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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阿狼变身

阿狼昂起下巴,呼噜呼噜冒出一串半是狼嗥的笑声。

“阿狼要吃东西。”他的声音里也全是掩不住的雀跃,“噢,杰克,时辰到了狼族就一定要吃东西!吃东西!嗷呜!”

“我得把你关进柴房,”杰克说,“记得吗,阿狼?我买了锁呀。我们得祈祷它锁得住你。我们快去柴房吧,阿狼。你快把我的屎都吓出来了。”

这下逗得阿狼扯嗓大笑,洪钟般的笑声在他的xiōng膛嗡嗡共鸣。

“你害怕!阿狼知道!阿狼知道,杰克!你有害怕的味道!”

“我不怕。”杰克说,“我们进去吧,好吗?”

“我才不会进柴房呢。”一条又尖又长的舌头垂向下巴,“不要,我不进去,杰克。阿狼不进去。阿狼不能进去柴房。”他的嘴咧得更开了,尖利的牙齿闪闪发亮。

“阿狼记得呀,杰克。嗷呜!此时此刻!阿狼记得呀!”

杰克往后退。

“更多害怕的味道哦。连你的鞋子上都有,杰克。嗷呜!”

连鞋子上都有害怕的味道,也未免太滑稽了。

“你得进柴房里关着,这才是你该记住的事。”

“错了!嗷呜!是你要进柴房,杰克!杰克进柴房!我记得呀,嗷呜!”

狼人双眼中的橘红sè火光收敛成一抹浑厚饱足的紫sè。

“是《好农经》说的,杰克。有一篇叫《狼族不可伤害牧群》。你记得吧,杰克?牲口要关进畜棚里,记得吗?然后把门锁起来。当狼族知道自己要变身的时候,他要把牲口关进畜棚、把门锁上。他不会伤害自己的牲口呀。”

阿狼再次张开血盆大口,又黑又长的舌尖愉快地向上卷曲。

“不会!不会!阿狼不会伤害他的牲口!嗷呜!此时此刻!”

“你要把我锁在柴房里三天?”杰克问。

“我一定要吃东西呀,杰克。”阿狼简短地回答,杰克从他直直bī视的流转眼神中感受到某种黑暗、迅猛、不祥的气息。

“月亮叫我跟她一起跑的时候,我就要吃东西。这里好香呀,杰克。阿狼有好多东西可以吃。等我跟月亮跑完了,杰克就可以从柴房出来了。”

“如果我不想被锁起来三天呢?”

“那阿狼会杀死杰克。然后阿狼会被处死。”

“这全是《好农经》教你的,是吗?”

阿狼点头。

“我记起来了,我及时记起来了呀,杰克。我在等你的时候想起来的。”

杰克仍在努力适应阿狼所说的话。他得关在柴房里三天,不吃不喝。阿狼在外面,恣意游荡。

他成为阶下囚,而阿狼则尽情拥抱整个世界。然而这八成是他在阿狼变身期间,唯一能保全性命的办法。如今他面前摊着两个选择,要不是迅速被解决,不然就是关起来慢慢饿死。他宁可选择饿肚子。但转念一想,杰克突然又觉得,这种逆转或许只是表面上的——杰克在柴房里,依然拥有自由之身,而阿狼虽然到外面闯荡,但整个世界就是他的牢笼枷锁。只不过他的笼子比杰克的大。

“那就求上帝保佑《好农经》吧。我自己打死都想不出这种办法。”

阿狼又对他笑了笑,接着仰头面对天顶,迷茫的脸上盈满思念的表情。

“只剩一下下了,杰克。你是牲口。我必须把你关进去。”

“好吧。”杰克说,“我猜你非这么做不可。”

仿佛杰克说了异常有趣的笑话一样,阿狼再次发出狼嗥似的笑声,一把抱住杰克的腰,提着他一路穿过田野。

“阿狼会照顾你呀,杰克。”

他一边说着,一边像是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全吼出来般发出狼嗥。走到小峡谷顶端,他温柔地将怀里的男孩放下。

“阿狼。”杰克说。

阿狼张着嘴,正在搔自己的胯下。

“你不能杀人,阿狼。”杰克说,“你一定要记得——如果你记得住《好农经》的话,那你也一定记得住这件事。要是你杀了人,他们一定会猎捕你。不管你杀的是什么人,就算只有一个也好,接下来就会有一大群人聚集起来追杀你。阿狼,相信我,他们一定会想办法逮到你,到时候他们会把你的皮剥下来,钉在布告栏上。”

“阿狼不杀人,小杰克。动物比人类香多了。不杀人。嗷呜!”

他们沿着斜坡走下小峡谷。杰克从口袋里取出挂锁,将它解开又扣上好几次,示范如何使用钥匙。

“然后你把钥匙从下面的门缝塞进来给我,懂吗?”他问,“等你变回来,我会再把钥匙塞到外面给你。”杰克看着门底下的缝隙——门板底端距离地面还有两英寸宽。

“知道了,杰克。你会把钥匙塞回来给我。”

“呃,那现在怎么办?”杰克问道,“我现在就要进去了吗?”

“坐在那里。”阿狼手指着大约门内一英尺的地上。

杰克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走进柴房,坐在他指定的地上。阿狼自己则蹲下来,就在柴房敞开的门外。他看也不看,就对杰克伸出手。杰克握住阿狼的手,感觉就像握住两只兔子大小的毛茸茸生物。阿狼用力回握,杰克差点叫出来——不过即使喊痛,他也不认为阿狼会听见。阿狼又直瞪着天空了,做梦般祥和而痴迷的神情停驻在脸上。过了一两秒,杰克才在阿狼手心里tiáo整出比较舒服的握法。

“我们要一直这样坐着吗?”他问。

几乎过了一分钟,杰克才等到阿狼的回应。

“直到……”他说着,再度捏紧杰克的手。

<er h3”>09

他们就这么坐着,分处门里门外,一连数小时,直到天sè开始迷蒙。最接近的二十分钟,阿狼的身体持续细微地碎动,随着夜sè越发浓重,阿狼双手的颤抖也跟着越来越强烈。杰克认为,此刻的阿狼就像最优秀的赛马,激动地在起跑线前屏息,等待着比赛开始的枪响,等待闸门开启的那一瞬间。

“她要把我带走了。”阿狼温柔地说,“很快我们就会一起赛跑。真希望你也能来,杰克。”

他扭过头凝视杰克。当他吐露这句肺腑之言时,杰克也看见了,他体内似乎还有另一个部分,正无声地告诉他:我可以和你一起赛跑,也可以猎杀你呢,小朋友。

“我猜,该是关门的时候了。”杰克试着收回自己的手,却离不开阿狼的掌握,直到阿狼有些倨傲地放开杰克。

“锁起来。杰克在里面,阿狼在外面。”阿狼的双眼进出火光,就像怪兽埃尔罗伊眼底滚动的红sè熔岩。

“别忘了,你要负责牲口的安全。”杰克往后退,走人柴房深处。

“牲口关进畜棚,大锁放在门上。阿狼不会伤害他的牲口。”阿狼眼眸中的焰光逐渐平息,变成一抹模糊的橘sè。

“把锁挂上去吧。”

“上帝有他的安排,我正在遵从他的旨意。”阿狼说,“我要把上帝安排的锁,放在上帝安排的门上,看见了吗?”

他用力关上门,杰克立时被封进一片黑暗中。

“听见了吗,杰克?这是上帝安排的锁的声音。”

杰克听见金属锁头喀的一声,穿进门上的金属扣环,接着又是喀啦一响,阿狼已经把锁头扣上了。

“钥匙给我吧。”杰克说。

“上帝安排的钥匙,此时此刻。”阿狼说。

钥匙喀啦喀啦伸人锁孔,再喀啦喀啦地抽出来。下一秒,钥匙从门口积着尘埃的泥地弹进来,几乎就要弹上柴房里的木头地板。

“谢了。”杰克用气音说道。他弯下腰,手指在木板上拨弄,直到摸到那把钥匙。好一段时间,杰克用力将钥匙握在掌心,直到钥匙几乎陷进皮肤里——钥匙在他手心留下的那道状似佛罗里达州的瘀痕将会维持五天,届时杰克会因为被警察逮捕的躁动情绪而没注意到瘀痕已经散去。松开手后,杰克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收进口袋。屋外,阿狼犹如被激怒的人,发出短促规律的喘息。

“你在生我的气吗,阿狼?”他对着门口低语,一只拳头猛然击在门上,“不会呀!不生气!嗷呜!”

“那就好。”杰克说,“不能伤害人,阿狼。千万记得。否则他们会追捕你,把你杀了。”

“阿狼不——会——伤——人——!”阿狼的尾音拖长,成为一长声狼嗥。他的身躯砰一声撞在门板上,布满黑sè长毛的脚趾伸进门底缝隙。

杰克知道,阿狼已经站起来,全身趴在门上。

“没有生气,杰克,”阿狼轻轻回应,仿佛刚才的叫喊使他蒙羞。

“阿狼没有生气。阿狼只是想吃东西,杰克。很快就要开始了。上帝安排得那么快。”

“我明白。”杰克突然感到自己必须大哭一场——他但愿道别时自己曾经拥抱他。更教他痛苦的是,但愿他们当初在那农舍里多住几天,那么这时就会是他站在地窖门外,而阿狼则安全地囚禁在地窖中。

阿狼被安全地囚禁的古怪思想,又令人心烦地冒出来了。

阿狼的脚趾从门缝底下抽开,那一瞬间,杰克觉得那双脚似乎变得更jīng瘦、更结实。

阿狼低吼、咕哝、喘气、再次低吟。他退离门口,发出类似“啊”的叫喊。

“阿狼?”

杰克上方传来一阵惊心动魄的长嗥:阿狼已经攀上小峡谷顶端了。

“路上小心。”杰克知道阿狼听不见他说话了,他也担心,即便阿狼还听得见他,可能也已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了。

很快地,一连串呼号阵阵袭来——那是终于得到自由的欢呼,抑或苏醒后却发现自己仍身陷枷锁的绝望呐喊,杰克无法分辨。哀怆、原始,透出一种奇诡的美感,可怜的阿狼的叫声在月光映照的空气中飘升,就像黑夜中随风甩动的披巾。直到杰克伸手环抱自己,xiōng膛感受到手臂的颤动,他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发抖。

长长狼嗥逐渐远去,散佚在空气中。阿狼和月亮赛跑去了。

<er h3”>10

长达三天三夜,阿狼肆无忌惮追求所需的食物,清晨拂晓才入睡,正午便醒来。他睡在一棵倾倒的橡树树干下的凹洞中。事实显然有违杰克悲观的预感,阿狼并未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幽禁。田野另一头那片树林幅员辽阔,足以源源不绝供应阿狼所需。田鼠、野兔、野生猫狗、松鼠——这些食物得来不费吹灰之力。他大可安然待在这片树林里,坐拥这些远超过他所需的食物,甚至足够应付他下一次的变身。

然而阿狼必须追随月亮的脚步,他无法将自己限制在森林中,正如同他无法阻止自己变身的历程。他在月亮的带领下四处漫游,穿越谷仓旁的空地和放牧的农场,行经郊区与世隔绝的屋舍。他走过尚未铺完的道路,推土机和压路机宛如沉睡中的恐龙蹲踞在道路两侧。他的智慧有半数来自准确无误的灵敏嗅觉,就算形容为天赋异禀也不为过。阿狼不仅能在距离农场五英里之外,在牛群和猪舍间分辨出一笼jī的气味——这还是最基本的——他甚至能闻到jī的动态。他闻得出来,睡着的猪群中有只猪的脚受伤了,而牛群中有头牛的乳房患了溃疡。

这世界不再只是个充满死亡与化学毒物恶臭的世界——毕竟,引领他的,是这个世界的月亮,不是吗?一种古老的、原生的存在秩序在阿狼的旅途中与他相遇。他呼吸着地表上残存的任何原始的甘美与力量,汲取那些也许我们曾与魔域共享的质地。即便在他接近某些人类的寓所时,在他扯开人类饲养的宠物狗的脊髓,将它大卸八块、生吞活剥时,阿狼依然感受得到,地底深处存在一道纯净凛冽的清流,遥远西方的山顶披覆着洁白明亮的霜雪。对于一个变身后的狼族,此地似乎是个完美的狩猎场域,但若他杀害任何人类,终将天诛地灭。

阿狼没有杀人。

他没有遇见任何人,或许这是原因所在。变身的三天期间,阿狼屠杀了在印第安纳州东部遇上的任何生命形式,将它们大口吞咽入腹,其中包括一只臭鼬和村外山丘上、某个xué居在石灰岩洞中的两个山猫家族。阿狼在树林中度过的第一晚,一张嘴就抓住一只低飞的蝙蝠,他咬去蝙蝠的头,它的身体仍在挣扎,就已被送进他的胃里。此外还有一大群一大群家猫家狗。另一个晚上,在狂野而专注的欢愉中,阿狼闯进一个规模几乎等同一整个街区的猪舍,手刃里头的每一头猪。

有两次,阿狼发现一股神秘力量制约着他,提醒他不能伤害自己的牲口,这也使在这个世界梭巡觅食的阿狼感觉仿佛回到了家乡。倒不是因为任何抽象的道德观念束缚,而是地点问题——虽然表面上看来,这两个地方并无特殊之处。一个是树林中的空地,阿狼追着一只兔子走进这里,另一处是某间农舍肮脏的后院,里头有条拴在柱子上的狗正躺在地上呜咽。当阿狼脚掌踏入这两个地方时,全身毛发竖立,一股电流直上背脊。这些是神圣的地方,而进入神圣之地的狼族无法杀戮。如此而已。如同其他所有圣地,它们超然独立,存在许久,久到足以用“亘古”称之——或许,“亘古”这个形容词也能贴切地用来描述阿狼踏进那两处圣地时的感受,仿佛千百万年光yīn一口气被压缩进窄小的空间,让包围其中的阿狼深受浩瀚时间巨流冲击,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退出圣地,径自前往其他方向。就像杰克曾目睹的飞天男子,阿狼本身就活在神秘之中,对于这种不解之谜自然也能处之泰然。

当然,他并没忘记向杰克·索亚立下的誓言。

<er h3”>11

幽禁在柴房中的杰克,发现他被抛进自己的内心世界,毕生第一次如此赤裸地与自己面对面。

柴房里唯一的家具是张小板凳,而唯一的消遣则是一摞过期近十年的旧杂志。事实上那叠杂志连翻开来读都有困难,毕竟柴房没有窗户,除了每天早晨从门底下溜进来的些许阳光,杰克几乎看不见上面的任何图片。页面上的字就像一列列灰sè小虫般难以辨认。杰克实在无法想象要如何撑过接下来的三天。他走向小板凳,膝盖却撞了上去,带着疼痛,他坐下来思考。

他第一件感受到的,是柴房里的时间感与户外的时间感大相径庭。在柴房外,每一秒迅速奔流而去,汇聚成分钟,然后汇聚成小时。接下来是一整天,滴滴嗒嗒凝聚,不知不觉汇合成一整个星期。在柴房里,每一秒钟似乎都顽固地不肯移动——它们延伸拉长,成为巨兽般的可怕单位。当柴房里的数秒钟缓缓膨胀,窃据整个幽闭空间,室外,也许一小时已悄悄流逝。

第二件事,杰克发现,拼命想着时间过得有多缓慢实在是火上浇油的行为。仿佛一旦你专心留意时间的动向,它们就越是不肯在你面前跨出脚步。于是他站起身,在房中踱步,藉此甩开这三天内永远数算不尽的分分秒秒。他跨出左脚,再将右脚放到左脚前,一步一步,他用自己的脚印算出这座柴房的长宽,分别约略是九英尺和七英尺。这空间至少足够让他晚上可以伸直双腿,躺平下来睡个好觉。

假设他沿着柴房四壁走上一圈,那么他就大约走了三十二英尺。

所以说,假设他在柴房里走上一百六十五圈,他就足足走了一英里路。

就算没东西可吃,至少还有路可走吧。杰克摘下手表放进口袋,他规定自己,非到必要时刻,否则绝不拿出来看。

他的第一英里路走到四分之一时才想起来,柴房里没有水。没有食物也没有水。他猜想,就算渴死,也要花上超过三四天时间。只要阿狼会回来,他就不会有事——呃,可能也不是完全没事,但至少还有一条命在。那如果阿狼不回来呢?他就得想办法破门而出了。

如果是那样,他心想,最好趁着现在还有点力气时试试看。

杰克走向门口,两手用力推门。他试着再用力点,门轴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杰克试探性地用肩膀冲撞门把附近的门板,他的肩膀痛得要命,门却还是好端端地纹丝不动。他鼓起更多力气,使劲再撞一次,门轴吱嘎作响,却仍未移动一丝一毫。阿狼八成一掌就能劈开这扇门,不过杰克觉得,就算把自己的肩膀撞成稀烂的汉堡肉泥,也打不开这扇门。只有耐心等待了。

到了午夜,杰克已在柴房里踱了七八英里路——他数到第一百六十五圈后,一闪神就忘了数到哪里,不过大约是七或八英里左右。他喉咙干渴,肚子咕噜叫个不停。整个柴房满是niàosāo味,因为杰克不得已只好niào向墙上的裂缝,这样至少一部分的小便会流到屋外。他的身体感到疲倦,可是相信自己势必无法入眠。依据手表上的时间,他被关在柴房中还不到五小时,然而感觉上却像已被关上整整一天了。他不敢躺下。

因为奔腾的思绪不会轻易放过他——这是他现在的感觉。他试着在脑中逐一列出去年读过的书、从小到大教过他的老师的名字,还有洛杉矶道奇队每位球员的姓名……然而破碎扰人的画面不断闯进脑海,打断他的思考。他总是看见摩根·斯洛特在半空中扯开一个大洞,看见阿狼的脸孔在水底漂荡,手臂浮在水面,像一大株杂草。他看见杰瑞·布雷索的身躯在配电盘前扭曲震动,熔化的眼镜覆在他的鼻梁与双眼上。他看着某个男人的眼珠转变成黄sè,双手化成兽爪,汤米叔叔的假牙在日落大道的水沟里闪闪发光。他还看见摩根·斯洛特找上母亲,而不是他。

“胖子沃勒唱过哪些歌?”他自问自答,又开始在漆黑的柴房里兜起圈子。

“《你的脚太大》《不是没规矩》《吉特巴华尔兹》《不再胡搞瞎搞》。”

他看见怪兽埃尔罗伊将兽爪伸向母亲,yín秽地喃喃自语,一手覆上她的嘴。

“中美洲有哪些国家?尼加拉瓜、洪都拉斯、危地马拉、哥斯达黎加……”

终于他疲惫得不得不躺下,靠着背包充当枕头,在地上蜷缩成一个球,那些画面仍在脑中横冲直撞:怪兽埃尔罗伊、摩根,斯洛特、奥斯蒙的鞭子抽打在莉莉,卡瓦诺背上,他的眼珠正疯狂转动着;阿狼用后脚撑起自己庞大而不再像人的身躯,一颗子弹射过来,正中他的心脏。

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将他唤醒,他闻见鲜血的味道。他全身的细胞都渴望着喝水,然后才感到饥饿。杰克呻吟着。要这样度过三个晚上,他一定不可能活着撑过去的。依然低斜的日光帮助他朦胧地检视柴房四壁。比他昨晚所见的感觉宽敞一些。他又想小便了,尽管他认为自己不该在这节骨眼上放弃体内任何水分。后来他才领悟,柴房看起来变大了,是因为他躺在地上。

他又嗅到鲜血的气味,转头看门口。门缝底下躺着两条剥了皮的兔子后腿。它们摊在粗糙的地面,血yè汩汩流淌,反射着水光。沾在上面的泥巴和断裂的草jīng表示它们是被蛮力塞进门缝。阿狼想要喂他。

“噢,天哪。”杰克咕哝道。剥了皮的兔子腿看起来跟人类的肢体像得可怕。

他的肠胃皱缩成一团。他没有呕吐,反而笑了,因为联想起一种奇怪的比喻:阿狼就像家里养的宠物,每天早晨将猎来的小鸟和挖去内脏的死老鼠献给主人。

杰克伸出两只手指,小心翼翼地拎起这骇人的供品,将它们安置在板凳下。他还是想笑,眼眶却已濡湿。阿狼平安度过变身后的第一个晚上了,杰克也是。

隔天早上,门口出现的是一团完全无法辨识来源的肉块。椭圆形生肉两端,分别冒出一小段白sè骨骼。

<er h3”>12

到了第四天早晨,杰克听见有人走下小峡谷的脚步声。一只受惊吓的鸟儿啼叫抗议,拍动翅膀飞离柴房屋顶。沉重的脚步声朝门口前进。杰克用手肘撑起身子,对着黑暗眨眼。

一个巨大的身躯撞上门扉,接着就这么贴在门上。底下的门缝出现一双脏wū裂开的廉价休闲皮鞋。

“阿狼?”杰克轻轻呼唤,“是你吧?”

“把钥匙给我,杰克。”

杰克将手伸进口袋,捞出钥匙,塞进那两只皮鞋中间。一只棕sè大手垂下来,捡起钥匙。

“你带了水回来吗?”杰克问。尽管他每天都能从阿狼恐怖的献礼中得到些许滋养,但现在的杰克已接近脱水状态——他的嘴chún浮肿裂开,舌根肿大,梗在喉头。钥匙滑进锁孔,喀啦一响,杰克知道,锁被打开了。

然后是门锁取下的声响。

“带了一点。”阿狼说,“眼睛闭起来,杰克。你的眼睛现在是晚上的眼睛。”

门开启时,杰克将两手紧紧盖着眼睛,然而大摇大摆闯进门口的光线仍利落地穿透他的手指,刺痛他的双眼。杰克痛苦地呻吟。

“过一下子就好了。”阿狼靠得很近。他的手臂环住杰克,将他抱起。

“眼睛闭着。”阿狼一面警告,一面倒退着走出柴房。

就算杰克在提出喝水的要求,并感觉到一个旧罐子贴上嘴chún时,他也明白为何阿狼连一步都不愿在柴房中稍事停留。户外的空气不可思议地新鲜甘甜——简直就像直接从魔域输入的空气。他喝下两小口水,水的味道好比世上最美味的圣餐,也像一道清泉流入体内的荒漠,甘霖所及,一切都被滋养、guàn溉,重新复苏过来。

杰克还没喝个痛快,阿狼便将罐子移开。

“一下给你喝太多水,你会生病的。”阿狼告诉他,“可以睁开眼睛了,杰克——不过只能打开一点点。”

杰克听从指示。光线宛如千万颗细小的沙粒在他眼中掀起一场风bào。他喊着痛。

阿狼坐下,像抱小娃娃似的将杰克揽在怀里摇晃。

“喝一小口。”他说着,再次将罐口凑近杰克嘴边。

“眼睛打开,再开一点点。”

阳光不再那么刺眼。神迹般的清水guàn入喉咙时,杰克透过半睁的眼皮缝隙,晕眩地往外窥看。

“啊。”杰克说,“水为什么那么好喝?”

“因为西风。”阿狼不假思索地回答。

杰克将眼皮再睁开一点点。他视线中的金星与游丝慢慢聚拢,凝固成饱经风雨摧残的柴房与小峡谷的青山绿野。他将头倚在阿狼肩上,阿狼鼓胀的肚皮挤压着他的背脊。

“你没事吧,阿狼?”他问道,“你吃饱了吗?”

“阿狼永远有办法吃饱。”阿狼简短地回答。他拍拍杰克的大腿。

“谢谢你带肉回来给我。”

“我答应过的。你是牲口呀,记得吗?”

“哦,当然记得。”杰克说,“可以再给我点水吗?”他滑下宽阔的膝头,坐到地上,好让自己能面对阿狼。

阿狼把罐子递给他。约翰·蓝列式的眼镜又回到他脸上了,脸上的长毛也变得像胡茬一样,一头乌黑长发尽管依然脏wū油腻,也已缩到肩膀上方。阿狼的表情友善恬静,似乎十分疲惫。他的吊带裤外套着一件灰sè长袖运动衫,尺寸小了两号,xiōng前印着“印第安纳州大学体育系”字样。

这是自从杰克与他相识以来,阿狼最像个普通人类的时候。虽然不像能够安分修完正常大学课程的学生,倒是能扮演出sè的高中美式足球队杰克又啜了一口——阿狼担心杰克喝得太猛,连忙将手盖在锡罐上,准备随时将它抢走。

“你真的没事吗?”

“此时此刻。”阿狼用另一只手搓搓肚皮,肚皮胀得老高,撑开了运动衫下摆,就像只绷紧的橡皮手套。

“只是累了。没怎么睡呀,杰克,此时此刻。”

“你那件汗衫哪来的?”

“它挂在一条绳子上。”阿狼说,“这里很冷,杰克。”

“你没有伤人吧,有吗?”

“没有伤人。嗷呜!你水喝慢一点呀。”他的眼里跳出快乐的万圣节橘sè火光,杰克心里一紧,觉得终究还是不能说阿狼看来像个普通人类。阿狼张开他的大嘴,打了个呵欠。

“睡太少了呀。”他在斜坡上tiáo整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来,顿时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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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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