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非腼腆地笑了笑:“小生只能纵水自保,在道友面前,这点伎俩真是班门弄斧了。不过小生还有个祖传的琉璃碟,能算过去、卜将来。”
他献宝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巧玲珑的八角琉璃盘,姜橙一看,正是上次他为唐丝丝占卜时用的那个。盘上浅碧色的纹路看着像阴阳鱼符,但细细瞧去,更像是一种符咒。
胡非刺破手指,将血涂在琉璃碟上,接着低语了一句什么,但符纹丝毫不动。他愣了一下,又挤了一滴血,再念咒,琉璃碟仍然没有半点反应。
这下轮到胡非惊愕了:“这……这怎么可能!”
天地之间,但凡是活物,都能被琉璃碟算出过去一日的境遇。对于未来一日要发生的事,也能占卜吉凶。多少年来,从未失灵。
像这样符咒毫无动静的情况,他平生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也不能说第一次,还有一种情况,也是算不出的。
那就是:占卜的对象已经死了。
胡非冷汗涔涔,偷偷打量面前二人,男子英气勃发,女子巧笑倩兮,就算身上的气息与常人略有不同,也并不是阴戾血腥的。胡非心想,这两人的道行一定非常高深,远远超过了他的占卜能力。
先父曾经告诉他,他们胡家的祖先非常厉害,能用这玉碟测算前后七日的事情。所以,现在一定不是占卜对象或琉璃碟有问题,而是他的血,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失去了祖先的灵性。
姜橙见他脸色垮下来,打趣道:“怎么了,法器坏啦?”
胡非幽幽一叹,态度更加恭敬了:“两位道友法力高深,非小生所能窥测。”他转念一想,又试探道:“……小生家中还有一尊法器,千百年未能催动,不知能否邀二位移步到我家中一观?”
姜橙挑挑眉,倒是没想到他家里还藏着宝贝,听着还挺有意思的样子。询问似的看向清阳,清阳亦低头瞧她:“想去?”
“去瞧瞧呗?”
清阳在天庭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这会儿望着少女满脸的兴趣,竟有些不忍拒绝。
让胡非带路,看着姜橙同那个拘谨的青年走在前面聊个不停,清阳心想,自己最近可能真的太闲了。
等三人离去,庭院归于平静,屋顶上那只狸猫又跳了出来。它轻快地蹦到正堂门前,似乎对门扉上雕刻的莲叶戏鱼图十分感兴趣,举起爪子挠了又挠,不想竟把那门给推了开来。
门缝里露出高楚炼震惊失色、不可置信的面庞。
***
胡非家就在胡同口,还是个二进的大院子。四五个孩子正在院子里做游戏,见胡非带了两个陌生人回来,纷纷停下动作,怯生生地朝他们看。
胡非介绍道:“这几个都是小生的弟弟妹妹。”
姜橙朝那几张红扑扑的小脸蛋友善地笑了笑,孩子们也回以笑脸,等他们走过去,又玩作一团了。
胡非的厢房在正南面,屋里摆放着数张“算命”“占卜”“问卦”字样的幡布,还有各种八卦六爻图、画得奇形怪状不知所谓的镇宅神兽……
姜橙摸了摸,上面一丝灵气也无,于是戏谑道:“你这些东西,和天桥底下胡说八道的算命先生也没什么区别嘛。”
胡非瞪急了眼:“这、这些都是幌子!小生的琉璃碟是真的可以算凶吉的!隔壁王婶的儿子去年高中桂榜第六,我前一日就算出来了!豆腐铺的周娘子生了三胞胎,我、我也早就告诉她家人了!”
姜橙哈哈大笑,清阳眸中也含了一丝暖意:“你说的另一件法器呢?”
胡非爬到床底下,撅着屁股翻箱倒柜半天,摸出一个布满灰尘蛛网的布包。裹布上依稀可见数段符咒的残纹,但破破烂烂的,已经被几个补丁取代,看起来确实非常有年代感。
姜橙屏住呼吸,看胡非小心翼翼地将它一层层展开,最后怀着崇敬的神情珍而重之地捧起来——
一把卷刃缺口、铁锈斑驳、面目全非的菜刀。
姜橙:“……”
作者有话要说: 纯蜜月期结束惹,要开始剧情与撒糖并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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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
清阳接过菜刀细看,刀身沉甸甸的,不知用什么材质打造,刀背竟有成人小指那么宽。刀柄光滑圆润、包浆浓厚,想来曾被频繁使用过。
他双指并拢发出淡淡金光,探索般一寸寸抚过刀面。菜刀半丝动静也无,但光芒透过一处,隐隐约约能看到铁锈下覆盖着两个繁复的古篆体字,清阳辨认了一会儿:“……寻溟?”
胡非大喜:“道友果然厉害!先父说此刀正是叫‘寻溟’,只是这铁锈越来越厚,已经数代人不曾在刀上找到这两字,刀名一直是口口相传下来的。”
清阳蹙眉:“刀已认主,非血脉不可催动。这铁锈也并非寻常铁锈,而是妖魔血污沉淀、经年累月的戾气所积垢,需要主人用极强的法术摧毁,这刀才能重新使用。”
“对对对!”胡非拼命点头,随即挤了一滴血在刀面上,只见刀刃发出一道几不可察的微光,就又重归于沉寂。
他羞愧道:“这是胡家先祖的刀,传到小生这一代已有万年之久,血脉灵力越来越淡薄,怕是终有一日,这寻溟刀就再也无法重见天日了……”
两万年前,人间并不像今天这样全是安居乐业的平民百姓。那时天地间灵气充沛,资质优秀的凡人亦可修道成仙。于是便诞生了修真门派,他们各自雄踞一方,掌握着丰富的资源和财富。繁盛之时,天下的修真门派有一百多个,门下弟子成百上千,时常有凡人突破化神境界、位列仙班,成为所有修真者羡慕的榜样。
胡非的一位先祖也拜入了其中一个门派,他灵根极好,进阶迅速,很快就成为同辈中的佼佼者。而后来却在一场事关掌门继承人的比试中遭人暗算,不仅失去了成为未来掌门的机会,还损伤元神,再也无法修炼。
愤恨不已的胡道人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偷走了师门的镇派之宝“琉璃碟”和“寻溟刀”,然后逃之夭夭。
本来东窗事发,掌门震怒,自然要追杀他夺回宝物,然而就在那个时候,人间发生了一件震惊三界的事情,让这个门派再也无暇顾及胡道人——有一个女人,带领一群上古凶兽从天而降,只为了搜寻一件宝贝,就血洗了天下所有的修真门派。
她不知怎么,就认定了那东西藏在人间的某个门派中。一开始那些门派骄矜自持,没把她放在眼里。没想到那女子修为惊人,手段狠辣,不肯交代的一律满门屠杀,她带来的凶兽妖力也极为恐怖,修士们如蚍蜉蝼蚁,半点还手之力都无。最后幸存的几个宗门大派再也没功夫纠结彼此间的矛盾,全部团结起来对付她。
当时的场景被胡氏先祖们记在族谱上,代代相传,以警后人——修真场变成了修罗场,从山顶到山门,伏尸遍野,流血漂橹。从未有人见过那么毁天灭地的强大力量,元婴期的老祖在她面前弹指间灰飞烟灭,简直不知道该称那女子为神仙还是妖怪。一百零八个修真门派,短短数月,消失殆尽。
——也包括了胡非先祖拜入的那个门派。而胡道人却因为叛离师门,阴差阳错,逃过一劫。
问题是,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人交出那件宝贝——又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人知道那东西在哪里。
而人间从此怨气丛生,厉鬼横行,以怨念入魔之人不知凡几。天地灵脉被魔气侵蚀,就此一蹶不振。没有了灵气加持的凡人资质再好,也无法修仙了。
修真的时代自此终结。
姜橙被这个惨烈的故事震惊了。那个凶残又牛逼的女人是谁?她究竟要找什么东西?”
胡非摇摇头:“先祖没说那人是谁——不过也有可能对方连姓名都不屑报出,她要找的东西叫……叫什么珠什么的……”
“潋水珠。”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道友也听说过它吗?”
清阳颔首:“上古神器,得之可招天下魂。当年之事令三界秩序紊乱,我亦有所耳闻。”
“竟然这么厉害……”胡非惊异非常,难怪那人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它。
一旁,姜橙的表情在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就凝固了。不仅如此,她觉得自己心跳都差不多停止了。
文庙地摊,是她脑子进水买下那颗看似古朴的珠子,从此开启了一段奇异非凡的人生;丹田深处,那个已经好几万岁的小(老)东西紧紧扒着她的妖丹,沉默不言,却背负着那么多伯仁的性命。
“可招天下魂”,所以,您现在把我这个异世之魂招过来,打的究竟是个什么主意呢?
“……那么两万年前,潋水珠究竟藏在何处?”姜橙艰难地开口。她想知道,当时是不是也有一个人,和她一样倒霉地背负着这生命中不该承受之重。
“没有人知道。”清阳摇头:“潋水珠自有灵性,自择主人,自选去处。”
姜橙:“……”您真是太厉害了,还能自己把自己给穿越了。穿到现代社会,就没人找得到您了。机智机智!佩服佩服!甘拜下风!
“至于那人的身份……”清阳指尖轻叩桌面,叹息道:“凡人当然不是她的对手,她是东海鲛族之神,游绫。”
***
清阳今年一万六千岁,在天界属于很年轻的后起之秀。那场令天地为之变色的杀戮发生在两万年前,他自然是没有亲身经历过的,这段历史也是看了天书的记载才有所了解。
沧海桑田,世事变幻,原以为当年那一战在人间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却没想到还有修真者的后代遗存,隐秘地生活在芸芸众生中,一代代珍藏着祖先的故事和遗物。
他不禁多看了胡非两眼。
而姜橙现在只关心一件事:“最后呢?她的结局是?”
“屠杀引出了魔气,令人间失序,天帝派诸神前往捉拿,游绫最后被她的师祖紫微帝君封印了。”
高悬的心终于落下,姜橙又问道:“她为什么要找潋水珠?”
“是因为她的夫君帝舒。”清阳顿了一下。帝舒和游绫,本身就是精彩传奇的人物,就算两万年过去,清阳还是经常能听到师姐妹们闲聊这对夫妻的八卦,久而久之,他不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天帝之胞弟,名舒,人称帝舒。他神力超群,在三界尚处混沌之时就多次出征,剿灭各处为祸人间、不服从天庭的妖魔异族,为天帝建立新秩序。因为战无不胜,杀魔无数,所以也被称为杀神。”
“两万年前,帝舒因为杀戮太多,被煞气反噬走火入魔,竟开始反攻三界。天帝劝阻无法,只能默许诸神联合设下五曜戮神阵将他歼灭,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游绫大概就是为了复活他,才拼命寻找潋水珠。她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潋水珠在人间,于是……”
于是让人间变成了地狱。
最讽刺的是,就算她屠尽天下,也没能找出潋水珠。
姜橙听得后背一阵阴寒,手下意识地覆上小腹,虽然摸不到什么,但还是能真切地感受到那颗温润圆滑、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一千多年来,它从未有过一丝动静。
胡非对清阳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位道友法术高深,博学多才,万年前的事情居然知道得那么清楚。胡非猜测,清阳所属的门派也一定是从那个时代幸存下来的,一时对他肃然起敬。
话题转回到胡非身上,清阳又重新打量了他一番,语带欣慰:“你家能传承两万年而未断绝,极是不易。”
两万年,那么多天灾战乱、疾病横祸都避过去了,不是祖宗在天之灵保佑,就是琉璃碟和寻溟刀在默默护佑着他老胡家。
那位先祖胡道人,大约是水灵根特别优秀,修习的都是与水有关的法术。所以他的子孙也只会操纵水,在没有修真者的和平年代,用来自保也是足够了。
胡非一阵心酸,他们生而有灵,却修道无门,只能眼睁睁看着法力逐渐流失,一代不如一代。想起来,真是对不起老祖宗拼死保留下来的那一脉灵力。
姜橙听着窗外孩子们玩乐的笑闹声,说:“你几个弟弟妹妹也和你一样?”
胡非摇头:“不。不知何故,胡家只有头生子才继承灵力,之后的孩子都是普通凡人。所以第一个孩子若是姑娘,必是要招婿入赘的。先祖的秘密和这两件宝物只传给头生子,其他孩子都不知情。但是因为住在一块儿,弟妹都知道我是有些不同的。”
清阳道:“你可遇到过与你类似的修真者后代?”
胡非思索了一下,缓缓道:“有。”
举着幡布走街串巷的时候,看尽人间百态,有些人其貌不扬,却是有些真本事的,他曾亲眼见过一个卖烤番薯的邋遢老头,炉火不小心熄灭了,他趁人不注意,指尖一搓就窜出火苗来。
遇到这种人,彼此点点头,交换一个眼神就擦肩而过了。大家都是可怜巴巴的强弩之末,能苟活到今天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就不要多生事端了,万一对方不怀好意想抢夺自家的宝物呢?
而胡非今天之所以忍不住找上门来,也是因为清阳破阵时散发的精纯法力,已经远远超出他的认知,他相信这个人极有可能带自己跨进修真大门。
是以,他向清阳深深一揖:“小生一心想要修仙问道,光复我胡氏一族,还请道友给小生指条明路!”
清阳定定注视着他:“你资质平庸,就算问道修炼,也无法突破,可能连天劫的门槛都摸不到,这样你也愿意?”
胡非咬了咬牙:“愿意。小生不能眼睁睁看着血脉之力日渐凋敝,将来这两件宝物若是落于外人之手,小生到了地下有何颜面去见胡氏先祖。”
清阳眸光微动,略一思忖,望向姜橙:“琅山灵气充裕,不如送到你那里去?”
姜橙一愣,微霜湖精怪多,若没有人看护着他,只怕天不亮就会被吃干抹净。不过,上仙既然有心助他一臂之力,自然有上仙的道理。她思来想去,不若托付给唐丝丝?
三人商定之后,胡非去找几个弟弟妹妹交待了一番,趁他出门和左邻右舍打招呼,清阳转向姜橙:“我见你刚才神色有异,可是与潋水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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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疹
姜橙没想到上仙如此敏锐,她咬唇不语,心里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实情。
清阳看出她的为难:“若是不想说,可以不说。”
男子温和宽容的目光让姜橙很不好意思。认识清阳上仙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着实是一位冰壶玉尺、值得信赖的好神仙。姜橙莫名地就相信他一定不会觊觎潋水珠,若她将来再次因为那颗老东西而落入险境,他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思定下来,姜橙鼓起勇气,传音入密道:“上仙,麻烦你探查一下我的内丹。”
清阳有些莫名,但还是伸出手放在她小腹前,一团红芒源源不断地注入她体内。
姜橙只觉一股暖意缓缓包笼住自己的妖丹,似云似雾,温柔游走。她忐忑地观察清阳的表情,不出所料地看到对方从平静到疑惑、从疑惑到震撼。
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脸上惊疑不定,口型无声变化:潋水珠?!
姜橙沉痛地点了点头。
“怎会如此……”
见他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凝重,姜橙忍不住道:“上仙,我……怎么办?”
清阳眉头紧锁,半晌,指尖一闪,一道法咒落入她腹中。
“我先用法术将它遮掩,寻常妖魔除非取了你内丹,否则无法发现。”他停了停,又补充道:“但是,比我修为更深的仙家,你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这样的结果已是比之前好很多,姜橙向清阳道了谢,忧伤的表情落在对方眼里,让他不由心头一闷。
胡非回来后简单收拾了行李,把琉璃碟和寻溟刀也带上,然后在弟弟妹妹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胡氏老宅。
唐丝丝正坐在石阶上逗小玄玩,小玄还晕乎乎着,躲在水草下一动不动。姜橙把胡非领到她跟前,笑嘻嘻道:“爷,我给你找了个徒弟!”
唐丝丝抬起头,媚眼含雾,面颊上还带着酒后的酡红。胡非一眼就认出她是去年中秋占卜心上人的姑娘,没想到竟是同道中人。
“徒弟?你给我拉这么个废柴来干什么?”
胡非的脸色由红转白,瑟缩着手脚尴尬不已。姜橙大怒,一巴掌拍在唐丝丝头上:“叫你少喝点少喝点!酒后吐什么真话!”
胡非:“……”
姜橙三言两语跟唐丝丝介绍了胡非的情况,听说是有点底子的,唐丝丝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她拍了拍裙子站起来,吐舌一笑:“不好意思哈!不过呢,我刚刚收了你的鱼做徒弟,所以这个小孩儿只能排第二了。”
姜橙大惊:“我的鱼?小玄?不行不行!这是我的鱼!我要带回去的!”
她一把夺过水盆,小玄感受到她的气息,瞬间活了过来,欢快地朝她甩了甩小尾巴。
被称作“小孩儿”的十九岁青年捕捉到“排第二”这句话,明白眼前这个美人肯收自己了,激动得立刻跪下叩首:“徒儿拜见师尊!”
又站起来向水盆揖了一礼:“拜见玄师兄!”
姜橙看傻了眼,他居然就这么面不改色地接受了这个奇葩师父??
小玄哆嗦了一下,忸怩着钻到水草下面去了。
唐丝丝哈哈大笑,得意地拍了拍姜橙的肩膀:“你看,唐爷我现在都能开宗立派了。”
姜橙丢给她一个白眼。
唐丝丝左右无事,即刻带着胡非回了微霜湖。清阳和姜橙进屋探望高楚炼,他还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听到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大哥大嫂……”
清阳上前搭脉,又细细查看了伤口。高楚炼身体一僵,垂下眼帘道:“大哥什么时候学的医术?”
清阳面色淡然:“上次琅山遇险,心有余悸,回来后便向王太医请教了一些。”
“还是大哥深谋远虑。这次的事,还请大哥不要告诉父皇和我母妃。”
“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宫?”
“嗯。宇文劼那里,总要付出代价。”高楚炼眼中浮起一层阴翳:“大哥方便的话,把我送到平西都尉府上,向母妃告罪一声,过几日我便回宫。”
平西都尉钟文远,是高楚炼军中的得力下属。高楚炼出宫和同僚们商议军务,大多是在钟文远家中进行的。躲在那里养伤几日,确实不会引起过多注意。
三人在唐丝丝的宅子里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早,钟文远一头雾水地跟着随喜过来,一进屋就被高楚炼的伤势吓得心惊肉跳——更心惊肉跳的是太子夫妻竟然也在!钟文远沉着脸把端王扶上马车,再想派人送清阳他们回去,被姜橙拒绝了。
难得出宫一趟,她有些想念小街坊的美食了。犹豫着邀请上仙一起去,清阳没多想就同意了。
两人微服上街,姜橙熟门熟路地把清阳领到附近一家老字号面馆:“这家的虾笋面特别有名,而且只有立夏之后才卖,我们正巧赶上好时候。”
清晨来吃面的百姓很多,两人排了一会儿队才轮到空桌子。汤面很快呈上来,虾脑浇头红艳鲜香,虾子酱汤色泽浓郁,虾仁娇嫩、笋干脆口,龙须面条柔韧滑爽,满满一大碗,直叫人食指大动,沉醉其间。
姜橙很快解决了自己的那一份,瘫坐着拍拍肚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上仙觉得怎样?味道很赞吧!”
“不错。”清阳点点头:“你若是喜欢,叫司马锦学着做便是了。”
“太容易吃到就没意思啦!还是吊着胃口,有机会再出来吧。”
两人一路散步回宫,姜橙又参照着清阳的口味,带他去了几家有名的糕点铺子。味道虽然比不上司马锦的手艺,但胜在款式新颖、品种繁多,上仙表示很满意,还打包了两笼带走。
等回到东宫,清阳正准备更衣去太初殿,随喜忽然盯着他的脸颤颤巍巍道:“殿……殿下吃笋干了吗?”
清阳挑眉,姜橙听到声音走过来:“吃了啊,怎么了——”
她瞪大眼睛,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对方原本俊秀无暇的脸上,不知何时冒出来许多粉红色疙瘩,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脖颈处。
随喜哭丧道:“殿下忘了吗,您不能吃笋干呀!”
清阳:“……”当然,忘了。
姜橙满头黑线,敢情这位太子爷对笋干过敏啊!
随喜急急跑出去找太医,姜橙不由分说拉过他袖子捋起来一瞧,好家伙,手臂上也起了红疹子,大大小小,简直不忍直视。
姜橙皱眉:“痒吗?痛吗?”
清阳摇头:“无感。”
姜橙不敢大意,看随喜如临大敌的样子,莫非这位爷以前过敏的时候情况很严重?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发起高热来。
鉴于太医都赶来诊治了,清阳不便施法消除,索性放任它去,软趴趴地躺在床上,眼神迷离,清隽的面容染满了红晕。
姜橙望着那张脸,脑海里不知怎的,浮现出四个不合时宜的大字:秀色可餐。
额头的冷水巾换了十几次,温度也不见下去。王太医抚了抚胡须,对姜橙道:“殿下十六年前吃笋出疹,那时微臣尚未入宫,听说是擦烧酒祛热的,娘娘要不要用此法试一试?”
“行!”姜橙自然没有二话。不过,再让他烧几天也是可以的,毕竟她还没见过哪个男人发了烧还那么好看,活像吃了那……什么什么,咳。
王太医遂开了药酒方子,嘱咐烧烫后擦身,一日三次。太子强烈要求随喜为自己擦身,姜橙不放心他,便在帐外负责递热酒换帕子。见清阳一副严防走光的样子,姜橙撇撇嘴,不就是一具男体么……怎么搞得跟黄花闺女似的。
但两人都忘了一件大事:随喜能混到东宫太监总管的地位,并不是个榆木疙瘩。
晚上再给清阳擦身的时候,随喜突然捂住肚子,脸色大变:“娘娘恕罪,奴才约莫吃坏了东西,肚子疼得不行!奴才不敢脏了殿下的身,还请娘娘接替一会儿,我、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说完把巾帕往姜橙手里一塞,不及她反应就一溜烟跑没了影。
姜橙目瞪口呆。
太子爱清净,沐浴时喜欢独处,宫女太监统统被要求退下,这会儿也不例外,内殿里静悄悄的,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姜橙担心他着凉,只好硬着头皮把药酒盆子端进去。
清阳面朝内坐在床上,上身赤/裸,脊背上隐约一片粉色。姜橙不敢多看,绞了帕子走过去,就听他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姜橙巾帕搭上他肩膀,无奈道:“那小子摞挑子跑了。”
清阳触电般回过头来,错愕地望着身后的人:“你——你——!”
他脸色由白转红,抬手就想施障眼法。
难得看见上仙惊慌失措的时候,姜橙按住他偷笑:“上仙,你擦不到后背,还是我来吧。再说了,这又不是你的身体……你害羞什么啊!”
清阳浑身僵硬,一动不动了。
高楚巍还真是好好练过武的,背上肌肉健硕,形态完美,摸着硬邦邦的,手感很不错。可惜被点点红疹污染了观赏度,而且上仙似乎非常紧张,全身紧绷着,极其不自然。
姜橙可不敢趁机吃豆腐,惹毛了金大腿就不妙了。等擦过两遍后背,清阳就艰涩地推她出去:“你……快走罢,剩下的我自己来。”
姜橙摸了摸他颈侧,温度已经下去了,想来他自己也在施法调整。嘴角无声地翘了翘,姜橙把水盆放在床边便离开了。
等她一走,清阳便调息打坐,把不适感强压下去。第二天,全身的过敏红疹就消退了。王太医来看过后,直赞太子这几年身强体壮养得好,要知道他童年时那次过敏,整整出疹三天三夜才褪去,人都快烧糊涂了。
姜橙又询问了宫里几位老嬷嬷,得知太子只对笋干过敏,而且御膳房早有经验,绝不会送任何带笋的食物进东宫,这才放了心。
皇太子又恢复成俊秀如玉的贵公子一枚。
不过随喜就惨了,他因为“擅离职守”,被罚了两个月俸禄。
抹着满脸老泪,随喜心道:为了能让小殿下早日出生,他罚多少俸禄都心甘情愿哪!
作者有话要说: 唐爷:老娘京城有土,老家有湖,传承有徒,美人无数,厉不厉害?
姜姜:什么时候再添个夫?
唐爷:今天天气真好鸭=v=
☆、选秀
乾元轻摇折扇,翩然而立。山脚下,几个师弟正施法收服岛上八条吃渔民的蛟妖。那些小妖兽当然不是他们的对手,这次任务不过是给师弟们的历练,他站在一旁守着,并没怎么出手。
还剩最后三条蛟妖的时候,乾元忽然感到一股阴森的视线黏上了自己,让他极不舒服。四下寻去,只见一颗熟悉的灰黑色脑袋在远处枝叶间露了个脸,随即消失在丛林中。
乾元双眸眯起:木魇?
他上次刚解封这畜生,就被它逃走了,明明还没有恢复多少魔力,却有本事躲得无影无踪。后来他再追寻到一次,它魔力渐增,乾元单打独斗已经颇为吃力。
不愧是上古凶兽,狡猾狠辣,极难驾驭。
乾元不及思考,立即飞身跟上。
木魇五行属木,在山林中如鱼得水,来去自如,所过之处魔气森森,草木委顿。
乾元见它动作敏捷,甚至可以利用巨木瞬移身形,心中暗惊不已。数月不见,这畜生的魔道就恢复了那么多,最恐怖的是,它似乎还生出了灵智。
木魇喘着粗气跑在前面,时不时回过头来,拿一双黄褐色的铜眼观察乾元。见他一直紧追不放,木魇腾挪跳跃到一处高地,回头张口就喷出一道浓烟滚滚的魔气!
乾元迅速展扇一挡,耀眼的光芒直迸而出,将魔气悉数撞散。木魇不甘心地喷出煞气更强的一股,乾元手中折扇陡然变大,威压席卷四周,而就在那时,他面前忽然凭空竖起一道水墙!
水墙堪堪抵挡住了魔气,却没想到其中还包含着精纯凶猛的雷电!焦雷撞在水墙上,只听滋滋数声,便将它劈成碎片!
惊呼声随之传来,乾元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朝旁边灌木丛望去。木魇趁着这间隙,尾巴一甩跳入深林中,很快就失去了踪影。
乾元此时也歇了追赶的心思,因为刚才那道声音分明是——
“小纾!!”
拨开茂密的树丛,就见一个女孩儿捂着手臂坐倒在地。听到喊声,她眼泪汪汪地抬起小脸:“乾哥哥……”
乾元大步上前将人抱起,急急查看她的伤口:“小纾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女的玉臂滴滴答答地淌着血,俏丽的眉眼痛得皱成一团:“我……我来套山鸡的……”
“刚才那面水墙是你弄出来的?”
“嗯,”小纾点点头:“它欺负乾哥哥,我帮你打它!”
乾元又感动又心疼。好在只是皮肉焦伤,并没有累及筋骨,他小心翼翼地用法术帮她止血疗伤,温言道:“你不害怕吗?连我都不能一举拿下那魔龙,它要是想取你性命,可不比踩死一只蚂蚁容易。”
小纾咬着樱唇:“本来怕的,有乾哥哥在,我就不怕了。”
乾元失笑,指腹拭去她粉颊边的泪珠:“以后不可以这样,首先得保护好自己。这种打不过的妖兽,你躲得越远越好。”
“嗯。”她乖顺地垂下长睫,嗫嚅道:“要是乾哥哥能一直在就好了……”
乾元一怔,笑容微敛。
他把小纾送回了渔村。屋里灶头上还热着一锅香气扑鼻的鱼汤,乾元盛了一碗送到床边:“快趁热喝了。好生养着,伤口很快就会恢复的。”
又朝里屋望了望:“你弟弟呢?”
小纾吹着鲜香的汤雾:“大概出去野了罢。小梦太贪玩了,不好,回来我得罚他。”
乾元笑道:“小男孩总是更调皮一些的,长大就稳重了,你多费心教导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