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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陀思妥耶夫斯基短篇小说选 > 性格温和的女人(幻想小说)-1

性格温和的女人(幻想小说)-1

我似乎也出自上流社会:不管怎么说,好歹总是个威名赫赫的步兵团退役的上尉,一个世袭的贵族,不依附于人等等,至于当铺嘛,她的姑姑们只能对它表示尊敬。她在姑姑家奴隶般地干了三年,尽管如此,她还是在什么地方通过了考试——她是从日常繁重劳动中抽出时间来参加考试的,而且顺利获得通过。从她这一方面来说,这至少说明她是努力上进、追求高尚与崇高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同她结婚吗?不过,关于我的事情,不值得一提,留待以后再说吧……问题莫非就出在这里!她教姑妈的孩子读书认字,缝衣服,后来不仅缝衣服,而且喂nǎi、擦地板。他们甚至揍她,骂她白吃他们的面包,最后他们打算把她卖掉。呸!那些肮脏的详情细节,我就不去讲它了。后来她把所有的情况都详详细细告诉了我。隔壁的一个胖掌柜观察这些事已经整整一年,全都看在眼里。此人还不是一般的店老板,而是开有两家杂货店呢。他已经折磨死两个老婆,正在物sè第三个,于是就看中了她,说她“性格文静,生在贫苦人家,而我呢,之所以结婚,是为了失去母亲的孩子。”的确,他有几个没娘的孩子。他派人来说媒,同她的两个姑母勾结在一起。再说他已年过五十,所以她怕得要死。现在她常来找我,商量在《呼声》报上登广告的事。

最后,她请求两位姑姑给她点时间考虑考虑。她们给了她一点点时间,但只给一回,第二回就不给了,她们说:“就是没有你这张多余的嘴,我们也不知道吃什么呢。”这些情况,我1指不能世袭的贵族。

已经全知道了,当天早晨谈话以后,我就作出了决定。那天傍晚,那个商人来了,从店里带来了一磅价值半个戈比的糖果;她和商人一起坐着,我把卢凯里娅从厨房里叫出来,吩咐她去悄悄地告诉她,我站在大门口,有急事找她。我对自己感到很满意。总的说来,这一整天我都是感到很满意的。

就在门口边,当着卢凯里娅的面,我告诉她(我派人去叫她,使她大吃一惊),我认为是一种幸福,一种荣誉……其次,我希望她不要对我的作法,不要对我站在门口感到惊讶,我说:“我是个直性子,对于事情的详情细节,我都作了研究。

我说我是直性子,并不是撒谎。好吧,那就不说吧。我的话不仅说得体面,也就是说,表现出了我是个有教养的人,而且说得颇有特sè,而这一点是主要的。怎么?难道承认这一点就是犯罪吗?我想对自己作出判断,而且现在正在做。我应该说出pro和contra1,而且我正在说。就是后来回忆起来,我还是感到痛快,尽管这事做得很愚蠢:我当时直言不讳,毫不感到难为情,我直截了当地宣布:第一,我并不特别有才华,也不特别聪明,甚至也许并不特别善良,我是一个相当廉价的利己主义者(这个用语,我至今还清楚记得,那是我走在路上想出来的,而且相当满意)。很可能身上包含着许多其他方面令人不快的东西。所有这些话都是带着一种特殊的骄傲心情说出来的——大家都知道是怎么说的。当然,我有足够的能力,在光明正大地说完我的缺点以后,不去谈我的优点,我会说:“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长处。”

1拉丁文:赞成和反对。

我发现她暂时还是怕得要死,不过,我并没有因此而口气有所缓和,恰恰相反,因为看到她害怕,反而故意加强了语气;我坦率地说,她饭是有吃的,不过穿好衣服、上戏院、进舞厅,那是决然办不到的,除非以后我达到了目的。这一严厉的口气,简直使我感到洋洋得意。我还补充说(当然也是尽量说得随便一些)如果我干上了这玩意儿,也就是说开当铺罗,那么我就只有一个目的,有这么一个情况……但是,我确实有权这么说:我的确有这样一个的目的,和一个这样的情况。先生们,请你们稍等一等,我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个当铺,不过,实际上我并不恨它,这就是说对自己用神秘的话语说起来都觉得好笑。我不是以此“向社会进行报复”的吗?确实如此,确实如此,确实如此!所以她早晨嘲笑我“复仇”的尖刻话,是不正确的。也就是说,你们会看到,如果我直截了当地对她说:“是的,我是在对社会进行报复”的话,她就会像前不久的早晨那样,哈哈大笑,结果就会真的显得可笑。好吧,要是用间接暗示的方法,说一句神秘莫测的话,那就可能激起人们的想象。再说我当时已经毫无畏惧:因为我知道,在她看来那个胖老板至少比我卑劣,而我站在大门口,简直就是她的救命恩人。这一点我是很清楚的。啊,对于卑劣的事情,人总是特别容易理解的!但是,那是卑鄙行为么?这里怎么去判断人呢?即便是在当时,难道我没有爱上她吗?

请你们等一等:当时关于我的善意,当然半句也没对她说过。恰恰相反,是的,是恰恰相反,我说:“受到恩赐的恰恰是我,而不是您。”我忍不住,甚至说了出来,结果,看起来也许显得很愚蠢,因为我发现她脸上迅速出现了皱纹。不过总的说来,我却成了大赢家。请等一等,既然这些肮脏东西全都回忆起来了,那就干脆把最后一点卑鄙的事情,也抖落出来吧:我站在那里,脑子里便活动开了:你个子高大,身材匀称、受过教育,最后,毫不吹牛地说,你长相不错。这就是我脑子里闪出的想法。当然,她站在门口,马上对我说是。不过……不过,我应该补充一句:她在说是以前,站在门口,想了好久。她是那么想呀,想呀,我已经打算要开口问她了:“喂,怎么样呀?”我到底没有忍住,终于非常优雅地问道:“喂,怎么样呀?”

“您等一等,我正在想呢。”

她的面sè是那么严肃,严肃得使我当时就可以看出她的想法来!可我呢,居然生气了,我想:“莫非她在我和商店老板之间进行挑选?”啊,当时我还没有弄明白!直到今天还不明白!我记得,卢凯里娅跟在我后面,在我走的时候,她停在道路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爷,上帝会保佑您的,您把我们可爱的小姐娶去吧,不过,您可不能对她说,她是很高傲的。”

好呀,真高傲!我说,我就是爱高傲的。高傲的人特别好,当……嗯,当你已经不怀疑自己对她们具有大得多的力量时候,是吗?啊,我这个人真是低贱、笨拙!啊,我是多么得意啊!您知道,当她站在门口沉思,打算对我说是的时候,我却感到惊讶,您知道,她甚至可能出现这样的想法:“既然这里那里都是不幸,莫不干脆挑最坏的岂不更好,也就是挑上那个胖老板,让他酒醉醺醺,快点把我打死,岂不更好!”她会这么想吗,啊?您以为这样的想法可能吗?

就是现在我也不明白,我至今还一点也不明白!我刚才不是说了,她可能有这样的想法:从两个不幸之中挑选最坏的一个,也就是挑选胖老板吗?可对她来说,到底谁更坏呢——我还是胖老板?是胖老板还是引用过歌德的话的当铺掌柜呢?这还是一个问题!什么问题?你也不明白:答案明明摆在桌子上,可你说是个问题!再说我又算什么呢!问题根本不在我身上……附带说一句,问题根本不在我身上,现在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呢?这个问题,你看,我根本无法解答。最好去躺下睡觉。我的头痛起来了……

3最最高尚的人,但自己却不相信我没有睡着。再说我哪能睡得着呢?脑袋里总好像有根什么脉搏在不停地跳动。很想把这一切,把这全部乌七八糟的事情都弄清楚。啊,乌七八糟的肮脏事啊!啊,我当时把她从什么样的肮脏中拖出来啊!她本应该明白这一点的,应该对我的行动,给予应有的评价的!此外,许多不同的想法,也使我感到高兴,比方说,我四十一岁,而她刚刚十六岁。这可把我迷住了,这种不平等的感觉是非常甜蜜的,非常非常甜蜜的。

比方说,我想搞一次àlanglaise1的婚礼,也就是说,1法语:按英国方式。

只有我们两个人参加,或许邀两个证婚人,其中的一个就是卢凯里娅。然后马上上火车,比如去莫斯科吧,(顺便说一句,我正好有事要办)住进一家旅馆,住它两个星期。她不同意,她不答应,我不得不恭恭敬敬到她的两位姑姑家,把她们当亲戚对待,本来我是从她们那里把她娶过来。我让了步,给了她姑母以应有的对待。我甚至给这两个家伙一人一百卢布,并且答应以后再给,当然,此事我没有告诉她,免得她为境况的穷困而痛苦。两位姑母马上就改变了态度。关于陪嫁,有过争论:她本人几乎一无所有,不过,她什么也不要。不过,我成功地向她证明,一点也不要是不行的,于是我给她办了嫁妆,因为我不办还有谁给她办呢?好,我就不必提了。不过我有的各种想法,都给她谈了,至少是让她有个了解嘛。也许,我这事做得匆忙了一点。最重要的是,不管她多么克制,一开始她就满怀爱情,投向我的怀抱。我晚上一回来,她就欢喜若狂地迎接我,嘟嘟哝哝,(多么天真、迷人的嘟嘟哝哝!)

同我讲她的童年、少年,讲她父母的家,讲她的父亲、母亲。

但是,我给她的欣喜,马上浇上一瓢冷水。我的想法嘛,就是这样的。我对她的欣喜若狂,报之以沉默,当然,是善意的沉默……但是,她还是很快发现了,我们差别太大,我是一个猜不透的谜。我呢,最主要的jīng力也是放在这个谜上!因为,我之所以做出这全部的蠢事,也许正是为了让人去猜透这个谜呢!第一是严厉,我正是用严厉的方式把她弄进家来的。一句话,当时我虽然感到满意,我还是建立了一整套制度。啊,这套制度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没花费一点功夫。而且也不能不如此,我之所以建立这套制度,完全是由于一个不可抗拒的情况所致。其实我又何必要诬蔑自己呢!制度是真真实实的。不,您听我说吧,既然要审判一个人,那就要了解情况再行审判……您听我说吧!

从何说起呢,因为这是非常困难的。你开始辩护吧,这就很困难。您看到了吧,比方说,青年人看不起金钱,我马上就注意到了,把钱锁了起来。我对钱是看得很重的,所以她开始越来越不吱声了。她总是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听着、望着,不说话。您是否发现,青年人的度量是很大的,我说的是好青年,他们总是度量大,而且富于激情,不过缺乏耐性,动不动就瞧不起。可我要的是心xiōng宽阔,我希望把开阔的心xiōng直接注入到她的心里,注入到她的真挚的观点之中,难道不是这样吗?我举个庸俗的例子:我怎么向这么个人解释我的当铺呢?当然,我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因为那样一来,就成了我请求别人原谅我开当铺了,而我这个人,正所谓为人骄傲,说话几乎等于沉默。我是善于用沉默来说话的能手,一辈子都是用沉默来当说话的,而且默默地独自承受着各种悲惨的事情。啊,我也的确是很不幸的!我遭到了大家的遗弃,被人抛弃遗忘了。而且这一点任何人也不知道!突然,这个十六岁的姑娘从一些卑鄙小人的口中打听到了有关我的许多详情细节,于是她就以为她什么都知道了,其实最隐秘的东西只留在我这个人的xiōng中呢!我总是沉默不语,特别是同她在一起的时候,更是一言不发,一直到昨天都是如此。为什么我要沉默呢?因为我是一个骄傲的人。我希望她自己去打听,不用我去说,不过不能以卑鄙小人的话为根据,而是要她自己去琢磨这个人,并且把他摸透!我把她接到自己的家里,目的是为了得到充分的尊重。我希望她站在我的面前,为我的苦难祈祷,因为我是值得她这样做的。啊,我永远都是高傲的,我总是希望什么都得到,要不,就什么也不要!正是因为我不是只要半拉幸福,而是希望得到全部幸福的人,正是因为这样,我当时才不得不这样行动,说:“你自己去捉摸,自己去作出评价吧!”您一定会同意的,因为如果我自己开始向她解释,作出暗示,摇尾乞怜,请求她尊重我的话,那就等于是我向她请求施舍……不过……不过,我干吗要说这个呢!

愚蠢、愚蠢、愚蠢、愚蠢之极!我当时直率地,而且是无情地(我要强tiáo是无情地)三言两语向她解释过,青年人的度量大是很好的,但它一文不值。为什么一文不值呢?因为它来得太容易,不是经过生活的煎熬得到的,它不过是所谓的“生存的最初印象”

1,你看你们在工作中的模样吧!廉价的宽宏大量是容易做到的,甚至献出生命,也很容易,因为这不过是jīng力过剩、热血沸腾、热烈地追求美罢了!不,你拿另一种心地宽宏2的功勋来说吧,它就非常困难,默默无闻、无声无息、不声不响,而且招致毁谤,牺牲很多,荣誉却一点也没有;在那里,你,一个容光焕发的人,在大家面前,却被当成卑鄙小人,而事实上您却是世界上最最诚实的人。好吧,您去试试创立这种功勋吧,可是不,您会拒绝干的!可我,却一辈子都是干这种事的。她先是争吵,吵的可了不得啊,后来就开始不作声了,甚至一语不发,只是可怕12参见莱蒙托夫的诗《不要相信;不要相信自己,年轻的幻想者……》引用普希金的诗。

地睁着两只眼睛听着,那眼睛是那么大,那么聚jīng会神。而且……除此以外,我突然看到了她的微笑,不轻意相信人的、默默的微笑,很难看的微笑。我就是带着这样的微笑把她带进我的家的。确实,她当时已经无处可去……

4老是计划、计划当时,我们中间是谁首先开始的呢?

谁也不是。从第一步开始就是自动进行的。我说过,我是极其严厉地将她带进我的家里的,不过,从第一步起,我就变软了。还是未婚妻的时候,她就被告知:她要接收典当品,付钱,她当时什么话也没说(这一点请您记住),而且她开始干这工作的时候,还是很热心的。唔,当然住房和家俱等等一切都照旧。住房嘛,一共有两间;一间是大厅,与帐房是隔开的;另一间也很大,是我们共用的,也是我们的卧室。我的家俱很简单,甚至不如她两个姑姑的好。我的神龛和神灯,摆在设帐房的那间厅里。我的房里摆着我的一个柜子,里面有几本书,一个小匣子和钥匙,我随身带着;当然那里还有被褥和桌椅板凳。我还告诉未婚妻,我们的生活费,也就是我、她和我诱惑过来的卢凯里娅三个人的伙食费,确定为一天一个卢布,不能再多。我告诉她:“三年之内我要积攒起三万卢布,如果不节省点,钱是攒不起来的。”她没有加以阻挠,不过,我自己把生活费提高了三十戈比。也上戏院。

我告诉未婚妻,说不得看戏,不过,我还是每月让她进一次戏院,而且体体面面地坐在池座里。我们是两人一起上戏院的,去过三次,看了《追求幸福》和《会唱歌的小鸟》1,好像是这样的。(啊,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我们默默不语地走去,又默默不语地回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一开始就采取沉默不语的作法呢?起初,我们没有发生争吵,也是沉默不语。我记得她当时好像老是偷偷地望我;我一发现,她就更加保持沉默。的确,坚持沉默的是我,而不是她。从她那方面来说,出现过一两次激情,扑过来拥抱我,但是,因为这种激情是病态的、歇斯底里的,而我需要的是坚实的幸福、是她对我的尊重,所以我对之采取冷漠的态度。这也是做得对的,因为每次这样的冲动过后,第二天免不了要大吵一场。

或者说还是没有争吵,但是默默不语,于是她的态度便越来越大胆了。“反叛与独立”,就是这么回事,不过,她还不善于表达罢了。是的,这个性格温和的人,变得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放肆了。您信不信呢,我在她的眼中变成了大坏蛋,这事我是作过深入的研究的。问题是她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激情,大肆发作,这一点已经不容怀疑了。比方说,她刚刚摆脱肮脏与贫穷,不再擦洗地板,就突然对我们的贫困看不上眼了!您是看得清楚的,先生:这不是贫穷,而是节俭。应该有的东西,哪样不多的是?比方说,要衣服有衣服,要整洁有整洁。我以前老是想,丈夫的整洁是会赢得妻子的欢心的。不过,她似乎不是嫌我贫穷,而是嫌我在开销方面的过分吝啬,她似乎在说:“人是有目标的,是要表现坚强的1法国作曲家奥菲巴赫(一八一九—一八八○)的歌剧。

性格的。”她突然主动提出不上戏院。而且讥讽的神情表现得越来越强烈……我呢,也变得越来越不说话,越来越沉默。

不必进行辩护吗?这里最主要的是这个当铺。对不起,先生:我知道,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十六岁的女人,是不能不完全听命于男人的。女人没有独特的见解,这是显而易见的公理,即便现在对我来说,也是如此!那是什么东西,躺在厅里的是什么呢?真理就是真理,就是穆勃1本人来,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可是一个爱着男人的女人,啊,一个爱着男人的女人,甚至对她所爱的人的罪过,甚至对他的恶行,也加以神化。她找到为他的罪恶行径开脱的理由,他本人都未必能够找到。这是心地宽宏,并不是独特的见解。仅仅一个见解平平,就把一个女人给毁了。我再说一遍,您指着我看桌子上摆的是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躺在桌子上就是独特吗?啊!

请您听着:对于她的爱情,我当时是相信的。因为她当时曾经扑到我身上,抱住过我的脖子。她爱过我,更确切点说,她希望爱。是的,事情正是如此:她想爱,想方设法寻找爱。您知道,主要是这里没有任何罪恶行径,用不着她去寻求辩护。您说,当铺掌柜,大家也这么说。可是当铺掌柜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就是说,既然一个心地极其宽宏的人居然当了当铺掌柜,自然是有原因的。先生们,你们看吧,是有思想的……这也是说,你们看,如果把一些想法说出来,用语言把它表达出来,那结果会是很愚蠢的。会自己都觉得可1约翰·斯图尔特·穆勃(一八○六—一八七三)英国哲学家、经济学家、逻辑学家,主要著作有《逻辑体系》、《政治经济学原理》、等。

耻的。为什么呢?不为什么。因为我们大家都是混蛋,承受不起真理,要么,我就不知道了。我刚才说我是“心地最最宽宏的人”,这是非常可笑的,然而事实又确实如此。因为这是真理,也就是最最真实的事实。是的,我有权使自己生活有保障,所以开设这家当铺:“你们不理我,你们,也就是人们,用蔑视的沉默,将我赶走。对我的热情,你们的回答是让我委曲一辈子。所以,我现在完全有权砌一堵墙,来把我们隔开,让我积攒起三万卢布,然后用这三万卢布买下一座庄园,让我到南方海岸边、克里米亚的某个地方,在丛林里,在葡萄园里,度过我的余年。最主要的是让我远离大家。不过,我对你们并无怨恨,我是带着理想、带着内心喜爱的女人,带着家小而去的,如果上帝允许的话,同时我也顺便帮帮村里的居民。”当然,现在我把自己的打算给自己说了,这是好的。要是我当时对她讲出来,那就可能太愚蠢了。这就是为什么她老是高傲地沉默,老是默默地坐着的原因。是因为她明白了什么吗?她才十六岁,刚刚进入青年时期,她怎么能够理解我的辩解,我的苦处呢?这里有的只是头脑的简单、对生活的无知,年轻人廉价的信念、对“美好心灵”盲目的追求,而最主要的是看着那座当铺,除此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难道我是当铺里的坏蛋,难道她没看出我的为人,难道我多拿了别人的钱财?)啊,世界上的真理有多么可怕啊!

这个美,这个性格温和的女人,这块天空,她简直是折磨我的心灵的bào君,是折磨我的、令人无法忍受的人!如果我把这事说出来,那不是对我自己进行诬蔑吗?您以为我不曾爱过她?谁能说我没爱过她呢?您看见了吗,这是讽刺,这是命运和大自然辛辣的讽刺!我们确实该死,人们的生活总的说来,是该死的(特别是我的生活)!您知道,我现在才知道,我到底错在哪里。这里总有点不大对头。一切都是明明白白的、我的计划也是像天空一样清楚:“严肃、高傲,而且在jīng神方面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默默地承受着痛苦。”情况正是如此,我没瞎说,我没撒谎!“她自己会发现的,这是心地宽宏,不过她不善于发现它就是,将来一旦发现,她就会十倍尊敬我,然后跪在尘埃中,合掌祈祷的。”这就是我的计划,但是这里面我好像忘了点什么,或者忽略了一点什么。这里面好像我有点什么没有办好。不过,这已经够了,足够了。再说现在向谁请求宽恕呢?完了,就完了吧。你这人哪,放大胆一点,也要保持高傲!责任并不在你身上嘛!……

好吧,我一定把真相说出来,我不怕面对事实:错的·是·她,错的·是·她!

5性格温和的女人造反了争吵是从她突然想按自己的想法给钱开始的。她把典当物品的价格订得高出于它自身的价值,甚至两次同我就这个题目展开争论。我没有同意。但这时恰恰碰上了这个上尉太太。

上尉太太是个老太婆,她带来了一个颈饰,是她已故丈夫送的礼物,显然是一个纪念品。我给了她三十卢布。她开始悲悲切切地抱怨,请求保留她的东西,当然我们答应保存下来。好啦,五天之后她来了,要用一个手镯子把颈饰换回去,可那只镯子最多不过值八个卢布,我理所当然地加以拒绝。一定是她从我妻子的眼神中,看出了点什么,于是乘我不在场的时候,妻子让她把颈饰换走了。

知道此事以后,我当天就同她谈了,态度温和,但口气很坚决,而且合情合理。她坐在床上,望着地面,用右脚尖在地毯上弄出响声(这是她的姿态),嘴chún上挂着难看的微笑。

我当时根本没有提高声音,而是心平气和地说,钱是我的,我有权用我的眼睛来看待生活。还说了,当初我请她进我家来的时候,我对她什么也没有隐瞒。

她突然一跃而起,突然全身颤抖,(您想怎么样?)她突然对着我跺起脚来。那是一头野兽,那是兽性大发作,那是一头兽性大发作的野兽。我吓得目瞪口呆;这样的举动,我从来没有料到。但我并没有仓皇失措,甚至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仍然像以前一样,用平静的声音,直截了当地向她宣布,从今以后我不许她参加我的买卖活动。她当着我的面哈哈大笑,然后就从屋里走了出去。

问题是她没有权利走出这栋房子。没有我的许可,她哪里也不能去,这还是在她当我的未婚妻时就说好了的。傍晚前,她回来了,我一句话也没说。

第二天一大早,她又出去了,第三天也是如此。我把当铺一锁,便去找她的两个姑妈。结婚以后,我同她们就断了联系:既没邀她们来我家,我也没去找过她们。到了那里一打听,原来她不在她们那里。她们怀着好奇心理听完我的话后,当着我的面就嘲笑开了,她们说:“您活该!”不过,我是料到她们会笑的。我马上把那个年纪轻一点的老处女,用一百卢布收买了,答应先给她二十五个卢布。过了两天她来到我家,说:“这里有一个叫叶菲莫维奇的中尉军官牵扯在里边,他以前是您同一个步兵团的同事。”我听后大吃一惊。这个叶菲莫维奇在团里给我吃的苦头最多,一个月以前,这个不知羞耻的家伙,装做要当东西,到当铺里来过两次,我清楚记得,他当时就同我妻子开始有说有笑。我当即就走过去,告诉他,鉴于我们以往的关系不和,叫他不要冒昧地到我这儿来。可是我脑子里根本就没想过这种事,我只是简单地想过,他是个无耻的家伙。现在这位姑妈突然告诉我,他们已经有了约会,而且整个事情是由两位姑妈以前的一位老相识尤里亚·萨姆索诺娃搓合而成的。这女人是个寡妇,而且还是个上校太太。那位姑妈说:“您太太现在经常去她家。”

这事的详情我就从略了。为这事我总共花费了将近三百卢布,在两天两夜中我作好了这样的安排:我将站在隔壁房里,站在虚掩的房门后面,倾听我妻子和叶菲莫维奇第一次rendes—vous1的情况。就在等待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妻子发生了一场短暂的争吵,但这次争吵对我来说,却是太重要了。

傍晚前她回来了,坐在床上,望着我嘲笑,同时用一只小脚敲击地毯。我望着她,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想法:这最近一个月,或者最好说是最近两个星期,她的性格完全变了,甚至可以说变得绝然不同了,变成了一个蛮横、好斗的人,我不能说她无耻,但是一个不讲规矩,寻衅闹事的人。正在寻1法语:幽会。

衅闹事的时候,温和的性格却对她起了抑制的作用。当她蛮横无礼的时候,虽然出了格,仍然可以看到她是强迫自己这么干的,而且首先她怎么也无法抑制自己的纯洁和羞耻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种人有时甚至做出非常过分的事来,叫你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头脑。惯于yín荡的人则恰恰相反,总是斯斯文文,干的却是更加卑鄙的坏事,不过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循规蹈矩、彬彬有礼的样子,自以为比你们高明得多。

“您是因为贪生怕死,害怕决斗,被人从步兵团赶出来的,是真的吗?”她突然吹毛求疵地问道,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是真的,是根据军官们的裁决,要求我离开步兵团的,虽然我自己在此以前,递交了申请退伍的报告。”

“是把您当胆小鬼赶出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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