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大哭大闹的模样她见过无数次,却没有哪次是让她这么心疼的。安阳长公主开始后悔答应何皇后的提议了,即使能让皇后欠下一个人情,也抵不过孩子遭的罪。
她越想越觉得后怕,虽说选的地方湖水不深,自家女儿也会水,皇后还承诺说会派深谙水性的宫人跟着,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有个磕着碰着的……
安阳长公主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她搂着崔桐的肩膀说:“好孩子,你是担心没脸见人吗?放上一百个心吧,你舅母全安排好了,今日在场的不会有人出去乱说的。”
崔桐继续把头埋在衾被里哭,哭到日落西沉之时方说了一句完整的话:“皇后舅母那么厉害,就不能把事情彻底压下去吗,我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七表弟!我不喜欢七表弟!”
安阳长公主的心猛地向下沉去,惊觉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她勉强笑道:“这门亲事有什么不好,你七表弟家世、容貌和才学哪样不出挑,你同他从小玩到大,彼此知根知底,舅舅和舅母又待你和气……”
“我就不嫁他。”崔桐哭得个昏天黑地,她直起身子,拔下发髻上插着的累丝朵云托月金簪往自己心口扎去,“母亲非让我嫁他,我就不活了。”
“娘的心肝儿哎。”安阳长公主吓得魂飞魄散,忙夺下崔桐手里的簪子,紧紧攥住女儿的双手生怕她再做出过激的举动,“好好好,不嫁就不嫁。你跟娘说说,你想嫁个什么样子的,娘照你喜欢的样子去找。”
心情激荡之下,崔桐总算对亲娘说出了心里话:“我,我想要太子哥哥那样的,哪怕做个良娣也愿意,才不要嫁给七表弟。”声音几不可闻。
安阳长公主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
她紧紧捂住崔桐的嘴,直视着女儿的眼睛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把这个心思给我咽到肚子里,再不许透露给旁人,连说梦话都不行!”
…………
浑然不知宫里前些日子又发生了一场闹剧,唐煜正缩在他关禁闭的院子里吃冰碗呢。
才从水里捞出来的嫩藕切成片,配上新剥的莲子、切成小块的甜瓜和杏干等各色或鲜或干的果子,添上细碎的冰块,再浇上两勺子葡萄汁,吃得唐煜腋下生风,再无暑热之感。
唐煜满意地眯起眼睛,像是吃饱喝足的猫儿,感叹道:“此生无憾矣。”
“没想到慈恩寺还能有冰,这冰碗比宫里御膳房做的也不差什么了。”姜德善吃完了他那一份,收拾好碗勺,向唐煜请示道:“殿下,黄侍卫上午告了假,这个时辰应该回来了,我去他那里走一趟,看看他打听到什么新消息没有。“”
“去吧,我一会儿要去佛塔看日落,你完事到那边找我吧。”唐煜道。
六弟唐烁病了有好几日,而与南陈结亲的人选迟迟没有定下来,他估摸着父皇在犹豫是否要换人,若是换成七弟唐煌,那倒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其实依唐煜所见,连着换了两次人选,即使能用八字不合的借口掩盖过去,南陈的脸面亦不好看。事情闹腾成这样,还不如大周封个贵女做公主嫁过去呢,一样能体现议和的诚意,也算全了双方的脸面,且无后顾之忧。
不过无论是娶还是嫁,唐煜都不太在乎,只要能尽快敲定就行,早一日敲定他就能早一日谋划回宫之事。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唐煜亲自去开门,门外站着沙弥圆真。
唐煜双手合十:“辛苦圆真师父了。”
“让殿下久等了,请跟我来。” 圆真还了一礼。
唐煜换上宫里新送出来的宝蓝色仙鹤纹纱袍,与圆真一道向慈恩寺后方的释迦佛塔走去,欲要登高远眺,一览大好风光。
释迦佛塔共七层,塔身呈八角形,暗合佛教七珍八宝之意,重檐覆宇,朱栏回旋,每层饰以精美绝伦的琉璃瓦,镂刻着摩尼火焰纹,是京城内一等一的胜景。寺里每月只在初一十五允许香客登塔,今日非是正日子,塔上一个闲人全无。
日暮时分,唐煜手抚着刻有佛陀说法天女散花图样的汉白玉栏杆,俯视着底下的佛寺,从最前方刻有庆元帝亲笔题字的山门牌坊,到盛开着大片大片白莲的莲花池,再到他曾经大闹过一场的大雄宝殿,目光所及之处,世间万物无不染上辉煌壮丽的金色。
他再转向另一边,眺望着洛河与天空交际之处,一轮火红的大日在此沉入水中,紫雾氤氲,彩霞漫天。
“不见天地之伟力,不知自身之渺小。此情此景,实让人有脱离凡俗之感。”唐煜对着圆真感叹道,一时兴致大发,与圆真谈起读过的佛法典籍来。
圆真心里直犯愁,祖师嘱咐他引着殿下多想想凡俗的愉悦,他也照着做了,成天领着殿下东游西逛,在庙里头玩乐,可为何殿下的言谈愈发有出世之意了?
他硬着头皮与唐煜打着机锋,忽然听得身后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顿觉如蒙大赦。
二人回头一看,原是姜德善迈着大步向上跑来,踩得木制楼梯咯吱作响,后边跟着先前守在佛塔门前的僧人,口中高呼:“姜施主,小心台阶。”
“出什么事了,如此慌张?”唐煜诧异道。
“殿,殿下。”姜德善扶着膝盖喘着粗气,“您听我说。”
唐煜似有所觉,拉着姜德善避开两位僧人。
姜德善这才附到唐煜耳边,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黄侍卫带了个口信给我,说……不是六皇子,也不是七皇子,而是陛下——陛下要迎娶南陈的明惠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