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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罢了!”他一边笑一边说,“丞相心情不好吗?”

诸葛亮迟疑了一下,直接说:“不,只是在疑惑亮究竟是个什么人。”他声音更加低沉,“一年前,雍闿闯入益州府,捆了张君嗣,将他送往江东,至今生死未卜。陛下曾告诫不要让玉人去对付夷人,是亮一意孤行。黄元反叛,多少与亮……也有些瓜葛。”诸葛亮恳切地望着刘备,少见地、沉痛地说,“很多错误,本可避免,亮没做到未雨绸缪,乃至反助其成。纵然如此,陛下仍相信亮吗?”

“是啊。”刘备笑吟吟的。

“为什么?”诸葛亮固执地问。

多少年,他循着智慧、仁德、冷峻之路走了来,走入成都,佩上丞相的印绶,骄傲令他很少反思自身,令他沉醉在白羽的挥舞里、在发号施令的威严中。而今,猛一低头,诸葛亮发现双足立在荆棘里!往日不觉刺疼,是因为有皇帝在!一旦……皇帝没了呢?一旦少了那个乐呵呵、宽仁随和的君王,要他怎生支撑?一个新生的、遭受了重创的王国,撑得起来吗?

诸葛亮忐忑不安。

忐忑是由内而外的,要了解外界,首先得了解自己。

“黄元算什么哟!”刘备说。

“黄元不足虑,然则……”

“别因为一点小事就怀疑。”刘备截住诸葛亮的话,“孔明想知道你之为人吗?朕倒记得三件事,正好回答你。”

头一件事发生在荆州。雨夜,刘备接待了一位来自远方的宾客,他谈吐敏捷、心怀社稷,真是不世出的英才!两人谈到兴起、越坐越近,诸葛亮从门外进来了。“主公!”他微笑着朝刘备作了个揖,就近坐下。宾客见到诸葛亮,起身说要如厕,暂且告辞。“孔明,我得到了个奇士!”刘备喜道。“哦?”诸葛亮淡淡一笑,“在哪里?”“就是刚出去的那人。”刘备回答。诸葛亮擦着羽扇上的水痕,徐徐叹道:“我看此人面sè游移、神情惊惧,说话时低着头,像是怕人见到他撒谎的眼睛。jiān诈之形流露在外,内里包藏祸心,一定是曹cào派来的刺客。”刺客?刘备将信将疑,命人去厕所找,仆从很快回来说:“客人翻墙逃走了!”

“谨慎、敏锐……没人比得上你。”刘备说。

第二件事则在笔墨间。关羽仍活着时,听说刘备招揽到有“神威天将军”之称的马超,生出斗勇好胜之心。他修书给诸葛亮,问谁能与马超媲美。诸葛亮把信拿给刘备,将他惊了一跳。“以云长的性子,怕是想入蜀与孟起一决雌雄。”刘备说。“不会的。”诸葛亮笑着,写好回信:“马孟起文武双全,胆略过人,乃一世之杰,当与益德并驾齐驱;却比不上美髯公您英才绝伦、傲视群雄。”刘备边看信,边“扑哧”地笑出来:“哈哈,孔明真是……有这句话就够了,哈哈!”关羽收到信后,得意地将它遍示在座,说:“军师可谓了解关某。”

“洞察、协tiáo……你亦无人能及。”刘备又说。

“第三件事呢?”诸葛亮轻轻松了口气。

“第三件?”

“是啊,”诸葛亮笑道,“陛下说想到了三件事。”

“哦,”刘备换了更舒服的姿势卧着,低声说,“是……杀刘封。”

刘封!刘备说到这个名字,令诸葛亮手足冰冷!文臣武将日渐凋残,刘封之死,就像沉入海底的一颗沙,就快被忘怀了!没料想,病榻上的皇帝竟再度提及此事!

刘封十五岁被刘备收为养子,以“公子”身份生存了十四年后,他收到一封“父亲”手书,责令他自杀。“我何罪之有!?”刘封瞪着信使手里盛有鸩毒的小红瓶,拔剑而起。信使李福干巴巴地说:“关将军遭荆州之难,公子拒不救助,此罪一;孟达与公子不合,公子夺其鼓吹,使之恚惧降曹,此罪二。”“罪不至死,哈哈!”刘封大笑,正欲夺门而逃,却见门外至少有五十名禁军,将庭院团团包围!“哪有父亲杀儿子的道理!”刘封怒道,一剑直指李福。李福眼睛一眨不眨道:“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公子杀了我,不过白白多出一条罪名。”“父亲……父亲哇!”刘封大哭,一剑砍裂红瓶,“身为将军,必要死在剑下!”他右臂一转,锋刃没入脖子,嫣红的血水喷涌而出,飞了三尺多高!

“封儿还说了什么?”李福回来后,刘备问他。

李福回答:“孟达曾劝公子一道归魏,以免杀身之祸;公子临死前说,很后悔没听从他的话。”

“哦……”刘备口一张,眼泪流下来,流个不停。

永安宫里刘备眼圈又湿了,他第一次在诸葛亮跟前因为刘封而伤感。

诸葛亮战战兢兢的,背上一劲儿冒冷汗。

“不救云长、欺慢孟达,虽然有错却不该死,是吗?”刘备问。

诸葛亮点点头。

刘备叹道:“另有原因……是吗?”

“是。”诸葛亮说。

“什么呢?”刘备苦笑道。

诸葛亮说:“是亮的建议。”

“建议朕杀了封儿吗?”刘备转过脸问。

面对这个迟暮老人,诸葛亮鼓足勇气才能回答:“不错。刘封生性刚猛,地位尊贵,臣担心日后将要威胁太子,难以驾驭,所以就……”

“所以你劝朕尽早除之。”刘备接口,“劝一个父亲杀了儿子。”

诸葛亮再坐不住,膝盖一曲跪倒床前。

“怎么了孔明?”刘备故意问。

诸葛亮低头说:“是……沉重的罪。”

“不、不是。”刘备小声说,“若重新来过,孔明仍会说一样的话,朕也一样会采纳。那不是罪,是残酷。”

正是残酷。

为了成就一个国家,为了巩固代代相传的帝位,君臣父子竟至于此!刘封之死正像烙印刻入刘备心内,一道刻入的,还有诸葛亮冷峻的、理所当然的面孔。“没有一个人比孔明更……”

“残酷。”诸葛亮说。

“丞相按原先的样子做下去就好。”刘备勉力将诸葛亮拉起,“一生多么短,只能坚持一个心思。像朕,一辈子都在和曹cào作对,哈哈,曹cào死了,朕换了个对手,却败得一塌糊涂!”

“孔明所坚持的是什么?”刘备问。

“国家。”

“国家?”刘备重复问。

“蜀汉。”诸葛亮说。

不夸张地说,蜀汉是诸葛亮真正的爱人。

岷江、垫江是她血脉,千里平原是她肌肤,面对蜀汉地图,诸葛亮一次次将手指抚摩过这个美人:陡峭的剑阁、yīn平是她鼻梁;丰腴的朱提、汉嘉是她嘴chún;以定军山为眼睛,一望无余;以峨嵋、青城为手足,婉转风流。手指最终停在“成都”二字上,这是爱人会“通通”跳跃的心脏,用声声心跳来传达每一种感情:哀伤、喜悦、温存、幸福。诸葛亮将她爱入了骨殖,爱入每一次呼吸!他小心翼翼地盼望她更美好些、盼她身躯康健、心情愉悦。因为太重视,才唯恐哪里没有做到、没有做好;才常常不放心旁人肆意地指使她:即便是誊写文卷这种小事,诸葛亮也要亲自动手;便是哪一季该发放多少麦种,若被诸葛亮撞到,他也必然孜孜过问。

“没什么能阻拦孔明?”刘备问。

“为了国家,若需要残酷,那就残酷到底。”诸葛亮温和地说。

他这声回答,令刘备知道他已从不久前的迷茫里走出来,看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做、该往哪里去,然而这回答也令刘备忧心忡忡。直到现在,诸葛亮仍未与他谈及太子刘禅。刘备张了张口,只道:“那……朕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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