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麦克劳德对我说:“你知道的,我的朋友,”——他用一种他自己喜欢的粗bào的腔tiáo说,只要他在思考着某件事,这段时间他的腔tiáo都是这样的——“不断地改变世界只是在自娱自乐,如果对辩证法感兴趣,你很快就会发现,只需要自娱自乐最后就可以得到整个世界。”他发出欢快的声音注视着我,“如果你现在依旧不能回忆起来,总有一天所有的记忆会一起填满你的大脑,因为你处在原型之中。”
我整晚都和蓝妮待在一起,快到黎明的时候我才爬上楼回到我的房间。然而我睡了不超过一个小时,我身体的每根神经都在对刚刚结束的漫长的一天提出抗议。我做了一会儿梦,然后又醒了过来。我不由自主地失去了爱过之后的休憩,我在床上烦躁地抽搐着,挖掘着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
我并不是真想要蓝妮,我曾经驱使过我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她哭了,她……为什么要回忆这些细节?都结束了,我也后悔了。我会尽快忘掉它。
遗憾的是,我们的决定比我们意料的更灵活。下午我醒来的时候,我和蓝妮一起度过的时光对我失去了吸引力。如果昨晚我是和其他女人在一起,那么现在想起蓝妮我会舒服地躺在床上,她在我的脑海中也会很美丽。我会想要抱着她,并且温柔地和她接吻。
麦克劳德的话在我的脑中响起。因为那是一个漫长的白天和一个更加漫长的夜晚,我可能会再次因为我们在桥上的谈话和关于谈话的记忆而被打搅。我是从哪儿学到了对他说的那些话,那些话现在留下了什么?我想要从脑中想起更多这样的话,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除了得出一个问题之外我的努力一无所获。怎么回事儿,我听见自己在安静的房间里不停地提问,这是今天这个世界的一种现象吗?在这个标准的虚无里我的脑袋传递出答案,针锋相对,我一直在一问一答地重复着。
最后二十年的历史可以分为两个时期:经济大萧条时期的十年,战争以及准备新的战争的十年。
我把手放在额头上,不停地重复着,就好像这样做我就能找到走得更远的动力——在一场没有到来的革命之前我像一个侍女一样没了活力的时候——这种动力似乎能给我带来一张脸,一个朋友,一个可以到场并且为我的迷惑提供思路的名字。但是什么都没有带来,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答案:十年的经济萧条和十年的战争以及一场新的战争的酝酿。我的大脑有它自我快乐的途径,我无法勉强。一会儿,我疲倦了,就走下楼去吃饭,饭后去散散步。
回来的时候,我一时冲动,停在了吉娜微的门前并且按响了门铃,门铃声是如此的清晰,以至于我可以将她混乱的公寓勾勒出来,床没有整理,桌子上还有面包屑,地板的某个地方有咖啡渍。她睡着了,或者正坐在厨房看着天空。我再次按响门铃并仔细听着。
一会儿,我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她拖着步子往门口走来,缓慢而又无jīng打采。接着,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我想象着她在大厅里停了下来,她的身体维持着平衡,一只脚准备朝门走过来,一只脚准备退回去。我又一次按响门铃,这铃声像一股累加的压力促使她来开门,她的脚步变得更加沉重,她拖着一贯邋遢的拖鞋往门口走来,她的手放在门把上,慢慢地将门打开一条小缝。
我们看着对方,我很吃惊。她脸庞臃肿,头发凌乱,眼睛空洞地看着外面,像是根本没看见我。我们站在那儿盯着对方,两秒,三秒,也许是四秒,我几乎认不出她的脸。然后,她没有打扮过的嘴chún紧闭着,后来动了动试图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她把我关在了门外。
我耸耸肩,爬上楼来到了蓝妮的房间。但和吉娜微的会面让我反应变得迟钝,感觉像是我刚刚敲过了蓝妮的门,我突然感到很沮丧。从她的房间里,我可以听见笑声,尽管我不停地敲着门,我却想着溜走。
笑声停了下来,门的另一侧安静了。她请我进去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丝毫热情。她拉着我的手,露出一个微笑,就这些。
霍林斯沃斯坐在角落里,他用他可靠的直觉找到了屋子里唯一的一把木椅子,一动不动地坐在上面,他的手放在膝盖上,臀部只坐进椅子一英寸(1英寸=2.54厘米),他可能曾经是一个军人学生,他的身体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神态很痛苦,他的大脑在尖叫着:“打起jīng神来,在他们让你jīng神起来之前自己先打起jīng神来!”
他嘴上的肌肉绷紧了,露出牙齿对我打着招呼,“这真是一个令人惊讶而又愉快的打扰。”他说。
蓝妮坐在椅子上,她的身体扭曲着,头懒洋洋地靠在手臂上。她面前的地板上丢满了烟蒂。“噢,米奇,今天有很多人来看我,”她说,“今天早上我醒来,床上有一只老鼠,我们聊了一会儿,他告诉我很多事情,尽管最后我发现他很浮夸和无聊。虽然他不愿承认,但我知道他是耶稣,我为了他而流泪,因为他没有垂死,而是回来了,并且活了很久。我告诉他他应该回到他的十字架上去,他一句话也没说,戴上帽子,然后从床上跳了下来,并在墙上留了一个洞。然后又有一个人来看我,他带来一条毛巾,也像一位救世主,只是我很讨厌他。他说他的名字叫麦克劳德,是你的朋友。”
“麦克劳德?”
“是的。”她用她发黄的手指拿出火柴点着嘴里的烟,“他坐下来,不停地说,不停地说,好像以为我知道他是谁后他就能告诉我一切事情。然后,离开的时候他说他是吉娜微的丈夫,我本该说我很同情他的。”令我吃惊的是,蓝妮的脸上露出恶毒的表情。
“他告诉了你这些?”
她紧张地吸了一口气,很不熟练地吐着烟说:“她是如此美丽和活泼,他用他那不能再谦虚的语气说他自己没有她好,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真想要尖叫。”
霍林斯沃斯微笑着,“然后是你最好的朋友来拜访马蒂森小姐。”
“是的。”她笑着说,“我不知道没有他我该怎么办。当‘你的’朋友离开时,我到处走动着,我知道如果我不喝点什么就会生病,因为蜜蜂没有花蜜也活不了多久。”蓝妮把手抱在xiōng前,她瘦长的手臂突显出来,像从她睡衣上弄脏的棉袖子里刺出来的木棍。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罗维特,你说过要借我些钱的。”
我递给她二十美元纸币。
“米奇是我的银行家。”她用一种自我嘲讽的口吻对霍林斯沃斯说。
我感觉有点尴尬,“我不是你的银行家,如果你觉得我不需要那些钱,那你就错了。”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跳起了舞,然后走到我坐的沙发旁边捏了一下我的脸,“他是一个银行家,”她对霍林斯沃斯说,“但是他是一个有魅力的银行家,尽管他因为投资而痛苦,因为赚取黑心钱而心有不安,但他始终摆脱不了成为一个有魅力的人的欲望,所以他必须为波西米亚发行债券并且怨恨自己的命运。”她愉悦地转着圈说,“当他们依靠你时他们就是世界上最糟糕的银行家。”
我很不高兴地发现她是在为霍林斯沃斯表演,她演说的每一个词、她舞蹈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令人振奋,以前她一定是一个在茶会上表演的艺妓。霍林斯沃斯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半边pì股像是悬在椅子上面,他脸上的表情很优雅,但他眼睛里狂野而好奇的眼神与一个乡巴佬花钱看那些狂欢会上的女孩脱衣服是一样的。他是这座大城市的一个有魔力的恶棍,但是他很谨慎以防被骗,“我过来看你最私密的地方,”他带着侮辱性的口吻对他的邻居说,“但我还没看到。”如果他发现他被骗了,他会砸了这个狂欢的地方。也许他就是来被骗的。
“我会说,”我建议道,“在这儿艾德·勒罗伊在银行业上比我懂得多。”
他因为我的打断而眨着眼睛,并用一种稍稍严肃的语气说:“我并不想反驳我的伙伴,但是你很清楚我的名字叫霍林斯沃斯,勒罗伊·霍林斯沃斯。”他掏出银质的黑sè打火机,点着火。“很自然,一个有头脑的伙伴会根据情况改变名字,这是常识。”他转身面向蓝妮道,“不管怎样我觉得这样会减少一些麻烦,如果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有时在这种情况下我叫这个名字,然后在另一种情况下我又叫另一个名字。”他得意地笑着,“我一直感觉我可以在这样的转换中深呼吸,你知道吗?”
“嗯,我当然知道。”蓝妮屏住呼吸说,“你是那么的睿智。”——她的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她很随意地转过头,“这很重要,没有人能够理解,所有人都在跑但没有人呼吸,然后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就这样感到窒息。”她焦虑地用手摸索着手提包,拿出一把牙刷,像一根标杆一样把它举起来。“我一直不能把这东西放进我嘴里。只要我开始刷牙,我嘴里的所有东西都在说不,不,硬要把它吐出来。”
她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然后她把牙刷折成两段,把牙刷柄扔到房间的一个角落,刷毛头扔到另一个角落。她打了一个哈欠,满意地咕哝着:“明天,我就去找一份工作。”
我转向霍林斯沃斯,“你今天为什么不工作?”
他似乎又把半边pì股抬高了一毫米,“噢,我愉快地休假了。”从我进屋之后,他第一次朝后倾斜着,并把手放在椅子上。“我猜我们都正在深入地了解对方。”
他说完后做出了一个很小但是很明显的反应——他的手臂离开椅子的扶手,又坐直了,他的眼睛留意着某样东西,某个物体,某个在我后面的墙里移动的东西。我转过身,看见门把转动了,先朝左转然后朝右转。起初这动作是无声无息进行着的,但经过几次漫无目的的尝试后,开始发出剧烈的响声。几秒钟之后,当这个动作没见成效,一只脚开始使劲地踢着门下框。
“该死!该死!”一个声音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