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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英雄——摘自不知名者的回忆录-1

莫洛赫神为古代腓尼基等国信奉的太阳神,要求以活烧儿童为祭品,此处喻为惨无人道。

性的和形式上尚未完善的真理,摒弃一切尚未成熟,尚未扎下根来、正在酝酿中的事物。这种人保养得脑满肠肥,一辈子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坐享其成,自己什么事也不干,也不知道干任何事情的难处,因此,只要你稍稍触伤他卑劣的感情,你就得准备倒霉。他对这种事是决不放过的,他会耿耿于怀,时刻铭记在心,一有机会就报复,从中得到乐趣。由此可以得出结论:我的这位英雄不多不少不折不扣,恰恰是个名副其实的大草包,它的容量虽然大得不能再大,但装的尽是一些格言、时髦的词语和各sè各样的标签。

但是,m先生还是有其特点的,他是一位非常引人注目的人物。他能说会道,而且善于说俏皮话,讲故事。在客厅里,他的周围总是聚集着一群人。那天晚上,他特别成功地给人留下了印象。他牢牢地控制着交谈,是高谈阔论的主角,不知为什么他非常高兴、愉快,仍然引起大家对他的注意。但m夫人却一直像个病人,她面带愁容,使我时刻觉得,早就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的泪珠,眼看着就要抖落下来。正如我所说的,所有这一切使我感到非常震惊。我怀着一种奇怪的好奇感走开了,随后整夜都梦见m先生。而在此以前,我很少作乱七八糟的恶梦。

第二天清早,我被叫去排练一部喜剧,我在剧中扮演一个角sè。最多不过三五天就是我们男主人的小女儿的生日了,为了庆祝她的生日决定在一个晚上演出喜剧和话剧,随后即举行舞会。为了举行这次几乎是临时安排的庆祝活动,从莫斯科及其郊区的别墅里又请来了百来名客人,所以非常热闹忙乱。排练,或者最好说是试装,安排在清晨,实在不是恰当的时候,因为我们的导演、著名的艺术家p先生,是我们男主人的朋友和客人,他是出于对男主人的友情才同意负责编剧,同时指导我们的排练的。现在他急于去城里采购道具和为庆祝活动作好最后的准备工作,所以时间不够,必须抓紧。我同m夫人两人一起参加一场戏的演出。这场戏表现的是中世纪生活的一个场面,取名《城堡女主人和她的小侍从》。

与m夫人同台排练,我感到说不出口的尴尬。我觉得她马上就会从我的眼神之中,看出从昨天以来产生在我脑海中的一切思考、怀疑和揣测。除此之外,我一直觉得,我好像对不起她,不该在昨天看到她流泪,妨碍她伤心,因此她会身不由己地斜着眼睛看我,因为我是看出她的隐私的令人讨厌的目击者,一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但是,上帝保佑,事情并没出什么大麻烦,因为根本没有人来注意我。她好像也根本没有心思来考虑我,而且也没有心思来考虑排演,因为她心不在焉,心情抑郁而且在yīn沉地冥思苦想。看得出来,有一件什么大的麻烦事在折磨着她。我的角sè一演完,我就赶紧跑去换衣服,十分钟后,我就到面向花园的阳台上去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m夫人从另一扇门里走了出来,恰好迎面碰上她洋洋得意的丈夫。这位先生是从花园那边回来的,他刚刚把一大群女士伴送到那里,把她们交到一位殷勤的cavaalierservant1手中。夫妻相见显然是出乎意外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m夫人突然感到困窘,她迫不及待的动作,流露出她心情的懊丧。丈夫则漫不经心地哼着小tiáo,一路上还意味深长地不时抚摸自己的连鬓胡子,现在与妻子不期而遇,1法语:殷勤的男舞伴。

他皱起眉头,仔细打量她,据我现在的回忆,他用的是审视的目光。

“您去花园?”他发现妻子手里拿着一把小伞和一本书之后,问道。

“不,我去小树林,”她脸一红,马上作出回答。

“一个人吗?”

“和他一起……”m夫人指着我说道,“我平时早晨一个人散步,”她补充说了这么一句,用的是犹豫不定的声音,俨然像有些人平生第一次说谎时用的声tiáo。

“嗯……我刚刚伴送一大批人去那里。大家正集合在那里的花亭旁欢送h先生。您知道,他就要走了……他在敖德萨遇到了麻烦……您表妹(他说的是金发女郎)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差点哭了起来,有时候还哭笑一齐来,真叫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她告诉过我,说您在为什么事生h先生的气,所以您没去送他。当然,这是胡说罗?”

“她是在开玩笑,”m夫人一边从凉亭上一级一级地下台阶,一边回答。

“这么说来,这是天天陪您的cavalierservant(殷勤的男舞伴)?”m先生歪着嘴巴这么补充了一句,同时把他的长柄眼镜对着我。

“小侍从!”我大声叫了起来,我对他的长柄眼镜和嘲讽很生气,对着她的面,哈哈大笑,一下子竟跳过阳台三级台阶……。

“祝您一路平安!”m先生含含糊糊地说了这么一句,继续走自己的路去了。

当然,m夫人刚把我指给她丈夫看的时候,我马上就走到了她身旁。我直望着她,那样子是说,似乎整整一个小时以前她就邀请了我,而且似乎我每天清晨陪她散步,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但是我怎么也弄不清楚:为什么她那么尴尬和惶恐不安?在她下定决心撒个小谎的时候,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为什么她不干脆说她是一个人在散步呢?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看她。但是我在震惊之余,非常天真地开始偷偷地瞧看她的面孔。像一个小时以前排练的情况一样,她既没有发现我在偷看,也没有发现我无言的疑问。还是那个折磨人的cào心事,不过比当时更清楚、更深刻地反映在她的脸庞上,反映在她激动的心情和行走的步态上。她急着去什么地方,越来越加快脚步。她怀着不安的心情察看每一条林荫道和丛林里的每一块空地,同时不断回头,朝花园方向张望。我也在等待。突然,在我们的身后,响起了马蹄声。这是一大群骑马的男男女女,去欢送突然离开我们这伙人的h先生的。

在这批女士当中,有m先生提到的我的那位金发女郎。

m先生还谈到过她的眼泪。她仍然像往常一样,哈哈大笑,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正骑着一匹漂亮的骏马,急速疾驰。等到他们与我们并排走着的时候,h先生摘下了帽子,但他没有停下马来,也没对m夫人说一句话。我望了m夫人一眼,差点没有吓得大叫起来:她站在那里,面sè比白手帕还白,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中不断流出。我们的目光偶然相遇了。

m夫人忽然脸sè绯红,赶紧扭过头去,不安与懊丧的神情明显地闪现在她的面庞上。我是一个多余的人,比昨天的境况还要坏,这是不言自明的,但是,我该怎么办呢?

突然,m夫人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把她手里捧着的一本书打开来。她的脸又红起来了,她显然在竭力不看我,好像突然想起来似地说道:“哎呀!这是第二部,我拿错了。请你把第一部拿来!”

怎么能不明白呢!我的角sè已经扮演完毕,但她不能直截了当地将我赶走。

我带着她的书跑走了,没再回来。第一部书这天早晨安然地摆放在桌子上……

但是,我却不能自己。我的心在怦怦地直跳,好像我不断受到惊吓。我想方没法,竭力做到不再见到m夫人。但是我却怀着某种异样的好奇心,去观察自命不凡的m先生。似乎在他的身上现在一定会出现某种特殊的东西。我完全不明白我可笑的好奇里面,到底包含着什么用意。我只是记得,这天早晨我的所见所闻,使我感到非常奇怪、惊讶。不过我的一天才刚刚开始,但它对我来说,出的事情却已经够多了。

这一次,我们的中餐吃得很早。傍晚决定全体去邻村作一次愉快的旅行,参加那里举行的一次乡村节日活动。因此需要时间进行准备。三天来我一直在想着这次旅行,期待着无数的欢快场面出现。几乎所有的人都集合在阳台上喝咖啡。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别人的后面,藏在三排围椅的后面。我受到好奇心的诱惑,同时我又无论如何也不想让m夫人瞧见。

说来也真巧,我被安排坐在离戏弄我的金发女郎不远的地方。

这一次她身上可出现了奇迹,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奇迹:她显得加倍地漂亮。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如此?一般的女人身上出现这样的奇迹,也是少见的。就在这一时刻,在我们之间,出现一位新来的客人。这位高个子、白脸庞的年轻人,是我们金发女郎真正的崇拜者。他刚刚从莫斯科来到我们这里,好像是特意来替代离去的h先生的。有人传说,这位h先生已经狂热地爱上了我们的美人。至于新来的这一位,他早与她关系暧昧,同莎士比亚中的培尼狄克和贝特丽丝的关系一模一样。简单地说,我们的美人在这一天是非常成功的。她开的玩笑,无聊的闲谈,都是那么优美、动听,那么天真、可信,虽是粗心大意,却又情可原。

她怀着那么优美的自信,坚信她会受到大家普遍的欢迎,真的会时时受到大家的推崇。惊讶的观众,开始对她进行欣赏,紧紧地围着她不肯走开。她从来没有这么迷人过。她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具有诱惑力,人们都觉得好奇,于是,抓住它,互相转告;她开的任何一个玩笑,任何一个乖常的行为,都不会被人白白放过。看来,谁也没有料到她有那么风趣,有那么多的才华和智慧。她所有的优秀品质平时都被她的任性、娇纵行为淹没了。她的任性和淘气有时简直达到胡闹的地步。所以很少有人发现她的优秀品质,即使发现,也不敢相信,所以这次取得的非凡成就,使人不胜惊讶,引起人们普遍的、热烈的悄悄低语。

但是,促使这一成功的,有一个特殊的、相当微妙的情况。至少根据m夫人的丈夫当时所扮演的角sè来看,是如此。

那个好作弄人的金发女郎竟然决心向他发起猛烈的进攻(需要补充说明的是,这使所有的人都感到高兴,至少是所有的青年人感到满意),这里面原因很多,其中不少在她看来非常重要。她和他展开了一系列的对攻,舌剑chún枪,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讽刺、挖苦、嘲笑,无所不用其极。她的话句句俏皮、不仅无懈可击,不给对方以可乘之机,而且弹不虚发,句句击中要害,只能使对方疲于奔命,陷对方于疯狂、绝望的可笑境地。

我无法肯定,但我总觉得,这一全套把戏是早有预谋的,而不是即兴之作。早在吃中饭的时候,这一场激烈的决斗,就已经开始了。我说“激烈”,是因为m先生并没有很快放下武器。他必须鼓足勇气,动员他说俏皮话的全部能力,使出他罕见的全部机智,以免遭到迎头痛击,被彻底打垮,从而蒙羞出丑。战斗是在战斗参加者和所有目击者不断地发出阵阵哄笑声中进行的。对于m先生来说,今天的情况至少与昨天不同。很明显,m夫人好几次想制止自己粗心大意的朋友,然而根据各种可能和我记得的情况来看,再就是根据我在这次决斗中所扮演的角sè来看,她的这位朋友却硬要让她嫉妒的丈夫穿上极其可笑的丑角服装,也就是说让他扮演“蓝胡子1”的角sè。

这事是以最可笑的方式,突然发生的,完全出乎意料。这时我好像故意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没怀疑会遭殃,所以连前不久保持的警惕性,也忘了。突然,我被当作m先生的死对头和自然而然的情敌,提到了首位,折磨我的那个女郎当即赌咒发誓,说她掌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我在疯狂地爱着他的妻子,而且爱到了极点。比如今天她就在树林中看见……

1蓝胡子系法国民故事中狂bào的丈夫,曾经先后杀死六个妻子。

但是,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我就在对我极关紧要的时刻,打断了她的话。这个时刻是她丧尽天良安排好的。她想以出卖我的方式来结束这场滑稽可笑的闹剧。这个结束场面安排得非常巧妙,同时又非常滑稽可笑,以致怎么也制止不住大家哄堂大笑。她便以这种如同爆炸一样的笑声来庆祝这场闹剧的最后一幕。尽管我当时已猜想到,最恼火、最尴尬的角sè不是我,但是我还是感到非常狼狈、愤怒和惊恐,两眼充满了泪水,满怀愁苦和绝望,同时羞得喘不过气来,于是我穿过两排围椅,向前冲去,用因哭泣和愤怒而变得断断续续的声音,对着我的戏弄者大声叫喊:“您怎么不觉得害羞……当着所有的女士的面……竟敢大声……编造这样卑鄙的……谎言?!……您真像个小孩……

当着所有的男人的面……他们会说什么呢?……您年纪这么大了……还是个出了嫁的女人呢!……”

但是,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

我的这一举动,获得了真正的furore1。我天真的手势,我的眼泪,而最主要的是好像我挺身而出,保护m先生,所有这一切使大家差点笑破了肚皮,即使到了现在,一想起来,我自己也觉得非常可笑……我不知所措,几乎被吓得失去了理智,我全身发烧,好像一个火药桶,两手捂着脸,飞快跑了出去,在门口撞翻了走进房来的仆人手中端着的托盘,然后飞身上楼,跑进自己的房间。我拔掉chā在门上的钥匙,从里面把门反锁起来。这件事我做得好,因为很快就有人追上来1法语:热烈的喝彩。

了。不到一分钟,一大群住在这里的最漂亮的女士就围在门口了。我听到了她们响亮的笑声、频繁的交谈声、时高时低的说话声。她们一齐叽叽喳喳,活像一群小燕子。她们一个个又是央求,又是哀告,要我把房门打开,那怕是打开一分钟也行。她们赌咒发誓说她们对我并无半点恶意,她们只是想亲亲热热地吻我一下。但是……还有什么比这种新的威胁更可怕呢?我只是在我的房门后面羞得全身发烧,把脸庞藏在枕头里,既没有开门,甚至也没有应声。她们还敲了好久的门,苦苦地哀求我,但是我无动于衷,充耳不闻,真正是个不懂事的十一岁的孩子。

唉,现在怎么办呢?我费尽心机竭力珍藏的一切……全都被人揭开了,发现了……永远洗不掉的耻辱,落到了我的头上!……说老实话我自己也说不清,我这样害怕,这样想方设法加以掩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不过,我确实是害怕一个什么东西,由于这个东西遭到了bào露,我至今还在瑟瑟发抖,就像被风吹着的一小片树叶。只是有一点在此以前我并不明白:它到底是什么,是有用,还是没有用,是光荣还是耻辱,值得称赞还是不值得称赞?现在呢,从无穷的痛苦和深深的烦恼中,我认清了,原来它是非常可笑和可耻的!我同时又本能地感到,这样的判断是虚伪的、残酷无情和粗bào的。但是,我已遭到惨败,被彻底打垮了。认识与觉悟的过程似乎在我的身上已经停止,开始变得紊乱不堪了。我既无力反驳这一判断,甚至也无力去好好地对它进行思考:我的头脑已经模糊不清,我只感觉到我的心遭到了残酷无情、厚颜无耻的伤害,眼睛里噙着无力的泪水。我被深深地激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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