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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想,即便是一个有魔力的盒子,也有打开它的方法。然而,我在思考,想要打开盒子却忽视了打开的方法是否太过不切实际。其实我更关心的是盒子里的东西。假如我以威利·丁斯莫尔作为开端,那也是因为他就是这个盒子的“钥匙”。至于我,不过是当了一阵魔术师的学徒,很快便把他忘了。

我那时候是如何生活的,就在这里说说吧。在那几个年轻男人如同健身房抑或自助餐厅般的宿舍里,摆放着我的一张小床。在当时那种环境下,人人都被bī迫着互相分享彼此的一切,因而很多这样的组织机构就无可避免地建立起来了。于是,我遇到了一个又一个室友,再次感受到那种由无隐私的生活所带来的特有的孤独感。若我有机会选择的话,我绝对不会选择待在这样的地方,只是这样的机会又在哪里呢?我无从选择。尽管整整一年时间里我没收到任何信件,与大多数人也仅仅是泛泛之交,我还是干了一个个无需技能的拙劣活儿,还有我压根儿就不想参加却花了我十美元的周末培训。我时时刻刻被我的野心驱使着,那就是要成为一个作家,为此,我也在尽力筹集资金。我计划着存五百美金,然后找个廉价房间:如果每周房租不超过五美金,jīng打细算到每一分钱的话,这笔钱足够让我住上六个月,如此,我便可以专心写小说了,至少也可以为写小说做准备。

终于,钱攒够了。有了这笔钱,我为自己找了个廉价房间。但廉价不是绝对的,无论多么廉价的房间于我而言总是永远不够廉价。每月我单单清理房间就要花去三四十美金,甚至更多,而这些开销都飞速地消耗着我的积蓄。若不是后来威利·丁斯莫尔的出现,手把手教导我写作并且让给我他的房间,那时的我肯定已经绝望了。

既为人夫也为人父的丁斯莫尔,同时也是位剧作家,由于无法在家里安心创作,便在布鲁克林高地一个褐砂石屋里租了个家具齐全的小隔间。有一次,他提到这个夏天他将外出,离开前会把屋子转租出去。我赶紧连哄带骗地承诺我会替他照看好这个屋子。因为我们只是偶然认识的,于是我暗暗下定决心在以后的日子里绝对不会和他失去联系。丁斯莫尔的房间每周只要四美金,除此之外我没有发现其他比这更便宜的了。

我会时不时地登门拜访他,荣幸至极地观察着这间小屋所特有的每一个细节。果不其然,我这个人还是比较容易满足的,尽管这间小屋处于公寓屋顶下,只有一个窗户可以通风透气。这个窗户在晾衣绳上方,正好对着这栋公寓楼后院的安全出口,我从不觉得这样的一个出口会使得这间小屋变得多么压抑和闷热。

这间不到八尺宽的小房间,人想要走到窗户边都得从桌子和床间的小道侧着身子过去,墙壁上的油漆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到处都是黄褐sè的wū点,表面也都像起了水泡一样往外凸起,大片大片石灰已经脱落,角落里的天花板烂得都能看到里面发黑的木板了,或许以前曾经有大量煤渣粉尘从悬崖下的港口区不断地飘来,盖住了这些木制品。吊床绳早断了,整个吊床的重量完全靠两个空啤酒罐支撑着。一周四美元的房租,讨价还价也不会更便宜了,我是真心喜欢上了这个小房间。

我习惯坐在床上,看着丁斯莫尔分类整理他的稿子,把桌上的灰尘拍到地板上,然后擦脸。他是那种不算高大却很健壮结实的男人,喜欢两腿叉开着坐在椅子上,身体朝前微微弯曲,下巴贴在xiōng部。这种姿势使他看起来像个足球前锋,再加上他那类似职业拳击手的头部,总体而言没有任何温和感。我没告诉他关于我的任何事,事实上,我也没那习惯。他一直以为我是个退伍军人,我也从不跟他解释纠正,在这一点上,丁斯莫尔无论如何都是比较乐观的。比如对于那些他不感兴趣的作家,即使他们可以成为他自己论断的证据,他所做的也只是做一个分类,这样便足够了。所以,当被他贴上“战后问题”的标签分类号后,我很快就安定了下来。

“我跟你讲啊,孩子,”他总是这样说道,“多么惭愧与羞耻啊,当其他人可以同处一室快活地过日子时,你们这些军人却……”说到退伍军人时他不禁提高了音tiáo,充满敬意。“退伍军人合法地结婚和生活,他们的婚姻却面临破裂的危险,只因为他们连个破烂的公寓都分不到。这都得归咎于房地产的利益问题,而且这也是一种莫大的罪孽,尤其是当他们在外拼命打了一场反法西斯战争后,却没法清除掉自己家里的‘法西斯’。但我告诉你啊米奇,那些人错了,那些人如此纯粹地谋求利益是在自掘坟墓,因为退伍军人是不会支持他们的。”

我一直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相信我这事儿,或者这种信任只是来自他那种对证明自己剧本的渴望。他作品里那种微弱的张力,正是战争时期广泛流传的表面上的乐观主义,而这种东西在他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在许多剧作家和小说家间流传,因为通过把所有的现象糅杂进丁斯莫尔的分类,他们政治上的不成熟都能够得到解决。事实上,这不过是那些头脑简单的人临时借用的一种模式——是非对错,迷惑混乱,还有像威利一样已经改过名字的处于危险边缘的男人。

然而,威利依然低着头,眼神闪烁不定。他的英雄仍然是那个年轻的反法西斯主义者,并且已经活着从战场回来了,正在为“如何为这个世界而战”的演讲做准备。演讲的内容并不新颖,但一成不变的演讲绝对不会伤了剧作家的心,而且在这位年轻的退伍军人向他的听众讲述了他想要为自己的子孙后代创造一个怎样的世界这一主题之后,威利的演讲倍加成功。

我好像迷恋上了威利,这事儿让我有点害怕,但如今这种对他的迷恋却是如此显而易见。威利有个温暖的家庭,有他珍爱的家人,在外面有美好的名声,对我来说,哪怕只是其中之一也是我敢想而不敢奢求的。他肯定接受不了需要花十秒种以上时间来回答问题的思维方式。“在这个世上,有贫穷,相对而言,也有富裕,”威利总是这样说,“有先进发达的国家,也有故步自封的国家。如果把地球划分成两半,一半属于掌握了生产方法的人类,而另一半则是在法西斯主义者的掌控之下。”

对此,我提出了自己的不同见解。“真要说起来也很简单,每一个国家,都是大多数人基本上一无所有,大部分财富与权力都掌握在少数人手上。如此的贫富分化,可能正是社会得以存在的基础。”

听了我的话后,威利脸上浮现出一种充满伤痛并且怜悯的表情。每当我反驳他,他总是改变话题。“你看那些剧院,是何等的萧条啊,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米奇?原因就是,商业化太严重了。我们需要的仍然是人民的剧院,在那样的剧院里,人们只需支付四分之一的费用,并且和工会、学校的孩子们联系紧密,那里是你能够展示生活本质的地方。这才是一个工人阶级的剧院。”

“的确如此。”

“关键是得把剧院还给人民,经典的剧院总是能引领进步的。艺术会引领人们去战斗。”

去跟威利详细解释那么长的一段话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但我还是想给他一个特写,因为他是第一个向我介绍贝弗利·吉娜微的人,即使当我知道他在很多细节上添油加醋、不完全真实之后,他对贝弗利·吉娜微的描述依然影响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如果我能够早些做出判断,我应该了解威利其实是无知的,至于他对人们的看法,我只能说哪怕让一个男人用力把石头扔向一个看不见的目标,都能比威利的看法更jīng准。但做出判断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的脸蛋让人们以为我不过二十多岁,而且因着自己孩子气的脸,我也常常觉得自己就像个第一次走进大人世界的少年,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陌生与独特。我总是准备得多,也想得太多,结果经常把想法错当成现实。

我第一次听到吉娜微的名字时,威利正在他的一次演讲上拿她做例子。“有朝一日,”他加强了语气,“我会让女房东收拾收拾你,”他停了下来,摇了摇凳子腿,继续说道,“等到你们亲自见到她之后,你会发现她是号人物。米奇,我给你个忠告,当你看清楚她的真实面目时你一定要和她保持距离。”

“为什么?”

“当她和你同处一室时,你的安全没法保障,”他又停顿了下,“因为她是个yín娃。”

记得我那时候就咧嘴笑了。“你怎么了啊,威利?”

“我没事儿,就是她不是我的菜,你看她那样儿,年纪大,身材又肥胖,”他抿了抿嘴,“而且,米奇,你要知道,结婚和婚外恋是完全不同的,我的意思是你应该从心理学的角度考虑一下。你有了孩子之后,肯定伴随着患病、变瞎甚至断手断脚的危险,我不是专针对军人,但我也看了那部有关性交的电影。”他突然来了兴趣,摇摇头,继续说道,“你记得那个男人吧,只会吹口哨不会说话的那个?天啊,我们需要在全国建立健康诊所,尤其是在南部。去年,我曾经到南部旅游,并在当地收集了一些素材,万能的主啊,结果我发现那边太愚昧太落后了。”

他捏了捏下巴,完全投入到了演讲中。“这个国家现在是如此混乱不堪——贫民窟遍地,青少年违法犯罪何其多。我指的是如果你统计一下,这些便是一纸控告书,而这也仅仅是表面上的一部分而已。你看吉娜微,或者和她一类的人,我想他们不只是身体上的问题,更多的是心理上的伤残。我看得出来,米奇,其实她的内心深处是孤独寂寞的,这些就是我想跟你说的。你知道的,她想向我先借点钱,我用早已准备好的话把她搪塞了回去,估计我这样做伤了她的心。人们总是觉得你应该为他们着想,所以她开始让我了解她的另一面:她没有文化,没有学识,因为她有太多清扫谷仓的家务。你知道的,很多典型的美国家庭主妇最后却上演完美逆袭,在事业上取得了成功。我敢打赌,她八成读过《真正的忏悔》。”

“你并没有让她听上去充满诱惑力。”

“哦,她已经很性感了,但她同时也是一个疯癫的妇女。我也抱着这样的想法,可是这也牵扯到了她的丈夫,尽管我从未见过他,但我想他应该是那种一看到身边没有丈夫陪伴的女人就鬼鬼祟祟、满肚子坏水的人。”

正是这个女人,被丁斯莫尔认为有足够的魅力让他放弃自己温暖的小窝。我吃惊的程度溢于言表,因为我已经开始相信他最终会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其他熟人,可是那天早上他来到宿舍,跟我说他即将动身出国了,我赶紧穿好衣服去自助餐厅吃早餐,而他就坐在我对面,将烟灰弹在我的茶托上。“注意,”他说,“吉娜微已经允许我腾出房间了,我们得先制订个计划。”

我对他说:“我希望这计划能奏效。”

吃完早餐,我们步行到了公寓。对于一个六月份的清晨来说,街上还是如此冷清,上流社会的房子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气派。春天的气息里充满着青草树林的芬芳,这很容易让人想象到花园里的泥草芬芳,因为至少在五十年前它们就已经存在了。我们走在通往远处海湾边悬崖的路上,透过清晨的薄雾,在海港对面,只见远方的天际线逐渐显现出来,一艘远洋客lún顺流而下,渐渐接近了港口。

我发现,在楼梯前面的斜下方,是吉娜微夫人一个带有固定入口的地下室,那个隐蔽的门洞里面甚至没有一丁点儿杂草。丁斯莫尔一按下门铃,我便听到门铃在里边响了起来。

公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慢慢接近,随后小心翼翼地停了下来。“谁啊?”一个尖锐的声音传了出来。

威利大声报上自己的姓名后,我能听到门闩缓慢地打开了。威利沙哑着嗓子叫了起来:“快点啊,快点啊,你看我们整天都在忙什么?”

“哎呀,是你啊,”有个女人尖叫着回应道,“好吧,你到底想怎样?”门开了个缝隙,有双肥嘟嘟的手按在上面,一双眼睛正从门缝里往外眯视,露出了尖尖的鼻子。“你还真会挑时间啊,总是在我最忙的时候出现。”慢慢地,带着点挑衅的味道,那人往后移动,直到我们可以从门缝里看到两团深红sè的头发。

“你出来,我想让你和我的一个作家朋友见个面,他叫米奇·罗维特。”丁斯莫尔对着门缝做了下介绍。我傻里傻气地说了句“你好”,然后她便瞪着我,用一种意想不到的如同电话接线员般悦耳的声音说道:“很高兴认识你,罗维特先生,我现在穿成这个样子,希望你不要介意。”说完,她像拉开帷幕一样地打开了门。我一下子震惊了,丁斯莫尔事先什么都没告诉我。她太完美了,至少是我喜欢的类型,美得如火焰一般的闪亮耀眼,而之前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不过是一个顶着一头火红sè头发、走起路来摇摆着肥臀的女人。她矮小而肥胖,这点无可否认,然而她的四肢却是如此小巧,脸蛋上也没有一点儿皱纹,腰部更是十分纤细,夸张点说就是从宽宽的肩膀逐渐往下变瘦。

“我永远都在花时间打扮自己,”她抱怨道,“你们男人太幸运了,不用像我这样为了一套房子而浪费时间上下奔波。”她用电话接线员一般甜美的声音说完第一句话,又用泼妇骂街一般的声音说完了第二句话,接着再次大声喊叫起来。然而紧随其后的却是一阵沉默,她闭上了她那迷人的大眼睛,几秒后睁开了,眼神里充满着很虚伪的单纯。显然她以为这样做会有很好的效果,但也正因为她的眼神闪烁不定,效果反而不那么明显,令人心存疑虑。

这段沉默的时间反而充当了一个交流的平台,她和丁斯莫尔充满讽刺意味地对视了几分钟,突然间又变得笑脸相迎了。站在一旁,我有机会近距离看着她,发现真的无法看出她的真实年龄,不过我确定她绝对不到四十岁。

“是,的确很辛苦。”最后丁斯莫尔咧着嘴笑道。他对她说话时,声音明显变尖了,“还有,你看起来依旧很好,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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