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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他们睡在一间被大火烧毁的破屋里,这残垣断壁一边是开阔的草地,另一边则是火势侵蚀过的森林残骸。田地彼端有间农舍,不过杰克认为,只要他们尽量留在屋里,保持安静,他和阿狼就应当可以相安无事。日落之后,阿狼钻进森林,低垂的脸几乎贴到地面,杰克望着他缓缓消失在视野中,觉得他的姿态好像近视的人正摸索寻找遗落的眼镜。等候阿狼返回的杰克,忐忑的情绪逐渐升高,他觉得自己好像能看见踩到捕兽夹的阿狼忍耐着不叫出声,正在扯弄腿上的兽夹。终于他看见阿狼归来,这回他抬头挺xiōng,握着两把植物,树jīng草根从他拳头的缝隙垂下。
“你带了什么回来,阿狼?”杰克问。
“药草。”阿狼愁眉苦脸,“可是不是很好,杰克。嗷呜!你的世界里的东西都不太好!”
“药草?什么意思?”
阿狼不再多作解释。他从吊带裤的上衣口袋捞出两根火柴,生起一小堆火,然后问杰克能不能找到罐子。杰克到水沟里捡来一个啤酒罐。阿狼闻了闻,脸皱成一团。
“又是臭臭的东西。需要水,杰克。干净的水。我去找,如果你太累的话。”
“阿狼,我要先知道你想做什么。”
“我去找。”阿狼说,“草地对面就有农场。嗷呜!那里会有水。你休息。”
杰克想象某个农妇晚餐后洗着盘子,从厨房窗户望出去,竞见到双手毛茸茸的阿狼,一手拿着啤酒罐、另一手抱着堆树枝和草jīng,在庭院里鬼鬼祟祟找水的光景。
“我去吧。”他说。
农舍距离他们露宿之处不到五百英尺,越过草地,农舍温暖的灯光清晰可见。杰克走去,安然无事地用农舍旁的水龙头装满啤酒罐,回程半途中,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清楚地映在草地上,于是仰头张望天空。
月亮正从东方地平线升起,此时已接近满月。
带着忧虑的心情,杰克回到废墟,将装满水的罐子交给阿狼。阿狼闻了闻,又皱起眉头,但没说什么。他把罐子放到火上,再将他从树林里带回的东西碾碎,然后将细末塞进罐顶小孔。过了五分钟左右,一股恐怖的气味——某种浓烈的气味,实在称不上好闻——伴随着蒸气飘散出来。杰克五官扭曲。他十分肯定阿狼会要求他喝下那罐东西,他也毫不怀疑那东西铁定会要了他的小命。搞不好是那种慢吞吞、折磨人的死法。
他闭上眼,夸张地大声打鼾。假使阿狼认为他在睡觉,就不会打扰他。没人会故意叫醒生病的人,对吧?何况杰克真的是个病人;入夜之后,他的高烧再度来袭,侵入体内,即便全身毛孔都在出汗,他仍感到阵阵寒意。
透过眼皮的小缝,他看见阿狼将啤酒罐摆到一旁放凉。阿狼坐下,仰望天空,布满毛发的双手环抱膝头。他的脸庞荡漾着做梦般的神情,有种奇异的美感。
他正望着月亮,杰克心想,隐隐感到某种恐惧。
我们变身的时候不会接近牲口。
噢,杰森哪,绝对不会!不然我们会把它们吃掉!
阿狼,告诉我:现在我变成你的牲口了吗?
杰克浑身战栗。
又过了五分钟——杰克几乎真的睡着了——阿狼弯下腰闻闻罐子,点点头,拿起罐子走向杰克。杰克倚在焦黑倒塌的梁边,脖子后面垫着一件充当枕头的衬衫。他紧紧闭着眼睛,再次假装打鼾。
“喝吧,杰克。”阿狼笑嘻嘻地说,“我知道你醒着。你骗不了阿狼。”
杰克怏怏地睁开眼睛。
“你怎么知道?”
“人有睡着的味道和清醒的味道。”阿狼说,“就算是陌生人也应该闻得出来,不是吗?”
“应该闻不出来吧。”杰克说。
“反正,你得把这个喝下去。这是草药。把它喝掉,杰克,此时此刻。”
“我不想喝。”杰克说。罐子里的yè体就像从沼泽捞出的臭水,令人恶心。
“杰克,”阿狼说,“你身上有生病的味道。”
杰克看着他,不发一语。
“真的,”阿狼说,“而且越来越严重。还不是真的很臭,可是——嗷呜!——如果你不喝点药,会越来越臭哦。”
“阿狼,我知道你鼻子很灵,在魔域里你能用鼻子找出好东西或药草,不过,这里是‘臭臭国’啊,你忘了吗?你捡回来的可能是杂草、有毒的树枝、很苦的野菜,还有——”
“这些是好东西。”阿狼说,“只是不够强壮,上帝处罚它们。”阿狼沉吟着,“这里不是每个东西都很臭,杰克,也有好闻的东西。不过那些好闻的东西就像这些药草一样。很虚弱。我觉得它们也强壮过,很久以前。”
阿狼再次用做梦般的神情眺望着月亮,杰克先前忧心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相信这里以前一定也是个好地方。”阿狼说,“干净而且充满力量……”
“阿狼?”杰克低声唤他,“阿狼,你手掌上的毛又长出来了。”
阿狼惊醒过来,看着杰克。有一瞬间——当然这也许是高烧产生的错觉,就算不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阿狼用贪婪饥渴的眼神盯着杰克。接着他似乎想摇醒自己,仿佛做了场噩梦。
“对。”他说,“可是我不想讨论这个,我也不想要你讨论这个。这不重要,现在还不重要。嗷呜!把药喝下去,杰克,你只要管这个就好了。”
看来阿狼是不由分说硬要他喝下草药了。要是杰克继续抗拒,可能阿狼会认为自己有义务把他的嘴巴扳开,硬把药汤guàn进去。
“你别忘了,如果这东西把我害死,就没人陪你了。”杰克冷酷地说完,拿起罐子,还是温的。
难以言喻的痛苦在阿狼脸上扩散开来。他把眼镜往上推。
“我不会伤害你,杰克——阿狼永远不会想伤害杰克。”他脸上哀伤的表情极度夸张,若非阿狼如此真诚,这模样会显得十分可笑。
杰克放弃抵抗,喝下罐里的东西。他实在无法看着阿狼受伤的表情却还继续坚持己见。药汤的味道跟他想象的一样难喝……刚才是不是有一瞬间世界摇晃了一下?就好像他要腾回魔域的时候那样?
“阿狼!”他大叫,“阿狼,抓住我的手!”
阿狼握住他的手,又担心又兴奋。
“杰克?杰克?怎么了?”
杰克口中草药的味道逐渐消散。同时,一股暖意——就像某些母亲允许的场合,他喝了点白兰地时那种热热的感觉——取而代之在胃里扩散开来。他周围飘渺的世界再度稳定成形。那短暂的动摇可能又是另一个错觉……然而杰克心底并不这么认为。
我们差点就过去了。有一瞬间,非常接近了。也许,我可以不用依靠魔汁……也许我能靠自己的力量!
“杰克?怎么回事?”
“我觉得好多了。”他堆起笑脸,“感觉好多了,就这样。”同时他发现自己确实舒服多了。
“你闻起来也好多了。”阿狼爽朗地说,“嗷呜!嗷呜!”
<er h3”>02
第二天,他的病情持续好转,只不过仍有些体力不济。阿狼让他“骑”在背上,两人缓缓向西方前进。天sè将暗之际,他们开始寻找当晚落脚的地方。杰克在一个wū秽的小峡谷中看见一间柴房,周围堆满垃圾和废lún胎。阿狼沉默地同意了。这一整天他始终很yīn沉,也不太说话。
杰克几乎当场昏睡,直到十一点左右,才因niào意清醒过来。他往旁边看,发现阿狼休息的位置空空荡荡。杰克以为阿狼大概又出去找药草了,他皱皱鼻头,不过假如阿狼期望他再喝点那玩意,他也愿意。因为那确实让他好过许多。
他绕到屋外,一个体态纤瘦颀长的男孩,只穿着内裤,衬衫钮扣敞开,鞋带未系,站在墙边解起小便。他似乎niào了好长一段时间,同时,他仰头遥望穹苍,在这中西部的十月底,尽管严酷的寒冬再不久就要发动攻势,今夜吹拂的温暖微风仍短暂制造出一种近乎热带的错觉。
月亮悬浮在夜幕之上,洁白浑圆而美好。它绽放出清澈又迷魅的诡奇光晕,仿佛要照亮一切,同时又让一切暧昧不明。杰克发觉自己看得入神,像被催眠一样,却不特别在意。
我们变身的时候不会接近牲口。噢,杰森哪,绝对不会!
我变成你的牲口了吗,阿狼?
月亮上出现一张脸。杰克毫不惊讶,那是阿狼的脸……只不过那不是一张宽大爽朗、带点惊惧、单纯善良的脸孔。月亮上的脸孔尖瘦,而且晦暗;那张脸上的兽毛令整张脸孔看起来yīn暗不明,然而毛发并非真正的重点。那脸上的yīn沉之气源自一股热切的欲望。
我们不会接近牲口,不然我们会吃掉它们、吃掉它们,我们会吃掉它们哦,杰克,我们——
映在月亮上的是头野兽嘶吼的脸孔,暗影刻入它的五官,它张开血盆大口,下颌仰起,姿态宛如猛兽临将扑杀前的最后一秒。
我们会吃掉牲口我们会屠杀我们会屠杀、屠杀、屠杀
有只手指搭上杰克的肩膀,然后慢慢滑向他的手腕。
伫立在墙边的杰克,一只手还握着自己的yīnjīng,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夹着,仰头望月。这一刻一股温热的小便正从他体内喷射而出。
“我吓着你了。”阿狼在他背后说,“对不起,杰克。上帝处罚我。”
一时间,杰克并不认为阿狼真的觉得抱歉。一时间,杰克觉得阿狼正在狞笑。杰克突然觉得自己铁定会被吃掉。
什么砖盖的房子啊?他胡乱想起三只小猪的故事,大野狼未了,我连茅草盖的房子都没得躲。
这一刻,恐惧降临了,纯粹的恐惧在血管里窜流,比任何高烧都要火热。
谁怕那个大野狼大野狼坏蛋大野——
“杰克?”
我怕我怕我怕噢上帝我怕死大野狼了——他慢慢转过身。
阿狼的脸,在他们爬下小峡谷钻进柴房睡觉时,还只是有点胡茬,现在却布满浓密的胡须,一路从太阳xué延伸到颧骨上。他的眼眸跳动着橘红sè的光芒。
“阿狼,你没事吧?”杰克喘不过气似的低声问道。这是他所能发出的最大音量了。
“没事。”阿狼说,“我跟月亮赛跑去了。月亮好漂亮。我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不过我很好,杰克。”阿狼咧嘴微笑,证明自己很好,露出满嘴粗大尖利的獠牙。令人麻痹的恐惧感团团包围杰克。那感觉就像看见电影里的异形朝自己张大嘴。
阿狼看见他的反应,长满胡子的脸上闪过受伤的表情。然而,在那层伤感之下——只是很浅的地方——却是另一张脸孔。那张脸孔上的雀跃笑容中露出满嘴獠牙。那张脸孔会追逐猎物,直到鲜血从猎物的口鼻淌下,害怕地挣扎哀叫。那张脸孔在把尖叫的猎物开膛破肚后,会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会微笑,就算杰克就是那头猎物。
或者说,尤其是在杰克变成猎物的时候。
“杰克,对不起。”他说,“时候……时候到了。我们一定要做点事。我们要……明天。我们明天要……要……”他仰望天际凝望夜空时,被催眠似的迷蒙神情扩散开来。
他伸长脖子,仰天长啸。
杰克觉得自己听见了——但非常微弱——月亮上的阿狼也仰头呼号回应。
恐惧静静渗入全身细胞。当晚,杰克再也无法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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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阿狼好一点了。只是一点点,紧绷的情绪导致他心烦意乱。当他试着告诉杰克,尽他所能解释接下来该怎么做时,头顶一架喷射机凌空而过。阿狼跳起来,冲出去对着喷射机长嗥,高举双拳冲着天空挥舞。他的脚变大了,将廉价皮鞋撑开,所以他毛茸茸的脚又恢复了赤脚。
他努力解释,但除了古老的故事与传说外,说不出别的什么。他只知道在自己的世界里,变身时是什么情况,然而他感觉到,若是发生在“陌生人”的世界,情况会变得更糟——力量更强大,而且更危险。他现在就有这种强烈的感觉。他感觉到那股力量贯穿身体,当今晚月亮升起,他相信她会将他带走。
他一而再、再而三重申,他宁愿葬送自己的性命,也绝对不愿伤害杰克。
<er h3”>04
戴利维尔是距离最近的小镇。镇公所外的大钟在正午时响过不久后,杰克进入镇区。他走进真值五金行,一手塞在裤袋里,抚摸那卷消瘦的钞票。
“需要什么,孩子?”
杰克回答:“我想要买一个挂锁。”
“过来看看吧。这里有耶鲁、摩斯勒、洛克泰德,各种牌子应有尽有。你想买哪一种?”
“大的。”杰克yīn郁的眼神看着店员,多少带点焦躁。他的面容憔悴,却未折损他慑人的俊美。
“大的。”店员玩味了一番,“你要拿它来干什么呢,介意我问吗?”
“给狗用的。”杰克沉稳地说,编着故事。人们永远想听故事。从那间他们窝了两晚的柴房赶来的路上,他早就准备好了。
“我要拿来锁我的狗。他会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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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挑的锁花了十块钱,杰克最后的家当也只剩大约十块钱了。他舍不得这笔钱,差点就要改买更便宜的锁……接着他想起昨天晚上,阿狼的眼睛射出的橘sè火光,昂首对月呼号的情景。
他终究还是付了这笔钱。
赶回柴房的路上,他对着每辆经过的汽车举起大拇指,当然,没有一辆停下来。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慌乱、太过惊狂。当然,他确实感到了那份疯狂。五金行店员借他看的报纸上,载明今天的日落时间是傍晚六点整。分秒不差。月亮升起的时间报上没写,杰克猜测,最晚不超过七点。现在已经下午一点了,但是晚上应该把阿狼锁在哪里,他迟迟生不出个主意。
你一定要把我锁起来,杰克。 阿狼这么告诉他,关牢一点。不然要是我逃出来,我会伤害所有被我碰到或抓到的东西。甚至是你呀,杰克。连你都不会放过。所以你要把我好好关起来,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都不能放我出来。整整三天哦,杰克。要等到月亮开始不圆了才行。三天……甚至四天,如果你没有把握的话。
当然好,可是要关在哪儿呢?必须在个远离人群的地方,这么一来,如果——不对,他有些不甘愿地自我纠正:当阿狼开始嗥叫时,才不会让人听见。总之,一定要找到一个比他们目前暂住的柴房更牢靠的地方。就算杰克将这把崭新的大锁扣在那柴房门上,阿狼也会破门而出的。
哪里才好呢?
他毫无概念,但他知道自己只剩六个小时……或许更短。
杰克赶路的脚步更紧凑了。
<er h3”>06
他们一同走来的漫长路上,曾经路过几间空屋,甚至在其中一间睡过一晚。杰克从戴利维尔返回途中,也拼命留意是否有空屋的迹象:他搜寻无人修缮的破窗、“吉屋出售”的告示牌,或者有没有哪些人家门前的草坪已经长到跟屋前台阶一样高,以及任何乏人居住的空屋征兆。倒不是说他想在阿狼变身期间把他在某个农夫的卧房里关上三天,因为阿狼有能力轻易摧毁门扉。不过农舍通常都有地窖,或许那会管用。
一扇坚实的橡木门,嵌在草坪环绕的土墩上,就像童话故事里描述的,而门后是个没有水泥砖墙、没有窗户的空间——一个地底的房间或是没有任何生物能在一个月内挖条隧道逃出去的地洞。地窖能困住阿狼,而且泥地和泥墙也能避免阿狼弄伤自己。
然而那些来时路上经过的空农舍、地窖,距离他们少说也有三四十英里。他们势必无法在月亮升起前赶那么远的路,更何况,即将变身的阿狼会愿意奔跑四十英里,只为了把自己孤单地锁进一问没有食物的牢房吗?
会不会,其实,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会不会阿狼已经到了即将变身的临界点,于是拒绝任何形式的囚禁?会不会他体内那个跃跃欲试、饥渴贪婪的性格已经破茧而出,正在环视这个陌生的新世界,纳闷着猎物都藏身何处?那个随时有可能撑裂杰克口袋缝线的大锁,也许将无用武之地。
杰克领悟到,自己大可一走了之。他可以走回戴利维尔,然后继续自己的旅程。只要再走个一两天,就能抵达拉佩尔或西塞罗,他也许可以到餐厅打一下午零工,或是到田里帮忙几个小时,借此赚个几块钱,或是换来一两餐饭,最后在接下来几天中,一路直奔伊利诺伊州边界。到了伊利诺伊州一切就好办了,杰克心想——虽然要怎么走心里还没个底,但他有十足把握,一旦进入伊利诺伊州,不出两天,他肯定能走到斯普林菲尔德市与塞耶中学。
此外,到了柴房就在前方四分之一英里处时,杰克不禁又开始疑惑,他该如何将阿狼介绍给理查德,斯洛特?他那领带端正、戴着圆框眼镜、穿着上等科尔多瓦皮鞋的老友理查德?理查德,斯洛特是个极度理性的人,虽然才智过人,却也非常固执己见。
“眼见为凭”几乎是他信奉的圭臬。自小理查德就对童话故事不感兴趣,就算看见迪斯尼卡通里的仙女婆婆将南瓜变成马车,或邪恶的后母拥有会说话的魔镜时,理查德也从未因此激动。这些神奇的魔法从来无法诱惑六岁(或八岁、十岁)的小理查德——甚至比不上一张电子显微镜的图片。理查德将热情用来拥抱魔方,他可以在九十秒内解开难题,然而杰克并不认为他会愿意将这份脑力沿用到接受一个身高六英尺、年方十六岁的狼人身上。
有一小段时间,杰克在路上无助地踌躇不前——刹那间,杰克几乎认为自己有办法就这么抛下阿狼,独自去找理查德,继续他寻找魔符的旅程。
假如他把我当成牲口,该怎么办?杰克在沉默中自问。接下来他想起的是,阿狼冲进小溪,前去解救他那些惊恐牲口时奋不顾身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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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空空荡荡。一见到敞开的门,杰克旋即明白,阿狼自己跑出去了。杰克踉跄着冲下小峡谷,在一片垃圾中踢开一条步道时,心中满是不可置信的心情。阿狼不可能自己跑得太远,偏偏事实正是如此。
“我回来了。”杰克呼唤,“嘿,阿狼?我把锁买回来了。”他知道他在自言自语,检查过后,也越发确定了。他的背包放在一张小板凳上,一叠一九七三年发行、已经糊烂的杂志摆在旁边。这间没有窗户的小柴房一角,一堆枯柴凌乱散置,仿佛有人试图囤积冬季柴火。除此之外,柴房光秃秃地空无一物。杰克转身离开门口,绝望地看着小峡谷顶端。
杂草丛中废lún胎东一个西一个,还有一捆褪sè朽烂的竞选宣传手册,上面依稀看得见候选人的名字“拉格”,一块锈迹斑斑、蓝白相间的康涅狄格州车牌以及酒标褪成白sè的空啤酒瓶……就是没有阿狼。杰克举起双手,在嘴边圈成杯状:“嘿,阿狼!我回来了!”他不抱期待,也确实没人回应。阿狼不见了。
“可恶。”杰克将手压在自己的chún上。恼怒、宽慰、焦虑,种种情绪奔腾,在他心中冲突交战。
阿狼离开是为了保护杰克的性命——这一定是他消失的用意。杰克一出发前往戴利维尔,阿狼就偷偷溜走了。他迈开那永不疲倦的双腿逃跑了,现在也许已在数英里之外,静候月亮升起。此时此刻,阿狼有可能在任何地方。
这个发现是杰克焦虑的部分来源。小峡谷旁的田野尽头,能看见一片树林,阿狼或许去了那里,把他能找到的小动物全抓来大快朵颐,兔子、田鼠、鼹鼠或獾,甚至是《柳林风声》里出现过的所有角sè。这还算好的。阿狼也可能闻到人类饲养的家畜,不管是什么动物,而导致自己陷入险境。杰克还想到,阿狼还可能把目标放在农夫和他的家人身上。甚至更糟的是,阿狼也许会长驱直入,闯进他们北边的某个小镇。杰克无法肯定,但他猜想一个变身后的狼人应该有能力在终于被人击毙前,撕烂半打无辜的受害者。
“该死、该死、该死。”杰克咒骂着,开始爬上小峡谷另一头。他并不真的认为自己能找到阿狼——他意识到,或许永远不会再见到阿狼了。几天后,他将在某份地方小报上看见一则灾难新闻报道,叙述一头狼人闯到大街上寻找食物,导致骇人的大屠杀。报上将会出现更多受害者姓名,就像那则地震新闻里记载的:席柯、海德、海根……
首先他转往马路方向,抱着一丝希望,期待看见阿狼魁梧的背影躲躲藏藏地朝东方而去——他不会想往西走,让自己遇上从戴利维尔返回的杰克。长长的路上和柴房一样空荡。
理所当然吧。
太阳的轨迹如同杰克腕上的手表一样准确,早已滑下顶点,低垂在西方。
杰克绝望地转向田野和田野后方那片树林。四处乱窜的冷风吹来,压弯了田野上的草尖,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动静。
猎杀狼人的行动依旧持续,几天后,报上将会出现这样的标题。
这时,树林边缘一块棕sè的大石动了一下,杰克才发现,那石块其实是阿狼。他蹲伏在地上,凝视杰克。
“噢,你这让人头痛的麻烦jīng。”杰克说道,然而在这总算放心的感觉中,杰克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有一小部分偷偷为了阿狼的离去而高兴。他走向阿狼。
阿狼动也不动,他的姿态感觉很紧绷,变得更敏感、更有戒心。杰克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更大的勇气。
再往前走二十码,杰克看见阿狼变身的程度又增加了。他的体毛更浓密、更蓬松,宛如刚洗过吹干的头发。脸上的毛发从太阳xué蔓延到眼睛下方。即使蹲在地上仍看得出来,他的体型变得更加壮硕、更有力量,双眼像两团流动的火焰,射出万圣节的橘sè光芒。
杰克勉强再走近一点。当他以为阿狼的手指已变成兽掌时,差点停下脚步,后来才看清楚,阿狼的手已完全被黝黑的粗毛覆盖。阿狼仍用火光熊熊的眼睛注视着他。自从在魔域的溪畔与放牧的阿狼相遇以来,杰克第一次感到无法解凑他脸上的表情。也许阿狼已经变成迥然不同的另一个人,也或许只是因为脸上的毛发遮掩。杰克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阿狼正沉浸在某种强烈的情绪中。
直到距离阿狼十几英尺处,杰克再也无法走得更近了。他强迫自己直视这头狼人的眼睛。
“再一下下,杰克。”阿狼笨拙地扯出一个可怕的笑容。
“我以为你跑掉了。”杰克说。
“我一直坐在这里,看着你回来。嗷呜!”
杰克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怪的是,这让他想起小红帽与大灰狼的故事。阿狼的牙齿看来格外拥挤、尖锐而有力。
“我买了锁。”杰克又说。他从口袋里掏出锁头亮了一下。
“我出去的时候,你想到什么适合的地方了吗,阿狼?”
面对杰克,阿狼的整张脸——眼睛、牙齿、所有一切——光灿bī人。
“现在你是我的牲口了,杰克。”阿狼说完,抬起头呼号了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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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杰克·索亚没那么害怕,他可能会说:“别闹了,好不好?”或是“你再叫下去,全国的野狗都要被你叫来了。”偏偏这些tiáo侃全哽在喉咙里,因为他怕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阿狼再次摆出他的“一号友善微笑”,那表情看起来活像是在替金苏菜刀拍电视广告。他敏捷地起身。约翰·列侬式的眼镜几乎淹没在他的胡髭和头发中。杰克觉得,现在的阿狼看起来至少有七英尺高,而且就像奥特莱酒馆储藏室里的大酒桶那么粗壮。
“你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属于这个世界,杰克。”阿狼说。
杰克终于分辨出阿狼此时的心情。阿狼欣喜若狂,就像个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之下赢得一场艰难比赛的胜利者。胜利感尽头隐约浮动的,是杰克曾经见过的神情,那是原始而雀跃的兽性。
“好香的味道!嗷呜!嗷呜!”
杰克战战兢兢,后退了一步,怀疑自己是否在阿狼的上风处。
“你以前从来没称赞过这里的味道。”杰克说得断断续续。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阿狼说,“好东西。很多很多好东西——到处都是。阿狼会找到它们,我打包票。”
这让杰克感觉更糟了,因为这时他看见一一几乎感受到——阿狼发红的眼眸中,赤裸而自信地闪动着贪欲,那是种非关道德的饥渴。凡被我抓到的我都要吃掉,那双眼睛这么说。它们渴望猎捕,期待杀戮。
“但愿你说的不是人类的味道,阿狼。”杰克悄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