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陷入了尴尬。很显然长砚没怎么去过天庭,对某些秘闻一无所知, 他只当是清阳高贵自持,不屑与自己搭话,不由抿紧了唇线。
姜橙却听得不是滋味,上仙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来并不是完全不认识那个崇圣,而是印象不佳。不知个中缘由,她也不好随便插嘴。
一时无话,长砚只好讪讪地退回去。不一会儿,少女清亮的笑声和男子低醇的细语就随风飘了过来,清阳默默地垂下了眼眸。
三人很快抵达微霜湖,遥遥就见一株参天海棠立在湖边,粉嫩妖艳,灼灼炽盛,开得无比骚包。
唐丝丝翘着二郎腿坐在枝丫间,一边啃烧鸡,一边盯着树下的弟子练功。胡非稳稳地扎着马步,汗流浃背地平举着一把湖水凝成的透明斧头。丝丝缕缕的灵气自他掌心发散出来,每融入水中一分,斧头的形态就更稳固一分。
看得出来,他已经竭尽全力在维持着斧头的形象了,修炼对于他这个凡人来说,的确是异常艰辛。
不过已经比第一次见他时进步了许多,琅山果然是修炼的圣地。
听到声音,唐丝丝媚眼一抬,惊得嘴里的鸡腿子差点掉出来:“你你……你们??你们三个??!”
“师叔好!”胡非也看见了他们,神色变得异常恭敬,身形却纹丝不动。来到微霜湖以后,他才知道了这几个人的真实身份,得知世上真的有神仙妖魔,而不是祖先们的异想天开,胡非对自己的修道之路简直充满了(莫名其妙的)信心。
姜橙跳下飞剑,兴奋地扑向唐丝丝:“我们去行宫避暑,顺道回来看看。惊不惊喜?感不感动?”
唐丝丝僵硬地转过脖颈:“……来就来,你带两个神仙来干嘛,给我加菜吗?”
姜橙大笑:“你确定没有说反?”
唐丝丝揪住她脸颊:“对对!我有红烧锦鲤就够了,吃了青春永驻,哪里还需要加菜!”
两人一边嬉笑打闹去了。长砚摇摇头,走到胡非身边指点他练功,对于人间有修真者后代这件事,他一开始也很惊讶,毕竟“凡人修仙”确实已经是数万年前的传说了。不过既然胡非有缘来此,他也不吝于指点一番。琅山钟灵毓秀,出的能人异士自然是越多越好。
清阳独自散步到湖边。一弯弦月升上中天,湖面霜华如雪,幽微的莹蓝色熠熠闪耀,映得他本就清俊的面庞更为冷淡,晚风吹起一身飘逸云裳,仿佛随时可能羽化登仙而去。
他目光在湖面巡视了许久,忽然聚在某一处,若有所思。紧接着,清阳纵身而起,飞到微霜湖上空,凝神盯着湖面细看。
姜橙玩归玩,余光还是关注着湖边的,乍然见他飞起,不禁有些诧异。长砚也注意到了,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向湖边跑去。
天青仙袍的男子凌空而立,几束淡金色光芒从他掌中迸发出来,均匀地撒落湖面。刹那间,天地都被点亮,宛如灵泉涌进干涸的河床,湖面每道霜纹都闪过一片灿色,莹莹煌煌,交相辉映,岸边几人都看呆了眼。
然而只是须臾功夫,光芒就黯淡消失了,微霜湖又恢复了宁静,神秘而沉郁的幽蓝色一如往昔。
等清阳落回岸边,姜橙立刻跑过去好奇道:“上仙,刚才是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异常吗?”
清阳的视线还没有离开湖面:“霜华有灵,这片花纹明显带着某种规律……似乎是一种上古封印。”
姜橙愣住了,封印?
长砚和唐丝丝也露出诧色。
“我刚才试探了一番,符咒法力极其霸道,而且一生二、二生三,道化无穷。只是浅淡的法力初探,它就迅速换了一种形态。若有人想破除封印,只怕有荆天棘地之难……”
长砚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我在此修行万年,竟从未发现湖面异常……倒不知是何人所设、封印的又是何物。”
姜橙也觉得古怪,她来这儿快两千年了,早就熟识了湖里的每一块石头,晚上游来游去不知打乱过多少次霜华,却从未发现有任何诡谲之处。
清阳沉吟道:“师尊曾经讲过一个类似的上古符纹,方才看着有些眼熟,我才到空中去求证。湖中这个只是形似,威力却是我平生所见之最,我已经将它细细描摹下来,待传送给师尊,请他再辨认一下。至于下面封印着何物……我也从未听闻。”
他摊开掌心,一只灵鹤闪着微光朝天上袅袅而去。
长砚目送着那团白羽消失在云端,不禁惭愧道:“清兄不愧是名门出身,见多识广。不似我们这些山野俗物,独学寡闻,守着这处神印却不自知。可叹可叹,未来仙途实在坎坷。”
清阳淡淡看他一眼:“我亦是青鸟出身,经历昆仑大会,才拜到师尊门下。”
长砚眼中浮现出敬佩艳羡之色:“清兄说的是,在下必会勤修苦练,早日进阶。不知明年大会,能否在昆仑山与你再见,请教一二?”
西天元朔宫的弟子,可不比崇圣那个没门没派的白身神仙要尊贵得多?若能与他相交,届时昆仑山上,自己面上也有光。
清阳颔首:“此去昆仑,我亦有入室之试。”
入室试选?长砚暗暗吃惊,看来他还是小觑了这个清冷寡淡的青年,以为他只是元朔宫的平凡仙徒。然而能参加入室弟子选拔的,必定是门中出类拔萃的俊杰。
看来今后要与他多多来往,到了昆仑说不定还能被引荐给勾陈帝君。不管能不能得帝君青眼,有了这层关系,他拜入仙门岂不是会顺畅许多?
心里打定主意,长砚拱手恭敬道:“那就静待清兄驾临了。”
说着又转向姜橙:“小橙,你这次来行宫小住,少说也要月余。微霜湖是你娘家,可要常常回来,我和丝丝都很想念你。”
姜橙水眸盈盈,嘴角几乎控制不住地弯起:“好啊好啊!那你最近还要再出门吗?”
长砚心思微转:“不出门了,你若是来,提前知会一声,我和丝丝在此等你。”
姜橙高兴了三秒钟,旋即想起自己貌似还没通过清阳上仙的试炼,整条鱼又萎靡下去:“……我会努力多回来的。”
时辰不早,聊了没多久,清阳便带姜橙御剑回了行宫。姜橙虽然被之前的试炼折腾得欲/仙/欲/死,但接连见到长砚和唐丝丝,心里大雨转晴,开心到冒泡。清阳洗漱后回到内殿,就见她坐在镜前一边梳发一边哼曲。明黄宫灯下,少女明眸璀璨,笑靥如花,竟让人一时挪不开视线。
见镜中映出清阳的身影,姜橙想起一事,问:“上仙,刚才长砚说的那个崇圣,其实你是认识的吧?”
清阳回过神来,看向别处:“嗯。崇圣从前是神君,后来因为在蟠桃会上调戏洛川女神而被贬为上仙。他无颜在天庭呆下去,便溜下界来了。”
哈?堂堂神仙,竟然是个斯文败类?还装模作样地在霜极山开道场交友人!姜橙大囧:“我……我还以为神仙都是清心寡欲、正己修身的呢……”
“并不是所有仙者都这样……”清阳轻咳一声:“你快休息罢,养精蓄锐,明日还要去狩猎。”他转身盘坐上榻,阖目开始入定。
姜橙依言躺下,她决定下次再见长砚时提醒他一下,离这种人远点。今晚在琅山历练得狠了,她很快就轻轻打起了呼噜。
待殿内安静下来,清阳睁开眼睛,掌心浮起点点青光,如萤火般翩跹穿过帐幔,温柔地落入床上少女绵软的身体里。睡梦中的姜橙感到浑身酸痛纾解了大半,舒服地咂了咂嘴。
一旁的鸟兽铜炉里,好闻的松针香将熄未熄,青烟缭绕,香雾缱绻,一如隐淡心绪,若有似无。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今晚好气哦!要气成一只小胖鸟惹!!
☆、秋狝
六月中旬,碧空如洗, 万里无云, 钦天监卜得大吉,奏请燕皇举行秋狝。狩猎首日,众臣先随帝后去奉先殿祭祖, 以示不忘先祖游牧之苦、祈愿围猎顺利、来年丰收吉祥。
随后一行人便前往坝上。那里早已搭建好观赏用的鹿鸣台, 帷帐华美, 花木葳蕤, 参加狩猎的人们喝过酒就从这里出发,不去打猎的老幼妇孺则在此休息玩乐。
按照仪程,围猎开始前要请皇帝致辞。燕皇在宝伞下侃侃而谈,姜橙听得百无聊赖,眼睛转来转去,转到旁边的上仙身上。清阳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金蟒纹骑马装,低调而尊贵,颇有天神下凡的威势。早晨他换衣出门, 连姜橙都被惊艳到。
其实一开始, 她只觉得太子是个英俊的普通青年。时间长了,竟越发觉得他举手投足间有种奇异的吸引力。清贵无匹, 又带着禁欲系的诱惑。姜橙不知道是不是上仙的魂魄影响了这具肉身,她揽镜自照,怎么没觉得梁绛的容貌比以前更漂亮了呢?
叹气,看来神仙到底是神仙,难怪当年唐僧西天取经, 被那么多妖魔惦记。仙胎的味道……大概真的很不错吧?
清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不是没感觉到旁边偷偷打量的目光。少女的神情一会儿痴叹唏嘘,一会儿垂涎三尺——为什么她看自己的眼神像在看一碗红烧肉?
然后那种一脸可惜、痛心疾首的表情又是几个意思??
清阳忍了又忍,才忍住没开口。
台上,燕皇终于讲完了。管围大臣递上弯弓宝剑,请陛下首射。燕皇翻身上马,兴致勃勃地带着宗亲大臣们进入围猎场。
姜橙分到一匹温顺的小母马。这身体本就有些骑射功底,来之前又恶补了骑术课,现在她已经能像模像样地跑马了。远远看见父亲梁湛带着大哥二哥同来,大臣和宫眷隔得远,双方互相点头致意,二哥还朝她做了个鬼脸。
踏入围猎,青山碧野在烈日下散发出焦灼的气息,戴着鹿角面罩的骑兵们隐藏在密林深处,一声声类似雄鹿求偶的浑厚声音从木哨子里传出,吸引了众多飞禽走兽前来。
燕皇宝刀未老,利箭窜出,毫无悬念地射中一头体型膘壮的雄鹿。他大笑着让人抬下去献给魏皇后,然后挥手让皇子们上前随射。
皇太子首当其冲。清阳蹬着高头枣马,缓缓举起檀弓,瞄准了丛林深处。姜橙还没看清他的目标,就听“嗖——”的尖锐一响,漆黑的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飞出。士兵们打马过去搜寻,不一会儿竟拖回来一只赤狐。
齐王打趣道:“大哥可是要为嫂嫂做一件围脖?”
清阳目光落在姜橙脖子上,不置可否。随喜这段时间察言观色,算是把自家主子的脾性摸了个七七八八,见他如此,立即恭敬地将赤狐奉到姜橙面前。姜橙假装羞涩垂眸,让随行的武婢收了下来。
几位皇子依次随射,猎物略逊于燕皇和太子,也都不错;最后是其他王公贵族骑射,威远侯世子梁墨不愧将门虎子,一弓三箭齐发,竟然同时射中三只稚鸡,连姜橙都激动得拍手叫好。
燕皇看得十分满意,挥挥手让大家自由围猎,他先回帷帐休息去了。
琅山猎苑按照地形分布和禽兽种类,分隔出三十多座围场。大家在浩瀚的林海中散开,朝各自感兴趣的围场打马而去。端王负责教习几个小皇子,齐王和福王结伴,其他世子郡王也寻了好友一起,谁也没有不长眼地给太子夫妻当蜡烛灯。
趁着没人注意了,姜橙才遛马到清阳身边,低声道:“上仙,咱们这样打猎,真的好吗?”
清阳挑眉:“你可怜它?”
姜橙摇头:“我无所谓,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倒是上仙你,就快要历劫了,还要去参加什么试选大会,我怕这样杀生会影响你的仙途。”
“无妨。”清阳眼中泛起暖意,解释说:“刚才那只赤狐,已经修道百年,我观它身上阴气冲天,不知吸食了多少人命。”
呃……姜橙一时语塞,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因。
难怪刚才那箭头隐约闪烁着金芒,她还以为是阳光反射,现在想来,应该是上仙在箭上融入了自己的法力,这才能将那妖狐一击毙命。
回头望了一眼武婢马背上的赤狐尸体,姜橙只觉一阵恶寒,这腌臜东西,拿它做了围脖,夜里会被厉鬼找上门来吧?!
她决定拿回去就偷偷烧了。
之后再看清阳射猎,她就心安理得多了。虽然以她不学无术的眼力,根本看不出那些野兽有什么异常,但上仙做事,她就是没来由的安心。
正午的太阳极为毒辣,一行人汗流浃背,人困马乏。半日下来,清阳已经猎杀了十来只妖兽,加上几个小将捕获的,他们这一趟已经算得上硕果颇丰。
正准备打马回营,一团白色的小东西忽然从草丛里窜出来!它似乎想从马队前溜过去,结果没算准,正好跳到一位侍卫的马蹄下。而那侍卫根本没注意到这团东西,眼看就要直直踏上去,姜橙一声惊呼,本能地探出身子去抓那侍卫的缰绳!
然而那匹马的劲道实在太大,跑得又比姜橙的小母马快,她不但没能勒住马头,自己反而被缰绳勾扯住朝地上重重地栽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腾跃而起直接跨坐到姜橙身后,一手扣住她的腰将人捞回胸前,另一手飞快地抢夺对面的缰绳,狠狠一拉,硬生生将马拽停了下来!
骏马嘶鸣一声,立蹄起扬,那侍卫也吓了一跳,急忙调转马头,铁蹄才没轧到那团小东西身上。
姜橙惊魂未定,抖着身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不知道掉下去会被踩死吗!”
清阳声线微沉,语含怒意,姜橙第一次见他这么疾言厉色,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也不知他怎么反应那么快的,刹那间就飞到了身后。若非他及时出手,自己恐怕已经被活活拖拽下去……
后果不堪设想。
姜橙这时才后怕起来,全身冷汗涔涔,被山风一吹,一片冰凉。
她不敢回头去看清阳的脸色。他的手臂还紧紧箍着自己,紧贴的胸膛温暖坚实,充满了安全感。只有喷洒在她耳畔深沉滚烫的鼻息,暗示着这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姜橙低下头:“对不起……”
清阳没有接话,等姜橙气息平稳了,他才勒住缰绳缓缓停下,放她下马。姜橙走近那团白色的小东西,这才看清是只小雪兔,它把脑袋埋在一丛苜蓿花下,身子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姜橙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把它捧起来。小雪兔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被刚才的惊险情形吓坏了。姜橙一边抚摸它的茸毛,一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待回到清阳身边,她仰起脸忐忑道:“殿下,我喜欢这个,可以带回去吗?”
清阳冷冷地看过来,姜橙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小兔子哆嗦得更厉害了。上仙的气场确实很强大,弄得她也有些心虚:“我救下它,也是一段缘分……”
“好。”
诶?姜橙没想到清阳这么干脆就同意了,连忙喜滋滋地把小兔子放进储物袋里。清阳将她重新拉上马背,姜橙忽然感到手心里一片粘腻,定睛一看,不由大惊:“你的手——!”
宽厚的掌心血肉模糊,粗粝的伤口纵横交错,触目惊心。这显然是刚才清阳抢夺缰绳,动作太猛被割破的。姜橙第一次看到上仙受伤,一时吓得不轻,可是身边又没带伤药,只能先掏出丝帕简单擦拭包扎一下。
清阳见她捧着自己的手忙忙碌碌,满脸自责懊悔,他眼里划过莫名的情绪,一声“无妨”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姜橙执意不让清阳再用受伤的手纵马,让他在自己身后坐好,她一甩缰绳小跑起来:“你抓紧我的衣服,别掉下去了。”
“嗯。”清阳看着她笨手笨脚地纵马,无声地勾了勾唇。
急着回去找太医的姜橙被激发出了骑马的潜质,一路上又快又稳,只用一个多时辰就回到了鹿鸣台。见太子夫妻居然坐在一匹马上回来,众人纷纷露出惊异的神色。
魏皇后自然乐见儿子儿媳感情融洽。燕皇见太子猎回这么多战利品,知道他的身体算是彻底恢复了,也满意地点点头,赏赐了两盘刚才他首射的鹿肉给太子。
两人告退回昊元殿休息,随喜来报有大臣在书房候着,清阳解了披风就要过去,姜橙劝不住他,只好自己先回房。
一回去就先把小雪兔取出来。小东西一路上熟悉了姜橙的气息,现在已经放松自如,不怕她了,两只乌溜溜的黑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纯真又可爱。
唱晚见了惊奇不已:“好可爱的兔子!是殿下捉给娘娘玩的么?”
“……算是吧。”
拂晓见姜橙有心养着玩,便去寻了笼子和青菜萝卜来。刚把兔子放进去,它就哼哼唧唧吃个不停。
姜橙终究心神不宁,想了想,还是决定觍着脸去给上仙道歉赔罪,再帮他处理一下伤口。毕竟这个时代没有破伤风针,万一感染发烧就糟糕了。
她翻箱倒柜地找了些伤药,一个人抱着跑去书房。清阳正和大臣议事,余光瞥见门边像小动物似的悄悄露出半个脑袋,不禁嘴角微勾,打断道:“此事就按孤说的去办,卿先退下吧,有了进展再来汇报。”
那大臣略感意外,却也不敢不走。退到门外看见姜橙,这才恍然大悟,外头流传太子和太子妃新婚期蜜里调油,裴相的小女儿连条缝都插不进去,看来所言非虚啊!回去得和家里夫人说道说道,夫人以后出去交际也能多些谈资了。
姜橙莫名其妙地看那官员朝自己行礼后,一步三回头地望向这边,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脸上没开花吧?
摇摇头踏进书房,清阳正在品尝新进贡的碧螺春,樱色的薄唇抿上青玉瓷杯,优雅如画。
“找我?”
“上仙,您手上的伤……上点药吧?”姜橙把怀里的瓶瓶罐罐推到案几上,咬了咬唇,诚恳道歉:“今日是我鲁莽了,没有考虑后果,连累上仙受了伤……”
清阳微怔,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将左手缠绕的丝帕取下,他朝姜橙摊开掌心,只见方才还皮开肉绽的几道伤痕,现在竟已全部愈合,长出了粉嫩的新肉。
姜橙瞪圆了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啊,上仙可以自己施法治愈啊!
怎么忘了这一茬哪啊啊啊!深感智商欠费的姜橙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清阳摇摇头,找了个食盒把药罐子悉数装进去,免得她抱进抱出的平白惹人注意。
真是细心体贴的上仙,姜橙心想,可惜昊元殿没有小厨房,整个行宫唯一的膳房每天都在马不停蹄地处理各家送来的猎物,忙得四脚朝天,她也不好意思再挤进去给清阳做甜点了。
***
首日大规模围猎之后,接下来是自由活动,三十多个围场全部开放,有爱跑远一些的,宫中还提供野营装备。
清阳每隔几日便会被兄弟臣子们约出去打猎。但更多的时候,他都在书房里批阅奏折、接见大臣。大半个朝廷搬到琅山来避暑,政务却不能停摆。燕皇一到行宫就放飞自我了,每天陪着皇后泛舟赏花,骑马郊游。他嘱咐内廷太监把所有阚京来的奏折悉数搬去昊元殿,直接让太子处理。
太子并未因此而志得意满、目中无人。每日清晨夫妻俩去紫宸殿给帝后请安,姜橙陪着魏皇后说话,清阳便挑些昨日处理的重要政事向燕皇禀报,恭谨地请他指点。
燕皇对他的态度非常满意。
消息流传出去,前廷后宫都很惊讶,朝中的风向开始隐隐发生变化。
老的玩得不亦乐乎,小的忙得脚不沾地,书房里常常到子时才能歇灯。姜橙知道清阳精力充沛,但他用的毕竟是凡胎,得细心养护才能健康长寿。
于是每天夜晚等膳房忙完了,她便去缠着司马锦继续学做糕点,再送到书房里给清阳当夜宵。得知他常与臣子议事到深夜,姜橙还拉着拂晓和唱晚一起做,给大臣们也准备一份。
姜橙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从前吃过的某记甜品,和司马锦一起讨论配方和工艺。最近她用抹茶粉、羊乳、牛乳调制成前无古人的抹茶蛋糕,得到了清阳和司马锦的一致好评。
渐渐便有风声传出去,太子妃得天下第一名厨真传,点心做得极是美味。常有臣子为了蹭一口吃的,抱了一堆折子大晚上的去谒见太子。虽然只有太子的那份是太子妃亲手做的,但其他的味道也很不错。东宫君臣和睦,夫妻相谐,一时传为美谈。
燕皇听说后又是一阵吹胡子瞪眼。气哼哼地想了半天,终于揪到一个太子的小辫子——
他没有儿子啊!
朕可比他能生多啦!!!
还没有儿子的皇太子殿下今天终于忍无可忍地闭门谢客,酉时不到便回宫打算和姜橙一起用膳。
姜橙最近大约是忙得有些狠了,特别容易瞌睡,常常天还没黑就哈欠连天。清阳踏进内殿的时候,她正准备躺到贵妃榻上去小眯一会儿。唱晚望着自家主子那张永远睡不醒的脸,喜忧参半道:“娘娘莫不是有喜了吧?”
姜橙吓了一跳,屁股还没坐稳就滑了下去!本能地想去抓扶手,抬眼就见清阳立在门帘下,神色莫辨地望着她的小腹。姜橙心里一慌,手一抖没抓住,整个人“砰”的坐倒在地上,尾椎尖儿疼得眼泪汪汪。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会出人命的啊!姜橙捂着屁股痛心疾首。她刚才的样子肯定丑爆了,一世美名毁于一旦嗷嗷嗷!
唱晚赶紧将她扶起,一边告退去准备晚膳,一边琢磨着明日要请太医来诊平安脉。姜橙也不知清阳听到那些胡话没,她可绝对没有——也不敢给上仙大人戴绿帽子啊!正准备举手发誓,清阳却似浑不在意般环顾四周,问:“你那只雪兔呢?”
“养在院子里了,拂晓喂着呢。那小东西简直是个吃货,青菜白菜胡萝卜、番薯南瓜豆腐渣,来者不拒。”说起爱宠,姜橙的少女心又发作了,满脸都是老母亲般的欢喜,完全把小兔子当成了自家儿子。
清阳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指尖一动,传音入密:“你知道,他已经修炼三百多年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大股东猜剧水平一流,开车水平超流,根本不想让作者活,跪了(シ_ _)シ 不过鉴于你们是草莓味的,我喜欢,还是要挨只嘴嘴(づ ̄3 ̄)づ
☆、别扭
“你知道,他已经修炼三百多年了吗?”
姜橙:???!!!
喵的!
我他喵的!
姜橙呆呆地望着对面的神仙, 满脑子都飞舞着和谐词。
嫁个夫君是神仙, 收个迷弟莫名其妙就会说话了,捡个宠物居然也不是正常宠物——为什么受(眼)伤(瞎)的总是我??
“那日你救他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一个三百岁的兔子精,居然差点被马踩死?说不是为了接近你, 还能是为什么。若不是看它气息纯净, 身上没有人命, 我早就一箭射过去了。”
“也可能是为了接近你啊……”姜橙艰难地吐出几个自己也不相信的字。
清阳轻笑一声:“他一见我就急忙收敛妖气, 装出一副灵智未开的样子,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想来早有谋划,千算万算骗到了你,却没料到还有一个我。”
圣母姜橙·玛利亚沉默了。
脑中闪过一帧又一帧画面:酱兔头、干锅兔、香烤兔子腿、粉蒸兔子肉、孜然兔子尾、奶油兔子蘑菇汤、雪梨酒汁烟熏兔子肉卷……
庭院里的某兔子忽然打了几个喷嚏。
“目前还没看出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你好生喂着,迟早会露出马脚的。”
清阳不知道姜橙已经在脑海里做完了满汉兔席,本想叮嘱她不要懈怠修炼的,但见她脸色实在不太好,话到嘴边打了个转, 最终还是咽下去了。
***
热闹喧腾的避暑秋狝本会持续近两个月, 然而刚刚过了处暑,众人就急急忙忙地打道回府了, 原因无他——燕皇突然病重了。
燕皇已过知天命之年,早年征战沙场落下的伤病,老了逐渐发作出来。太医日日诊脉,汤药开了无数,却始终不见起色。
后来太子高楚巍在琅山失踪, 一下子就压垮了燕皇的精神。白天强忍悲痛听侍卫们战战兢兢地回报“尚未找到”,晚上和魏皇后躲在寝殿里抱头痛哭、彻夜难眠。他甚至怀疑太子的失踪有另外三个儿子的手笔,越想越是惊怒,身子急转直下,差点卧床不起。
万幸的是最后太子找回来了。经历了生死,这个早就能独当一面的儿子变得更成熟更优秀了,燕皇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精神慢慢恢复起来。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他的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这次来琅山,明着是为秋狝,实则是陪魏皇后散心,顺便试探太子的能力。妻子花颜不改,每每带她出宫,都笑得像少女一般开心。太子多谋善断,已经完全能掌控朝局,他着实肖似年轻时的自己,甚至比自己更出色。
燕皇不知道自己还能陪伴妻儿多久,但他此生已经很知足,决定等一回京就宣布退位。自己当个优哉游哉的太上皇,那些麻烦事儿就统统扔给新皇去解决吧!
打定了主意,心气儿一松,秋寒趁机入体,他立刻就病倒了。
琅山的秋天阴寒湿冷,并不适合养病,何况这次出门只带了一些简单的药材。燕皇这病来势汹汹,必须回京接受更为精心的治疗。
皇帝病倒,皇太子正式出面主持大局。清阳下令所有人整顿行囊,即刻回京。他带着燕皇和部分精锐侍卫先行,三天的路程硬生生赶成了两天。回宫之后,所有太医轮流守在龙榻前,又是针灸又是药浴,折腾了一旬日,燕皇的气色才终于好转了一些。
魏皇后带着妃嫔们日夜侍疾,暗地里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姜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婆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她和清阳上仙自然是不会出手干涉的,做完凡人子女该做的,剩下来也只能听天由命。
不过她私底下问过清阳,燕皇的寿命还有多久?清阳沉吟了许久,最后竟敛眉道:“算不出来。”
姜橙讶然。看来身怀真龙之气的天子,真的是天道之子,不是他们这些小虾米可以随意窥测的。
身体渐好之后,燕皇数次召来魏皇后和清阳商议退位之事。清阳严词拒绝,只道父皇春秋鼎盛,大燕在他福泽之下方能四海升平。自己初入朝堂,才蔽识浅,尚不足以担天下之责。
姜橙也听到了风声,好奇地问清阳为何不接受。他解释说:真龙之气有延年护体之效,燕皇若是退位为太上皇,周身龙气就会淡却,加速他的衰弱。
所以他不接受册立,其实是为这个父亲好。
姜橙暗叹,上仙嘴上说着不会出手相助,其实心底还是柔软的呢。
***
从琅山回京之后,姜橙又重启了初一、十五接见太子侧妃的生活。事实上,她和清阳回宫的第二天,四个美人就迫不及待地来拜见了。裴良娣的禁足已经解了,再次见到她,仍是端着一副娇柔楚楚的模样,只是再也不敢在姜橙面前作妖了。
陈昭训的规矩更妥帖些,见了姜橙先问候帝后安好,随后便笑道:“奴婢看外院有只雪兔,毛绒绒的甚是可爱,可是娘娘这次从琅山带回来的?”
姜橙微笑:“正是殿下在琅山为本宫抓的。只不过本宫玩了几日就厌了,昭训若是喜欢,等会儿便带回去罢。”
正好,死兔子不是故意讹上她吗?她倒要看看,把他送了人,他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谁知陈昭训一听,脸都白了:“奴婢惶恐!这是殿下送给娘娘的礼物,奴婢怎敢夺人所爱。只因自幼家中养猫,所以对这些小动物多有好感,奴婢绝无讨要之意。”
若是在刚进宫时,她还不至于这么惧怕姜橙。只是之前他们还没从琅山回来,便有风声传回阚京,说太子和太子妃在行宫如何恩爱,贵族大臣们都是亲眼所见的。陈昭训的母亲特意让人递了话进来,叮嘱她安分守己,不要妄想不属于她的东西,才能守得住富贵。
姜橙自是不知道里头还有这一出,她还纳罕几个小妾怎么都老实起来了。当然裴情除外——裴情还在做霸宠的美梦,对裴家夫人送来的劝告嗤之以鼻,抛之脑后。
请安了几回都没见到太子,裴情就有些急躁起来。姜橙看得好笑,其实她自己现在也不怎么见得到清阳。回京后他愈发忙碌了,燕皇摆明着想撂挑子不干,见清阳不愿继位,索性称病不再上朝,下旨让太子监国。
清阳对这老小孩也是无奈得很。
算起来,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监督姜橙修炼,书房里的灯火常常燃到天亮,朝臣们都称赞太子是个勤勉的储君。姜橙不敢去打扰他,只做些点心送过去,晚上就呆在自己房里修炼。
这般情景落到有心人眼里,又成了攻讦姜橙的炮火。裴情第一个忍不住,趁着来请安,就把矛头指向了姜橙:“听说殿下已经在书房里睡了半个月,想来娘娘这儿也不比臣妾们屋里热闹。不知娘娘有些什么消遣玩意儿,可否介绍给咱们?”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姜橙心中冷笑,消遣玩意儿?可不就是你们么?简直不知道该说她没脑子还是没脑子,太子忙于政事,便想借机讽刺她失宠。她哪里失宠了?他们明明隔三差五就要一起吃饭的好吗!——虽然都是拂晓唱晚逼着她找上门去的,不然以她的性情,两个人各玩各的不是挺好……
冷眼扫过裴情,对方慌张地撇开视线。姜橙一搁茶盏,笑道:“本宫可没空消遣。近来诸多命妇递了帖子进宫,本宫需得好生接见,为殿下分忧。皇后娘娘又常召我过去,把六局二十四司的事务传授于我。说起来,本宫才羡慕你们日子舒坦,没甚可操心的。”
她话音一转,敛容道:“殿下如今忙于朝政,咱们更要谨身克己,不给殿下添麻烦。外头那些玩乐的事儿,能少去便少去罢。”
几个侧妃脸色微变,不敢再说什么,赔笑了几句便惴惴退下了。
姜橙目送着她们离去,揉了揉太阳穴,眉间浮起一丝烦躁。
男人就是祸害!如果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