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情报分析员用打字机打完他的报告的时候,绿蓝sè的曙光刚刚降临特拉维夫。他舒展一下肩部绷紧的肌肉,又点上一支带过滤嘴的时代牌香烟,然后去阅读结尾的几段。
同一时间,在距此东边五十哩一个叫做雅德·伐歇姆的地方,有个人正站着祈祷,那报告就是根据他的汇报写成的。可是分析员并不知道这点。他并不确切地知道他报告中的情报是如何获得的,或者情报送到他手边之前有多少人丧失生命。他不需要知道。他需要的只是保证情报准确无误,从而得到正确而合乎逻辑的分析结论。
“送达本处的确证材料表明,该谍报员有关工厂座落位置的说法是准确可靠的。如能采取适当行动,完全可以预计西德当局将会过问工厂的拆除工作。建议将有关事实的可靠记录立即送交西德当局。本处认为,这将是使波恩最高当局采取保证继续执行华尔道夫秘密协定的立场的最好途径。因此,无论从哪一点看,委员会各位尊敬的委员们都可以确信,所谓‘火神’计划正处于解体的过程之中。基于此点,我们有充分根据认为,火箭已决不可能及时发射。最后可以得出如下的结论:一旦发生对埃及的战争,这将是一场用常规武器来进行和取胜的战争,而胜利者将是以sè列共和国。”
分析员在文件末尾签名并写上日期:一九六四年二月二十三日。随后他按电铃传来一名信使,由他立即把文件送交总理办公室。
※※※
恐怕谁都清楚记得,在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听到肯尼迪总统去世的那一时刻,自己正在做些什么。肯尼迪是在达拉斯时间下午十二点半遇刺的,宣布他死去是当地时间一点半的光景。这在纽约是两点半,在伦敦是晚上七点半,在汉堡是夜里八点半,那是个寒冷的雨雪交加之夜。
彼得·密勒探望他母亲之后正驱车返回市中心。他母亲住在汉堡远郊区奥斯多夫。他常常在星期五晚上去探望她,一方面看看她过周末是不是还欠缺些什么,另一方面也因为他感到,他应该每星期去探望她一次。若是她有电话,他本来可以打电话给她的,但她没有,就只好开车去看她了。这也正是她拒绝有个电话的原因。象平常一样,他打开无线电,收听西北德意志广播公司播送的音乐节目。八点半钟,他的车子驶上了奥斯多夫公路,离他母亲住宅有十分钟的路程,这时音乐突然中断,传来广播员非常紧张的声音:“注意,注意。重要新闻。肯尼迪总统死了。我重复一遍,肯尼迪总统死了。”
密勒的视线离开路面,直瞪着无线电上方微微发亮的波长指示板,仿佛他的眼睛可以否定他的耳朵听到的东西,让他相信他是收错了地方,碰上了一个专门造谣生事的电台。
“上帝。”他轻轻吐了一口气,减缓车速,转到公路的右侧。他抬头朝前边看了看。在这条穿越阿尔托纳区通往汉堡中心的又长又宽又直的公路上,其他司机由于听到同样的广播,也都把车子驶向路边停靠,仿佛开车子和听广播突然变成互相排斥的事情,尽管他们过去有时是边开边听的。
沿他自己这一侧,他看到前面的汽车尾灯泛出红光,司机正把车拐向右侧,紧挨着路边停下,继续收听从无线电里大量倾泻出来的补充报道。左侧,一些从城里开出来的汽车的幻光来个大幅度的摆动,也朝着人行道一边拐了过去。有两辆车追过了他,头一辆愤怒地鸣着喇叭,他瞥见司机朝他拍拍自己的前额。这种粗鲁的手势是表示咒骂对方神经错乱,每当一个德国司机被另一个司机惹恼了的时候就常来这一手。
密勒心想:他马上就会明白的。
无线电里轻音乐停止了,换上“丧礼进行曲”,这显然是一切电台手头必备的唱片节目。每隔一些时候,他就念一点从新闻室送来的由电传打字机直接记录下来的最新报道。
一些细节开始有了:进达拉斯时坐的是敞篷车,持枪的凶手是躲在一所学校图书馆的窗户后边。没有任何捕人的消息。
密勒前头那辆车的司机爬出车子,朝他这边走来。他走近左边车窗才知道司机位子是莫明其妙地在右边,就又绕了个圈。他身穿一件尼龙皮领夹克。密勒把车窗旋下。
“你听见了吗?”那人问,身子俯向窗口。
“是啊。”密勒回答。
“简直是发了疯。”那人说。全汉堡,全欧洲,全世界,人们都走到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跟前谈论这个事件。
“你认为是共产党干的吗?”那人问。
“我不知道。”
“你知道,如果是他们干的话,那就会打仗了。”那人说。
“可能吧。”密勒应付着说,他巴不得那人赶快走开。
作为一个记者,他此刻能够想象到全国各报社一片忙乱的景象,每一个编辑部人员都会给叫回去帮着弄出个jīng彩的版面,以便第二天一早就送到人们的早餐桌上。死者略传要准备出来,成千篇的速写要加以编排,电话线路充斥着人们呼喊的声音,他们在寻求更多更多的细节,因为有个人头部挨了枪弹,躺在得克萨斯的一个城市里死了。
他有点想回到一家日报的编辑部,可是他早在三年前就成了一名自由记者,专门采访德国国内新闻,主要跟罪犯、警察、黑社会打交道。他母亲嫌恶这个工作,责怪他跟“下流人”厮混。他辩解说,他正在成为国内最吃香的采访记者之一,但这并没有能使她相信,记者的工作是值得她的独生儿子去干的。
无线电播送出各种报道的时候,他的脑筋也开始跑马,想找出一个能从德国国内加以配合的新“角度”,从侧面来记述这件大事。波恩政府的反应,这会由波恩的报纸编辑报道;有关肯尼迪同年六月访问柏林的回忆,那会从柏林报道出去。看起来他搞不出什么jīng彩的图片特写,来卖给德国二十来家画刊中的任何一家,它们原是他这一新闻行当的最好的买主。
倚着车窗的那个人发觉密勒有点心不在焉,还以为这是出于对去世的总统的悲痛之情。他马上打住关于世界大战的谈话,换上了同样庄重的表情。
“是啊,是啊,是啊,”他自作聪明地叽哩咕噜着,好象他看见了事情全部经过似的,“粗鲁的人民,这些美国人,请记住我的话,粗鲁的人民。他们身上有一股bào力,我们这儿的人是永远没法理解的。”
“可不是。”密勒说,他的心思仍然在老远老远的地方。
那人终于明白过来,“好,我该回家了,”他直起身子说,“再见。”然后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密勒发觉他动身要走,“好,晚安。”他从开着的窗口喊了一声,然后把车窗旋上,以抵御朝易北河方向疾扫而去的雨雪。无线电里的音乐继续保持哀伤的tiáo子,广播员说今晚不会再有轻音乐了,只有新闻报道间以适当的音乐。
密勒靠在他的“美洲虎”牌汽车的舒适的皮靠背上,点燃一支“罗特-汉德尔”。这是一种不带过滤嘴,用黑sè烟草制成的有股恶臭味的香烟,也是叫他母亲抱怨她那令人失望的儿子的另一件东西。
人们往往喜欢事后追忆,如果……或者如果不,那将会如何呢?这通常是白费jīng神,因为将会如何,这是人们最难以预测的秘密。但说如果那天晚上密勒不开无线电,他就不会把车子停在路旁达半小时之久,他也就不会看到救护车,或者听到所罗门·陶伯或爱德华·罗施曼的事,而四个月之后,以sè列共和国或许就不再存在了。这样说恐怕是不错的。
他抽完烟,边听着无线电,边旋下车窗,把烟pì股扔出去。他一按xk150s型“美洲虎”的斜长车盖下边3.8公升引擎的按钮,它轰隆一响,就转入那习惯性的令人感到舒适的嗡嗡声,象一只发怒的野兽试图冲出牢笼。密勒打开两只前灯,看了看后边,就驶进奥斯多夫公路沿线熙来攘往的车流中了。
他驶到斯特勒塞曼街的红绿灯附近,正赶上是红灯,听见后边传来救护车的尖叫声。那救护车从他左边疾驰而过,警报器的哀鸣声忽起忽落,驶到开着红灯的十字路口时稍稍减缓速度,然后从密勒的鼻子跟前穿过,向右拐进达依姆勒街。密勒作了纯粹本能的反应,他扳了扳离合器,“美洲虎”便跟在救护车后边飞驶,保持二十米的距离。
他刚跟上,马上又想不如回家,也许这里面什么都捞不到,但谁知道呢。救护车表明出了什么麻烦,而麻烦或许表明能弄出个什么故事来,尤其当一个人首先来到现场,赶在那些报社记者之前把全部事情都搞个一清二楚。这可能是撞车事故,码头大火,或者公寓失火,里面困着小孩。什么都有可能。密勒常常在他车上放手套的小格子里带一架有闪光设备的亚希卡小照相机,因为很难知道他眼前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知道有一个人,一九五八年二月六日在慕尼黑机场等飞机时,正碰上那架载着曼彻斯特足球联队的飞机在离他几百米的地方撞毁了。那人根本就不是个职业摄影师,但他取下了为度个滑雪的假日而随身携带的照相机,拍摄了飞机起火焚烧的最初几张独家照片。画报付了五万多马克买了这些照片。
救护车穿过阿尔托纳区那些弯弯曲曲的狭小蹩脚的街道,拐过左边的阿尔托纳火车站,朝河边开去。驾驶这辆扁头高顶的“梅西迪斯”牌救护车的人,是很熟悉汉堡,很会开车的。密勒尽管加大了速度,车上又有硬悬挂装置,他还是可以感觉到“美洲虎”的后lún在雨湿的圆石子路面上直打滑呢。
密勒望见门斯克汽车零件仓库一闪而过,又过了两条街,他原先的问题得到了解答。救护车开进一条贫穷破旧的街道,照明很差,在雨雪横飞中显得yīnyīn沉沉,路旁是一些残破不堪的公寓和出租单间的房子。它在一所房子前面停住,有一辆警车早已停在那里了,蓝sè的顶灯在滴溜溜地转动,光线投射在一群聚集在门口看热闹的人脸上,显得yīn惨惨的。
一位身材魁梧、穿着斗篷雨衣的警长向人群大声吼叫,要他们后退,给救护车在门口让出块地方来。“梅西迪斯”开到门口停住。司机和工作人员下了车,奔到车后头,抬出一付空担架。跟警长简短地讲了一句什么话,他们就急急忙忙上楼。
密勒把“美洲虎”开到路对过二十码远的地方,扬起眉头。没有车祸,没有火灾,也没有困在火里的小孩,或许只是心脏病发作。他下了车,朝着被警长拦在那幢出租单间的房子门前站成一个半圆形的人群走去。
“我可以上去吗?”密勒问。
“不行。这儿没有你的事。”
“我是记者。”密勒说,向他出示汉堡市的记者证。
“可我是警察,”警长说,“谁都不让上去。楼梯太窄,很不安全。救护车的人马上就要下来了。”
他是个大个子,身高六呎三吋,穿着斗篷雨衣,张开两臂把人群拦在后边,就象一扇仓库大门似的屹立不动。
“那么,上面出了什么事?”密勒问。
“说不上来,过会儿到分驻所去打听。”
这时有个穿便衣的人走下楼梯,出现在人行道上。“沃尔克斯瓦根”牌巡逻车顶上转动的灯光扫过他的脸,密勒认出他来了,他们在汉堡中心高级学校同过学。他现在是汉堡警察局的一名低级侦缉巡官,驻在阿尔托纳区中心分局。
“喂,卡尔。”
青年巡官听到喊他的名字就转过头来,细看着警长后面的人群。当警车的灯光又一次照过来的时候,他终于望见了密勒和他举起来的右手。他脸上露出狞笑,半是高兴,半是生气。他对警长点点头。
“不要紧,警长。他不会找什么麻烦。”
警长放下手臂,密勒冲了过去。他和卡尔·勃兰特握了握手。
“你在这儿干什么?”
“跟救护车来的。”
“该死的贪心家伙,你这些日子都干什么来着?”
“和往常一样,自由采访。”
“看来你弄到不少钞票吧,我老是在画报上见到你的名字。”
“混日子嘛。听到肯尼迪的事吗?”
“听到了,糟糕透顶。他们今晚准是把达拉斯搜个天翻地覆,幸亏不属我的地段。”
密勒朝那所出租单间的房子光线暗淡的门道扬了扬头,那里只有一个低度数的没有灯罩的灯泡向剥落的糊壁纸投下昏黄的亮光。
“有人自杀,开了煤气,邻居走到门边闻见了,把我们叫来的。没人敢划一根火柴,那地方还满都是这种东西。”
“不会是个电影明星吧?”密勒问。
“是啊,他们往往住在这样的地方。不,这回是个老头,看起来好象他已经死了好几年似的。每天晚上总有人干这个。”
“不管他现在上了哪儿,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死法了。”
巡官笑笑,转过身子,那两个救护车人员正小心翼翼地走下吱吱作响的楼梯的最后七个梯级,把他们的负荷物抬进门道。勃兰特看看周围,“让开点,让他们过去。”
警长立即响应这声叫喊,把人群更往后推。两个救护车人员走上人行道,绕到打开的车门口。勃兰特跟着他们走去,密勒随在他后面。密勒并不是想去看一下死人,他连这种打算都没有,他只是跟着勃兰特走。两个救护车人员走到车门口,头一个把担架的一端放到滑道上,第二个准备把它推进去。
“等一等。”勃兰特说,他撩起死人脸上盖着的毯子的一角。他扭过头来解释说:“这是例行手续。我的报告得要说我是陪送尸首上救护车和陈尸所的啊。”
“梅西迪斯”救护车内灯光明亮,密勒只用两秒钟的时间看了看自杀者的脸。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印象是,他从没有见过这么苍老和丑陋的脸。就算加上煤气的影响,但瞧那皮肤上的暗sè斑点,嘴chún边的青痕,也能看出这个人生前漂亮不了。几股细长的头发粘贴在要不就会是光秃秃的头皮上,眼睛闭上了,面部凹陷,憔悴不堪。由于假牙失落,两边脸颊好象给吸了进去,快在口腔内碰到一起了,这使人想起恐怖影片中食尸鬼的形象。嘴chún几乎不再存在,不论上chún或下chún都布满竖的皱摺,使密勒不禁回想起他有一次看见过的来自亚马孙盆地的那种干瘪的人头,那上面的两片嘴chún就让当地土人缝到了一起。最后,那人脸上似乎有两道淡淡的锯齿状的伤痕,每一道都是从太阳xué或上耳直到嘴角。
迅速瞥了一眼,勃兰特把毯子放回去,朝他后边那个救护车工作人员点点头。他后退一步,那人就将担架推进到它的位子上,闩上车门,走到驾驶室他同伴那里去。救护车开走了,人群开始散开,警长的沙嗓子还在咆哮着:“喂,全结束了,再没有什么可看的啦。你们还不想回家?”
密勒看着勃兰特,扬起眉头:“有意思。”
“是啊,可怜的老头。这里面大概没有你需要的吧?”
密勒苦着脸:“没门。象你说的,每天晚上有一个。今晚上全世界有多少人死去,可是谁也不会去注意。对肯尼迪的死就不是这样了。”
勃兰特巡官嘲弄地一笑:“你们这些混帐的记者。”
“事实如此嘛,肯尼迪的事大家才想看。是他们花钱买报纸。”
“好吧,我该回所啦。再见,彼得。”
他们又握了握手,各自走开。密勒tiáo转车头驶向阿尔托纳火车站,再从那里上了大路,朝市中心开去,二十分钟之后,他的“美洲虎”驶进了汉萨广场离他住的公寓二百码远的地下汽车库,他在那座公寓的顶层有一套房间。
把车子在地下汽车库停存一冬天是很费钱的,不过这是他允许自己享受的奢侈项目之一。他喜欢他那套租价相当昂贵的房间,因为它位于高处,可以俯瞰熙攘忙碌的斯坦大街。对于吃穿,他不太在乎。他二十九岁,身高近六呎,有着女人们所追求的一头乱蓬蓬的棕sè头发和一双棕sè的眼睛,他是不需要什么贵重的衣服的。有个对他颇为羡慕的朋友曾对他说,“你能把修道院里的女人都带走的。”他哈哈大笑,同时心里挺高兴,因为他知道这话不假。
他生活中的真正爱好是赛车,新闻采访,还有西格莉德,虽然他有时不免羞愧地承认,如果必须在西吉和“美洲虎”之间作出抉择,西吉很可能非去另找情人不可。
把“美洲虎”停好之后,他站在汽车库的灯光下看着它。他很少有把那辆车子看够了的时候,甚至在街上走近它的当儿,他也会停下脚步欣赏起它来。偶尔碰到行人经过,不知道这是密勒自己的车子,也会停下脚步说道:“这汽车,真了不起。”
按正常情况,一位自由记者不用xk150s型“美洲虎”的。替换零件几乎不可能在汉堡买到,xk系统的零件更是如此,其中s型是最后一种型号,一九六零年即已停止生产。
他亲自进行维修,星期天穿上工装裤,往往一连几个钟头钻到车身底盘下面或者半埋在引擎之中。它有三个su汽化器,所耗的汽油成了他经济上的一笔主要负担,由于德国的汽油价格昂贵,就更显得如此,但他心甘情愿地付这笔钱。当他在开阔的高速公路上踩着加速踏板,听着排气管发出吼声的时候,或者感到车子从山路的拐弯处猛冲出来的那股冲劲的时候,他就感到心满意足了。他甚至把前lún上那个独立的悬挂换成硬悬挂,而由于后lún上本来就是硬悬挂,所以在拐弯时稳如盘石,别的司机若想赶上它,就得在座位上大大颠簸一番了。车子刚买回来不久,他就把它漆成黑sè,两侧各加一道长长的黄sè条纹。它是在英国考文垂制造的,因为不是一辆出口车,驾驶盘是在右边,超车时偶尔会引起一些问题,但这可以让他用左手换挡,用右手把住抖动的驾驶盘,这倒正合乎他的心意。
他至今还觉得能买到这辆车子真是运气不错呢。那年初夏,他在一家理发馆里等理发时,顺手翻开一本流行杂志。
他平素从不看那些有关流行歌星的无聊报道,当时无非是没有别的东西可看。中间的chā页是介绍四个乱发的英国青年一举成名,成为国际红星的经过。照片上最靠右的那张长着一个大鼻子的脸他不认得,可是其余三张脸却似乎相识,引起了他一番搜索枯肠的回忆。
他也不熟悉那两张使这个四人合唱团一举走运的唱片的名字:《让我开开心》和《爱我吧》,但那三张脸却使他恍惚了整整两天。他终于记起,一年多以前,一九六二年,他们曾经在雷柏大街一家小酒吧间里演唱。他又花了一天时间去回忆酒吧问的名字,因为他只进去过一次,当时是跟一个黑社会的人物喝酒闲聊,想从他口里探听到有关山克特·波里匪帮的情况。那是明星夜总会。他在那里翻看一九六二年度的节目单,找到了他们的名字。他们当时是五个人,三个他认得,其余两个叫彼得·贝斯特和斯图亚特·苏特里夫。
从那儿他又去找曾经替演出人贝尔特·卡姆菲特拍摄广告照片的摄影师,从他手中买到了他所有照片的版权。他的报道《汉堡是怎样发现硬壳虫乐队的?》几乎登上了德国的所有流行音乐杂志和画刊,在国外也纷纷转载。结果他买了这辆“美洲虎”,他是从一间汽车陈列室看到它的,有一位英国军官因他妻子怀孕,肚子太大没法挤进车门,就把车子放在那儿出售了。他为表示感恩甚至买了几张硬壳虫的唱片,不过只有西吉一个人听过它。
他离开车子,顺着斜坡走上大街,回到自己的住处。这时已临近午夜,尽管他母亲象往常一样当晚六点钟让他饱餐一顿,他又觉得饿了。他做了一盘炒jī蛋,收听起午夜新闻。全都是有关肯尼迪的报道,并且从德国的角度大加渲染,还没有更多的新消息来自达拉斯,警察仍在搜寻凶手。广播员大谈特谈肯尼迪对德国的爱,他今年夏天对柏林的访问,以及他用德语说的“我是一个柏林人”。然后放了西柏林市长威利·勃兰特悼词的录音,他的声音感情异常冲动;还念了路德维格·艾哈德总理以及刚在十月十五日退休的前总理康纳德·阿登纳的悼词。
他又抽了一支烟,在一点三刻独个儿睡了,去梦见阿尔托纳区贫民窟那个被煤气熏死的老头子的可怕的脸。
※※※
当彼得·密勒半夜在汉堡吃他的炒jī蛋的时候,有五个人正在开罗郊外金字塔附近紧靠一所骑术学校的一幢房子的舒适的客厅里举杯痛饮。当地时间是凌晨一点钟。五个人都已饱餐一顿,兴高采烈,原因是他们前四个钟头左右听到了来自达拉斯的新闻。
其中三个是德国人,另外两个是埃及人。那骑术学校是开罗社会的jīng华以及数以千计的德国移民所喜爱的聚会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