一怔:“抱歉……”
“没事,我现在也挺好的呀!我会打鱼、晒鱼干、编织贝壳串串,赶集的时候再拉到镇上卖钱……乾哥哥你可别小看我!”
悲伤的情绪只在她眼中闪现了一瞬,很快就又溢满了积极乐观的星光。
乾元听得心疼,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少女油光水滑发顶。她也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女孩子,带着弟弟孤苦伶仃地在这片海岸上讨生活,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吃完烤鱼,他便如之前答应的,开始教小纾法术。先探入她经脉仔细检查了一番,除了魂魄有微微的灵气波动,倒没发现其他的异常。
因着小纾的能力主要是纵水,乾元便教了她几个用水御敌自保的法术。小姑娘非常聪明,乾元只演示过两次,她就能磕磕绊绊地照做一遍了。
待明月从穹顶沉入西天,小纾已经能颤颤巍巍地站在丈余高的海浪上,保持身体平衡。她兴高采烈地朝乾元挥手:“乾哥哥!看我厉不厉害!”
乾元含笑仰望:“厉害,小纾最厉害了。”
少女洋洋得意,还想站得更高一些,谁知小腿一软,脚下不稳,身子直接从浪尖上摔了下来!乾元大惊,立刻飞身而上,扑过去把她接在怀里。小纾吓得惊叫连连,手臂紧紧勾着乾元的脖颈,小脸一片煞白。
她身体很轻,抱着却软绵绵的毫不硌手。温软的少女体香充盈在鼻尖,掌心托着那双凝脂般的光腿,乾元只觉心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情不自禁地箍紧了手臂。
落地后放她下来,软腻的触感骤然失去,乾元胸前一阵空落。
“是我大意了,多谢乾哥哥。”小纾脸上晕起一抹羞惭,又满是崇拜地望着面前的男子:“我什么时候能像乾哥哥一样飞起来就好了。”
“你进阶已经很快,但修炼还需脚踏实地,切不可好高骛远、急于求成。”乾元不忍苛责她,便诚恳叮嘱了一番。视线滑过她细白的双腿,轻咳道:“小纾,你这样衣不蔽体,于礼不合,更容易招来祸端……今后万不可这样。”
小纾愣了愣,低头看看自己,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已经习惯这样啦……在乾哥哥面前太放松,一时也忘记了。”
乾元失笑无语,想到少女或许就是因为父母早逝、无人教导,才这般天真。但也亏得没有那些礼教束缚,才让她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活得如此恣意开怀。
一时倒也不好再说什么。手中折扇轻扬,少女身上瞬间多了件素雅长裙,浅浅的天水蓝色如碧波荡漾,衬得她一身肌肤分外水灵。
只一双玉足还露在外面,雪嫩嫩的,亮得刺眼。
乾元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今日就练到这儿吧,你也累了,早些休息。那几个法术,你自己再多琢磨练习。”
“嗯嗯。”小纾抚摸着裙摆上的花纹,灵动的眉眼间满是欢喜:“乾哥哥穿的也是蓝色呢!你对我真好。”
乾元脑中“轰”的一响,没想到自己无意识一指,竟变出一件自个儿仙袍的同款来。他耳尖发烫,语无伦次地说了几句,就急急告辞了。
少女望着他略显狼狈的背影,眉眼一弯,转身朝屋里喊道:“小梦,出来吃鱼啦!”
☆、成亲
昭元十八年十月,燕皇下旨,册封威远侯嫡女梁氏为太子妃,着令钦天监卜算吉日,定于来年三月大婚。
而姜橙要明年正月才及笄,堪堪过两个月便要大婚,阖府上下都很惊讶。之前冲喜的说法又甚嚣尘上,帝后如此急切地讨儿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出了什么大事了呢。
自燕皇颁下圣旨,便有官媒上门,纳采、问名、纳吉等一系列仪程开始走起来。等过完新年,宫中再降旨纳征,一百二十八抬聘礼自承天门鱼贯而出,浩浩荡荡地招摇过朱雀大街,铺满了威远侯府门前的街道,叫人惊羡不已。
为了显示自己对太子的重视,燕皇还示意几位宗室姊妹给梁绛添妆,落在其他世家大族眼里,又激起了不小的浪花,威远侯府一时烈火烹油,风头无二。
处在盛事中心的姜橙自然不会落得轻松。婚床上的枕头锦被,按理都要由新娘亲手绣制,成夫人拿来了市面上时兴的吉祥花样,姜橙只觉头皮发麻两眼摸黑。但是原身梁绛是女红好手,姜橙不得不人前装模作样,人后法术作弊,紧赶慢赶,终于在大婚前完成了任务。
另一桩让她忐忑的事是:年前,派驻西庭关大半年的端王高楚炼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一回京就直奔皇宫,在向燕皇复命的时候,被他老爹轻描淡写地告知太子即将大婚,迎娶梁家三小姐为太子妃。
听说当时端王的脸都绿了,一下朝就马不停蹄地直冲威远侯府。不过他没有见着姜橙的面就被梁侯爷拦了下来,直接领去书房说了一下午的话。出来后,他朝姜橙居住的知竹院怔怔地望了很久,才被小厮劝走。
而姜橙这边,自打端王进府,她就被拂晓和唱晚牢牢看住了,一会儿拉她绣帕子一会儿哄她睡午睡,就怕这位姑奶奶一个任性偷跑出去和旧情人抱头痛哭,惹怒了帝后和太子,阖府上下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其实姜橙还巴不得离端王远一点,断绝他所有的希望。天下家世尊贵的好姑娘那么多,干嘛非要吊死在梁绛这棵树上呢?
之后端王便销声匿迹了,姜橙终于了却所有的麻烦,安心待嫁。走到今天这一步,连她自己都觉得像在做梦,冥冥之中似有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不知不觉地将她推入未知的境地。
考虑再三之后,姜橙还是给长砚发了一个传讯符,简单告诉他自己遇到的奇事、如今的处境,以及,她很快就要嫁人了。
长砚依旧杳无音信。
***
三月初三,万物萌动,春和景明,是个宜嫁娶、宜订盟的好日子。
皇太子大婚,大燕宫城已经多年未有过这么隆重的喜事了。
姜橙寅时便迷迷糊糊地被叫起床,成夫人请来交好的贵夫人作为全福妇人来为她绞面梳头,之后上妆、戴凤冠霞帔,忙得一刻不停。姜橙心里早有准备,她在现代当过好友的伴娘,从早到晚忙掉半条命,这古代的婚礼仪式一点都不比现代的轻松,之前宫里派嬷嬷来指导她规矩的时候就把仪程简单讲过一遍,听得姜橙眼冒金星,只想逃婚算了。
几个兄弟姐妹都来她房中讨喜糖吃,成夫人的双生子更是抱着她的腿不撒手:“姐姐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姜橙在上口脂,只能用眼神爱抚两只小团子,焦嬷嬷笑着替她答道:“回来回来!娘娘三朝回门,小少爷们就能见到她啦!”成夫人在前厅迎来送往忙得飞起,就派了焦嬷嬷来知竹院坐镇,确保一切顺利。
姜橙含笑点头。这时,一阵馥郁的花香掠过鼻尖,她心下一喜,急忙朝窗外望去,只见院子里几棵海棠树上珠缀似的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层舒展,缓缓绽放!枝丫间坐着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肩头停着一只宛转鸣唱的喜鹊,不是唐丝丝又是谁?
唐丝丝得意地朝姜橙抛了一个媚眼,姜橙噗嗤一声笑出来,知道这满树的西府海棠是她用法术催熟绽放的,算是给自己庆贺大婚。
可惜来的只有她一人,没有那个玉石般温润的男子,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到自己的传讯符,或许还是闭关未出?
姜橙压下心头黯然,只说自己有些饿了,叫拂晓去厨房端来几样精巧的点心,略略吃了几口,最终都祭了唐丝丝的五脏庙。
待金乌西沉,紫霞漫天,侯府门外终于响起了沸天震地的锣鼓鞭炮声,宫中迎亲的队伍吹锣打鼓地进了侯府。姜橙被盖上喜帕,由喜娘扶着离开知竹院,缓步来到正堂,向父母亲人拜别。
梁侯爷和成夫人正襟危坐,看着娇养长大的女儿这么快就要出阁为妇,心中极是不舍。成夫人眼角微红,拉着姜橙的手再三叮嘱她在宫里一定要小心行事,梁湛板着脸哼道:“不用忍气吞声,受了委屈,梁府自会为你做主。”
毫不意外地被成夫人瞪了回去。
威远侯夫妇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姜橙暗自唏嘘,既羡慕梁绛,又为她感到可惜。
吉时已到,外头人声鼎沸,喧哗漫天,姜橙由大哥梁墨背着出了侯府,送到金贵华美的花车上。扶她登车的时候,梁墨也忍不住低声道:“太子殿下是个很好的人,妹妹安心过日子,若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大哥。”
敢情还担心她放不下端王呢?姜橙扶着梁墨臂膀的手微微用力:“……嗯。”
迎亲队伍告别威远侯府,沿着热闹的朱雀大街一路往北,过金螭桥,进东华门,穿过朱墙高瓦,最后停在举办仪式的承泰殿前。
宫中难得盛事,里里外外都被洒扫装饰一新,从宫城正门到承泰殿前,红绸铺路,直上丹陛,阖宫的灯笼都被缠上了银丝红纱,在落日熔金的映照下,分外富丽堂皇。
姜橙被喜娘扶着下车,耳畔传来喜庆吉祥的钟磬雅乐,二十八个宫人挑着赤金宫灯低眉顺目地侍在两旁。姜橙小心翼翼地提着凤裙拾级而上,偶尔有夜风拂起面前的喜帕,隐约可见那灯火辉煌的殿门中央伫立着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
姜橙知道,那便是她的夫君,大燕的皇太子殿下。她只瞧了一眼便飞快地垂下视线,有紧张、羞涩和一种莫名奇异的熟悉感夹杂在一起,叫她心里不由自主地擂起鼓来。
作者有话要说: 莫名奇异的,熟悉感(姨母般的围笑←_←
☆、拜堂
清阳负手立在丹墀上,静静注视那道倩影拖曳着流光溢彩的丹凤霞帔朝自己走来。她身姿窈窕,莲步轻缓,想来是一位性情温婉的姑娘。
魏皇后告诉他,这位梁小姐是威远侯府唯一的嫡女,才刚及笄,德言容功在世家贵女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她父亲威远侯掌一方雄兵,燕皇选她做太子妃,用意不言而喻。她二哥梁檀曾为太子伴读,记忆中是个沉稳正直、颇有才华的青年,和太子的关系很不错。
总之,梁绛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太子妃人选。至于其他……清阳垂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少倾,少女清雅的香气就萦绕到了鼻尖。清阳定了定神,按照礼官的安排,走到少女身侧,与她并肩而立。
赞礼太监将喜绸的一端递给太子,另一端送到太子妃手里。刚唱了一声,准备指引二人进殿拜堂,突然发现这对新人置若罔闻,一声不吭,同时立在原地不动了!
姜橙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从喜绸另一端传来的非凡气息,她心神微颤,忍不住动用法力透过喜帕去看对方。
她的夫君,俊逸的皇太子殿下,此刻也侧过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四目相撞,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姜橙:仙气???!!!
清阳:妖气???!!!
姜橙的目光一寸寸下移,落在太子脚边,纯白色的仙气以他为中心,如涟漪般朝四周荡漾开,层层叠叠,绵绵不绝,竟是比她见过的长砚的仙气还要精纯浓郁,此神修为之高深,至少是上仙级别的!
妈呀!我的未婚夫竟然是个神神神神神仙?!!
言情片变惊悚片,这刺激太大了!姜橙心跳骤停,感觉自己的血压一下子飙到了二百八!
她终于明白,刚才那种奇异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那是她曾在长砚身边感受过的、来自仙者的强大威压。
清阳的震惊一点都不比她少。喜绸到手的那一刻,他就敏感地察觉到从梁氏身上传来的蓬勃妖气。他立即开了天眼望过去,梁氏的身体确是凡胎无误,魂魄却不知所踪,寄居的魂魄是一条千年锦鲤,看修为也并不高。
夺舍附身?原主是被这鲤妖吃了吗?她想干什么!
清阳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他手指微屈,不动声色地传了一个定魂咒过去,少女眉心微闪,再也无法遁形逃走。
姜橙浑身一滞,立即感觉到自己的法力被封禁了!对方周身的气压低得能冻死人,他他他他他想干什么?!
大神!我是一条三观端正的好鱼啊!!姜橙小腿发颤,急得快哭出来了。
引路的太监此刻也察觉到两人气氛不对,太子面上不显,浑身上下却透出一股瘆人的寒意。眼看着就要错过吉时,小太监急得汗流浃背,正苦着脸想找大内总管求救,太子忽然动了,他一言不发地牵着红绸朝殿内走去,而太子妃顿了顿,也缓步跟上。
小太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燕皇和魏皇后望着殿中一对璧人盈盈而立,喜结连理,高兴得满面春风。依着仪程,两人三拜天地君亲,聆听帝后训话祝福。
姜橙浑身僵硬,满脑子都是“完蛋了要死了”,连婆婆跟她说了什么都没听清。还是清阳轻咳一声扯了下红绸,她才反应过来,赶紧和太子一起叩首谢恩。
随后便被送入东宫婚房,而太子要去前殿应酬宾客。总算将和神仙分别的姜橙悄悄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想办法召唐丝丝或长砚来救自己,就听到一线清冷的声音传音入耳:“老老实实等我回来,若是逃跑,后果自负。”
姜橙吓得一哆嗦,抬头就见那人立在门外警告般注视着她,一身玄底红纹的喜服,愣是透出了冷硬肃杀的气息。
真凶!有、有种你过来啊!!
……算了,小女子心胸宽广,不和你这种欺负小鲤鱼的神仙一般见识!
清阳走后,姜橙才发现这位大神不仅把自己的法力封印了,还给整个东宫下了禁制,大约是料到姜橙一定会去喊救兵,所以抹杀了一切让她逃跑的机会。
太可怕了!丝丝我不玩了我要回家!!
姜橙在内心绝望地哀嚎。
说到底还是自己修为太差了,不然也不会轻而易举地被对方制住。现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该怎么办呢?
长砚说,一般神仙抓住了妖怪,有的是直接杀掉,有的会炼成丹药。也不知这位大神会怎么处置自己?
一时竟不知道是等候大神发落比较好,还是逃婚被天雷劈成渣渣比较好。姜橙哭丧着脸胡思乱想:她是不是该开始写遗书了?
不过话说回来,太子为什么会是一个神仙呢?总不会像自己这样,被凡人救了一命,然后不得不附身偿还吧?
啧,那可是神仙!只有他普度众生的份,哪有凡人度他的份。
可燕皇夫妻俩都是正儿八经的凡人,怎么会生出一个小神仙来呢。
莫非……这太子的亲爹并不是燕皇,而是天界的某位大神?!
姜橙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境下还能开出那么惊世骇俗的脑洞,她几乎忍不住要开始意淫一出仙凡虐恋的八点档狗血大戏了。
承泰殿中的燕皇忽然打了个喷嚏,魏皇后担忧地望着他:“可是又受寒了?”
燕皇摇摇头,他怎么觉得头皮有点发凉?
***
东宫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清阳是新郎倌,自然由几个弟弟来为他挡酒。福王和齐王向来唯他马首是瞻,不久前才回京的端王却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闷酒,看着有些郁郁寡欢。
朝臣们有些消息灵敏的,多少都曾听说过威远侯想把女儿嫁给端王的风声。想不到最后这两人没成夫妻,倒成了叔嫂,看端王如今怅然若失的样子,恐怕传言是八|九不离十了。
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不敢在这时候上去捅马蜂窝。清阳也注意到这个二弟的反常,不过他暂时没空去体察这个弟弟的心情,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东宫里那个鲤妖。刚才他探查过了,除了她本人,从侯府跟来的几个丫鬟婆子都是普通凡人,那么恐怕连侯府都不知道自家小姐已经换了人。
酒过三巡,众人都识相地放过了太子,继续去闹腾几个王爷。清阳毫无醉意,与要好的臣子打了招呼之后,就快步返回婚房。
洞房里红烛高照,暖意融融,喜娘和宫女们站成一排,都在等太子回来。姜橙听到门外传来男人沉稳的脚步声,浑身一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拂晓觉得自家小姐实在太过紧张了,连忙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脊背。
清阳步入洞房,先扫了一眼那道朱红嫁裳的身影,见她规规矩矩地坐在床沿,他心下一定:没使小动作就好。
“请殿下挑喜帕——”喜娘乐呵呵地奉上一把金黄秤杆。清阳接过秤杆,顿了顿,朝床边的女子走去。
姜橙盯着那双玄底纹金的靴子一步步走到自己跟前,仙气层层叠叠,荡得她心都快跳出嗓子口了。眼睁睁看着魔杖一般的秤杆缓缓探到喜帕里面,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法咒冲出来要了她的小命。
面前倏尔一亮,姜橙眯了眯眼,终于看清了太子的模样。长身鹤立的男子发束金笄,姿容俊秀,只是一双漆黑深瞳清冷至极,好似融尽了全天下的霜雪。
此刻正古井无波地凝视着她,仿佛能洞穿她的灵魂。
姜橙老脸一热,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喜娘端上合卺酒。清阳一敛衣摆,坐到姜橙身旁,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地喝下交杯酒,沉默着任由喜娘将他们的长发绑在一起,打上同心结,口中说着早生贵子的吉祥话。
好不容易等仪程走完,拂晓想要上来替姜橙更衣,清阳眉目锋锐地扫了她一眼:“都出去。”
淡漠的声音明明没有任何动怒的情绪,落在拂晓和其他人耳朵里却不寒而栗。几个丫鬟看向姜橙,发现她们的太子妃早已怂得恨不得把头埋到床底下去了。
拂晓默哀似的叹了口气,看来以后自家小姐要被太子吃得死死的了。她招呼着宫女嬷嬷们鱼贯退出,最后给了姜橙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阖门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女儿你不要慌,这种时候就应该迎难而【上】懂吗?这样你就会史得比较好看一点xdd
感谢小天使老猫、钰茗子出的地雷份子钱xd!挨只嘴嘴(づ ̄3 ̄)づ╭~
☆、洞房
洞房里终于陷入死寂,姜橙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大神的表情,一颗心比噼啪燃烧的龙凤红烛跳得还厉害。
清阳缓缓走到她跟前,阴沉的面容让姜橙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妖族对神仙有一种天然本能的臣服,虽然她不想,但还是忍不住抖得几乎要跪到地上。
怂。
没种。
打不过。
讨饶算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冷不防就只觉眉心一烫,一道强劲的威压冲进肺腑丹田,如冰锐的利刃死死抵在她妖丹上,仿佛下一秒就会捅穿它,而她半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姜橙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卡在喉咙里,眼泪没出息地决堤而下:“大、大神饶命!我……我不好吃……”
清阳:?
“真、真的……不骗您,我刺多、肉硬、味道苦……”想了想又补充:“还有毒!”
清阳:“……”
“清蒸、红烧、炖汤都不行……臭得很!”
“所以,大神您能不能别吃我……呜……”
感觉面前的气压骤然低了几分,姜橙抽抽嗒嗒哭丧着脸,妆花成一团小猫。
清阳神色变幻,深吸了一口气:“谁告诉你我要吃你了?”
姜橙:“呃……?那是要炼丹?”
清阳气笑:“就你这资质?”
他语气蓦地冰冷严厉:“你为何会在她身体里?”
“不要试图糊弄我。我有千百种法子叫你身陨道消,不得超生。”他欺身靠近,衣袍上飘来酣甜的酒香,与那双冷得叫人骨缝发颤的眼眸格格不入。
知道一个回答不慎就会立刻毙命,姜橙战战兢兢道:“梁小姐曾经救过我一命,我答应要报答她。后、后来……”
她竹筒倒豆子地把附身的经过说了一遍,大神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叫她半句废话都不敢多讲。
解释到一半,姜橙的智商忽然上线:梁绛又不是她害死的,她是在报恩啊!说起来她还是一只有情有义的妖呢!所以她到底在心虚个什么啊?!
姜橙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这个没出息的怂货。
清阳沉默地听完,伸出掌心覆在她天灵盖上,姜橙大惊,以为他要杀了自己,刚想挣扎讨饶,就被脑中排山倒海的画面淹没了——有自己的,也有梁绛的,从她被薛复追杀、到梁绛被毒害、微霜湖边两人重逢、威远侯府的宅斗……前因后果混杂在一起,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突然被霸道地读取记忆,姜橙脑袋痛得像被劈成了两半,冷汗湿透了里衣,却又不能施法抵挡,而对方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还沉浸在她的记忆里不肯离开。
最后疼得实在受不了了,也恼怒了,姜橙挣扎着一把抓过覆在头顶的手掌,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嘴就狠狠咬了上去!
“嘶,你——!”
清阳万万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招,一时不防竟被得逞,鲜血立即伴着丝丝痛楚滴落了指尖。
他迅速捏住她下颌骨将人推开,同时撤回了压迫在她丹田的法力。姜橙浑身一松,躺倒大喘,仿佛一条快要断气又被扔回水里的鱼,满满都是重生的舒畅。
“果然是妖精,张口就咬人么?”清阳看着虎口深深的牙印,眉头紧蹙。
姜橙满脸委屈:“明明是大神您定住我魂魄,封印我法力,不许我还手……”她气恼地嘟囔:“恃强凌弱算什么,有种咱们公平决斗……”
“你说什么?”
“…………我没说话。”
清阳看了她一眼,随手抓起床上一块白帕擦手:“若是我原本仙体,自带护体罡咒,你这口牙早就崩没了。”
姜橙愣了愣,抓到了其中的关键点:“‘原本仙体’?大神,您也是附身……?”
清阳沉默片刻,烛光映在他温润如玉的侧脸上,透出酒曛似的的微红:“是,我连累了他性命,需代替他完成此生。”
姜橙惊呆了。
“无端送命,是我之过。若是凡人,超度往生投个好胎便是。但高楚巍乃大燕皇太子,身牵多方利益,涉及万千性命,故而我不得不……”
不得不替他继续扮演太子的角色?
姜橙对这位同病相怜的难兄充满了同情,同时也肃然起敬。
瞧瞧人家大神这觉悟,哪里像她,要不是有天雷监督着,她铁定收拾完梁缃就跑路了。
“那么,您打算在凡间呆多久呢?”
清阳微怔,他还没想过具体要呆到什么时候。他的本意是维持现状,不要引起人间动荡,但未来总有一天是要把这个位子还给真正的大燕皇族的。
“待天下安定,百姓富足,若有合适的子嗣传位于他,我便会离开。”
唔,仁爱正直有担当,姜橙对这位大神又多了一份好感,选择性地遗忘了刚才是谁把自己的小命捏在手里的。
不过等等——大神刚才说“子嗣”?谁的子嗣?他准备和谁生儿子??
求生欲让姜橙默默地闭紧了嘴巴。
清阳看向她:“如此说来,你也不过是替梁小姐完成这一世的人生。等威远侯夫妇寿终正寝之后,你便能回归本源?”
“是的。”
见大神似乎相信了自己的说法,暂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了,姜橙手里的汗也凉了下来,解决性命之忧的她不再拘束,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顺便把那一头快压断脖子的金凤冠取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啊?姜橙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大神的意思,他是问她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