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设置:
关灯 护眼
笔趣阁 > 敖德萨档案 > 第七章

第七章

圣诞节是那个礼拜的星期三,那个在西德接到从柏林来的关于密勒的消息的人,直到过了圣诞节才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他是传给他在远方的上司的。

那个接电话的人谢了谢他的通报人,放下话筒,靠在他舒适的皮软椅上,凝视着窗外覆盖着白雪的老城的屋顶。

“该死,真该死,”他低声说,“为什么偏偏是这会儿呢?为什么是这会儿呢?”

对这个城市里所认识他的公民们来说,他是一个聪明的、在私人业务方面生意兴隆的律师。对许多分散在西德和西柏林的他的高级执行官来说,他则是敖德萨在德国的首席执行官。他的电话号码是不登记的,他的代号是“狼人”。

这个德国的“狼人”不是好莱坞神话和英美恐怖片中那种在月圆时节手背上长出毛来的怪人。在古老的德国神话中,狼人是一个富于爱国主义的形象。当那些条顿族的勇士们由于外国人的入侵而不得不逃亡国外的时候,他却留在国内,在大森林的浓荫里带头抵抗入侵者。他在夜里出击,然后就消失了,仅仅在雪地上留下了狼的足迹。

在战争末期,有一小撮党卫军军官满以为入侵盟军的垮台仅仅是几个月的事情,因此,他们训练并指令一批极端狂热的少年潜伏下来,跟盟国占领军捣乱。他们在当时已被美国人攻占的巴伐利亚成立了组织。这一帮人就是最早的狼人。所幸的是,他们始终没有把他们的训练化为实践,因为在发现达豪集中营后,美国兵正等着有人来给他们开刀呢。

敖德萨在四十年代末开始重新渗入西德的时候,它的头头是一个曾经训练过一九四五年的少年狼人的人。他沿用了这个称号。这个称号的优点是,它是个假名,有象征意义,而且十分富于戏剧性,足以满足德国人那种永不衰退的表演欲。但是敖德萨在对付那些反对它的计划的人时所用的残酷手段,则是毫无演戏成份的。

一九六三年末的狼人是第三个承袭这个称号和职位的人。他狂热而狡猾,经常与他在阿根廷的上司保持接触。这个人维护着在西德的所有前党卫军成员的利益,特别是那些从前官阶很高或在通缉名单上名列前茅的人。

他注视着办公室的窗外,回想起三十天以前在马德里饭店的一个房间里面对着他的党卫军将军格吕克斯的形象,回想起将军的警告;至关重要的是,要不惜任何代价保护那个代号叫“火神”的、正在为埃及火箭制造遥控系统的无线电厂厂主的安全,不使他bào露出真面目。也只有他知道火神就是当年在德国相当有名的爱德华·罗施曼。

他看了看他记着密勒的车牌号码的笔记本,按着他写字台上对讲机的按钮:“希尔达,我们上个月在离婚案中雇用的那个私家侦探叫什么名字?”从隔壁房间里传来了他的秘书的声音:“等一等。”传来了她翻阅文件的沙沙声,“叫门默斯,海因茨·门默斯。”

“告诉我电话号码,好吗?不,别给他挂电话,就告诉我电话号码。”

他把电话号码记在密勒的车牌号码的下边,然后他的手指离开了对讲机的按钮。

他站起身来,穿过房间,走到一个保险壁柜跟前,这个壁柜是嵌在办公室的一堵混凝土墙壁里的。他从壁柜里拿出一本又厚又重的书,然后回到他的写字台前。他唰唰地翻着书页,翻到了他所需要的那一页。这里仅仅登记着两个门默斯,海因里赫和瓦特。他的手指在对着海因里赫(通常缩写为海因茨)这个名字的那一页上移动。他记下了出生年月,算出了这个人在一九六三年的年龄,并回忆着那个私家侦探的相貌。年龄是相符的。他记下了海因茨·门默斯名字下边的两个其它数目字,然后拿起电话,要希尔达给他接外线。

外线接通后,他拨了希尔达告诉他的那个号码。当对方的电话铃响过一阵以后,有人拿起了话筒,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门默斯私人tiáo查所。”

“我找门默斯先生本人。”律师说。

“请问你是谁?”秘书爽朗地问。

“别管,就给我找他接电话,快点。”

静默了片刻,他说话的语tiáo产生了效果。“是,先生。”她说。

一分钟后,一个粗鲁的声音说:“我是门默斯。”

“是海因茨·门默斯先生吗?”

“是的,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这并不重要。你只要告诉我,245,718这个数目字对你是不是有什么意义?”

话筒里寂然无声,等到门默斯明白过来对方刚才所说的是他的党卫军号码之后,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

现在摊开在狼人写字台上的这本书就是党卫军全体成员的号码名册。

传来了门默斯的声音,粗鲁而又满怀疑虑。“怎么样啊?”

“如果我说我的相应号码是五位数,那它对你是不是有什么意义呢?”

变化象闪电一般迅速。五位数意味着非常高级的军官。

“是,先生。”门默斯在电话里说。

“好,”狼人说,“我有件小事情想请你给办一下,有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正在tiáo查我们的一个同志,我必须知道他是谁。”

话筒传来一声:“遵命。”

“好极了。但这事只限于你我两个同志知道。我们毕竟都是战友嘛。”

传来门默斯的声音,他显然因受到恭维而高兴:“是,同志。”

“关于这个人我所知道的只是他的车牌号码,是在汉堡登记的。”狼人对着电话慢慢念着号码,“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同志。”

“我希望你亲自去汉堡。我想知道他的姓名、住址、职业、家庭和亲属、社会地位……总之,一次正常tiáo查所要求的一切。你需要多长时间?”

“大约四十八小时。”门默斯说。

“好,我四十八小时后再给你打电话。最后,不要接近你的对象。如果可能的话,要做得让他不知道有任何tiáo查正在进行。明白了吗?”

“当然,没有问题。”

“你办完以后,开个账单,我给你打电话时告诉我。我将把现金邮寄给你。”

门默斯回答说:“不会有账单的,同志。同志间的事情,不要那个。”

“那好吧。我将在两天后给你打电话。”

狼人放下话筒。

※※※

同一天下午,密勒从汉堡出发,仍旧走他两星期前走过的那条高速公路,经过不来梅、奥斯纳布吕克和明斯特,向科隆和莱茵兰驶去。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波恩,康纳德·阿登纳选择这个令人讨厌的河边小城作为联邦共和国的首都,因为他是那儿的人。

就在不来梅南边,他的“美洲虎”擦过正飞快地往北驶往汉堡的门默斯的“奥拜尔”。这两个人各负使命,互不相知,交臂而过。

当密勒驶进波恩唯一的一条很长的大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看见一个交通警察的白顶有遮檐的帽子,便把车子开到他身边。

“请问,去英国大使馆怎么走?”他问警察。

“它一小时内就要关门了。”警察说。他是一个真正的莱茵兰人。

“那我得尽快赶到那里。”密勒说:“它在哪儿?”

警察顺着大街直指南面,“顺着电车轨道一直往前走,这条街往前就是弗雷德里赫·艾倍特路,沿着电车轨道走就行了。当你就要离开波恩,进入哥德斯山温泉的时候,你将会在你的左手边看见它。它灯火通明,外边飘扬着英国国旗。”

密勒点头称谢,继续向前驶去。英国大使馆就在警察所说的地方,被夹在一个属于波恩界内的建筑工地和一个足球场之间,两边都是一片泥泞,笼罩在从大使馆后面的河面上升起的冬雾之中。

这是一座长而矮的混凝土建筑物,后山墙对着大街。从它一建成起,在波恩的英国新闻记者们在提到它时,总是称它为“真空吸尘器工厂”。密勒离开大路,在给来访者预备的一小片空地上停下了车子。

他走进一扇木框的玻璃门,进入一间小小的休息室,左边摆着一张桌子,桌子旁边坐着一个中年女接待员。在她对面是一间小屋,里边住着两个穿蓝斜纹哗叽服装的人,他们都带有前军士的明显特征。

“对不起,我想找新闻专员谈话。”他用从学校里学来的结结巴巴的英语说。

接待员看来有点为难:“我不知道他是否还在这儿。你知道,现在是星期五下午。”

“请试试看。”密勒说,一面递上他的记者证。

接待员看了看证件,在电话机上拨了一个号码。密勒很走运,专员刚刚要走。他显然要求等一会儿,好再把帽子和大衣脱下来。密勒被引进一间小小的会客室,里边挂着几张劳兰·希尔德的戈兹渥尔茨秋天景sè的画片。桌子上放着几本过期的《闲谈者》杂志和介绍英国工业发展的小册子。没有几秒钟时间,一个前军士就招呼他,把他带上楼,经过一个走廊,把他引进一间小小的办公室。

使他很高兴的是这位新闻专员才三十五岁上下,并且看来是很热心于助人的。“你有什么贵干?”他问道。

密勒决定开门见山。“我正在为一家新闻杂志采访一个事件,”他撒谎说:“它涉及一个前党卫军上尉,一个最坏的家伙,一个我国当局至今还在缉拿的人物。我相信他一定也列在英国当局的通缉名单上,因为德国的这一部分是在英国管辖之下。请问我怎样才能查出英国究竟抓到过他没有,如果抓到过,后来情况怎样?”

这位年轻的外交官显出困窘的样子,“唉呀,我确实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在一九四九年就把我们所有的档案和文件都交给你们的政府了。他们接替了我们的人留下的工作,我想所有这些东西现在一定都在他们那里。”

密勒竭力避免提及德国当局已全然拒绝帮助的事。“不错,”他说,“的确是这样。但是到目前为止,我所有的tiáo查都表明,从一九四九年以来他一直没有被捕。而且,据西柏林的美国文献中心透露,一九四七年英国曾向他们要过一份关于此人的档案的副本。这样做一定是事出有因的,是吗?”

“是的,这样想是合乎情理的。”专员说。密勒已取得西柏林美国当局的合作这一事实显然已对他产生了影响,他皱起眉头,思索着。

“那么在占领期间——我的意思是说,在管辖期间,英国方面谁是tiáo查当局?”

“噢,你知道,那时候该是陆军的宪兵司令部。除了纽伦堡,那是审理主要战争罪行的,各盟国是单独进行tiáo查的,尽管我们相互之间,除俄国以外,显然也进行过合作。这些tiáo查的成果是对一些区域性战争罪行进行了审判。你明白我的话吗?”

“明白。”

“你知道,这些tiáo查是由宪兵也就是军事警察部门进行的,审判是司法处布置的。但是两方面的档案都在一九四九年移交了。你明白吗?”

“是的,我明白,”密勒说,“但是英国必定还保留着副本吧?”

“我想是会保留的,”专员说,“不过现在一定被送到陆军档案部门编档保存起来了。”

“有可能看一看这些档案吗?”

专员似乎被吓了一跳。“噢,我很怀疑,我看不行。我想一个真正搞研究的学者也许可以提出看这些档案的申请,但这将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我不认为一个采访者会被允许去看它们。我毫无冒犯你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明白。”密勒说。

“问题是,”专员热心地继续说,“唉,你不是正式的官方身分,不是吧?而且谁也不希望给德国当局出难题,对不对?”

“当然啦。”

专员站起身来。“我不认为大使馆真能帮你多少忙……”

“好吧。最后一件事,有没有什么人当时在这儿,现在仍旧在这儿的?”

“你指大使馆职员吗?哦,唉呀,没有,没有。他们变动过好多次了。”他送密勒到门口,“等一等,有一个凯德贝雷。我想他当时在这儿。他在这儿很长时间了。这我确实知道。”

“凯德贝雷?”密勒说。

“安东尼·凯德贝雷,驻外记者,他可以说是英国驻这里的一个老资格记者。他跟一个德国姑娘结了婚。我想他在战后,在战争刚刚结束后,是在这儿的。你可以问问他。”

“好吧,”密勒说,“我试试看。我在哪儿能找到他?”

“哎呀,今天是星期五,”专员说,“过一会儿他可能会到他最爱去的‘法兰西界’的酒吧间去,你知道那个地方吗?”

“不,以前我从来没有到过这儿。”

“啊,是的,好啦。你知道,那是一家法国人开的餐馆,饭菜也非常好。它非常有名。它在哥德斯山温泉,就在这条路那边。”

密勒找到了它,它在距离莱茵河岸一百码远的一条叫做安·希威姆巴德的街上。酒吧间的伙计很熟悉凯德贝雷,但是那天傍晚他没有看见他。他告诉密勒,如果这位英国驻波恩的外国记者团的首席记者那天傍晚不来的话,那么,第二天中午他一定会来喝杯开胃酒的。

他在路边的德雷森旅馆订了房间,这是一座上一世纪兴建的大厦,过去是阿道夫·希特勒最喜欢的一家德国旅馆,一九三九年他和英国的纳维尔·张伯伦首次会晤时,他就挑的这个地方。密勒在“法兰西界”餐馆吃了晚饭,慢慢喝着咖啡消磨时间,希望凯德贝雷会突然来到。但是等到十一点钟,那个英国人始终没有露面,他就回旅馆去睡了。

※※※

第二天上午十二点差几分钟,凯德贝雷走进了“法兰西界”的酒吧间,他跟一些熟人打过招呼,然后走到柜台跟前他最喜欢的一个靠边的圆凳上坐下。他刚呷了一口他的里加德酒,密勒就从窗前的桌子旁边站起来,走上前去。

“是凯德贝雷先生吗?”

那个英国人回过头来,打量着他。他有一头梳得很光滑的白头发,这使人回想起他昔日显然是十分漂亮的容貌。他的皮肤仍然很健康,两颊红润,血sè很好。浓密的灰sè眉毛下,是一双浅蓝sè的眼睛。他留心打量着密勒,“是的。”

“我的名字叫密勒,彼得·密勒。我是汉堡来的记者。对不起,我可以找你谈一会儿吗?”

安东尼·凯德贝雷指指他身边的一个凳子,“我想我们最好说德语,好吗?”他说着,换了语言。密勒松了一口气,因为他能说自己的语言了,这必定已流露出来。凯德贝雷笑了一笑,“你有何贵干?”

密勒瞥了一眼他犀利的双目,耸了耸肩膀。他从头讲起,从陶伯之死开始把事情经过都告诉了凯德贝雷。这个伦敦人是个很好的听众,他一次也没有打断他。等密勒讲完,他招呼酒吧间的伙计给他斟了一杯里加德酒,并为密勒要了一瓶啤酒。

“‘斯贝登勃劳’,是这个牌子吗?”他问道。

密勒点点头,他倒了一杯鲜啤酒,杯子口上冒着泡沫。

“好酒。”凯德贝雷说,“好啊,你搞的问题很有意思。我必须说,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勇气?”密勒说。

“在你们同胞目前的思想状况下,到他们中间去tiáo查这种事情,决不是受人欢迎的。”凯德贝雷说,“时间长了,你无疑将会发现这一点。”

“我已经发现了。”密勒说。

“我也这样想。”英国人说道,突然笑了一笑,“要份午餐吗?我妻子白天不在家。”

吃午餐的时候,密勒问凯德贝雷,在战争结束的时候,他在不在德国。

“是的,我是一个战地记者。当然比现在年轻多了,和你年纪差不多。我是跟随蒙哥马利的军队来的。当然不是到波恩,那时没有人听到过它。司令部是在龙贝格。当时我正有点不想走。我去采访战争的结束、投降书的签字之类,后来报馆要求我留下来。”

“你报道过区域性战争罪行的审判吗?”密勒问。

凯德贝雷把一块牛排送进嘴里,他边嚼边点点头,“嗯,包括所有在英占区里举行的审判。我们派一个专家去参加纽伦堡审判。当然,那是美占区。我们区的大罪犯是约瑟夫·克拉默和艾尔马·格莱塞。听说过他们吗?”

“没有,从来没有。”

“噢,他们有贝尔森的公兽和母兽之称。实际上,这些称号是我发明的,它们很投合人心。你听说过贝尔森吗?”

“隐约听说过一些,”密勒说,“我们这一代人对那些事情很少听说。谁也不愿意对我们说什么。”

凯德贝雷从浓密的眉毛下向他投射出两道犀利的目光,“可是,你现在想知道吗?”

“我们迟早必须知道。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你恨德国人吗?”

凯德贝雷咀嚼了一会儿,严肃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就在贝尔森被发现后,一群英国随军记者跑去看了。在我一生中,我从来没有感到那么恶心。在战争中你总会看到一些可怕的事情,但是都不象贝尔森那样。是的,我想在那个时刻,我恨所有的德国人。”

“那么,现在呢?”

“不,不再恨了。老实说,我在一九四八年和一个德国姑娘结了婚。现在我仍旧住在这儿。如果我的感受仍和一九四五年一样,我就不会住在这儿了,我一定早就回英国去了。”

“什么原因使你改变的呢?”

“时间,时间的推移。事实证明,不是所有的德国人都是约瑟夫·克拉默,或是那个,他叫什么名字来着,罗施曼?或是罗施曼之流。不过,我仍旧不能克服对你们国家中和我同辈的那些人的潜在的不信任感。”

“那么,对我这一辈人呢?”密勒转动着他的酒杯,凝视着红sè的yè体折射出来的光线。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