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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斯皮迪·帕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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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又恢复了原来晴朗的天气——从杰克房间的窗口望出去,炽烈的阳光宛如厚重的油漆,泼洒在平坦的海滩与屋顶倾斜排列的红瓦上。远处一道平缓的长浪似乎凝结在阳光中,反射出一束利刃般的光芒,刺向杰克的双眼。对他来说,这里的阳光和加州截然不同,似乎更单薄,更冰冷,无法润泽大地。浪涛在沉郁的海洋远方消解,不久再度升起,令人目眩的金光跳跃其上。杰克转身离开窗边。他已梳洗完毕,换好衣服,生理时钟告诉他,这时候应该出门去等校车了。现在是早上七点十五分。当然,他今天不会去上学,他的生活早已脱离常轨,接下来的十二小时,他只会跟妈妈一起,像个孤魂野鬼般无所事事,打发一整天。没有预定行程,没有责任,没有家庭作业……除了时间到了就吃饭,其他便无任何秩序可言。

今天星期几了?是要上学的日子吗?杰克在床边停下脚步,对于自己的生活变得这样乱无章法,突然感到一丝恐慌……他觉得今天应该不是星期六吧。他向记忆里摸索,找出自己还能辨认是星期几的日子,记得是上星期天吧;然后挨着数过来,才发现今天已经星期四了。以前的星期四,他得去上巴尔戈先生的电脑课,接着还有体育课。至少这是在他生活还正常时得干的事,那段时光如今看来——虽说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却已无可挽回地离他远去了。

他漫步走出卧房,来到客厅,扯开窗帘拉绳,强烈的阳光顿时洒满整个房间,家具在强光中浸成一片白。接着他打开电视,慵懒地坐在沙发上。妈妈至少还要过个十五分钟才会起床,也许还要再晚些,因为昨晚吃饭时她喝了三杯马丁尼。

杰克的视线飘向妈妈的房门。

二十分钟过后,他轻轻敲门。

“妈妈?”结果只听见一声睡意浓重的嘟囔。于是杰克将门推开一道小缝朝里望。莉莉只将头从枕上抬起,睡眼惺忪地望着杰克。

“早啊,杰克。几点了?”

“大概八点。”

“老天。你饿了吧?”她坐起来,用双手掌心按着眼睛。

“有点。一直在屋里坐着有点无聊,所以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快起床了。”

“可以的话我想再睡一会儿。你不介意吧?你自己到楼下餐厅吃点东西,然后到海边玩玩什么的,好吗?再给我一小时,你就会有个jīng神更好的妈妈了。”

“当然,”他说,“好吧,晚点见。”

话没说完,莉莉已经躺回被窝里了。

杰克关掉电视,确定钥匙已经摆在牛仔裤口袋里,便走出房间。

电梯里满是樟脑丸和氨水的气味…看来是某个女服务生把清洁车上的某个瓶子摔破了。电梯门打开,那yīn沉的前台职员一见他便蹙起眉头,夸张地别过头去。在这地方,别以为你是个电影明星的孩子,人家就会特别厚待你,小鬼……还有,你怎么没去上学?杰克拐过转角,走进通往餐厅的走廊。餐厅名叫“羊鞍”,杰克看见yīn暗宽敞的餐厅里罗列着成排无人的餐桌,大约只有六张桌子预先摆好餐具。一名穿着白sè上衣、红sè百褶裙的女侍看了杰克一眼,马上又移开视线。餐厅尽头,一对满脸疲倦的老夫妻面对面坐着,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来吃早餐的人了。杰克抬头望去,只见那位老先生往前倾身,表情木然地把妻子餐盘里的煎蛋切成四平方英寸的几块。

“一个人吗?”不知何时,值日班的女侍已经来到杰克身边,正伸手从订位登记簿旁的一叠菜单中抽出一本来。

“我改变主意了,抱歉。”杰克连忙开溜。

阿兰布拉饭店里的咖啡厅叫做“滨海浪人厅”,范围横过整个饭店大堂,然后延伸进一条yīn惨的走道,走道旁摆满空空的展示柜。光是想象自己一人坐在这儿,看着满脸百无聊赖的厨子将熏肉甩在锅里煎烤的画面,杰克便觉得胃口尽失。算了,他可以等到妈妈起床,或者更好,他可以在往城里的路上自己买些甜甜圈和牛nǎi。

他推开饭店高耸沉重的大门,走进户外的阳光里。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他睁不开眼——外面的世界光辉璀璨,令人目眩。杰克眯起眼睛,心想刚才要是记得把太阳眼镜带出来就好了。他跨过红砖砌成的台阶往下走,踏上饭店正前方穿过花园的主要通道。

要是她死了会怎么样?

他会变成怎样——他将何去何从?谁来照顾他?要是这天底下最糟糕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她真的就在这饭店房间里长眠,一去不返了,该怎么办?

他摇摇头,想趁埋伏在阿兰布拉井然有序的花园间的恐慌感突然冒出来将他撕裂之前,摆脱这荒诞的念头。他不会哭的,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他决心不再想她抽烟的事,不去担心她越来越瘦弱的身体;他要忘记那偶尔涌上心头的感觉,不要认为她已陷入迷惘,太过无助。杰克脚步飞快,双手chā在口袋里,一个箭步跨出花园里弯曲的小径,走上饭店的汽车通道。她正在逃命呢,小子,你可是跟着她在逃命呀。这是趟亡命之旅,然而,他们要逃离什么呢?要逃到哪里去?就逃到这地方吗?这凄惨寂寥的饭店?

他走到大马路上,循着海岸线往城里走,眼前空旷而辽阔的风景恍若巨大的漩涡,要将他吞吃人腹,然后推弃到另一个黑暗之境,一个从未存在过平静与安全的地方。一只海鸥飞过空荡荡的马路上空,绕了好大一圈,又返回海滩方向。杰克的视线追踪着海鸥的身影,看着它渐渐缩小,终于成为云霄飞车倏乎起伏的轨道上空中,一个白sè的小小斑点。

那位黑人老先生,莱斯特·斯皮迪·帕克,灰扑扑的鬈发,两颊刻划着深深的皱纹,现下正在游乐园的某个角落,而这个人,是杰克此时此刻必须见上一面的人,这点杰克心中再清楚不过,就像他陡然明白那幽冥之音正是理查德父亲的声音那般笃定。

海鸥凄厉长鸣,波涛将太阳的金sè光芒反射回杰克身上。杰克看见了摩根叔叔与他的新朋友斯皮迪两相对峙的形象,仿佛一则警世预言,如同黑夜之于白昼,月亮之于太阳——黑暗与光明相抗。就在杰克感觉到父亲一定会喜欢斯皮迪,帕克的那一刻,他明白的其实是,这个老蓝tiáo乐手无论如何不会伤害他。至于摩根叔叔……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了。摩根叔叔是个天生的生意人,工于心计,老谋深算。他野心勃勃,即便在网球场上,遇上稍微模糊的判决时也一定会斤斤计较,争个输赢。偶尔,理查德会邀请杰克加入他们父子的牌局,而摩根叔叔好胜到连在这样的游戏里也要作弊——至少,杰克觉得摩根叔叔在某几次牌局里偷偷动了手脚……他对失败者会赶尽杀绝,毫不留情。

黑夜与白昼,月亮与太阳,黑暗与光明。在这对立的两极,那老黑人归属于光明那端。想到这里,杰克先前在花园里极力抵挡的恐慌感又蠢蠢欲动,朝他蜂拥而来。他迈开脚步,开始用力奔跑。

<er h3”>02

等到杰克看见斯皮迪蹲跪在游乐场斑驳老旧的长廊边——他正拿着一卷绝缘胶带把一条电缆捆扎起来,头几乎埋在长廊的柱子间,臀部高高翘起,凸显出那条绿sè工作裤底部磨损的程度;双脚脚尖朝下,露出满是灰尘的靴底,竖直的靴底看起来像两块直立的冲浪板——他才明白,其实他也弄不清楚自己一直思索着要告诉这个工友的究竟是什么事,甚至连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话要说也不敢肯定。斯皮迪用手上的黑sè胶带在电缆上又绕一圈,然后点点头,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把扁平的帕尔默牌折刀割断胶带,手法利落得犹如外科医生。要是办得到,杰克一定会转身就逃——他打扰了老人的工作,而且不管怎么说,光是认为斯皮迪能够帮他这个念头就够荒唐的了。一个荒凉游乐园里的老工友,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接着,斯皮迪转过头,认出是杰克,露出满脸温暖的欢迎之意——尽管那抹微笑深不过他脸上的皱纹,但最起码,杰克知道自己不是惹人厌的不速之客。

“小流浪汉杰克,”斯皮迪叫他,“我还担心你不会再来了呢。我们才刚刚变成朋友,不是吗?很高兴再见到你,小伙子。”

“是啊,”杰克回答,“我也很高兴再见到你。”

斯皮迪将刀子放回衬衫口袋,轻轻松松站了起来,动作轻盈敏捷得仿佛他消瘦的身体没有半点重量。

“这整个地方的设备都老旧了,吵得我难受。”他说,“我每天一点一点修理,至少想办法让它们像样点。”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仔细打量着杰克的脸。

“你看起来不太开心,小流浪汉杰克的肩上似乎扛了很多烦恼,是不是?”

“嗯,有点吧。”杰克开口道——其实,他对于要怎么把心里的困扰倾吐出来,还是没一点头绪,因为那不是普通言语所能表达的。平常的话语只能将事情描述得简单合理,就像一、二、三……而杰克的世界已不再像算数那样平凡线性。那些说不出口的话,沉甸甸压在他xiōng口上。

杰克满面愁容地望着面前瘦骨嶙峋的老人。

斯皮迪双手深深chā在口袋里,浓密的灰sè眉毛紧蹙着,在眉心推出两道深沟。他那双淡得几乎看不出颜sè的眼珠将视线从油漆斑驳的廊柱移向杰克,直到两人四目相接——突然间,杰克的忧愁又被化解了。杰克并不明白个中缘由,然而斯皮迪似乎有种能与他心灵相通的能力,仿佛两人已经相识多年,而不是上星期才在游乐场里相遇,他们共享的,绝不只是空荡游乐场长廊上的寥寥数语。

“工作也做得够多了,”斯皮迪说道,目光飘往阿兰布拉的方向。

“再做下去只会越弄越糟。还没带你看过我的工作间吧?”

杰克摇摇头。

“该是休息一下,吃些点心的时候了,小子。现在正是时候。”

他一双长腿迈开大步,朝码头方向走去,杰克半跑半走地跟在后头。两人走下码头阶梯,踩着黄土与蔓生的杂草,正要走向游乐场远端的建筑时,杰克惊讶地听见斯皮迪唱起歌来。

流浪汉杰克,哦流浪汉杰克,前程漫漫路遥遥,回家旅途却更长。

说是唱歌,又不太像,杰克心想,像是某种介于说话与唱歌间的tiáo子。要不是他吟诵的内容,杰克会更专心享受斯皮迪那充满自信与磁性的嗓音。

男孩的道路远又远,回家旅途却更长。

斯皮迪回头对杰克使了个眼sè,一双眼睛几乎闪闪发着亮光。

“你为什么这样叫我?”杰克问他,“为什么叫我小流浪汉?因为我从很远的加州来吗?”

他们已经走到云霄飞车褪sè的售票亭边,斯皮迪又将双手chā进绿sè工作裤的口袋,脚步一转,将肩膀靠在云霄飞车入口处小小的蓝sè栅栏上。他转身的动作流畅快速,几乎像在演舞台剧——杰克觉得,斯皮迪似乎早就算准他会在什么时候问什么问题。

斯皮迪哼唱着,沧桑的面容充满感情,杰克觉得那几乎像是某种心有不甘的表情。

他说跑了大老远,可怜的流浪汉杰克,马上又要重回旧地……

“什么?”杰克说,“你说我要回去?我想我妈大概连房子都已经卖了——或是租出去什么的。我实在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斯皮迪。”

“我猜你大概忘了,其实我们见过,杰克。你记不得了,对不对?”斯皮迪用普通的语tiáo回答,不再哼哼唱唱,让杰克松了口气。

“我们见过?在哪里?”

“加州——至少,我认为我们是在那里见的面。可能你不记得了,杰克。那一面见得仓促,不过几分钟的事。那是多久前呢……我想想……大概四五年前的事了。一九七六年。”

杰克抬眼看着他,满头雾水。一九七六年?那时候他才七岁。

“先去我的工作室再说吧。”斯皮迪说,然后像刚才那样轻松优雅地挺起身子,离开了售票亭。

杰克跟着他,在高耸入云的云霄飞车轨道底下迂回前进,荒凉的地面满布尘埃,空啤酒罐和糖果纸四散各处,云霄飞车轨道黑sè的yīn影烙印其上,宛如井字游戏的格线,仰头望去,那轨道仿佛一道尚未筑成的天梯。杰克注视着斯皮迪,只见他昂首阔步,两臂随着走路的韵律摆荡,眼观四面的模样如同篮球选手般矫捷。穿梭在轨道交错的yīn影下,斯皮迪的体态看来异常年轻,简直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

不久后,这位领路人再度钻进凌厉的烈日底下,五十个年头的岁月陡然加诸在他的灰发上,凿入他的颈背里。杰克来到云霄飞车的最后一排支柱边,暂时停下脚步,油然升起一种感觉,刚才看见斯皮迪·帕克返老还童的错觉,是他们之间的一道关键,他儿时在白日梦中见过的景象似乎随侍在侧,将他整个人包围。

一九七六年?在加州?游乐园的尽头,铁丝网围成的墙边,有问漆成红sè的小木屋,斯皮迪正往那屋子走去。杰克一面思索,一面继续跟上。他很肯定自己在加州时从来没见过斯皮迪……然而刚才那bī真的错觉突然让他记起一段那年的往事,鲜明的画面浮现出来。某个接近傍晚的下午,七岁的杰克在爸爸办公室沙发后面,玩着一辆黑sè玩具小汽车……那天,父亲和摩根叔叔出人意料地讨论起关于白日梦境的话题。那边有魔法,就像我们这边有物理学,不是吗?一个农耕国家,用的却是魔法而不是科学。能不能拜托你用脑袋思考一下,要是我们能供给他们电力,或是把现代化武器卖给对的人,我们会有他妈的多少油水可捞?你懂吗?

先别心急,摩根。我心里有很多想法,显然是你还没想过的……

杰克觉得父亲的声音近在耳边。古怪而令人不安的白日梦境仿佛在云霄飞车下方暗影罩顶的荒地上旋转。他不禁加快脚步,跑着赶上斯皮迪。斯皮迪已经打开小木屋的门,倚在门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你有心事,小流浪汉。那心事像只蜜蜂一样在你脑袋里嗡嗡叫个不停。进屋里来吧,把你的烦恼告诉我。”

假如斯皮迪微笑的嘴角再咧开一点,杰克可能会立刻头也不回地拔腿开溜,因为担忧被嘲笑的yīn影仍不死心地紧跟着他。然而斯皮迪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温暖的关怀——那个讯息夹带在他脸上深深的皱纹间——于是杰克经过斯皮迪身边,走进小木屋。

斯皮迪所谓的“工作室”只是一小块长方形空间,内侧木墙板漆成和外观同样的红sè,里面没有办公桌,也没有电话。两个装橘子的木箱竖直靠着一边墙面,左右包夹着一台没chā电的暖炉,暖炉的造型像是五十年代中期庞蒂亚克车头的散热器铁格。房间中央摆着两张椅子、一张木制圆背学生椅,和一张灰扑扑的褪sè单人沙发。

单人沙发的扶手看来被好几代猫爪抓过,里面的填充物跑了出来,一道道脏兮兮地垂挂着,像一绺绺头发;学生椅的椅背则像一幅用指甲刻出来的复杂壁画。这些家具就像垃圾场捡来的破烂。两摞平装书整齐地堆在一个角落,还有一个角落放着一台廉价收音机。斯皮迪朝暖炉撇撇头说:“小子,要是你一、二月来,就晓得为什么我要摆那东西了。冷得要命呢!”然而这时杰克注视的不是暖炉,而是暖炉上方,用胶带贴在墙上的照片。

那些全是从成人杂志上剪下来的裸女图片。xiōng部几乎跟脑袋一样大的美女,慵懒地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张开结实的双腿。在杰克眼里,她们的面容看起来既迷人又饥渴——仿佛这些女人吻过他后,还会顺道咬上一口。她们之中年纪大的不比他母亲小多少,年纪小的又比杰克大不了多少。杰克放纵自己的视线游走在这些胴体之间——或稚气或成熟,粉嫩的、棕sè的或蜜糖般的各种肤sè,全都一起迎向他的视线,而他知道斯皮迪·帕克就站在身边看着他,这让他心里更发窘。接着他看见一堆裸女图中间的那张图,有一瞬间,他几乎忘了呼吸。

那是张照片,照片里景sèbī真,仿佛就要跳出来包围他。平缓的山峦前方,一片绿草如茵的原野铺展开来,山野上方顶着湛蓝无瑕的天空。杰克简直可以闻到风景里鲜甜的气味。他知道那地方。他从来没去过,却认得那块土地。因为他在梦里见过。

“照片很吸引人,对吧?”斯皮迪开口说道,杰克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究竟身在何方。有张照片上的欧亚混血女郎背对镜头,翘起她的心形俏臀,回头对他抛了个媚眼。是啊,杰克心想。

“很漂亮的地方,”斯皮迪说,“那张照片是我自己贴上去的。女孩们的照片在我搬进来前就有了,我也没想过要把她们撕下来,她们多少能让我回想起以前四处流浪的生活。”

杰克抬头注视斯皮迪,一脸惊奇,斯皮迪对他眨眨眼。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斯皮迪?”杰克问道,“我是说,你知道那地方在哪里吗?”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可能在非洲——肯尼亚的某个地方吧。也可能只是我这么记得。坐下吧,流浪汉杰克。坐那张舒服的沙发吧。”

杰克挪动沙发,好让自己能一直看见那张描绘出梦境的照片。

“你说它在非洲?”

“也可能是离我们更近的地方。一个到得了的地方——想去的时候随时都能去,我的意思是,要是有人真心渴望过去的话。”

蓦然间,杰克察觉自己正在颤抖,已经不知抖了多久。他双手握拳,感觉身体的颤抖转移到胃部。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去看看那梦境中的地方。他疑惑地转头注视斯皮迪,斯皮迪已拉了另一张椅子坐下。

“那地方其实不在非洲,对不对?”

“呃,不知道噢。有可能吧。不过我自己给它取了个名字,孩子。我管它叫魔域。”

杰克再次抬头注视那张照片——广袤辽阔的原野、起伏平缓的棕sè山丘。魔域。没错。就是这名字。

那边有魔法,就像我们这边有物理学,不是吗?一个农业国家……把现代化武器卖给对的人……摩根叔叔滔滔不绝,他父亲在一旁回应着,不时提醒他要冷静:对于进入那地方的方式,我们必须很小心,搭档……别忘了,我们欠他们人情,说真的,我们亏欠他们……

“魔域。”杰克试着确认开口说出这名字的感觉,同时也是对斯皮迪提问。

“空气甘醇,就像富翁酒窖里最上等的葡萄酒。雨水轻柔。就是那样的地方,孩子。”

“你去过吗,斯皮迪?”杰克极度希望得到直截了当的答复,斯皮迪却让他失望了,虽说他早就料到可能会是这结果。老先生笑而不语,这是个真正的笑容,而不只是单纯亲切的善意。

过了半晌,斯皮迪说:“老天,我从来没离开过美国的土地,流浪汉杰克。就算战争期间也没有。从来没去过比德州或阿拉巴马州更远的地方。”

“那你怎么会知道关于……魔域的事?”杰克再次说出这地名,渐渐觉得没那么别扭了。

“像我这种人,形形sèsè的故事全都听过。双头鹦鹉、长了翅膀会飞的人、会变成狼的人、还有女王。生病的女王。”

……魔法,就像我们的物理学,对不对?

天使与狼人。

“我也听说过狼人的故事,”杰克说,“漫画里也有。但那不代表什么,斯皮迪。”

“可能吧。不过我还听说,在那里,半英里外就能闻到有人从土里拔出萝卜的气味——空气既干净又甜美。”

“那天使……”

“是长了翅膀的人。”

“还有生病的女王。”杰克说道,把整件事当成一个玩笑——拜托,这一定是你凭空捏造的蠢地方,吹牛大王。可是就在他想说出这些话的当下,自己却感到一阵不舒服。他想起海鸥用漆黑的眼睛紧盯着他,一边将蚌肉扯出来吞食的画面,他还听见摩根叔叔急躁的声音,问他能不能叫莉莉女王接听他的电话。

b级片女王。莉莉·卡瓦诺女王。

“是啊,”斯皮迪轻声说,“麻烦事到处都有,孩子。生病的女王……可能不久于人世了。她快死了,孩子。整个世界的人都等着,等着看是不是有人能够挽救她的生命。”

杰克瞪着斯皮迪,惊得嘴都合不拢,好像这老人刚才踹了他肚子一脚。挽救她的性命?救他的母亲?惊恐的感觉再次像cháo水般席卷而来——他要怎么救她?难道刚才那番一点都不合理的讨论,只是意味着母亲躺在那房间里,很快就要死了?

“你有件任务得完成,流浪汉杰克。”斯皮迪告诉他,“一件你摆脱不了的任务。但这是上天的旨意,我爱莫能助。”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杰克的呼吸好像被锁在喉咙底部一个滚烫的小袋子里。他转开视线,看着房间另一角,看见一把老旧不堪的吉他,倚着墙伫立在黑暗中。吉他旁边有一捆卷起来的床垫。原来斯皮迪就睡在吉他旁边。

“我想,”斯皮迪接着说,“等时候到了,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你知道的事比自己想象的多。多得多了。”

“可是我不——”话才到嘴边,杰克又收了回来。他又想起一件事。这下他更害怕了——又一股回忆的暗流陡然涌现,要求他正视过去。顿时,他全身渗出汗水,皮肤却无比冰冷——简直就像有人用水管在他周遭喷出一道水雾。他记起来的,是和昨天早上在电梯前佯装自己并不niào急时,拼命想压抑的同一段记忆。

“我刚才不是说该吃些点心了吗?”斯皮迪问道,一边动手掀开一块松动的地板。

那画面又出现了。杰克看见两个相貌平庸的男人将母亲推进车里。他们头上那棵大树的叶子低垂下来,压在车顶。

斯皮迪小心翼翼地从地板沟槽中取出一个一品脱大小的瓶子。深绿sè玻璃瓶,里面的yè体看起来是黑sè的。

“这玩意喝了对你有好处,孩子。只消喝上一小口——它会送你到一个新天地,帮助你展开这项任务。”

“我得走了,斯皮迪,”这句话冲口而出,杰克突然有股立刻逃回阿兰布拉的冲动。

老黑人毫不掩饰地审视着杰克脸上的惊惧,然后慢慢将瓶子放回松脱的地板下。杰克已经站了起来。

“我有点担心。”他说。

“担心妈妈?”

他点点头,一边倒退着走向敞开的门边。

“那么,你最好静下心来,回去看看她。这里你随时都能来,流浪汉杰克。”

“好。”男孩应声答道,却在拔腿跑出去前迟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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