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 top”>01
杰克其实已经醒来好一阵子,只是他们尚未察觉。不过在他恢复意识之后还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一点一滴想起自己是谁、发生了什么事——他呢,从某个角度来看,就像某个经历过一场激烈而漫长的炮战,最终于枪林弹雨中幸存下来的军人。遭到针头款待的手臂仍隐隐作痛。头疼欲裂的杰克,眼珠好像要跳出眼眶,干涸的喉咙极度渴望喝水。
他试着用左手抚摸右臂被注射的地方时,又更清醒了些。他发现自己办不到。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手臂被包裹起来,绑在自己身上。他闻到帆布发霉腐朽的气味——味道如同某个yīn暗无光的阁楼中挖出的陈年童子军帐篷。到了这时(虽然过去十分钟内他不断用那双几乎睁不开的眼睛笨拙地窥看)他才弄清楚自己身上穿着什么东西。jīng神病人专用的约束衣。
换成是费尔德的话,他老早就弄清楚了,杰克。他想道。尽管头痛欲裂,想起费尔德仍让他涣散的意志稍微集中了些。他动了一下,抽痛的脑袋与酸麻的手臂令他忍不住轻轻呻吟。
赫克托·巴斯特说:“他快醒过来了。”
阳光·加德纳说:“没这回事。我给他的剂量足够让一只鳄鱼瘫痪半天。他起码要到九点才会醒过来。可能是梦呓而已。赫克托,我要你上楼去主持今晚的忏悔大会,顺便告诉他们今天不用晚祷。我待会得去接机,今晚八成会是漫长的一夜,接机只是个开始。桑尼,你留下来帮忙处理文件。”
赫克托说:“我觉得他听起来真的像是快醒了。”
加德纳说:“快去办正事吧,赫克托。要皮博迪去检查一下阿狼。”
桑尼(窃笑着):“他不太喜欢关在那里头吧,对不对?”
啊,阿狼,他们又把你关进禁闭箱了,杰克哀伤地想。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全都是我的错……
“恶魔附体的人往往憎恨我们这种提供救赎的机构。”杰克听见阳光·加德纳说,“当他们体内的魔鬼即将死亡之际,会尖叫着挣扎出来的。快去吧,赫克托。”
“是的,加德纳牧师。”
赫克托拖着脚步离去,杰克听见声响,却不敢抬起头看。
<er h3”>02
被塞在手工组装焊接、粗陋的禁闭箱里,阿狼犹如尚未气绝却被装进铁棺材中活埋的受害者,在自己的惨叫声中度过整整一天。他的拳头在墙上捶出血来,两脚拼命踢着上了两道门栓、形状活像荷兰铸铁锅盖的门板,直到强烈冲击的痛楚沿着两腿往上爬,令他的下腹疼痛难耐。他明白,再怎么拳打脚踢都没有用;他也清楚,就算喊破喉咙也没有人会因此放他出来。但他就是停不下来。关在狭小的空间里,是阿狼最最无法忍受的事。
阿狼的嘶喊穿过阳光之家的前庭,甚至传到较近处的农地。听见叫声的少年交换不安的视线,但也只是沉默不语。
“今天早上我在厕所看见他,他变得很凶bào。”洛伊·奥德斯菲紧张地悄悄告诉莫顿。
“他们真的像桑尼说的那样,在搞同性恋啊?”莫顿问。
禁闭箱的方向又传来一声狼嗥,所有人全往那方向望去。
“百分之百!”洛伊急促地说道,“我不算真的看到,我太矮了,不过巴士德·欧茨就站在最前面,他说那个脑袋有问题的大块头老二粗得跟阿克伦市的消防栓一样。那是他说的。”
“天哪!”莫顿发出赞叹,也许心里正想着自己没那么壮观的老二。
阿狼叫了一整天,当太阳逐渐低垂时,他总算停止叫喊。突然的肃静让少年们兴起不祥的预感。他们彼此相觑的次数更加频繁,其中蕴含的不安感更加浓烈,他们不时望向阳光之家后院光秃秃的空地正中央那座长方形铁箱。禁闭箱长六英尺、高三英尺——要不是西侧开了个方形小洞,上面钉上粗厚的铁网,否则这玩意看来十足是口铁棺材。现在里面是什么状况?人人都在猜想。甚至在忏悔大会上,这段平常每个人无不激情忘我的时刻,一切事情全遭遗忘,所有目光无不紧紧黏在忏悔室唯一的窗口,尽管那扇窗户面对的其实是与禁闭箱完全相反的方向。
禁闭箱里发生什么事了?
赫克托·巴斯特发现大家全都心不在焉,这使他大为恼火,然而他无法集中大家的注意力,因为他并不确知什么地方出了错。某种毛骨悚然的预感掳获了阳光之家少年们的心神。他们的脸庞比以往更惨白,闪烁的眼神犹如犯了瘾头的毒虫。
那里面到底怎么了?答案再简单不过。阿狼即将追随月亮的脚步。
当阳光爬过禁闭箱的小铁窗,逐渐升高,耀眼的光线变成饱和的红sè,阿狼感觉到,一切正要开始启动。现在要追随月亮还嫌太早,她孕育的能力尚未达到周期顶峰,这将使阿狼受伤。然而这一切必然要发生,狼族所有成员尽皆如此;一旦被欺压得太深,被bī迫得太久,无论是否在对的时间,狼族终将走上这一步。阿狼已经压抑太久,完全是为了符合杰克的期望。在这个世界里,阿狼为了杰克,演出了一个伟大的英雄角sè。隐约间,杰克也许会有些微感应,然而阿狼的付出之深、牺牲之大,将是杰克终其一生也无法彻底体悟的。
如今,死神已在近处等候,而他即将举步与月亮同行,追随月亮的脚步令死亡变得不再那么难以接受——几乎是神圣的、遵从天命的——于是阿狼坦然承受,他将要高兴地迈开脚步。再也无须挣扎,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一瞬间,阿狼的獠牙一口气全数抽长。
<er h3”>03
赫克托离开后,剩下的只有办公室里的环境音:椅子移动,轻轻擦刮着地板;一大串钥匙撞着阳光,加德纳的腰带,叮叮当当:档案柜的门开启,接着又关上。
“艾贝森。两百四十美元三十六美分。”
键盘敲击声。彼得·艾贝森也是外勤队的一员,就像所有其他的外勤队员,艾贝森相貌堂堂,头脑聪明,健壮的体格无可挑剔。杰克只见过他几次,他觉得艾贝森长得很像漫画上的大眼孤儿唐蒂。
“克拉克。六十二美元十七美分。”
键盘又被敲了几下。桑尼用力按下“等于”键,计算机震了一下。
“退步太多了。”桑尼批评。
“我会找他谈谈,别担心。这节骨眼上少对我哕里啰嗦,桑尼。斯洛特先生十点十五分就会抵达曼西市,这趟车程可不短。我不想迟到。”
“抱歉,加德纳牧师。”
后来加德纳又说了些话,但杰克没听进去。自从“斯洛特”这名字出现在加德纳口中后,震惊便堵住杰克的耳朵——话说回来,有一部分的他其实并不惊讶。那一部分的他早就知道,这盘棋迟早会下到这一着。杰克推断,加德纳打从一开始就起了疑心,只是他不想拿这种jī毛蒜皮的小事烦他老大。也有可能,他不愿承认自己连对杰克bī供这种差事也办不好。但怎么说他总归还是打了电话给斯洛特——打到哪里?东岸?还是西岸?就算要为此折寿杰克也渴望知道答案——摩根人在洛杉矶,还是新罕布什尔?
你好,斯洛特先生。但愿没有打扰您。本地警察又给我送来一个新的男孩——事实上,是两个男孩。不过我只在意脑筋比较好的那个。我似乎认识他。或者说……呃,我的另一个自我认识他。他告诉我,他叫杰克·帕克,可是呢……什么?你要我形容他?好的……
气球往上升。
少对我啰里啰嗦,桑尼。斯洛特先生十点十五分就会抵达曼西市……
时限就快到了。
早告诉你赶快滚蛋回家了,杰克……现在,太迟了。
所有男孩都很坏。天经地义。
杰克微微抬起头,偷窥这地下办公室的情况。加德纳与桑尼·辛格一起坐在办公桌另一头。加德纳对着桑尼念出一串串数字,每串数字后面都接着一个外勤队员的名字,按字母顺序排列;听见数字的桑尼便按下计算机,把数字加总起来。阳光,加德纳面前摆着一册账本、一个长形不锈钢档案箱和一叠凌乱的信封袋。当他举起其中一个信封,念出里面正面所写的数字时,杰克正好能看见他后方。墙上挂着一幅画,画里有两个快乐的小孩,手牵着手,雀跃地走在通往教堂的路上。画的下方写着一句标语:“我愿成为主耶稣的阳光”。
“特姆金。一百零六美元整。”信封被丢进档案箱,与其他记录完成的信封袋堆在一起。
“我猜这小子又偷偷动了手脚。”桑尼说。
“上帝知情,暂且不语。”加德纳温和地说,“特姆金这孩子没问题。先别多话,我们要在六点前完成工作。”
桑尼敲下计算机键盘。
耶稣在水上行走的画作像门一样打开,露出背后隐藏的保险柜。保险柜的门开着。
杰克察觉加德纳桌上还有几件他感兴趣的东西:那两个标明杰克·帕克与菲利普·杰克·阿狼的信封,还有他的背包。
第三样东西,是阳光·加德纳平常系在腰带上的钥匙。
杰克的目光离开钥匙,投向办公室左手边的门上——那是加德纳用来逃出去的密门,他知道。如果那里真的有条路——
“耶林。六十二美元十九美分。”
加德纳叹了口气,将这最后一个信封丢进箱子,合上账本。
“看来赫克托说得没错。我想我们亲爱的好朋友杰克·帕克先生已经醒来了。”
他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向杰克。他痴狂迷蒙的眼眸水光熠熠。加德纳将手放进口袋,取出打火机。一见到打火机,杰克恐慌的心情倏地膨胀起来。
“只不过,你压根不姓帕克,我说是不是,亲爱的孩子?你真正的姓是索亚才对吧?哦,是的,索亚。有个对你非常感兴趣的人物,很快就会来到这儿了。到时候我们会有一大堆有趣的事情能告诉他,你说是不是?”
阳光·加德纳弹开芝宝打火机的上盖,露出被火熏黑的滚lún与油芯。
“忏悔对灵魂有益处。”他低声说道,擦亮一簇火苗。
<er h3”>04
砰。
“什么声音?”鲁道夫正在双层烤箱旁,他抬起头。晚餐——十五个巨大的火jī肉派——的香气一阵阵飘散出来。
“什么声音?”乔治·欧文森问。
唐纳德·奇肯正在水槽边削马铃薯皮,嘎嘎嘎发出他的招牌笑声。
“我什么也没听到。”欧文森说。
唐纳德又笑了一阵。
鲁道夫bào躁地瞅着他:“你他妈是要把那些马铃薯削到连肉都没了才肯罢手是不是,你这白痴?”
“嘎嘎嘎!”
砰!
“又来了,这次你们一定也听到了吧?”
欧文森只摇了摇头。
鲁道夫开始害怕。那声音是从禁闭箱传来的——当然,按理说,他应该要认为那铁箱是用来晾干草的。不可能吧,他想,那个大块头被关进禁闭箱了——他们在讨论的那个大块头,早上和他朋友搞同性恋被抓到,已经关起来了。他那个朋友,就是昨天想贿赂他替他们把风、好逃出去的家伙。其他人说大块头在巴斯特对他开打前突然变得凶bào无比……也有人说他把巴斯特的拳头捏成了烂泥。怎么可能,这绝对是谣言,可是——
砰!
这次欧文森回头了。鲁道夫突然决定自己该去上个厕所比较好。然后他也许就会顺便一路走上三楼,去做自己的事。至少两三个小时不要出现。他感觉到某种恐怖的事正逐渐接近——非常、非常恐怖的事。
砰—砰!去他的火jī肉派。
鲁道夫脱下围裙,往流理台上一丢,正好盖住为了明天的晚餐预先拿出来醒的盐渍鳕鱼。他朝厨房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欧文森的音tiáo突然拔高,微微颤抖着。唐纳德·奇肯发狂似的削着马铃薯皮,将美式足球大小的马铃薯削成了高尔夫球,汗湿的头发黏在脸上。
砰—砰!砰—砰—砰!
鲁道夫没有回答欧文森,等到他走上二楼,他几乎开始拔腿狂奔。这年头在印第安纳的日子不好过,工作机会少得可怜,而阳光·加德纳总是能用现金付他薪水。
同时间,鲁道夫也开始盘算,假如他找新工作的时机尚未到来,他是不是该大喊“救我出去”了?
<er h3”>05
砰!
荷兰铸铁锅盖似的门板上端的铁栓断成两截。一时间,在禁闭箱体与门板之间敞开一道黑暗的缝隙。
经过片刻沉寂。接着:砰!
门板下端的第二道锁崩裂,弯曲。
砰!铁栓断裂。
手工焊接在禁闭箱门上的粗大铰链吱嘎作响,门开了。两只巨大、覆盖着浓密毛皮的大脚伸出来,长爪深深掘进泥地里。
阿狼走上他的道路了。
<er h3”>06
火苗在杰克眼前来回游走,来来去去、时近时远。阳光·加德纳的模样活像正在《深夜秀》的开场短剧里演出某个伟大科学家传记角sè与舞台催眠师的合体,如保罗·穆尼之类的演员。这景象莫名逗趣———若不是他如此恐惧,杰克可能早就笑出来了。或许他待会儿真的会笑出来也说不定。
“我有几个问题,而你非答不可。”加德纳说,“当然,摩根先生可以亲自拷问——噢,不用怀疑,他要得到答案是易如反掌的事!——但我宁愿不要拿这件事让他cào心。所以说吧……你有这种‘迁移’的能力多久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有能力‘迁移’到魔域去?”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火焰又bī近一步。
“那黑鬼在哪里?”
“谁?”
“那个黑鬼!黑鬼!”加德纳尖叫,“帕克!巴卡!我管你怎么叫他!他在哪里?”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桑尼!安迪!”加德纳大吼,“把他的左手解开,拉出来给我。”
沃里克在杰克肩上稍微弯腰,摸索了一阵。稍后,他们便将杰克的手从他的背后解开来。他的手臂苏醒过来,涌上一阵阵酥麻刺痛。杰克试着挣扎,但一点用也没有。他们拉住他的手,往前伸。
“把他的手指扳开。”
桑尼抓住杰克的无名指和小指,沃里克抓住中指和食指,两人往反方向拉开。下一刻,加德纳的打火机火苗已经贴上他的中指与无名指问的v形根部。尖锐的疼痛沿着他的左臂往上蹿,似乎要顺势塞满整个身体,一阵焦香气味散放开来。
那是他自己的味道。他的肉体正在燃烧的味道。
仿佛过了永恒之久,加德纳移开打火机,盖上盖子。豆大的汗珠覆上他的前额。杰克急促喘息。
“恶魔被bī出来之前,总会先尖叫一番。”
他说,“哦,是啊,确实如此呢。你们说是不是啊,孩子们?”
“是的,赞美上帝。”沃里克答道。
“您说的是。”桑尼附和。
“哦,是的,我知道。我确确实实知道。我知道这两个孩子的秘密,我知道魔鬼的秘密。”加德纳哧哧笑了一阵,弯下腰,将自己的脸贴近杰克面前一英寸。浓腻的古龙水味充斥杰克的鼻腔。尽管难闻,总比闻到自己的肉被烧焦好多了。
“现在,杰克,告诉我。你拥有‘迁移’的能力多久了?那个黑鬼现在人在哪里?你老娘知道多少事情?你还把这些事告诉过谁?那个黑鬼又跟你说过些什么?我们就先从这些问题开始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加德纳露出狰狞的笑脸。
“孩子们,”他说,“该是时候替这坏孩子的灵魂guàn注点阳光了。把他的左手绑回去,解开他的右手。”
阳光·加德纳再次打开打火机盖,大拇指轻轻停驻在打火机滚lún上,静候男孩们解开杰克的右手。
<er h3”>07
乔治·欧文森与唐纳德·奇肯仍待在厨房里。
“有人在外面。”乔治紧张地说。
唐纳德没有回答。马铃薯皮都削完了,他正站在烤箱旁取暖。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他知道,正在举行中的忏悔大会就在走廊对面,而那里是他想待的地方——忏悔让他安心,而待在厨房里让他感到非常、非常紧张——但是鲁道夫没说他们可以离开。最好还是不要乱跑。
“我听到有人的声音。”乔治说。
唐纳德大笑。
“嘎!嘎!嘎!”
“天哪,你那笑声让我听了想吐。”乔治说,“我床垫底下藏了一本新的《美国队长》漫画,如果你去外面瞧一瞧,我就借给你看。”
唐纳德摇摇头,再度发出一串驴子般的笑声。
乔治朝门口望去。声音。搔刮声。听起来像是这样。刮门的声音。像是想要进门的小狗。一条迷了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只不过,什么样的小狗,爪子会刮在接近七英尺高的门顶上?
乔治走到窗边往外看。黑暗中他几乎什么也看不到。禁闭箱看来不过是一块被yīn影包围、更深一点的yīn影。
乔治走向门口。
<er h3”>08
杰克尖叫得声嘶力竭,叫了许久,他觉得自己的喉咙一定会真的喊破。这时候顶着圆滚滚肥肚子的凯西也加入他们,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因为现在得三个人,凯西、沃里克和桑尼同时出力才能抓住杰克的手臂,将它固定在打火机的火焰上方。
这一次当加德纳移开打火机后,杰克的手上出现一个二十五分硬币大小的焦黑水泡。
加德纳挺直腰杆,走到办公桌边拿起标着“杰克·帕克”姓名的信封袋再走回来。他从袋中取出拨片。
“这是什么?”
“吉他拨片。”杰克勉强答道。他伤口的疼痛与火焰同样炽烈。
“它到了魔域里会变成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又是什么?”
“弹珠。你是怎么,瞎了?”
“它在魔域里是个玩具吗?”
“我不——”
“是不是镜子?”
“——知道——”
“它是不是个陀螺?旋转得很快的时候,就会消失不见?”
“——你在——”
“你知道!你明明就知道!你这个天杀的同性恋兔崽子!”
“——说什么。”
加德纳重重掴了杰克一耳光。
他取出银币,双眼喷射怒火。
“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海伦阿姨送我的幸运符。”
“它到了魔域,会变成什么?”
“家乐氏玉米片。”
加德纳举起打火机。
“最后一次机会,小鬼。”
“它会变成一架铁琴,还会自动演奏《疯狂节奏》。”
“再把他的右手抬起来。”加德纳下令。
杰克挣扎,但终究仍不敌众人之力。
<er h3”>09
烤箱里,火jī肉派逐渐焦黑。
乔治·欧文森站在厨房门口将近五分钟了,他不断试着鼓起足够的勇气将门打开。搔扒声已经停了好一会儿。
“哼,我要让你知道没什么好怕的,胆小鬼。”乔治潇洒地说,“只要你对上帝的信仰够坚定,天底下就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事!”
发表完他伟大的宣言,乔治用力拉开门。一个浑身蓬乱毛发的巨大身影伫立门前,黑暗的身形只见深陷的眼眶射出红sè光束。在秋季多风的yīn暗中,乔治的视线追逐着面前高高扬起的兽爪,看着它飕飕作响地劈下。六英尺长的爪子在厨房的照明下晕着微光。兽爪撕裂乔治·欧文森的颈项,鲜血四溅,他被劈落的头颅横飞过厨房,落地时撞上正在大笑的唐纳德,那个疯狂大笑的唐纳德。
阿狼一跃而入,四肢着地,他经过唐纳德·奇肯身边,几乎看都不看一眼,转眼已奔向走廊。
<er h3”>10
嗷呜!嗷呜!此时此刻!
这只是他心里的声音,杰克知道,然而这比他曾听过的任何一次呐喊都要深厚,充满威严。阿狼的叫喊犹如一把瑞士刀,在他朦胧的痛楚中划开一道清晰的痕跡。
他想着,阿狼和月亮赛跑去了。这想法糅合着哀伤与胜利的感情。
阳光·加德纳正抬头往上看,双眼眯得细细的。有一瞬间,连他看起来都活像头野兽——一头在风势中嗅到危险气息的野兽。
“牧师?”桑尼微微喘气,瞳孔放大。他正在享受这一切呢, 杰克心想, 要是我现在开口说话,他肯定会很失望。
“我听到声音。”加德纳说,“凯西,去检查厨房和忏悔室有什么动静。”
“是。”凯西离去。
加德纳的目光回到杰克身上。
“再不久我得出发去曼西市了。”他说,“当我见到摩根先生时,希望能当场报告点新消息给他。所以你最好从实招来,杰克。替自己省点罪受吧。”
杰克瞪着加德纳,祈祷他像电钻一样疯狂的心跳没有表现在脸上,或是让他脖子上的脉搏变得更明显。假如阿狼已经从禁闭箱逃出来——
加德纳一手举着斯皮迪送给杰克的拨片,另一手举着费朗队长送的银币。
“这两样是什么东西?”
“当我一腾,他们就会变成两颗乌龟蛋。”杰克说完,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
加德纳的脸垮下来。
“把他的手绑回去。”他吩咐桑尼与安迪,“手绑起来,然后把这小杂碎的裤子脱掉。我倒想看看,用火烤烤这小杂碎的乌龟蛋,会发生什么事呢。”
<er h3”>11
忏悔大会让赫克托·巴斯特觉得无聊透了。这些废话他老早就听过了,听起来都像是邮购来的拙劣罪行。我从我妈的钱包里偷拿钱、我以前会在学校角落偷抽大麻、我们会把强力胶放到袋子里吸、我干了这个、我干了那个。尽是些小鬼的玩意儿,一点都不刺激,全都无法使他忘却脑子里不断嗡嗡共鸣的痛苦。赫克托想留在地下室,和其他人一起折磨那个姓索亚的臭小子。然后他们还可以拿那个大块头开刀——那个大块头,真没想到会让他把自己的右手给废了。没错,如果能够好好折腾他一番,那才叫真的大快人心。比跟这群大bàng槌共处一室来得有趣太多了。
弗农·斯卡达的忏悔正让一屋子人昏昏欲睡:“……所以我和他,我们看见钥匙就chā在车上,你们懂我意思吧。然后他说:‘我们把那辆车开走吧,到附近兜兜风。’可是我知道这样不对,我也跟他说了,结果他告诉我:‘你什么pì也不是,只是个孬种。’所以我说:‘我才不是孬种。’就这样。然后他又说:‘那你证明给我看啊,你证明看看啊。’‘我才不要开赃车咧。’我这样回答,然后他又说……”
我的老天啊,赫克托心里直犯嘀咕。他右手的伤口开始对他发出抗议,而他的止痛药放在楼上房间里。忏悔室另一头,赫克托看见皮博迪打了个好大的呵欠,一副下巴快脱臼的模样。
“所以我们开过街角,然后他跟我说,他说——”
门突然问朝内被撞开,猛烈的力道将铰链都扯断了,门板撞上墙,弹了回来,砸在一个叫汤姆·卡西迪的男孩身上,卡西迪被压得不能动弹。有个东西跳进忏悔室——起初赫克托心想,这真是我这辈子看过最他妈大只的狗了。男孩们大叫着从椅子上跳起来……接着一切动作又冻结在原地,他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那个灰灰黑黑的怪物直立起来,身上还挂着衬衫和卡其裤残片。
弗农·斯卡达瞠目结舌,下巴垂到xiōng口。
阿狼怒吼一声,炯炯目光扫视四周,众人跌跌撞撞地退避。佩德森成功地逃到门口。阿狼耸立如巨塔,头顶几乎碰到天花板,动作如流水般迅捷顺畅。他挥动一条壮如木桩的手臂,他的爪子在佩德森背上划出一道沟口。佩德森的脊骨清晰地bào露出来——看起来活像一条血淋淋的延长线。血浆喷溅在墙上。佩德森颤巍巍跨出一大步,总算出了走廊,此后便倒地不起。
阿狼回过身……目光炯炯的双眸锁在赫克托·巴斯特身上。赫克托站起来,瞪着这头浑身是毛、两眼射出红光的怪物,突然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好像空心的一样。他知道那怪物是谁……或者说,至少他知道,它曾经是谁。
就算无聊到死也好,赫克托情愿付出一切,也要换回方才沉闷的忏悔大会。
<er h3”>12
杰克又坐回椅子上,他烧伤的两手被缠在背后腰际,比先前绑得更紧——桑尼残忍地在约束衣上绑了个紧得不得了的结,接着解开杰克的卡其裤,将裤子往下拉。
“现在,”加德纳将打火机举起来,好让杰克看见,“给我仔仔细细听清楚了,杰克。我要开始问你些问题,假如你回答得不够诚实、不够好,你以后就得担心,要拿什么‘家伙’去跟你男朋友幽会了。”
这话令桑尼·辛格笑得十足开怀。那股混浊、丧失半数人性的欲望重回他的眼眸。他盯着杰克的脸上透出一种畸形的贪婪。
“加德纳牧师!加德纳牧师!”大叫的是凯西,听起来十分慌张。杰克再度睁开双眼。
“楼上发生怪事了!”
“别在这种时候烦我。”
“唐纳德,奇肯在厨房里笑得跟疯子一样!而且——”
“牧师叫你别烦他了,”桑尼说,“你没听见啊?”
然而凯西实在太慌了,根本停不下来:“——而且忏悔室那边听起来好像发生bào动了!每个人都在惨叫!听起来好像——”
一瞬间,杰克脑海中爆发出一句充满能量与活力的呐喊:
杰克!你在哪里?嗷呜!此时此刻!你在哪里?
“——好像一群疯狗被放出来乱咬人似的!”
这一刻加德纳才将注意力放在凯西身上,他眯细了眼,双chún紧紧抿在一起。
加德纳的办公室!在地下室!我们一起来过!
地下边是哪里,杰克?是地下室!下楼来,阿狼!此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