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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诸葛亮 > 第五节

第五节

“十五年前?”

“三顾茅庐时。”

他注定要生存在传奇里,李严酸溜溜地想。

“黄元呢?”忽然诸葛亮问。

“哦,陈曶、郑绰二将在南安峡口生擒了他。”

“斩了吗?”

“斩了。”

“那就好。”诸葛亮仍旧淡淡然的。

一个如此对待生死的人,说出“君子之交”,是指什么呢?李严越发想要问个明白,很显然刘备活不了多久,诸葛亮很快就有、甚至已经有了“相父”这个身份,那与之搞好关系就至关重要。可惜这个人……与法正、庞统、刘巴完全不一样,交往多年,李严到现在也不清楚诸葛亮爱吃哪道菜、哪种酒,至于女人,诸葛亮心里眼里更是只有一个:他结发之妻舜英,传说她黑皮肤、黄头发。“宽容才能博大,无欲才能刚强。”诸葛亮常提醒别人说,他又在屋里悬了块竹简,刻着:“澹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

真可怕……李严惴惴道。

“今天是四月……?”诸葛亮一脚跨入馆舍,问。

李严指指又圆又大、黄澄澄像烧饼般贴在夜幕的月亮说:“十五。”一面,他小声补充一句:“赵直说四月不利至尊……”

“逮起来!”诸葛亮打断李严的话。

“啊?”

“赵直冒犯圣驾,着即落狱议罪。”诸葛亮严肃地说。

赵直虽然被逮捕,然而预言并未落空。九天后,刘备驾崩在永安宫,当时他已将遗诏交付给了诸葛亮,人生走到这一步,就算有再多放不下,也都只好撒手不顾。皇帝吃力地转动瞳子,目光落到丞相腰边佩剑上,那是蜀汉最好的八把剑之一,也是唯一仍未命名的。“孔明……”刘备抬了抬手,指指诸葛亮的剑,这使四十三岁的丞相略一怔,以为被责备带剑入宫——入白帝后,刘备以“非常时期”为由,特准诸葛亮挂剑朝见。“章、章武……”刘备断断续续道,“是……它的名……”章武是国家年号,是一个即将逝去的时代!刘备动动手指,诸葛亮会意上前,刚将手搁到皇帝手边时,就被他用力捏住了。“刻、刻上去……章武……”刘备说。“遵命。多、多谢陛下。”诸葛亮哽咽道。刘备笑了笑。这笑容永恒地凝固在了他苍老的面孔上。

“陛下……大行了。”诸葛亮将手指从刘备手指里抽出,垂泪道。

一时,永安宫被淹没在泪水里。

哭声从窗格间飘散入黑漆漆的夜,飘散到天空的星辰上。一小弯月亮蜷缩在夜幕一角,偷眼打量着人世悲愁。零星光辉洒落白帝小径,死亡讯息奔走在石子路上、奔走在江水跌宕中。刘理、刘永扑到父亲渐渐凉了的身躯上呼号时,李严、马谡上前,扶住了哀切的王子。

“相父!”刘理眼泪汪汪看向诸葛亮,“几时……回家?”

“三日后,殿下。”诸葛亮回答。他转向李严又说:“白帝城就有赖正方兄了。三日后,亮扶梓宫回成都。”

五月初,太子携百官出城三十里来迎皇帝灵柩。十七岁的少年——刘禅,早在半个月前就收到了诸葛亮的《请宣大行皇帝遗诏表》,建议百官举哀,满三日除孝服,等丧期到了再着孝;各郡国太守、相、都尉、县令长守孝三日就好。表里虽没有直接提到皇帝登基仪式,可眼望着表章上“大行皇帝”四个字时,刘禅意识到国家的重量正沉甸甸地往他肩上压来。“淑儿就要做皇后了,不再是太子妃。”刘禅抚着张淑儿水流般的长发说。女孩儿将面孔辗转在刘禅怀里,小声问:“父皇遗诏,你见到了吗?”

“没有,在丞相手里。”刘禅说。

刘禅等了半个月,等到了收殓着父亲的黑sè棺木,等到了泪水淋淋的弟弟们,也等到了丞相:他仍是羽扇纶巾的装束,一身素服,面容稳重而哀伤。诸葛亮跪倒在尘土飞扬的道上,手把羽扇道:“太子。”

刘禅慌忙扶起诸葛亮。

两人如此之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彼此眼里的泪光。

“丞相礼重了。”刘禅小声说,克制着不要哭出来。

“今日之太子,便是明日之皇帝。”诸葛亮随在少年身后说,“入宫便将遗诏敬呈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依臣之见,殿下宜早登大宝。”

“是……”刘禅点点头,“全凭丞相安排。”

诸葛亮脚步一停,几乎就想说“亮是殿下之臣”,忍了忍,终于只是叹了一口气。刘禅非常警觉,立即便问:“怎么了?”

“没事。”

“丞相一路辛劳,是累了么?”刘禅问。

“还好,”诸葛亮想想说,“若蒙太子允准,亮希望能早些回家。”

“当然、当然,应该的!”刘禅一迭声说。

将梓宫送入内廷后,诸葛亮直接回了府。连晚饭都没有吃,脱去外衣便抱膝坐在床上,眼睁睁望着金黄的天空悄悄暗了、黑了,日头滚落到山后面去了。没有蜡烛的屋里弥漫着凉意,鹤望兰的幽香在月光里漂浮,仆从们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腔,嘈嘈切切的声音令诸葛亮感到不耐,他却没有力气制止他们,他像很多年之前、得到了铃死亡消息的那个夜里一样,抱住身躯蜷在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深深呼吸。这个世界有深蓝的湖水,也有使人窒息的血海汪洋,有广袤无边的黑暗,也有闪耀在高空、永不坠落的北辰。“多一些坚硬吧,再多给一些勇气……”他小声说,一个哨声从chún里溜出来,低沉和浑厚,反复回旋,直至消弭也听不到一丝尖锐。“要从心里去找到勇气,”诸葛亮想,“当此之时,胆怯比愚蠢更令人不能原谅。”

有勇气面对少年君王。

面对文武百官。

面对一战而败的军卒们。

面对翘首盼望的黎民百姓。

有勇气——去面对和承担整个国家。

还有北方幸灾乐祸的曹魏,东边首鼠两端的孙吴及以南面气势汹汹的叛党:益州大姓雍闿、越嶲夷王高定……

“吱扭”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诸葛亮没有动。

这人走近了,将手指放在床榻上,诸葛亮手指落下来,才一移动,便觉她从身后安安静静地抱住了他,将面孔贴在他后背上,被这一贴、一拥,方才完整的孤独、冷清就像被阳光直射的冰雪般融化得一点也不剩。多温暖啊……世上至少有一个人,能使诸葛亮安详、放松。

“抱歉……”诸葛亮低声说。

“怎么?”她笑着问。

“我本该回来就去看你。果儿好么?”

“挺好,她口里不说,心里却很挂念你。”女人笑道。

“舜英一直相信诸葛亮吗?”他问她。

“是,一直。”她回答。

“现在呢?”

“信的。”

“住回来好么?”

诸葛亮摸到舜英手指,握住了。

“虽然没多大差别,仍然想要你住回来,与我在一处。”诸葛亮解释了一句,一面担心会被妻子拒绝。

“好。”舜英说。没及诸葛亮再开口,她又说:“你啊……有个儿子才好。”看情形,诸葛亮就要被封侯了;没有儿子,后代就不能继承其爵位。“做丞相的,有三妻四妾也……”舜英笑嘻嘻说。

“从大哥那里过继一个吧。”诸葛亮很快说,“一样是诸葛家的血脉。”

何况,蜀汉与江东必然要在近期恢复更广泛的邦交,一国丞相过继另一地重臣之子,尽管是兄弟间的私事,也能显示出相互的“友好”。

“唉……”

舜英才一轻叹,便被猛转身的诸葛亮拥入怀中。

此时建章宫里,刘禅也正抱住淑儿,忍不住的眼泪落在遗诏上:

“朕刚得病时,仅仅痢疾罢了,后来又染上别的病,看来治不好了。人活到五十岁就不算夭折,朕活了六十多,哪还有遗憾?不必自伤自悼。只是放心不下你们兄弟。丞相称赞你智量宏大,学业比所期盼的更好,真能如此,朕复何忧!勉之!勉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只有贤能、仁德能服人。多读《汉书》、《礼记》,闲暇时再读读诸子及《六韬》、《商君书》,这些都能增益智谋。听说丞相为你抄完了《申》、《韩》、《管子》、《六韬》,可惜没送到就半路遗失了,你不妨自己找来看看,以了解其中意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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