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 top”>01
对杰克来说,从加州到新英格兰的这段漫漫长路,似乎被浓缩为一个下午与一个黄昏。一个感觉有数日之长的下午,和一个宛如一辈子那么长的黄昏。当杰克看向仪表板上的钟,以为才过一小时,不料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他心想,现在跟刚才还是同一天吗?车上正播放着《穿越丛林》狼哥摇着头,不住地微笑,一面寻找正确的路。从后车窗可以看到晚霞的万种风情,自红而蓝而紫,在落日余晖中,杰克回想着旅途中的一切细节,狼哥陶醉在喧闹的乐声中,看着时间飞逝。杰克靠在后座椅垫上,睁眼时不是微明就是薄暗,不是日光便是星光。有件事是杰克特别注意到了,那就是一进入新英格兰,魔符又发起光来了,时间似乎回到了常轨。睡眠中,时间偷偷溜走,一旦醒来,在嘈杂的乐声中,忽而科罗拉多,忽而伊利诺伊州。狼哥专心开车,他看到理查德在车厢的小灯下看书,那本书是《布鲁卡的脑》,唯有理查德对时间一点也不含糊。杰克睡醒了,浸yín在音乐与夜sè中,陷入沉思。直到目前,一切堪称顺利,任务就快完成,只差到新罕布什尔的这段路了。
他们过了五天,或者这只是个漫长的梦境?不论如何,有理查德伴着他,理查德是他的兄弟。
第五天日落时分,魔符恢复发光,杰克也恢复了时间意识。在杰克心目中,经过奥特莱该是第六天的事,他会告诉狼哥怎么走,然后把那隧道和酒馆指给理查德看。可是他又不愿再次见到奥特莱这个地方。狼哥飞也似的开着车,带着他们上了95号州际公路,一会儿就到了康涅狄格州,阿卡迪亚海滩离此只有几州了。循着新英格兰海岸,杰克计算起里程,也计算起时间。
<er h3”>02
十二月二十一日下午五时十五分,杰克西行之后的三个月,一辆黑sè凯迪拉克轿车,开进新罕布什尔州阿卡迪亚海滩的阿兰布拉饭店铺着卵石的车道,花园中的枯枝正在跟寒风搏斗,西方天际,晚霞从红转橙,再淡入成黄sè……然后是蓝sè……再变为紫sè。
轿车驶进卵石车道,来到双扇大门前停住,门后是一片黑暗。头灯熄灭之后,车身便笼罩在yīn影中。车后的橘sè停车灯还亮着,排气管排出白sè废气。
这是一天的终了,西方天际展示着异彩。
就是这里。此时此刻。
<er h3”>03
汽车后座还有些微光,那是魔符发出来的,微弱得就像只萤火虫。
理查德缓缓将脸转过来对着杰克,他看起来紧张而又疲乏,双手紧抱着那本卡尔·萨根的书。
理查德的魔符,杰克想着,露出微笑。
“杰克,你希望我——”
“不必了,”杰克说,“等我叫你就好。”
他打开右边的后车门,下了车,回头望向理查德。理查德蜷缩在后座角落,抱着书,看起来怪可怜的。
杰克不假思索地折回来,轻轻吻了理查德的脸颊。理查德伸手勾住杰克的脖子,用力地拥抱了好一会儿。最后他放开手。两人都没有说话。
<er h3”>04
杰克上了通往大厅的石阶,却不进门,往右一转,循着车道边缘走下去,那儿有道铁栏杆围着,从那里下去,山岩顺势下降直到滩头。右侧远方,耸立天际的是阿卡迪亚游乐场的云霄飞车。
杰克面向东方,海风正强,把他前额的头发吹向后方。
他用双手擎起魔符,似乎在向大海行他的献礼。
<er h3”>05
一九八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一个名叫杰克·索亚的男孩驻足于浪花与陆地相接的滩口附近,怀中抱着一个珍贵的宝物,眺望夜里平静的大西洋。这天,他就要十三岁了,虽然他毫不自觉,但他美丽得异乎寻常。他有一头长长的棕发——也许太长了些——海风轻轻拨开那头长发,露出他秀气英挺的眉毛。他兀自沉思,想着他的母亲,想着这幢饭店里他们共享的那间套房。楼上的她会为他点亮一盏灯吗?他情愿相信答案是肯定的。
杰克转过身,他的眼眸在魔符的光辉中闪闪发亮。
<er h3”>06
莉莉瘦得皮包骨似的手颤抖着在墙面摸索,寻找电灯开关。好不容易摸到了,她打开电灯。任何人在这一刻见到她,都会不忍心地别过头去。上个星期以来,癌症变本加厉,她只剩下一副皮包着的骨头。病魔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事在酝酿着,有一天总要摊牌。她眼眶外的棕sè变成了黑sè,身上也不再丰腴,手臂的肌肉松弛,如今体重只剩七十八英磅。大腿后侧也出现纹路。
不但如此,上个星期她还染上了肺炎。
身体这么糟,是很容易染上呼吸器官疾病的,当然,身体好的人也未尝不会得肺炎,但她无疑不是这种人。她房间里的电暖器早已停止运转,停了多久已无法计算,时间对她来说一如坐在凯迪拉克里的杰克,变得十分难以捉摸,她仿佛记得暖气是在那一夜她用拳击破玻璃窗、赶跑那貌似摩根的海鸥时停掉的。
自从那时起,阿兰布拉饭店就像一座冰窖,她要葬身此地的冷宫了。
假使阿兰布拉饭店会变成这德行是摩根一手促成的,那么他还真是干得又狠又彻底。所有人都消失了。全都不见了。再也没有女侍在大厅里推着她们吱吱嘎嘎的推车,也没有吹着口哨的工友。没有说话拐弯抹角的前台职员。摩根把那些人都塞进口袋里,带回家去了。
四天前就没人送餐给她了,她设法从房间走到电梯口,还随身带了把椅子,以便随时休息,还可兼作手杖。但这四十英尺距离,她足足走了四十分钟。
按了电梯的按钮,根本没有响动,连按钮的小灯都不亮了。
“去你妈的!”莉莉哑着嗓子咒骂,试着再走二十英尺到楼梯口。
“喂!”她朝楼下喊道,她对着楼梯口叫喊,还是没有回音。她咳得厉害,扶着椅背直不起腰来。
就算听不见她的叫喊,至少也该有人听见她咳嗽连连吧?
没人理她。
她又叫了第二次、第三次,又猛咳一阵,然后转身走回走廊,现在,回程看起来有如内布拉斯加州的公路交流道一样远。她没胆量走下楼梯。她铁定没力气再爬上来的。楼下根本没有人;大厅里没有、羊鞍餐厅里没有、咖啡厅里没有,到处都没有。电话也不通了。最起码,她房间里的电话不通了,而且整个饭店里都没听到任何电话铃声。算了,不值得。这赌注太大,她可不想活活冻死在饭店大厅。
“杰克啊,”她喃喃自语,“你到底在哪——”
咳嗽又来了,这一次咳得凶了,她倒向一边,昏了过去,把椅子也拖倒了。她在地上直挺挺地躺了一个钟头,肺炎就是这样染上的。
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接着就一直发着高烧,她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觉得自己的肺里像个水族箱。她挺了下来,因为她的心里坚持着那疯狂的念头,杰克正在归途上。
<er h3”>07
最后一次昏睡恍如落入沙漏中的漩涡,xiōng腔中咻咻不已。
不知是什么使她忽然醒来,她在黑暗中循着墙壁摸到电灯开关,开灯以后,下得床来,就没有余力再做什么了。虽然中途倒下去两次,但她终于站了起来,扶住椅背,挣扎着挨向窗口。
b级电影天后,莉莉·卡瓦诺,已经不再。她被癌症啃噬着,高烧销尽了她的体力。
她来到窗边,望向外头。她望见有个人的身影——还有个发亮的圆球。
“杰克!”她试着叫喊,却只能发出沙哑的低音。她想挥手,却招来一阵晕眩。
她气喘吁吁,抓住窗缘。
“杰克!”
突然,那人手中球体的光芒往上射出,照亮了他的面庞,这是杰克,那是杰克的脸没错,是杰克,噢,感谢老天,真的是杰克,杰克终于回来了。
那身影拔腿狂奔起来。
杰克!她原本深陷死寂的双目瞬间炯然有光,泪珠顺着蜡黄的脸颊流下。
<er h3”>08
“妈妈!”
杰克狂奔过大厅,看见老式的电话接线盘一片焦黑,仿佛这里刚经历过一场电线走火的意外,不过杰克旋即便将这景象置诸脑后。他已经看见她了;她的样子糟糕透顶——她映在窗户上的剪影干瘦得简直就像个稻草人。
“妈妈!”
他跑上楼梯,起初一步两阶,后来变成一步三阶,手中的魔符射出一阵粉红sè光束,转眼又暗淡下来。
“妈妈!”
他沿着走廊冲向他们的套房,杰克脚步飞腾,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听见了她的声音——不再是铿锵的号角或轻快的笑声,而是垂死前的哀鸣。
“杰克?”
“妈妈!”
他冲进房里。
<er h3”>09
在楼下的车上,理查德,斯洛特紧张地仰望上面的窗户,他在这里干什么?杰克在这里干什么?理查德的眼睛好痛。他在向晚的昏黄天sè中向上仰望,弯腰侧身倚着车门,忽然看到一阵耀眼的白光,透过楼上窗口,照得饭店门前一片光亮。理查德将脸埋进膝盖间,开始呻吟。
<er h3”>10
一进房间,杰克见到整个屋子凌乱不堪,简直像个小孩的房间,床上空荡荡地没有人影。终于,杰克发现莉莉倒在窗前的地上,他心头一凉,本来要说的话哽在喉头,借着魔符再度发出的强光,屋里被照耀得如同白昼。莉莉低喊着:“杰克?”杰克答道:“妈妈!”莉莉的长发拖在wū秽的地毯上,苍白的手乱扒着,瘦得像只兽爪。噢,妈妈,我的天!杰克飞奔过整个房间。
他闻到浓厚的病人气息,死神已随侍在侧。杰克不是医生,对于莉莉的病况也一无所知,不过他知道一件事——母亲的死期不远了,她的生命正从许多看不见的小缝隙逐渐流失,而她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她叫了他的名字两次,仿佛她仅存的力气只够说出这寥寥几字。杰克早已不禁泪流满面,他将手搁在她意识模糊的额头,并且将魔符安置在她身边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