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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卖货娘子 (5)

“我看见姑爷了……”

48桥上桥下(修)

“啊!姑爷在下面挖河泥呢……”卉儿话一出口, 她就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嘴巴了。这些天大家都小心翼翼不敢在小姐面前提姑爷两个字, 这下可好, 她脑子可不是被驴踢了一脚么。

“小姐……”

“……”

“停轿。”

几个轿夫慢慢将轿子放了下来, 不久,里面伸出一双纤白的素手拂开了轿帘。

秦玉甄轻轻款款冷冷冰冰地下了轿。

“小姐?”

秦玉甄从她身旁走过,几步就走到桥边上。从这里望下去, 干涸的河道下站了好些满身泥水的工匠劳役,那些人衣着破旧, 手里拿着铁锄簸箕热火朝天地搬石块淤泥。

而石桥底下,双手挽着袖子, 一身干干净净的陈青醁站在那里, 眉目疏淡。要是忽视她脚上那条长长的铁链, 倒像是一个闲雅清致立在一旁看风景的文人雅士。

秦玉甄立在桥边低垂着头, 衣领后露出的一段精致纤巧的脖颈。一双杏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桥下那人。

桥下那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在秦玉甄眼里, 便是锥心般的刺痛。那些压在她心口的痛楚和隐忍渐渐浮了上来,之前那种难以言喻的疼痛又开始席卷而来, 痛的令她喘不过气来,痛的她心碎肠断。她一手压在自己的胸口, 可眼睛却还死死盯着那人。那人曾经给的那些欢欣, 甜蜜,温柔早已变成了如今的悲痛哀伤和绝望,她的一颗心曾经全在眼前这人身上,可是到头来, 她所有的情和爱意都被这人无情地践踏碾碎。

也许是上面秦大小姐的怨念太深,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正要拿起铁锹的的陈青醁手上突然一顿,然后慢慢抬起头来。

桥上那人倾国倾城,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儿,一如初见时的风华绝代。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了,陈青醁静静地看着桥上的女子,一时恍如隔世,两人离得这般近,四目对望,那目光仿佛穿越了一场前尘旧梦,在回转曲折之间又忽而萦绕着相遇上。之前那些点点滴滴像是就在昨天,可一眨眼间,又飘散的无影无踪,消失在天涯远隔的苍茫之外。

陈青醁目光澄净,神情沉寂坦然,看着秦玉甄眼中依旧未消的恨意,她嘴角微微一勾,慢慢收回了目光。

“小姐……”

卉儿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前些时候自己还在背地里恨恨地埋怨这姑爷无情无义,可今天她好像却有些恨不起来了。

底下那人转过身走远去后,她看见小姐眼圈已经开始有些发红。可是,现在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敢乱说话了。

秦玉甄袖中的十指深深抠进了手心,她站了一会,转身丢下一句话:“回府!”

那城西的赵掌柜到底没能等到秦大小姐大驾光临,等到下一批金器再进了铺子时,已经是大半个月过去了。

这几天色极好,秋日里的阳光淡淡的映照着院里的山石树木,看上去赏心悦目,可是秦府东院里的秋纭这几天过的却很是疲累,心累。

这天下午她等几个丫鬟轻手轻脚从正房里间退出来时,秋纭便悄悄拉了卉儿出了房门。

“你给我说说,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小姐这不是好好的么。”

“什么好好的,你看看她,倒比以前更难过了,有好几次,我都看见她坐在窗前流泪,再这样下去那还怎么了得。我前后想了想,自从那天你和小姐出去后又回来,小姐就越来越不对劲了,你老实告诉我,那天到底怎么了?”

卉儿吞吞吐吐,事情一说出来就干系到自己的身上了,她害怕秋纭听完后一激动就跳起来撕了她的嘴。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好,那我去问问那天抬轿子的人。”秋纭说着就转身就要走。

“诶诶……”

卉儿忙喊道:“我说我说……那天,那天咱们看见姑爷了。”

“什么!”秋纭吃惊道:“你们怎么就看见人了,她不是在大牢里吗?”

卉儿道:“本来是的,可是那些犯人不是要去修河吗?那天咱们刚好从桥上过,就看见姑爷了。”

“你是说……”秋纭不相信道:“姑爷竟然在翠河里做劳力。”

“可不是,不但要干活,而且那脚上还拖着脚镣呢,也不知道姑爷这一天天是怎么过下来的……”

秋纭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细问,就见影壁外伸出了一支拐杖来。

“你们,你们两个刚才在说什么?”

安嬷嬷佝着腰走了出来,她刚刚在这里听半天了。

“什么姑爷去河里做劳力了?你们先前不是告诉我她在老宅吗?现在又说她遭了事,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瞒着我!,”

安嬷嬷越说越激动,“啊,你们说说,这姑爷到底犯了什么事,怎么好端端的就被关在牢里了?”

秋纭忙道:“嬷嬷,你老是听差了,姑爷还好好的呢,什么关在牢里。”

“你们两个……”安嬷嬷气的拿手指着她们,“我还没老到那么糊涂的地步呢,你们不肯说,我就去外边打听去!”

安嬷嬷这次是真的生起气来了,敢情这合府上下都合起伙来瞒着她一个人。

“玉甄那丫头怎么……”安嬷嬷气的急了,眼圈一下子就泛了红,“怎么也不该呀!”

说完,她老人家立马拄起拐杖,哒哒哒一直往前院去了。

秋纭合卉儿无可奈何,两人怔怔地对视了一眼,秋纭叹道:“罢了,随她吧,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安嬷嬷一径走到了前庭,有几个守在门边的小厮见了她,忙赶上来问:“嬷嬷,嬷嬷你老人家今儿要去哪里?”

“我正要去找你们姑爷,你们叫个人陪我去一趟。”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出去找姑爷?嬷嬷,嬷嬷,你先回去吧,这事咱们可做不了主。”

安嬷嬷见不让她出门,一下就急了,“你们不去,我自个去。”

“嗐,不是,嬷嬷,你好歹去和小姐或老爷说一声啊,你这样,我们也不好交差啊!”

“我现在就要出去了,你们让开。”安嬷嬷拿起拐杖作势要打,“你们今天谁要是拦我,我就打谁。”

49落难的姑爷

几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却谁也不敢上前去。这安嬷嬷辈分在这摆着, 不要说他们了, 就是何管家甚至老爷来了, 都不敢拿她怎么样。

“你们试试,我进了这门连头带尾也有几十年了,就是你们老子娘来了也不敢来拦我。”

几个小厮哪里得罪的起她老人家, 一个赶忙说道:“行行行,你老人家先别动气, 您老要实在要去,那便慢点走就是。”

“你们这些兔崽子, 我说什么也不听了, 看哪天我去找何义那小子算账。”安嬷嬷把拐杖在地上点了两下, 一边说一边往外面走了。

“快快, 快去里面告诉一声,你们两个先跟着嬷嬷。”一个管门的喊道。

这边安嬷嬷才下了石阶, 那边早有小厮飞跑进去禀告了。

秦府前院的外书房里,正在会客的秦老爷坐在案桌后面的太师椅上, 对面下首正坐着来访的两位客人。

这里丫鬟的茶才刚刚倒上,外面就急急有人进来禀事了。

一个小厮进来后, 忙伏在秦仲崑耳边说了几句话。

秦仲崑听完后皱眉道:“你们怎么也不拦着?”

“老爷, 拦了,可她还要打人呢,我们哪里敢……”

“罢了,随她做什么去, 你们只叫人好生跟着就是,出去吧。”

“是,老爷。”

这小厮退出去后,对面的人便拘束的笑了笑,“原来秦老爷这一天事情也不少呢。”

秦仲崑道:“咱们刚刚说到哪里了?哦,对家是做哪个行当的?”

来人道:“秦老爷,这人是本地一个读书人,姓张,虽然家里财帛不是很富足,但贵在这后生才识出众,人品也不错,这回照您的意思,一丝不差,就连年纪也正和令千金相当。”

说话的这人是贇州城里远近有名的一个媒婆子,能说会道,一张嘴就是一通好话:“虽然那人家里不是名门望族,但好歹家里也是世代书香门第,而且这后生书读的好,行止也端方严谨,少年老成,最最重要的是,他还是咱们贇州城今年的新科举人,前程远大。如今旁的事没有,只要您点点头,就是立即成亲都行。秦老爷,您看看,要是合适,我就先把他的年庚……”

秦仲崑道:“不急。”说完又叫丫鬟:“怎么去请小姐这么久还没来?”

丫鬟:“……老爷,小姐应该快来了。”

那媒婆子八面玲珑,一看这样就知道这事还得看秦家小姐自己的意思,“无妨无妨,咱们就先等等,毕竟这姑娘家也有自己的主意。”

秦仲崑不置可否。

几人喝着茶,又等了半柱香后,秦大小姐才带了几个丫鬟珊珊而来。

“父亲。”秦玉甄从门口走了进来,“父亲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

秦仲崑招手让她坐下,“先坐。”

那媒婆子笑着站了起来,嘴里啧啧夸赞道:“这位就是令千金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姿容可真是好,打眼一瞧,真个就是天仙一样的人物……”

秦玉甄面无表情在一旁坐下,“卉儿,倒茶。”

直接被无视的媒婆只好讪笑着闭上了嘴。

秦仲崑道:“甄儿,这位是贇州城里的姚嬷嬷,今儿她来给你说媒,说是寻着了一个好后生。”

那媒婆赶忙道:“是是是,这位后生才学好,长的也不错,关键是品性好,人也老实,我看呐,你们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地一双,真真难得的美眷良缘。”

天生一对地设一双的美眷良缘?!

这话一下刺到了秦玉甄的心上,她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别人都说,这世上最听不得的,就是媒婆的嘴,黑的能说成白,没的能说成有,你说我该信不信好?”

“小姐,你这话说的……”那媒婆子尴尬不已。“这天底下哪桩婚事不是咱们这些人做成的,没有我们,这天底下的男男女女又怎么牵线成亲。”

“甄儿!”秦老爷也变了脸色,“不得无礼。”

那媒婆挤出了一脸笑,说道:“秦小姐,今儿我给你说的这人包管合你意,虽说他现今只是一个新科举人,但读书人鱼龙变化,万一以后高发得了个三二品的前程,到时候也是姑娘你的好造化不是。”

“不过一个举人罢了,又能有多大功业,三二品的前程?怕是要等到下辈子吧。”秦玉甄讽刺道。

那媒婆顿时哑口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

“甄儿。”秦仲崑见她越说越不像样,于是出声道:“这人都没见面,你能知道到底好不好。”

秦玉甄抿上嘴,便转过脸静静地坐在那里。

这婚姻大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秦仲崑终于意识到太骄纵他这女儿了。

“不管合不合适,改天你把那人庚帖拿来我瞧瞧,这人怎么样,品行如何,也要等我见了以后再说。”

那媒婆道:“行行行,秦老爷说的很是在理,婚姻大事毕竟马虎不得,这人是一定要见的,我这就回去,过天就把庚帖送来,等定了日子再见个面,以后也好慢慢成事。”

秦仲崑点点头,端起茶杯道:“送客。”

那媒人见事情有了进展,喜的无可不可了,“不送不送,我们这就告辞了,秦老爷留步。”说着就和陪同的那人出去了。

书房里面安静了下来,秦仲崑默不作声地喝了几口茶,才开口说道:“甄儿,你先前是怎么答应我的?”

“……”

秦玉甄垂下眼睑,端坐着一言不发。

“你自己算算,这段时间你已拒了多少人家?现在你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别人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出言嘲讽,你也别折腾我了,现在你就和我说说心里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站着秦玉甄身后的卉儿垂着头,心里默默念道:“我都知道了,小姐是不愿意。”

“我心里还能想什么?我现在还有什么可想?”秦玉甄心情低落下来,一双眼里满是悲哀,“既然爹要做主,那一切便全听爹的。”

“甄儿,你说你又何必,你现在这样,你还能让我怎么办?之前问你为什么你又总不肯说。可你现在就是不说,爹也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父亲……”

秦仲崑提起这个就压制不住怒火,“你告诉我,那个小畜生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之前连她是江湖骗子都不在意了。可,可后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说,她对你有过什么……”

“爹!”秦玉甄自然知道她父亲的意思,“女儿身子还是清白的。”

秦仲崑看了看她,终是放下心来,“可是都这么久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去接受别人,那个人就算再好,这天底下难道就没有旁人了么?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还能再拖多久?”

说到了这里,秦仲崑不由就软下了声音,“你母亲不在,有些事我这个做爹的不好劝,可当事者迷旁观者清,我这个做爹的总不会害你。你要是再这样下去,又能有什么好,唉!如今我也上了年纪,这外面生意上的事,我也是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了。”

“父亲……”

秦仲崑摆摆手,说:“你堂兄前些日子托人变卖了家产上上下下打点衙门那些人,现在人是出来了,可他早已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除了阴毒放话斗狠外,已经一无是处。现在我总算看明白了,这世上,除了嫡亲骨血外,就没有几个是真的。甄儿,我希望你能早些成亲,秦家份家业是我一生的心血,我一直希望后继有人,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你也该为这秦家这么大的家业想想……”

————————

这几天翠河底下的淤泥河土清理的已经差不多,与此同时,从山上采下来的石条和沙粘土和石灰开始陆续进场。

晌午过后,一些人开始被安排往竹笼往里面装卵石,因为整个堤坝连带河岸两边都用大条石砌筑,那些石条被抬了下来后,便整整齐齐摆放在河道两侧。

陈青醁坐在一块石条上,拿着一个竹笼慢慢往里边加着砂卵石。

这些抬这些石条的都是从山上下来的石匠,因为这些人的脸面太过陌生,陈青醁其实已经注意了好些时侯。自上次杀了那个人后,王恩已经好长时候都没有再派什么人过来了。不过,既然是要玩横的,久经江湖的陈青醁可不会那么容易放松警惕。

她暗中仔仔细细看过每张面孔,这才低头拣了几块砂卵石丢进了笼中。

安嬷嬷拄着拐杖一路从秦府那条大街出来,她走一路歇一路,那两个小厮就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从那个龟背大街那个路口拐过来,就到了翠河边上。

陈青醁装好一袋石头,刚一起身就看见了眯着眼在河下寻人的安嬷嬷。

“嬷嬷?!”她怎么来了?

陈青醁拖着脚镣迎上去,“嬷嬷,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安嬷嬷一见她脚上的铁镣,一时急的老病都快发了,“容少爷,你,你怎么在这里?这,这是怎么了啊!”要不是凑巧听到那俩丫鬟的话,她是一辈子也想不到姑爷在这儿受这种劳苦。

“嬷嬷,别激动,你先歇一会。”陈青醁扶着她在一块石头边上坐下,“这事,这事说来话长。”

何止话长,就连她和秦玉甄之间的怨仇大概都是上辈子欠下的。

安嬷嬷着急道:“你人好,我就不信你会犯什么大事,你和嬷嬷说说,你是不是招玉甄生气了?要不然,你落了难,她怎么着也不忍心不来管你。”

这事该怎么说,陈青醁只好安慰她,“没事了,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着么?”

安嬷嬷摇头道:“你也别安慰我了,你来了这里还能有什么好……”她掀起衣襟擦了擦眼睛,“这一天天的,不过是挨苦日子罢了……”

50跳梁小丑(修)

安嬷嬷越想越不由心里难受起来, “这世道都是怎么了, 那些坏人活的好好的, 这好人倒进了监牢。就算你招了她生气, 她也不该这样待你。”

“嬷嬷,没有,不关她的事。”这事陈青醁怎么能和她说的清楚。

“她的性子我知道, 有时为人行事是傲性了点,眼里又容不得沙子。可我知道你一向体贴她的心, 你对她的好,嬷嬷我都看在眼里, 你这回要是受了她的委屈, 我替她向你道个歉, 你呢, 也别怪她了。”

陈青醁苦笑了一下:“我不怪她。”

那边有几个差役已经往这边看了好几眼,眼见着要往这边走来了, 陈青醁便说道:“这里风大,嬷嬷你还是先回去吧。”

安嬷嬷也留心看出来了, 她拉着陈青醁袖口,说:“你一个人小心点, 这儿人多心坏, 可别叫人欺负去了。”

“您放心,我知道了。”

“你好好的,等我明儿再来。”

安嬷嬷边说边起了身,拿起了拐杖慢慢走开了。

下午酉时, 河道上的工匠陆陆续续上岸时,葛五少瞅准了一个机会连蹦带跳的走下了河道。

“容兄。”

陈青醁见了他,便对他使了一个眼色,转身走到了一个背静的地方。

这段时间王恩正找机会对付她,为避免牵连到葛五,她已让葛五尽量少来这里了。

“容兄,你让我找周大人的事,我已经去打听了。”

“怎么说?那周大人肯见你了?”

那个周呈虽然和陈青醁打过几次交道,但此人是官场上左右逢源的老油子,说话办事八面玲珑做人圆滑,自从陈青醁出事之后,他就没见现身过。

“容兄,还真让你说对了,这周大人一开始就不肯帮忙,到后来我给他外面那个外室送了几次东西,他没办法,这才答应了下来。”

“这便好,这便好……”

陈青醁这些天以来终于从心底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河道边的石条是从城外几座石山上采运下来的,只要她能出了城上山,那脱身便只是迟早的事。

“……容兄,我昨天还听到了一件事。”

葛五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之前跟你来的那个冯老四也在山上,不过,听说他先前在监牢时试图逃跑,被人生生打断了一条腿。”

“是么?”陈青醁道:“那可真是报应。”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加上她陈青醁,这种报应就是两人该得的,自己的罪孽就该自己消受。

八月桂花开,还没到中秋,便已经夜凉透骨了。

这天一早,秦府后院厨房里的几个煮饭婆子才刚刚烧了两灶火,那安嬷嬷便踮着双小脚进来了。

几个厨娘停下手问道:“嬷嬷,您老今儿这么早来后厨做什么?”

安嬷嬷这两天一心记着那些人合起伙来瞒她,恨屋及乌,所以对后厨这些人她都不太理睬。她自个端着碗去锅里装了几碗菜,又盛了热饭,临了又掏出一块蓝布巾子包了几块糖馅的糕饼,一样一样,都整整齐齐放到一个藤条篮子里头。

旁人也不敢上前帮忙,直到她老人家颤颤巍巍提着篮子走出去了,这才纷纷议论道:“这一大早的,嬷嬷是给谁送饭去么?”

“就是,东院里那么多丫鬟,怎么会用她来?”

“你们都别说了。”一个切菜婆子道:“这安嬷嬷指定是给河上姑爷送饭去了,往后啊,只要老爷小姐没发话,她老人家要怎么来都行,咱们就当看不见,随她怎么去。”

“这老嬷嬷也是的,那河上难道还没有饭吃么,用的上她老人家这么大远的送过去。”

一个婆子道:“呵,那地儿有什么能进口的东西,左不过是今天一碗冷米汤,明天一碗薄稀饭,只要没饿死,那就是好造化了。阿弥陀佛,也不知道姑爷到底犯了什么事,要去遭那种罪。”

“是啊是啊,现在咱们也就是在这儿说说,要是出了后院,可不敢议论这些了,前些日子,那个叫什么莕、莕什么的……诶,就是堂少爷养在外面的那个女人……”

“莕娘?”

“对对对,就叫莕娘,她挺着个大肚子,还想要来咱们府上讨银子,被何管家叫人几个乱棍就打出去了,现在别说要这个女人来了,就是堂少爷肯拉下脸面跪上几天几夜怕也未必中用。所以啊,咱们府里有两个人绝不能提,一个是姑爷,一个就是这堂少爷了。”

“……”

“唉,造孽啊,那堂少爷如今落魄的很,他以前屋里略值几个钱的,都当干卖尽了,别说风光了,听人说他晚上就连一碗灯都点不起了,唉,贫贱夫妻百事哀,以前还能靠着列祖列宗的洪福过过现成日子,可现在呢……”

“唉,可怜啊,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怂恿那女人上门讨钱啊……”

——————————

今年的秋风起得早,露水重,还不到下旬,就似乎有了冬天的寒意。

这里是已经是城外了,陈青醁静静地站在半山上,看着远处的荒山。她在山上已经是第三天了,这里远远近近都是凿山采石的山头。一眼望去,满山都是人。

“喂,叫你呢,快点过来干活!”一个差役用力挥了一下鞭子喊道。

陈青醁回过神来,走过去捡起了地上的石块。

“快着点,等会还要进城运送几趟呢,这么磨磨蹭蹭的要拣到什么时候去!”

陈青醁在这里除了要抬拣石块,有时还要赶着驴车进城运送这些石条石块或者接替别人用钎子凿石头。

拣了不到一会,她便好像听到了有人叫她。

“青醁?”

“……”

“青醁,这儿!”

陈青醁直起身,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冯老四。

许久不见的冯老四一脸沧桑,头上戴着一个破笠子,身上衣服东飘一块西飘一块,看上去简直连叫花子都不如了。他小心地看了看,见四处没人,便一瘸一拐地走出来草丛。

“哟,这不是冯四爷么?”陈青醁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冯四爷近来可好?”

冯老四尴尬道:“好不好的,你也看见了,青醁,上次我听见你在公堂上被打,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陈青醁冷笑:“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像咱们这种人,一千年活不到,但也不至于死的那么早。”

冯老四在狱中受过了不少磨难,最后还被人打断了腿,期间还差点客死他乡。现在见了陈青醁,那简直就像见到了亲人。所以,对于她的冷嘲热讽,冯老四已经毫不以为然。

“青醁,你看……”他朝远处努了努嘴,过了那座山头,咱们就可以远走高飞了,这江南,我是永远不想来了。”

“永远?”

陈青醁看着那遥远的地方,永远不来,永远不见,永远忘记!

这永远,到底是多长时间?

过了十三,离八月十五中秋便只剩两天了。

这几天贇州城里到处热热闹闹,因为临近佳节,人月团圆,街市两边早早就挂上了灯笼。

到了中秋这天,城里各处都张灯结彩,还没到酉时,天光依旧亮堂时,街上的人便开始多了起来。

那些往城里押送大石条的几个官差为了早些交差,从申时便开始押着犯人往城里运送石块,那些大石条重重地压在驴车上,压的那些叫驴多走一步都喘不过气来。

陈青醁和几个人在前面赶驴,从城门进来后沿着城西那条大路一直向东走。

街市上熙熙攘攘,那些羞羞怯怯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趁着今天成群结队地出来瞧热闹。当然,那些已经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待嫁闺秀也能趁着这佳节和未来郎君相见一面。

满身汗迹的陈青醁赶着车刚刚拐过一个街角,便看见一间铺子前立着一位众星捧月的贵家小姐。满楼的灯光下,那人儿的容貌一点一滴那是看得清清楚楚。不但这贵家小姐看的清楚,就连她身边那位玉树临风清新俊逸风度翩翩才貌双全的青年男子也是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无一丝一点模糊。

郎才女貌!

真是天造地设比翼双飞郎情妾意的一对才子佳人啊!

旁边一个丫鬟正捏起一块小小的月饼,惊喜道:“小姐小姐,你看,咱们府上的月饼可没有这么秀气,你瞧,这皮色还是绿色的呢!”

“……”

旁边那位才郎微微一笑,文质彬彬的指着月饼说道:“秦小姐,说起这月饼,其实还有一段典故……”

丫鬟眼神无意中瞥过来看到陈青醁时,顿时张嘴结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小,小姐,姑爷……”

秦玉甄转过头来,目光正好撞进了陈青醁的眼里。

她眼里的震惊、慌乱,已让陈青醁心如刀绞:难道你就这样等不及了么?难道你真的这样憎恶我?

什么求不得,放不下。原来她陈青醁不过是一个痴心妄想的跳梁小丑罢了。

一个无耻下流的跳梁小丑!

她用力扯出一丝客气的笑容,开口说道:“前面这位小姐,不好意思,请让让路好吗?”

51晚了一步

她陈青醁并不是一个圣人, 虽然明明知道秦玉甄以后会嫁人, 自己也曾无数次想过她与别人共谐连理, 她要一心一意想着要忘记, 经过了这么多事,她以为自己是放下了,但是事实真正摆在她面前时, 她的心已然已经千疮百孔。

隔着上次两人见面已经过去十天,再见面时, 她已经完全没有了上次的云淡风轻,两人隔的近, 除了一个知情的丫鬟外, 其余围观的人都好奇地看着她们。

秦玉甄定定地看着她, 一眸春水照人寒, 她那弯弯新月眉衬着凝脂腻玉的肤色依旧风华绝世。

可陈青醁眼中只剩了黯淡和疲惫。两人视线交织,在这个不太适宜的时候, 陈青醁脑子却一幕幕回想起两人过往的点点滴滴,想起秦玉甄曾经对她的柔情和爱恋, 想起她深情的目光,对她温柔的笑, 可是现在这些都已化作利刃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心里, 刺得她千疮百孔。

这一世她陈青醁和秦玉甄生不能同寝,死不能同葬。两人今生注定无缘,秦玉甄的那些柔情和爱恋注定会给予他人。而讽刺的是,到如今, 她还依旧在徘徊眷念,眷念那些虚妄的,从不存在的情感。

挥剑斩情丝,只要这剑够锋利,又有什么坚韧不渝的情丝斩绝不断?

缘生缘灭,就在一念间。

秦玉甄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受伤慢慢转化成一种令她不安的坚定,紧接着,陈青醁眼神开始疏离冰冷起来。

陈青醁这种眼神是完全陌生的,秦玉甄还从来没见过这样陌生的她。之前那种说不清的疼痛又渐渐从她心底散漫开来,有什么东西在渐行渐远。眼前的陈青醁让她有些失神,她嘴唇轻颤着,似乎想解释什么,但终于还是没能说出来,她只感到了一种虚无飘渺的无力,脚下一软,她身子便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小姐!”旁边卉儿的一声尖叫声后,站在一边的那位才郎终于不负众望上前一把扶住了她。

“秦小姐,秦小姐,你还好吗?可有哪里不舒服?”

秦玉甄低头看着那人抓住自己手臂的手,然后抬起头看向陈青醁,陈青醁的眼中已经深沉无情,那深潭一般的目光让她觉得窒息般的痛苦,一股冰凉的寒意让她全身轻轻颤抖起来。

“小姐?”卉儿哭丧着脸,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些不知所措。

陈青醁垂下眼帘,转头,牵着驴绕过了旁边的压街石。在错肩而过的同时,秦玉甄的脸色瞬间转为灰白。

那些由犯人工匠牵赶的驴车顺着大道把大石条运往城中,长长的队伍蜿蜒曲折,愈行愈远。

“秦小姐?你,你可还好?”

“……”

“……没事。”秦玉甄那张苍白的脸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

这位风度翩翩细心体贴的才郎终于放下心来,他恭谦地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些犯了事的人一看就很粗鲁野蛮,都是些无礼蛮横的凶徒,你们这些娇贵的小姐姑娘见着了,难免会被吓到。不过秦小姐放心,只要有我在旁,便谁也不敢来冲撞你……”

一边的卉儿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过了中秋十五后,秋意益深。

为了赶在冬季下雪前多凿运一些石条,除了让山上的工匠犯人没日没夜的加紧干活外,又从山下新进了不少劳力。若是能在明年春汛前把城中这一段河堤河坝修建好,便可以不用耽搁来年的收成。

天气渐渐变冷,霜风乍起,要是穿的单薄些,早起的时候在这山上必会冻的瑟瑟发抖。幸亏之前安嬷嬷替陈青醁准备了两件厚衣裳上山,她早晚倒还不至于受冻。

晌午过后,劳作了大半天的人陆陆续续席地坐着休息。

陈青醁刚刚找了一棵树靠着坐下后,那冯老四便笼着半截袖子凑上来了。

“青醁。”

冯老四四处瞧了瞧,“我和你说件事行不行?”

“不行。”

陈青醁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树干上,“我和你你冯四爷可没多大交情,有什么事你可千万别开口。”

她这几天不想多说一句废话。

冯老四缩了缩身体,讪讪道:“好歹你也顾点以前的交情不是,青醁,我……”

“……”

这冯老四要求她最做什么,她陈青醁心里自然清楚。来这山上劳作的人,除了拿银子的工匠外,还有不少从牢里拉来的犯人,山上的重活不少,可大部分粗重活都是由犯人来做,这些犯人,要是外面有亲友拿钱上下照应的,便还好,重活可做不做。要是没钱来照顾的,那不好意思,这些差役往往就会死里折腾他们。

冯老四便是属于后者。

“青醁,那个姓葛的和你走的近,要不你和他说说,好人做到底,你让他再打搅几两银子给我说说情,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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