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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朅师国军神的警告

马车的帘子合上了,哑巴车夫一抖缰绳,先行领路,李天郎和阿史摩乌古斯漫步跟随。

没想到旧日混迹其间的疏勒女肆“莲香楼”还是那个样子,要说变化,就是老板娘变成了雪玉儿。“平日里找些银钱,本想当作嫁妆,可转念想婚嫁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尽拿出来买下了这莲香楼罢!”雪玉儿在车夫搀扶下下了车,门口的奴才看见她谦恭地行礼,“将两位爷的牲口好好伺候了!”有人应诺,过来牵走了飒赤。

尽管寒冬飞雪,天sè渐晚,莲香楼却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来自天南海北的诸sè人等在这里逍遥享乐,一掷千金,在女人们的尖叫和娇呼中一洗漫漫商途的苦累,暂时解脱世俗的烦恼。走过回廊,不时有衣冠不整的胡汉人等被坦xiōng露怀的胡姬们簇拥着踉跄而行,喷出满嘴酒气。

雪玉儿一路和常客们打着招呼,若即若离地摆脱一个个醉鬼的纠缠,带着李天郎和阿史摩乌古斯径直往后堂去。李天郎心中一动:那里曾是自己和雪玉儿消魂缠绵的地方……不,他稍微顿了顿脚步,雪玉儿立即感觉到了,回过身来意味深长地冲李天郎展颜一笑:“记得你第一次进到这里的情景吗?那时候……你还会脸红……”而如今,同样是这地方,却让李天郎感到格格不入,非常的不自在,为什么,是因为阿米丽雅?

和方才在大厅里大不一样的雪玉儿兴冲冲地扯着李天郎进了后堂,相信她也触景生情,生出了万千思绪。看着神采奕奕的雪玉儿,李天郎脑子里幻化出阿米丽雅的影子,怎么敛神也挥之不去,他开始后悔答应来这里。

后堂重新修缮过,比过去更清静,也多了厚重的脂粉气,青春逝去的女人唯靠饮鸩止渴的铅华才能保住几丝昔日的美好回忆,自然少不了越来越多的脂粉。

粉红sè轻纱装点的厅堂,在明亮的灯火中发酵着诱惑和暧昧。暖洋洋的火盆和热炉将大厅里烘得春意盎然。李天郎任由雪玉儿脱下自己的靴子,取下自己的头盔,让她用温热的毛巾给自己擦脸洗手,两人默默地相互接近着,寻找着,苏醒着……当雪玉儿的手伸向紧束铠甲的腰带时,一直闭着眼睛的李天郎猛然捏住了她的手,“不!”劲不小,此举明白无误地告诉了雪玉儿,“到此为止!”

“嗯,甲胄不解么?”雪玉儿的声音没有多大起伏,但是眼角却分明湿润了,“郎君别误会,奴家只不过想让郎君舒服点……”手渐渐松了,但仍坚定地将雪玉儿的手轻轻扒开,“将军金甲夜不脱……到底是雅罗珊啊……而我,却不是以前的雪玉儿了……”眼泪终于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划过抽动的嘴角,但很快被擦去了,“也好,奴家随将军的意吧!还喜欢三勒浆么?有人远道送来一坛三勒浆,让奴家陪将军喝上几杯吧,叙旧无酒,岂不少了意境!”雪玉儿声音高亢起来,恢复了她女肆主人的神采,“再叫几位奴家亲自tiáo教的小女子来,且歌且舞,凑个兴吧!”

不待李天郎答应,雪玉儿轻击玉掌,轻纱后脚步细碎,飘来几个美貌胡姬,后面的手中都拿着乐器,前面几个长襟飞舞,显是舞者。领头的红衣胡姬腰身非常修长,她先冲李天郎盈盈一拜,扬臂高举,手腕一弯,小指一翘,乐声顿起。疏勒之乐,乃唐十部乐之一,闻名遐迩,太常寺中乐师,疏勒人不在少数,还曾出过诸如裴神符这样著名的乐人,其名作《胜蛮奴》、《火凤》、《倾杯曲》风行一时。

“李郎,多年未见,奴家敬你一杯。”三勒浆的香气总是那么诱人,李天郎有些回避雪玉儿目光炯炯的眼睛,余光扫过门口,透过巴掌宽的门缝隙,忠实的阿史摩乌古斯就盘膝坐在走廊下,面前放着一小坛火和几个煮熟的羊头,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主子脱离自己的视线之外。阿史摩乌古斯想得周到,雪玉儿显然也想得周到。李天郎迎着阿史摩乌古斯的目光点点头,端起杯子和雪玉儿碰了碰,仰头饮干了。阿史摩乌古斯得到主人默许,掏出了随身短刀,伸向了盘子里热气袅袅的羊头……

“李郎哪里找的这人,死心眼儿,方才怎么也不让关门,非要留个缝……不冷么?”雪玉儿早就注意到门外铁塔般肃立的阿史摩乌古斯,对方丑陋怪异的体貌足以令任何人都留下深刻印象。

“哦,他本是突厥人中的拓羯,箭术jīng湛……后来跟我在军中做个别奏,也算随从,葛逻禄人都是死心眼儿……”李天郎有一搭没一搭地答道,雪玉儿“李郎”的称呼令他十分别扭,为什么,以前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称呼自己的么?怎么今日这亲昵的称呼令人如此窘迫?明白了,阿米丽雅,五年来,只有阿米丽雅这么称呼自己,而自己也几乎完全习惯了她的轻唤,已经没有人能够替代……

歌舞声中,两人痛饮了几杯,雪玉儿已是发衩松散,罗衫轻解,和衣甲整齐的李天郎形成鲜明对照。“我老了,变了,没有以前漂亮了吧?”眼波流动的雪玉儿伸手揽住正襟危坐的李天郎脖子,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就是以前我最妩媚的如雪肌肤,你最喜欢的,也老了,不再丝绸般光滑,羊脂般剔透了……不信你摸摸……”

门外突然传来阿史摩乌古斯的喝令声,随着就听见弓弦响,有人一声惊叫,间或有人闷哼。嘈杂的乐声没有让李天郎沉迷,他一把护住雪玉儿,一手握住了兵刃,正好抵消了肌肤相亲的尴尬。“是什么人?”他低声问瘫软在自己怀里的雪玉儿。

雪玉儿一时没有回答,她似乎乏力地将头靠在李天郎的xiōng前上歇了歇,嘤咛一哼,用胡语喃喃说了两句,是骂人的话。此时,乐声已止,门外传来胡语的呼喊,在喊雪玉儿的名字。“是找你的么?”李天郎再问。雪玉儿白亮的脖颈后面有一颗黑痣,像一只挑逗的眼睛,冲着李天郎的视线眨眼。“我去看看……”雪玉儿刚刚睡醒似的直起身来,迅速拢了拢了拢衣衫,用胡语高声询问,外面隐隐有回答。“是个老熟客,你还记得那个粟特商人胡拉克么?”李天郎点点头,在疏勒你可以不认识别人,但一定会认得这个胡拉克。只是,他突然来干什么?纯属巧合么?恐怕没那么简单。

胡拉克和他的家族是丝绸之路赫赫有名的商家,他们的脚步东至大唐广州,西至拂菻、大食的广阔区域。成千上万匹骆驼背上,承载着滚滚财富,在疏勒城里,他的房屋比军府还大,甚至佉沙王室的阿摩支王族,都用疏勒特产的毡毯与之交换来自五湖四海的奢侈品。

门拉开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阿史摩乌古斯黝黑的背影,他左手持弓,右手扣着三支待发太习箭,虎视眈眈。在他前面的小院门口,紧张地对峙着四个人,他们的脚下,赫然各chā着一支羽箭!

“胡拉克,你鬼叫什么!”雪玉儿笑骂道,完全恢复了青楼老板娘的神采,“触了霉头了罢?”

“你这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凶神恶煞的门神?”胡拉克长舒一口气,扶了扶头上华丽的貂皮帽子,摆手示意身边的人收起兵刃。

阿史摩乌古斯余光一扫神态自若的李天郎,缓缓放下了硬弓,又狠狠瞪了对方一眼,闪开了道。雪玉儿站在回廊下和慢慢走进的胡拉克叽里咕噜摆谈两句,回头对李天郎说道:“胡拉克想和你攀攀交情,说还有事相求。你……”

“让他进来吧。”虽然还不知道这个胡拉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至少可以摆脱与雪玉儿独处的窘境,李天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再说,一个商人,和官府中人套近乎几乎是他们乐此不疲的嗜好。见李天郎答应得这么干脆,雪玉儿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别以为这是我处心积虑,胡拉克是这间女肆实际的主人……”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显然不想让胡拉克他们听见,“他……死样!”雪玉儿忸怩作态地娇呼一声,伸手拍开捏住自己臀部的手,胡拉克顺势又在她xiōng上摸了一把,哈哈大笑着走进屋。

“雅罗珊李将军!”胡拉克的声音像铜钟一样洪亮,“久仰!久仰!今日得见,胡某三生有幸!前几个月就在龟兹见识过将军麾下勇士夺旗之猛,当真名不虚传,强将手下无弱兵!厉害!厉害!jīng彩!jīng彩!”

“过奖!”李天郎微笑着点点头,看着胡拉克身后的随从被气势汹汹的阿史摩乌古斯横身拦住。胡拉克也注意到了,居然丝毫不以为忤,继续张开双臂,先是以汉家礼仪,后以粟特礼仪与李天郎亲热见礼。如此的热情和真诚不得不令人感到亲切,李天郎站起身来还礼,胡拉克一撩长袍,呵呵笑着很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

“胡先生的汉话好地道,几乎没有半点胡人口音,要是不见人,没人会认为你乃胡人。”

“唉,我们做生意的走南闯北,不会说两句当地话,那还怎么做买卖?来!先干三杯再说!我先干为敬!”胡拉克咕咕倒下去三杯酒,旁边的雪玉儿立即为他斟好。“自去年便听闻李将军以三百人马击败吐蕃千人铁骑,又攻破天险大山子,威名远播,雅罗珊如雷贯耳,胡某好生敬慕,一直想结交将军,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前些日得知将军移驻疏勒,胡某大喜,虽远在吐火罗也日夜兼程赶回,今日可算见到将军了!来来来,为今日我等之缘,咱们再干三杯!”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胡拉克谈笑风生,潇洒豪迈,确有一方雄豪风范,即使李天郎也不由自主被他的热忱所感染,逐渐放松下来。音乐再次响起,翩翩歌舞浓浓情怀,屋子里四处都洋溢着欢快和温暖。要是不知内情,看见胡拉克和李天郎的热乎劲,还以为他们是多年老友。“今晚真是高兴!雪玉儿!你且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我们的雅罗珊!”胡拉克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冲屋外用胡语高喊了几声,“我也为李将军备了些薄礼!呵呵!别推辞!别推辞!我们粟特人虽是商人,但绝不唯利是图,否则怎么交得了朋友,怎么走得了天下!”

两个高大的随从应声走进门来,抬着一个jīng美的大木箱。其中一个随从放下箱子,躬声退了出去,另一个默不作声地掀开了箱盖。李天郎注意到此人的手已经在屋外被冻得通红,但肌肤甚是细嫩,不似干粗活的仆人。李天郎心里一动,暗暗留了个心眼,也许今晚的好戏就此开场了。

一箱金银珠宝映亮了所有人的眼睛,雪玉儿甚至轻呼出声。“嘻嘻,也值不了几个钱!”胡拉克得意地搓着手,“刚巧和吐火罗人做了笔大生意,李将军别见笑,这些不到此次胡某所赚的一半!”

“如此厚礼,天郎怎担得起!”李天郎边说边细细观察那个随从,对方显然很不习惯老是这样低着头,下意识用手抚摩后颈,右手上一颗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十分扎眼。雪玉儿也注意到了,脸上顿现惊讶之sè,张嘴想说什么,终于以斟酒掩饰了过去。“所谓无功不受禄,天郎白拿胡先生这些钱帛,岂不是成了小人?”

“将军哪里话来?胡某知道将军从来不贪恋财物,这些钱帛不过是我的小小心意,将军在秋cào上率我胡族儿郎力挫群英,令我等欢欣鼓舞不已,那岂是区区几万银两能买得的?某见番兵营器仗军械,马匹牲畜多有匮乏,也就想助一臂之力,某别无长物,为商之人,多的正是钱帛,除了些许阿堵物(钱),胡某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望将军不要嫌铜臭的好。”

几句胡语突然从随从处传来,正滔滔不绝的胡拉克一愣,打住了话头。“这个,这个,要是将军真觉得受之为难,不如和胡某做个小买卖!咳,商人就是这德行,老是想着买卖……”

“我乃大唐军人,胡先生的买卖是自己做,还是帮别人做?可别令我等为难。”

胡拉克双手乱摆:“哪里话!哪里话!某家怎么会让将军为难!”

方才说话的胡人立起身,抬起了头,正好和李天郎四目相对!两人瞳孔同时收缩……

李天郎黑sè的瞳孔和对方蓝sè的瞳孔密切相交,像两颗正面碰击的流星,骤然交接出炫目的光,旁边的胡拉克和雪玉儿对望一眼,心眼忽地提了起来……

挺直的鼻梁,隼鹰般的眼神,坚韧的下巴犹如被一刀削出,根根直立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略略卷曲的头发间隐隐沁出波斯香料的气息……整张脸仿佛是由一块洁白的大理石雕刻而出,衬出一种高贵和王者的威严。

像什么呢,像什么?嗯,像贵霜帝国金币上的铸像,对,要加个王冠,简直一模一样!

“这位仁兄器宇非凡,非凡人也!敢问尊姓大名?”李天郎保持着微笑,关键人物到底出场了。

朅师军神

来者轻轻取下头巾,将整张脸都显露出来,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年汉子。他缓缓挺起了腰,眼光没有离开对面的李天郎。“胡拉克……”李天郎只听得懂他开头的三个音节,显然是在招呼胡拉克,后面是一大串听不懂的语言。

神sè略显尴尬的胡拉克清了清嗓子,强笑着说:“将军的眼睛好厉害!还是被将军看出来了,咳咳,这位是……”胡拉克恭恭敬敬地冲假随从躬腰行礼,“朅师国王勃特没之兄素迦亲王殿下……”

素迦?就是那个宁可四处征战也不愿意当国王的素迦?听说整个朅师都尊他为军神!好!好!今日也算又见了一个英雄人物!李天郎哈哈一笑,端起了酒杯,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朅师军神!好胆sè!好汉子!先不说其他,且共饮一杯!”

素迦嘴角也挂上笑容,哇哇说了一通,胡拉克赶紧传译道:“殿下说,他以为你知道他是谁后,会跳起来拔剑……他说你也是英雄,雅罗珊名不虚传!要与你喝一杯!”

“好!”

“叮……”两个酒杯一碰,两人干净利落地仰首饮光,抛杯哈哈大笑。

三杯酒毕,李天郎道:“我虽叹素迦殿下勇谋过人,但现你我非友为敌,以我大唐将领,本该与你拼个死活,但我中土古人云: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今日当殿下为使者,我以礼相待,今晚既过,自敌我分明也!”

素迦微笑着点点头,通过胡拉克说道:“早闻大唐军中有称雅罗珊者,今日得见将军,果然英雄了得,不枉我冒险一遭。方才在门外连发连珠四箭者可是将军亲随?”见李天郎点头,素迦若有所思,“快若闪电,准若隼鹰,确实堪当神箭手!这样的勇士居然甘做将军亲随,更可见将军过人之处。我曾听闻不少将军丰功伟绩,原当百姓讹传,今日亲眼所见,虽寥寥数面,但却不由我不信……不知如将军者大唐有几人?如将军亲随者又有几人?”

“大唐疆域万里,雄兵百万,在我李天郎之上者如过江之鲫,安西军中,当是高仙芝大将军第一,此外还有李嗣业将军、席元庆将军、田珍将军等猛将,皆勇冠三军,此外还有封常清、刘单、岑参等足智多谋之士,皆才略过人,英雄豪杰可谓不可胜数也;就是在下营中,如门口亲随般善射者不下数百之众!”李天郎笑道,“殿下如不信,可问胡拉克,再多的情势,恕在下不便多言。”

“大唐,你们的高大将军真的要攻打我们朅师么?”素迦蓝sè的眼睛炯炯闪亮,“我朅师与大唐素来无甚龌龊,为何刀兵相见?”

李天郎心里一滞,低头饮口酒,只得套用封常清的原话:“朅师勾结大食、吐蕃,断我大唐西域之要道,且不尊我天朝号令,藐视我大唐天威……”

“将军所言,不过是泛泛之借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已!”素迦的声音激昂起来,洁白的脸庞泛起了血红,“朅师交好大食、吐蕃是为国之安泰,免生战端,怎么轻言勾结而不利于千里之外的大唐?至于沿商路征敛赋税,乃我邦自理之事,你们在境内不也如此,怎的又有阻塞商路之说?朅师国虽小,但绵延数百年,不逊大唐,与大唐可称兄弟之邦,为何非得尊奉大唐号令?”

“殿下,天郎一介武夫,朝廷命官,只知效命沙场,统兵征战,其他之事,我自难理,且或战或和,也由不得我等。”李天郎知道争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每次和阿米丽雅一谈及此,往往不欢而散一样,“只是想到要和殿下这样的英雄对阵,实在可惜!”

素迦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李天郎,将胡拉克的传译一字字听完,轻叹一口气,脸上出现莫大的怜悯和遗憾的神sè,“我也一样!不过,战场拼杀,你死我活,也是从军者的归宿,我倒很荣幸成为雅罗珊的对手!我朅师虽无雄兵百万,但历来尚武剽悍,弱冠男儿皆可战。且保家卫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之优,大唐劳师袭远,未必能够如愿!嘿!嘿!就是那千年万年的冰山雪海,就可以拖垮你们!到时候我们来收殓你们的尸骨便是!”不管胡拉克怎么“文饰”素迦的话,但那种桀骜不驯,挑战强势的意味用不着太多的语言就能使人强烈地感受到。

李天郎大唐男儿的血yè骤然沸腾起来,当即正sè肃然道:“两军交战,鹿死谁手,自难预料。自古便无常胜之军,胜败也乃兵家常事,说说也无妨。殿下如对西域略知一二便可察,大唐雄师每战几皆不占天时地利人和,然仍攻城略地,所向披靡。朅师虽远,却也在我大唐兵锋之内,殿下御敌,不可轻敌为好。”

“哼,安西倾城之兵不过两万,而我全国持矛儿郎不下五万,且尽据天险。当年,我们一个叫亚历山大的祖先仅率四万人便横扫了整个天下,是安提柯王国、孔雀王朝、塞琉古王国、托勒密王国之始作俑者,如今的天竺、呼罗珊、波斯、大食,哪个不是我们的天下!嘿嘿,要不是高山和士卒厌战阻止了他高贵的步伐,恐怕现在也没有了大唐!一个朅师虽然只秉承了祖先气势之万一,但经历数百年沧桑不败,威震乌浒河流域,岂是那么好欺负的,只怕将军真的是进得来出不去啊!”素迦握紧了拳头,手指上的宝石戒指血一样红,“自由是我们朅师人最神圣的东西,每个朅师人都会为之战斗到底!若外敌胆敢来犯,达丽罗川将会埋葬他们!”

“兵贵jīng不贵多,殿下祖先之武功也谙此理。李某倒真的希望殿下有祖先气势之万一,免得败得太轻巧!”

胡拉克迟迟疑疑地不知道该怎么传译,素迦不耐烦地催促他,唉,要不是需要仰仗这位朅师亲王疏通商道,鬼才来趟这趟浑水!

一听完胡拉克的传译,素迦先是勃然变sè,下意识地按住了剑柄,随即却笑了起来。李天郎暗暗吃惊对方的定力,慢慢松了握刀把的手。头上沁汗的胡拉克暗地冲雪玉儿丢个眼sè,雪玉儿会意笑道:“你们男人一见面就知道打打杀杀,有甚趣味?不如多和几杯?来,我来给你们斟满!你们是英雄惜英雄,这里就是一个英雄会啊!”

“是啊!是啊!害得我生意也没法做!”胡拉克也帮衬道,“和气生财么!是不是?来来!干杯!”

原本紧张的气氛骤然松弛下来,素迦神sè很快恢复如常:“那我素迦就在朅师恭候李将军大驾了!”

“一定到!本将所部旗帜为红sè鹖鸟旗,殿下战场如见,必为在下!”

几人又饮了几杯,李天郎欠身说道:“今日已尽兴,天郎军务在身,先自告辞。殿下还是赶紧归国备战的好,跨出此门,你我即是生死相拼……”

“且慢!”胡拉克扯住李天郎衣袖,“这些薄礼,一定请将军收下!”见李天郎剑眉一竖,意欲坚拒,胡拉克急道:“也不是白收,小的想用这个买几个人的命!”

他想赎被赵陵擒获的那几个朅师战士,这显然是素迦的意愿。能重金来救几个似乎微不足道的部属小卒,可见这个素迦不仅爱兵如子,也必威望甚高。但李天郎不知道的是,被赵陵一举歼灭的那支不过百人的朅师小部队,是素迦训练有素的贴身卫队,都是最jīng锐的“费兰吉提斯”(重甲步兵)重甲武士。素迦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以一当百的卫队怎么会在顷刻之间就全军覆灭了,他必须弄个明白,否则何言击败唐军?因此他不惜重金也要赎回被俘之人,也毅然决定亲自潜入疏勒打探虚实。

“可惜,被俘之人甚为刚烈,尽嚼舌自尽了!”李天郎站起身来,眼角瞟见雪玉儿一脸凄苦落寞之sè,“真是好汉!雪玉儿,”李天郎再也没有将目光转向她,“咱们……感谢款待,后会有期!”

李天郎穿上外袍,冲众人一施礼:“李某先走一步!”胡拉克张张嘴,又急急地冲雪玉儿使眼sè,而雪玉儿却神sè恍惚,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殿下放心,李某说话算话,今夜之会,我自会绝口不提,但今夜之后,李某职责所在,当无私情可言!”

门口突然传来呕吐声,素迦张目一看,是他的两个卫士正在扶柱呕吐,不由眉头一皱,出言询问。其中一个卫士断断续续说:“野蛮人!野蛮人!”一旁大笑的阿史摩乌古斯见主上出来,立刻收拾停当跟随在后,在院门处狠狠一瞪眼睛,嘿地低喝一声,冲站在廊下的素迦胡拉克等一干人龇龇牙,虎虎而去。当李天郎主仆二人消失在院门外时,素迦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野蛮和智谋,哼,好一支虎狼之师!怪不得……”

胡拉克咝咝地吸着冷气,咕哝道:“天可真冷……”回头看见雪玉儿猛然端起桌上的酒壶,劈头盖脸地guàn了几大口,晶亮的酒浆飞珠溅玉般在她红红的chún边散落……

回廊上散落着两个啃得jīng光的羊头,还有……还有一只冻得硬邦邦的死耗子,上面还有撕咬的齿痕,那只老鼠是阿史摩乌古斯顺手在墙角射中的,当他将这个还在抽动的活物提起来血淋淋地剥皮生吃时,一直紧盯着他的两个朅师人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

浑身雪花的阿史摩乌古斯带着激灵的寒气掀帘而进,一言不发地单膝跪下。

“没有跟上?”李天郎看到扑面而来的是凄厉的bào风雪,这样的天气,能找到路回来已经不错,怎么还能跟踪,“雪大风烈,对手又非同一般,怪不得你!”

“jiān细乘马车,再换快马,星夜出了城,往葱岭去,小的在离城三十里的山窝失了踪迹……”阿史摩乌古斯龇着牙说,“在bào风雪里居然冒死夜行,想是心急,或是畏将军击杀,溜得好快!小的无能,在那里转了一个多时辰也未找到蛛丝马迹!”

在西域这块地方,不能太相信承诺。李天郎前脚一迈出莲香楼,便嘱令阿史摩乌古斯跟踪素迦,并飞马告之疏勒各门严加把守。没想到素迦还是设法逃脱了,胡拉克自然帮了忙,一旦有人问起,这个商人也会推个干净。

“起来吧,先喝杯热茶,”李天郎将火盆翻动一下,顺手给阿史摩乌古斯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nǎi茶。“再厉害的猎人,也不是老天爷的对手!那家伙这次逃走,下次就没有这么走运了,也许我们很快就会和他在碰面的……”

也不管烫不烫,阿史摩乌古斯咕咕地仰首喝完茶,嘿嘿哈了两口气,叩首离开。

他不会走远,就裹着斑驳的毛皮大氅坐在李天郎的帐门边,旁边是席地而卧的“风雷”“电策”。

朅师……

真的如这个素迦说的那样么?

他们会是下一个小勃律么?

李天郎望着摇曳的烛火,陷入莫名的恍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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