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橙:“……”
他们直接上了三楼的雅间,甫一进门,一阵馥郁香气扑面而来,原来临窗栽着一株丹桂,金钿沉沉,引得满室芬芳。靠窗的榻上还倚着一个天青色仙袍的男子,手持书卷,正看得入神。
乾元进门即设下结界,对唐丝丝拱手道:“在下乾元,这是我师弟清阳。敢问贤弟如何称呼?”
“小妖乃琅山小唐。”唐丝丝眼中亮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惊异:“不知兄台可是西天元朔宫那位乾元神君?”
“正是小神。”
唐丝丝激动万分:“竟是遇见了乾元神君和清阳上仙,久仰久仰!”
被闺蜜的演技尬到的姜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两位神仙都收敛了仙气,看着与凡间公子无异。若不是姜橙早就在唐丝丝那里见过乾元百八十张画像,只怕一时也认不出来。
清阳上仙神色淡淡,朝唐丝丝点了点头,就继续低头看书了。
“我师弟不爱说话,小唐莫要见怪。”乾元笑容爽朗,斟了一杯酒递给唐丝丝,举手投足气度卓然:“这是桂花酿,陌上桑的名酒,贤弟试试。”
琥珀色的醇液里飘着一朵朵金桂,幽香缭绕,赏心悦目。唐丝丝抿了一口,只觉浑身舒畅,很快就打开话匣子,和乾元聊上了。
她是谁啊,撩过无数美人的聊天高手,这世上就没有她接不上的话题。是以乾元的神情越来越放松,和面前这位唐小公子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姜橙当然不会当弹幕来打扰闺蜜的好事。百无聊赖之下,她目光游离,不知不觉落在了屋内另一只“蜡烛灯”身上。
如果说国民男神乾元是耀眼夺目的朝阳,那么他这个师弟则像天边一抹宁静恬淡的弦月。淡眉衔远山,星眸如深涧,整个人静静坐着就是一幅引人入胜的工笔画。修长的指尖翻阅着书页,无论窗外的喧哗还是室内的谈笑,都没能让他移神分毫。
相比乾元那极具杀伤力的容貌,姜橙倒觉得清阳上仙看起来更顺眼些。那般风姿让她想起了长砚,两人俱是遗世独立、隽逸孤绝的模样,“谪仙”一词,所言非虚。
只是长砚看起来远没有清阳那么超然洒脱,他的眉间总是揉着一抹郁色。姜橙几次见他独自伫立在山顶,像一尊望天石眺望着远方,脸上不是惯常的温润和煦,而是落寞如雪。
联想到他最近的举动,姜橙慢慢明白过来,长砚是想离开琅山了。
小小的琅山成就了他,也限制了他。他一心想去更广阔的天地遨游,这里的一切都留不住他,更毋论她一尾小锦鲤。
想起许久未见的长砚,姜橙不免有些失神。就在她朝着清阳上仙发呆的时候,对方忽然抬起头,略带深意的目光直直地望过来。
姜橙一个激灵,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化形出了什么纰漏。上下自省一番,确定没问题后,她再也不敢朝窗边看了,索性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地当一支玉笄。
乾元和唐丝丝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个时辰。姜橙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唐丝丝轻抚发髻,不好意思道:“今日与神君一见如故,竟忘了你们回天庭的时辰,是小妖的不是。二位的风姿令小妖敬服,改日有机会再向神君请教。”
乾元笑道:“不曾耽误,我与师弟子时前回去即可。”
三人在陌上桑门前分别。今日没有宵禁,沿街笙箫飘扬,玉壶光转,观赏花灯的公子仕女三五成群,处处欢声笑语,气氛热烈。
走出一段路了,姜橙不知怎的,又回头望了一眼,天青色仙袍的男子还立在檐下,听师兄说着什么。头顶灯火阑珊,一支烟花如星如雨,盛放在他黑曜石般的眼眸中,于整个人都增添了一抹华彩。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来来,两位分享一下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吧?
姜姜:我陪闺蜜去相亲
清阳:我陪师兄去相亲
作者:听说,一般陪去相亲的,当事人都看不上,陪同的都能对上眼哦~
姜姜:他没看上我qaq
清阳:她看着我,在想别的男人
作者:这、这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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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仙阶设定:天帝→帝君(勾陈)→上神→神君(乾元)→上仙(清阳)→仙君(长砚)
☆、渔女
回去的路上,唐丝丝开启了重度花痴模式,要不是姜橙硬架着她,她整个妖都要飘起来了。因着上次的遭遇,姜橙坚决反对连夜赶回微霜湖,于是两人便回柳溪胡同过夜。
不曾想又遇见了那个算命先生胡非。他似乎才收摊回来,碰见她俩也是愣住了,没想到两家竟是住一个胡同的邻居。
见唐丝丝满面春风,胡非便知道自己算对了,不由拱手贺喜:“恭喜姑娘心想事成!”
唐丝丝神智还在线,满意地赏了碎银给他:“小子还挺有本事嘛!我还当你跟那些坑蒙拐骗的东西是一伙的。”
胡非谦虚道:“姑娘谬赞,是姑娘自个儿红鸾星动了,小生不过是个指路人。”
唐丝丝一愣,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红鸾星动?哈哈哈哈我要是跟他有一腿,我就倒立着沿微霜湖走一百圈!”
姜橙浑身一凛,flag不要乱立啊喂!九成九会被打脸的!……虽然这脸打起来确实很有难度。
唐丝丝说罢,不再理会胡非,拖着姜橙兀自回屋了。
“琉璃碟算出来的,不可能有错啊……”胡非纳罕地掏出碧绿碟又比划了一番。片刻后,他盯着结果惊讶地喃喃:“怎、怎么最后竟变了……”
***
千云之上,星汉迢迢,秋月澄澄,一朵祥云正朝西天疾速飞去。
一蓝一青两个身影站在云上,仙袂翩飞,气势非凡。
“你吓到她了。”
乾元忽然开口,把师弟不知飘去哪里的思绪拉回来:“既然人家姑娘羞于相见,不过是偷看你两眼,又何必戳破她。”
“她不是在看我。”
“……呃。”乾元一怔,知道这个师弟素来敏锐,也不好再说什么。
见身边男子还带着意犹未尽的笑意,清阳淡淡道:“师兄今日话多了。”
他这个师兄平日里最不喜欢女仙接近,偏那些女子还总爱往他眼前凑,弄得他烦不胜烦。但今日却破天荒的,不仅主动去搭讪了一个海棠精,还与对方饮酒畅聊了整整一晚,实属罕见。
乾元猜到他会问,索性和颜悦色道:“唐姑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她看似特别喜爱我,但其实她看我的眼神里,没有欲。”
没有占有欲,没有欢好欲,仿佛他只是山坳里一株野桃花,开得灼华烂漫,招惹狂蜂浪蝶无数。她慕名而来,满脸陶醉、赞叹不已,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没想着要把树挪回家,也没想着摘一朵簪在鬓边。就看看,然后走了。
美人在骨不在皮,看出唐丝丝的男装已十分惊艳,乾元笑意微敛:“也不知到底是谁看了谁。”
清阳觉得这个师兄哪里都好,就是想得太多,遂岔开话题道:“师兄,之前师尊算出东海有异象,吩咐我们前往一探,可该挑个时候去瞧瞧了?”
乾元一愣,眼中闪过略微异色:“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回去又得被师尊怪罪。择日不如撞日,你且回宫复命,我现在就去东海。”
说完不等清阳回答,他拍拍对方的肩膀,掉头往东而去。
东海之畔,黑云涌动,怪石林立。海浪前赴后继地冲刷着岸边礁石,滚起千堆白雪。
一道银光闪过,乾元仙袍翩飞,迎风而落。脚下是黝黑起伏的礁山,正中央赫然残留着一枚纹式繁冗的封印符,四周痕迹斑驳,依稀可辨它鼎盛时期毁天灭地的力量。
然而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效力,如同一个符尸,死不瞑目地凝视着苍天。有什么东西破开这强大的封印,从法阵中逃了出来。
不知所踪。
“魔龙木魇……”乾元低低念着这个名字,目光变幻不定。他手中折扇轻划,浮到空中指了一处方向,乾元眯了眯眼,踏空追去。
此处向东九百里便是蓬莱仙岛,传闻紫微帝君正在岛上闭关,木魇当然不会跑去自投罗网。乾元飞了许久,直到追踪的气息消失在一片海滩上。
离海不远有一座小渔村,灯火稀疏摇曳,在茫茫夜色中十分惹眼。乾元担心木魇伤害无辜凡人,便落到海滩上,准备进村一探。
此时已近深夜,村中静悄悄的,唯有海风呼呼作响。乾元周身布下结界,在屋舍间穿梭,冷不防在转角处撞上一道人影,对方躲闪不及,惊叫一声摔倒在沙石上,怀里的锅碗瓢盆“哐啷当”打翻了一地。
看模样是个渔家小姑娘。乾元暗恼自己走神,竟没有发现对方的气息,连忙收起结界,上前想把人扶起来。
少女披散的乌发遮掩住半张脸,待借过月光看清她模样,乾元不由一怔:只见精致的巴掌小脸上,细眉若黛,粉颊如樱,最吸引人的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墨中透蓝,清亮盈盈,仿佛揉碎了星光。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少女已经急急爬了起来。她套着一身粗布蓝裙,裙摆只堪堪掩到大腿根处,光裸的细腿嫩足仿若籽玉一般,在月光下白得发亮。
乾元心头一突,连忙挪开视线,歉声道:“是在下唐突了,对不住姑娘。姑娘可还好?”
“没、没事……”少女也没想到半夜三更还能遇到陌生人,惊慌地收掇起满地盆具,想转身逃走,又有些不敢,只好垂着脸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乾元看出她的紧张,暗暗收敛威压,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你是村中打渔人家的姑娘?”
少女怯怯地点了点头:“是的……你、你是谁?”
乾元想问她有没有见着木魇,又怕妖魔之说吓到她,便柔声道:“姑娘莫要害怕,在下乾元,是一位修仙者。你最近可有发现村中……有什么异常?”
少女听到“修仙者”三个字,眼睛一亮。想了想,摇头道:“没有。村里人大多去镇上过冬了,安静得很。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
乾元听懂了她的意思。木魇那么大一只凶兽,藏在小村子里确实不现实,况且他在这里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妖魔的气息,想来是逃到什么深山老林里去了。
思忖再三,他朝少女一拱手:“无异常便好。叨扰姑娘了,在下就此告辞。”他本想说送她回家,但见她瑟缩不安的样子,只好作罢。
谁知他刚要捏诀驾云,就被一只莹白小手飞快扯住了袖子:“仙长等等!”
乾元诧异挑眉,少女缩回手,鼓足勇气道:“诶……你刚才说,你是修仙者?”
“是。”
“那……你可以教我法术吗?”
乾元一愣:“姑娘怎会有如此想法?”
少女咬了咬唇,将木盆放到地上,左手掌心向外,朝大海凭空一推——
平静的海面瞬间巨浪掀起、向后退去,慢慢堆砌成一座十丈高的恢弘水墙。而沙滩边原本没入海水的地方,竟露出一丛乳白色礁石,在月色下发出淡淡的莹光。
乾元目露讶色,重新打量了少女一番:“你生来就能如此?”
“嗯,村里只有我可以……”
人间已不存在修真者,这少女明明是□□凡胎,却能操纵法力,她神魂上一定有特别之处。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乾元倒也不算特别惊讶,只当这少女命中自带机缘。既然如此,他教她一二也无妨。
“凡间灵气稀薄,以你的资质,修仙是不可能的了,但我可以传授你几招法术用以防身。”望着少女逐渐明亮的晶莹眸子,乾元的心情莫名愉悦起来:“只是今日我还有事,不能久留,以后有机会我再来找你。”
遥远的深海上空浮现出一团魔气,叫他不得不立即动身过去。
“好的!那就先谢谢乾元哥哥了!”少女满心欢喜,适才对他的防备早已无影无踪。
乾元笑道:“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少女粲然一笑,眼波甚是明滟:“叫我小纾吧。”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从有一天在一块巨幅广告牌上见过一双蓝墨水色、璀璨闪亮的漂亮眼睛后,我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道白月光=v=
☆、凶兽
回到琅山后,唐丝丝爆棚的少女心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微霜湖边的垂丝海棠在一夜之间全部盛开,绚烂炽烈,云蒸霞蔚,令人赞(惊)叹(悚)不已。
她逢人便念叨乾元男神是一位多么好脾气、好相貌的神祇,听得几个交好的妖精都烦不胜烦,一见她就赶紧捂耳朵逃走。
姜橙也是受害者之一,她有时候不得不逃到长砚的洞府附近,唐丝丝很怕长砚,不敢到这里来骚扰她。
那日午后,姜橙躺在菩提树下打瞌睡,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靠近:
“小橙又在躲懒?”
熟悉的温凉声音,让眼前的惺忪身影骤然变得清晰,姜橙一下子跳起来:“长砚!!”
长砚的真身是块玉石,身体常年都是凉的,别说触碰了,靠得近些都能感觉到那股冷意,整个琅山只有姜橙喜欢跟他亲近,或许因为长砚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引路人,让她特别有安全感。
素衣颀长的男子眉目温和,嘴角含笑:“前几日在霜极山拜访一位前辈,他闭关千年,好容易才有机会见到真颜。”抬手刮了刮姜橙的鼻子:“你是不是又在外面闯祸了?我收到了你的传讯符。”
姜橙满脸委屈:“哪里是我闯祸了!我被一个叫薛复的妖道盯上了,他要抢我珠子啊!”
长砚眉峰陡起:“潋水珠?”
可不是吗!姜橙把那日的遭遇复述了一遍,长砚肃然听完,知道错怪了她,声音也软下来:“抱歉小橙,那时我正在前辈身边问道,见你传讯,以为你又和山里哪个妖精起了冲突……”
“既然受了伤,怎么还把血给丝丝呢?”
“……呃”他怎么这么聪明,什么都知道?
姜橙揉了揉鼻子,坦白:“这是我送给丝丝的生辰礼,难得的嘛,她高兴就好啦,你可千万别去怪她。”
阳光下,少女明媚的眼眸让长砚有一瞬间的晃神,他很快移开目光,语重心长道:“小橙,你别嫌我啰嗦。这次就算了,以后切莫再动用锦鲤血,世间修为比我高深之人不知凡几,有心人稍稍一探便知你身怀秘宝,若再遇到薛复这种恶徒,你将如何自保?”
“再者,你第一次天劫不知何时就会降下来,我实在担心,以你的修为能否渡过。”
姜橙:……诶诶诶,又扯到修为上去了啊!
不是她不想进步,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呸呸!实在是资质有限啊!唐丝丝只比她大两百岁,妖商却高了不止两百个点,那些用古篆体撰写的修炼秘籍晦涩难懂,土著唐丝丝看得津津有味,而对姜橙来说简直是天书好吗!
她苦恼地咬了咬唇,试探道:“我自己修炼实在有些困难。长砚你有空能不能多指点我一下?”
男子长眉微皱:“若是从前,倒有闲暇教你,但昆仑试选大会召开在即,我能否拜入仙门,成败在此一举。所以最近我要闭关修炼,不能经常来看你们了。”
姜橙心里一紧:“不是还有一年多吗?”
长砚脸上浮起一抹晦暗之色:“我近期遍访名山大川,才知琅山之外,高人无数。我这点修为,实在算不上什么。幸而得几位前辈指点,顿悟良多,所以接下来我要潜心修炼,希望试选之时能得几位上神青眼。”
昆仑试选大会乃三界盛事,每万年举行一次,天下修行之灵皆可参加。大会内容有两个,一是给长砚这样无门无派的修行者一个机会,投拜心仪的仙门。只要他们通过掌门人设下的试炼,就可以成为门下弟子,学习这一脉的法术。
二是有些神祇会挑选自家修为、心境、功德都特别优秀的弟子成为自己的入室弟子,传授更为高深的道法。由此设下的试炼更为苛刻艰难,可谓步步惊心。而精彩程度也直线上升,每次都会吸引成千上万的吃瓜群众前来围观,号称三界必看热闹之一。
长砚要考前冲刺,姜橙当然能理解。很长时间见不到他,好像……也能忍吧?
她当然是双手双脚支持并看好长砚的,可是一旦入了仙门,就得恪守天规,不能再随意下凡来了。
姜橙心里五味陈杂,低头抿唇不语。长砚见她一会儿喜形于色一会儿愁眉苦脸,不由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目光不经意扫过少女红润饱满的双唇,他眸光微闪:“待我试炼那日,小橙一定记得来看。”
“……嗯!”姜橙一口答应。忽然想起什么,忙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他,羞涩道:“之前你生辰,我一直没遇见你,这礼物是早就备好的……”
长砚目露微讶,打开一看,是一支水头极好的玉笄,顺着翡翠原本的绿纹雕琢了几枝碧竹,看起来高贵又清雅。
他笑着收入怀中:“我很喜欢,谢谢小橙。”
送别长砚之后,姜橙再没心思看话本子了。她心头意绪浮动,有点小忧伤又有点小确幸,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说不出的酸麻酥痒。
***
几百里外,一片山村挣扎在铺天盖地的大火中,田舍果林熊熊燃烧,不断传出老幼妇孺凄惨的哭喊声。
火光中立着一头三四丈高的巨兽,赤红独角粗壮锋利,全身玄甲泛着剧毒的光。它发疯似的用身体撞击屋舍,口中三昧真火炽烈精纯,所舔之处无不化为灰烬。人畜皆死相惨烈,怨气冲天,整个村庄弥漫着烈火浓烟的焦臭味,宛如地狱一般。
焱兕,上古凶兽之一,万年前就已经被封印了,如今不知为何突然重现人间。
清阳已经同焱兕追战了一个多时辰,今日是他修行中最虚弱的朔日,只能施展不到六成的法力,却偏偏遇上这凶兽,一时竟拿它不下。天青仙袍多处被真火烧毁,冷肃的脸庞也蒙上了一层烟灰气。
掌心快速翻动,数道法咒破空而去,焱兕摔了个趔趄,身上被炸开了几道口子,淌出腥臭的黑色液体。它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掉头往山林深处逃去。
越往东,林子越密,焱兕奔跑吐息间全是火苗子,秋高气爽,瞬间点燃了沿途的遮天蔽日的树木,噼里啪啦烧起一大片。
清阳如一支青箭般凌空追上,迅速割破掌心按在地上。泥地里瞬间腾起一片血光,幻化出五行八卦之象映射到空中,将焱兕团团围住。
焱兕发现不妙,大吼着朝法阵边缘冲去,法术割裂了它的麟甲,黑血一行行滴落下来,额头独角竟从赤红渐渐转为紫黑!
清阳骤然被它煞气冲撞,胸口一闷,生生忍住翻涌上的血腥气。天空中,太阳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了,失去阳气加持的他开始力不从心,泥地里的血掌印也黯淡起来。
焱兕似乎看出他疲弱,眼中阴鸷闪过,头也不回地朝结界壁冲去。清阳咬紧牙关,将另一手掌心也放血按在地上,法阵顿时青光大盛,但那畜生还是豁出去般狠狠撞上去,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燃烧着真火的紫黑色独角竟将结界生生破开!
清阳神魂震动,口喷鲜血跪倒!眼见那凶兽咆哮着逃出去,一路烧尽山林鸟兽,清阳强忍不适,凝起全身仙气劈出一掌——焱兕惨嚎一声,直接被打飞了出去!
正准备抬手补上致命一击,却见那庞大的兽身将一块山石撞得粉碎,山石后面赫然出现了一队人马!
那群人被突如其来的攻击炸得人仰马翻,好几个还被焱兕真火烧上身,惨叫不已。清阳大吃一惊,他以为这处山林如此深窈,总不会伤及无辜了,没想到竟冒出一群凡人来!幸好他及时收手,否则下一掌送过去,这些人全部要去地府报到。
他立刻闪身过去查看情况。这群人似乎是出来打猎的,马背上还挂着几只獐子野鹿,除了直接被焚烧撞毙的,其余多是重伤,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三昧真火之伤,只有瑶池水能救治,清阳按下心中震惊,正要施法缓解他们的伤势,视线忽然被不远处一位锦衣青年吸引。他没有被火烧到,但似乎被巨石砸得不轻,血人似的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吸引清阳目光的并不是这青年明显与众不同的服饰,而是他身上萦绕的淡淡紫气。
那是真龙之气。
☆、真龙
真龙之气,只有仙界天帝和人间帝王身上才会有。清阳多年前见过天帝,相比之下这青年身上的龙气较为淡薄,应该不是皇帝,而是一位皇子。
清阳略一沉吟,快步走到那青年身边,掌心拂过,皮开肉绽渐渐愈合,又注入一缕仙气给他,使他呼吸渐渐平静。
那边,焱兕回过神来,又咆哮着火舌冲过来。清阳毫不迟疑,一手拍入地面续作刚才的法阵,一手将身边青年的龙气凝聚成股,再融入自己的仙气,幻化成一个强大的符篆,向焱兕迎头扑去。
这一次焱兕再没能逃脱,符篆牢牢钉死它在身上,将它周身的炽烈大火悉数扑灭。那股真龙紫气顺着独角钻入它天灵穴内,与妖丹激烈缠斗。焱兕痛苦地滚地惨叫,全身戾气爆发,翻腾倒覆,却被法阵死死镇压,动弹不得。
最终,它凄厉地哀嚎一声,躺倒在地,麟甲渐渐从玄色变成灰白,兽体化作一块布满符咒的石头,再也没有了声息。
封印即成,清阳气息一松,浑身剧痛,几乎再也站不住。刚要盘坐调息,忽然发现身旁的青年七窍流血,没了动静!
清阳一惊,灵识一探才发现刚才他借用此人的龙气去对付焱兕,没想到竟被三昧真火反噬,伤到了他的魂魄,这下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而他自己现在也内伤深重,根本无力修补魂魄。清阳沉默片刻,抬手召出此地山神,他脸色苍白,声音里充满疲惫:“我听闻焱兕万年前就被长生帝君封印,为何今日会出现在此地,你可知晓?”
山神拱手道:“上仙明鉴,小神镇守琅山多年,山中的妖精鬼怪、仙府灵洞,皆熟稔于心。小神确定,此兽的封印绝不在琅山。”
话语一顿,他似乎想起什么:“前夜亥时,小神忽感地动,循声而去,未见凶兽踪影,却发现强大的法阵留痕,小神瞧着,约莫像是传送阵……”
清阳眸光微动:“你的意思是,焱兕是被人用传送阵送到琅山来的?”
“确有此怀疑。”
这就奇怪了,为什么要送到琅山来?琅山因靠近京畿龙脉,灵气充裕,聚集了较多的修行者。送焱兕来此,是为了什么人吗?
清阳沉思不语。良久,他环顾周围狼藉,面露自责:“我本是怜惜村民被焱兕屠杀,故而将它引至深山中,再图封印。没想到此处竟有凡人行猎,最后仍是连累无辜。”
他一指身边的青年:“此人应是皇族,我借他龙气才最终将焱兕封印,却害他魂魄受损生气消散,而我亦回天无力。他遭逢此厄,终究是我之过,我现在就超度他们进入轮回,烦请你为我救助其他伤者。”
山神刚要点头,目光触及地上的青年,大惊道:“这、这位是……!”
清阳蹙眉看他。山神顶着威压,擦了擦汗说:“禀上仙,此人乃是当世大燕朝的皇太子,此皇族百年前在琅山修建行宫,常来避暑游玩,故而小神识得这位太子殿下。”
清阳了然颔首:“难怪他周身遍布龙气,这么说来,我此举已影响到这燕朝的国运。”他顿了顿,沉声道:“待此番历练结束,我自会回天庭向师尊请罪。”
“小神并非此意!”山神急忙说:“上仙有所不知,大燕皇族这一世除了这位皇太子,还有三位成年皇子,各个文韬武略、母族煊赫。燕皇年迈,龙体渐虚,皇太子乃稳定江山之国本,此时暴毙,那三股势力为争太子之位,必会豆萁相煎,闹得山河动荡。”
他长叹一声:“小神只是不忍见百姓因此卷入战乱……”
清阳沉默片刻,忽然看向山神:“你的意思是,若太子不死,则大燕百姓无恙?”
山神不知其意,愣愣点头:“正是。”
清阳说:“若我附身于他,可否解此困局?”
山神怔住了,见清阳神色并非玩笑,他激动得胡须都颤抖起来:“您、您要附于太子之身?稳固社稷,绵延国祚……确实,既能成全上仙修行之意,又是造福百姓的累世功德一件……”
他声音忽然卡住,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未免太顺水推舟,一时忐忑得恨不能缩成一只乌龟。过了许久,才听到头顶传来平静淡漠的声音,隐含着微微的叹息之意:
“那便这样定了。”
清阳宽袖轻曳,一道灵光刹那间充盈于天地,轻拢住所有游魂去往地府:“待我超度完他们,我自会附身于他,前往阚京。”
说完便阖目休养,不再言语。
自上次回元朔宫后,他本无需再下凡。昆仑试选大会即将召开,众人皆言他与师兄乾元神君这次最有可能被挑选为勾陈帝君的入室弟子。数日前,师尊忽然召他前去,言他命中天劫将至,若要顺利通过试选,必先下凡历练渡劫。
他这才来到凡间。
这琅山山脉灵气充裕,于修炼再好不过。清阳便在此寻了一个洞府,潜心修行,静待天劫。谁知竟让他撞见了万年罕见的凶兽焱兕,这一番厮杀使他灵气受损,仙体也被三昧真火灼伤,一时难以痊愈。
而往后又要附于凡人身体,潜入俗世,也不知那天劫何时到来、以他现在这番境界能否顺利渡过。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只是师尊曾经训曰,三界诸事,皆有因果缘法。他既与这燕朝太子有了“因”,那“果”便只能由他来承受,就算他这次不理会,将来也会报应在他身上。
直到很久以后,清阳才从夫人那里听到一个说法,叫“水星逆行”。水星即为辰星,若它相对于某人的命宫逆行,那人就会霉运连连。
于是数万年后,当清阳上神听说辰星之神下凡历劫,当即拉了夫人去司命星君处,强烈要求让辰星之神的转世变为地狱模式。
呵呵,本神就是这么小气。
作者有话要说: 在古代,水星在凌晨出现叫辰星,在黄昏出现叫昏星。
☆、冤魂
是夜,微霜湖畔,月色又给湖面染上了一层霜花,白天的野鸭游鱼都不见了,静谧的湖面只剩一片幽幽蓝光,神秘而诱人。
湖边有一株近三丈高的海棠树,虬枝盘绕,风华正茂,日夜不息地汲取着天地精气。唐丝丝在树上搭了个小木屋,姜橙最爱坐在木屋门口,耷拉着脚丫子一晃一晃,吹着晚风,读着从阚京书铺里淘来的话本子。
唐丝丝探出脑袋,软塌塌地靠在姜橙肩上:“姜姜,陪我下棋吧!”
姜橙浑身一哆嗦,差点把书扔下树。自从她教会唐丝丝下五子棋,这姑娘简直爱不释手,一有空就拉着她切磋。
只是她在这方面的天分实在是不咋地,姜橙许她反悔都救不了她那盘臭棋。即便如此,这傻姑娘还是觉得很有意思,屡败屡战,乐此不疲。
“咳……我记得下个月就是琅山圣会了,你准备好了吗?听说这次来的人多了,说不定会有优秀大好青(妖)年(怪)看上你呢!”姜橙努力转移话题,就是不想下棋。
唐丝丝听了,表情恹恹:“哪有什么优秀大好青年,都是些歪瓜裂枣,只会色眯眯地盯着我,修为低微还拽得要命,哪里比得上乾元神君?”
她媚眼一挑,含羞带怯:“想我家乾元,那叫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打住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