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楚炼满脸嫌恶地拍拍弟弟的背:“怎么喝了这么多?一会儿殿前失仪怎好?我看皇兄那边还是我自己去罢。”
他把高楚钰身边的小太监招过来:“赶紧送齐王回去,叫御膳房送醒酒汤给他喝。”
高楚钰一听就挣扎起来:“不不不!我有话要跟皇兄说……我、我——呕……”他猛地推开高楚炼,飞快朝湖边冲去,对着水里就噼里啪啦吐了一通。
姜橙连忙让宫人去取热水巾帕,齐王这副样子走出去也委实太难看了些,想了想,又叫人去请齐王妃带上干净衣裳过来伺候。
那厢,高楚钰扶着膝盖站在石头上,他已经不吐了,正低着头愣愣地看着什么。姜橙猛的一个激灵!糟糕,小玄不就躲在那块石头后面吗?!
她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出去,就听“啊——!!!!!!!!”一声穿云裂石的惨叫,高楚钰脚下一滑,双手挥舞了几下,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周围人都惊呆了,姜橙第一个反应过来,披风一扔就往湖边奔去。太液池的水极深,几百年来,不知有多少宫人失足淹死在那里。高楚钰显然不会游水,在白浪里上上下下,扑腾挣扎,惊惧万分地喊着“救命!”、“妖怪!”……
姜橙跑到岸边往下一瞧,果然看见小玄惊惶无措的小脸,他上身如孩童,露出水面扒着石头,从腰臀往下都被灰黑色的鱼鳞覆盖,长长的尾巴在水里轻轻摇摆。
姜橙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被高楚钰吐一身,还是一个干净漂亮的小男孩……
不过刚才……高楚钰应该是和他大眼对小眼了吧?难怪吓得失足落水。
夜色茫茫,风浪渐渐把高楚钰往湖心推去。端王急急下令去招会水的侍卫太监过来救人。宫人们如热锅上的蚂蚁,跑来跑去乱作一团。
眼见湖里那小子已经筋疲力尽、半个脑袋都淹没在水里了,姜橙咬咬牙,撸起袖子纵身一跃,也跳进了太液池!
湖水冰凉刺骨,她双腿幻化成鱼尾,一个猛子扎入水下,朝目标飞速游去。
饶是沉着冷静如高楚炼,此时也惊呆了,他愣怔片刻,立即招来心腹太监:“速速去请陛下,就说皇后娘娘和齐王落水了。”
心里同时有一个不祥的念头徐徐升起:完了,某人可能要宰了他了……
湖底漆黑一片,对姜橙来说却如白昼般清晰。她很快游到高楚钰身边,那厮已经吐着一串泡泡沉到了水下,挥舞着四肢正在做最后的挣扎。姜橙长尾一甩游到他面前,先送出一缕灵气护住他心脉,然后双手夹住他腋下,将他生生托出水面。
高楚钰头痛欲裂,感觉胸肺都快炸开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以为是哪个会水的太监救了自己,结果回头一看差点又被水呛着:“皇、皇嫂?!”
姜橙再无一点优雅,一巴掌削过去:“闭嘴!抓紧我袖子!”
她一只手划水,一只手稳稳地托住高楚钰的胳膊,不让他再沉下去。高楚钰被她熟练的身手惊得话都说不出来,虽说将门无犬女,但梁家难道还训练子女凫水??
这、这也太可怕了吧?!
正想给管教有方的梁将军点个赞,高楚钰忽然感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回头一瞧,只见一条巨大的金红色鱼尾在水中迤逦摇曳,精致细密的鳞片如碎钻般反射着幽幽的月光。
霎时间,高楚钰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视线沿着优雅的线条寸寸上移,最后停在皇嫂那不堪一握的盈盈腰肢上。
脑海里陡然浮现出岸边石头下那个人身鱼尾的小男孩,高楚钰显然受不了这样连番的刺激,他指着鱼尾哆哆嗦嗦了半天,最后眼皮一翻,昏死了过去。
姜橙:“……”
妈的这男人也太弱鸡了吧!不求你帮忙,能别拖后腿不?!
要是没有鱼尾,老娘也根本托不住你这么重的一坨大男人啊!
好在周围很快划来几艘小船。端王十分细心,派来的都是健壮会水的女官,几个人跳下水把姜橙和高楚钰拉上船,赶紧裹上棉被厚袄,手里塞了暖炉,姜橙这才一口气松下来。
她知道高楚炼手下能人异士很多,只没想到他还养着武婢,好在她提前就收回了鱼尾,装出一副冻得直打颤的样子,这才没露出马脚。
回到岸上,清阳已经赶到,他面色铁青地扫过端王和齐王,二话不说抱起姜橙就上了龙辇,往宁致殿赶去。
高楚炼默默目送帝后离去,现在看他们俩,就跟看演戏似的。
摇了摇头,把弟弟扛起来塞进软轿,宫里已经没有他们的居所,只好把人送到就近的梅馨阁先住下。虽然不知道高楚钰到底遭遇了什么,但总觉得和姜橙脱不了干系,他始终放心不下,便一步不离地跟了过去。
姜橙自觉身体没什么问题,下了龙辇被清阳一路公主抱回去,脸上倒有些发烫。一上床榻,王太医立刻上前请脉,片刻之后,老人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身朝清阳恭声道:“还请陛下借一步说话。”
清阳挑眉,命宫人服侍皇后沐浴,自己起身去了前殿。
姜橙纳罕:这么神秘?难道是得了什么绝症?
拂晓双眼泛红,她就走开那么一会儿,自家娘娘就落水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想活了。仔仔细细地伺候姜橙净身更衣之后,出来见清阳坐在桌边,知道帝后有话要说,便自觉退下去煎药。
姜橙擦着头发,余光瞧见清阳虽然面色如常,但抿着茶不说话,摸不清他是不是生气了,也不知道王太医说了什么。想了想,还是先老老实实地把落水之事解释了一遍。
末了总结道:“所以,上仙,咱们俩现在马甲都掉了。”
清阳听懂了意思,点点头走到她身后,抬手用法力帮她烘干那头泼墨似的长发:“齐王那边,还是消除记忆罢。端王,我自会敲打,留着他还有用处。”
“嗯。”姜橙观察他的表情,见他没有责怪之意,一颗心放下,另一颗心又悬起:“王太医刚才……”
清阳顿了顿,拉起她的手腕,一丝灵力沿着血脉缓缓游走了一遍,最后回到清阳掌中。
他俊美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王太医说你脉象虚滑,但见你脸色又十分康健,他百思不得其解。我探查你身体,确有中毒之像,不过并不致命,只是迷幻之物,长期服用,会使灵智陷入昏迷。”
中毒?!
姜橙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谁下的毒?她堂堂一个千年妖精,竟然没有发现?
“制毒之人的法力在你之上,剂量又少,所以不易被你察觉。”清阳蹙眉道:“但也并不是毫无线索。你最近常常感到疲乏困倦,我竟没往那方面想,是我疏忽了。”
姜橙愣了一下,对啊!她这几个月特别容易犯困,还以为是白天宫务繁忙、夜晚修炼辛劳所致,没想到竟会是中毒。
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上仙不必自责,估计是我自己得罪了人,才被下药了。也不知道对方是谁,目的何在。”
“你且安心,我已经送信回元朔宫向师尊求解药,很快就会没事的。”清阳安抚道:“方才我在你殿中布置了灵鹤,今后但凡有灵力波动,我都会立刻知晓。”
姜橙感激不已,心里又把自己骂了一通,要不是修为太差,也不至于被人暗算了都不知道。
而且好像一直在麻烦上仙帮自己善后啊……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才好。
***
第二天一早,两人估摸着被吓破胆的高楚钰也该醒了,便一起去梅馨阁看(收)望(拾)他。
高楚钰是个娇贵的皇子,不过是落个水,还未到冬至呢,梅馨阁就摆满了暖炉,热熏熏的空气夹杂着浓重的药味充斥着本就不大的内室,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的主子得了什么膏肓之疾。
病秧子靠在床上,齐王妃正在服侍他喝药,见帝后二人进来,尤其是在看到姜橙的时候,高楚钰简直像活见鬼一般,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差点把药碗给砸了。
齐王妃恭敬地上前拜见,还特地谢过姜橙昨夜救了齐王。虽说大嫂救小叔,听起来颇为怪异,但总比丢了性命好,梁家是大燕第一将门,梁家女身手矫健,倒也在情理之中。
姜橙仔细瞧她脸色,不像是听了什么浑话的样子,想来高楚钰还是知道轻重的,昨夜的遭遇连妻子都没有告诉。
清阳只道与齐王有要事商谈,挥退了所有人,只剩下他和姜橙立在床前。高楚钰无比惊恐地抱着被子缩在床角,哆嗦着嘴唇刚要说什么,一道青光倏忽飞入他眉心,他愣了愣,脑袋一歪就睡过去了。
就在同时,身后的房门突然被撞开,高楚炼大步流星地冲进来,见高楚钰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他猛地转头望向清阳和姜橙,脸上惊怒交加。
姜橙解释道:“只是消除了记忆而已。”
高楚炼攥紧拳头冷笑:“为何要消除记忆?我和楚钰是大哥的亲弟弟,大哥出事,我们理应知情!”
他望向姜橙,目光透过她,深情地望着另一缕灵魂:“那是不是也要对我下手呢?皇后娘娘,您大约是知道我和绛儿的感情的,若我对昨日之事毫无记忆,便不会对绛儿死心。难道您愿意我一直打扰您、对您念念不忘么?”
“就算您愿意,陛下也不会愿意吧?”他转向清阳,语气里充满了莫名的笃定。
清阳沉默回望,一双寒眸如被墨水浸染,姜橙眼一花,仿佛看到一丝杀意转瞬即逝?
高楚炼知晓清阳的真实身份后,再看面前这位帝王,便觉得格外不同了。那双再熟悉不过的黑眸里,没有往昔兄友弟恭的温情,而是凝聚着一缕冷陌深邃的仙魂。他明明面若暖玉,却散发着比先帝更威严的气势,叫人全然不敢直视。
“我可以不取你记忆,但你若是让第三人知晓,便会受焚心誓之苦。”清阳掌中飞出一道符咒,高楚炼仿佛被烙铁烫到一般,眉头一拧,忍不住闷哼出声。
他捂着胸口艰难地抬起头:“陛下放心,臣弟一定会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去的……相信陛下治下的大燕,又会是另一番盛世景象。”
姜橙在一旁听着,忽然意识到:高楚炼自从昨夜之后,就不再称清阳为“皇兄”了,而是和大臣们一样称“陛下”。在他心里,那位太子大哥也和梁绛一样去了地府,所以面前这位,就不再是大哥了吧。
清阳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去。高楚炼目送着帝后的背影,宛如虚脱般滑坐在床边,细汗从额头缓缓淌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眼泪汪汪地跑进内殿:“母后,评论区给我取了个绰号叫鲲鹏/鱼鸟/鸟鱼/大鹏/飞鱼/水鸟,还说要把我烧烤了吃tot”
姜橙(大惊):是谁?!竟敢在天子脚下干出这么凶残的事来!(捋袖子)来人啊!把我的孜然粉罐头搬出来!
清阳:还是涂蜂蜜最佳。
姜橙:明明黑胡椒酱更鲜!
清阳:再加一点番茄酱,酸甜爽口。
姜橙:可是我爱吃咸的啊…
清阳:乖~,甜的好吃。
姜橙:那一人一半吧。
小太子:……?????qaqaq嚎啕大哭.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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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
下午,等齐王一苏醒, 端王就去见他。两人不知密谈了些什么, 很快就一起向清阳辞行,合府的家眷仆役在大军护送下离开了生活二十几年的阚京城,一个往西北, 一个往东南, 辘辘行去。
福王高楚涵听说后吃了一惊, 原本确实应该第二天就出发去封地, 但昨夜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本想让齐王休养一日,三兄弟再一块儿走的,况且圣上也同意了。怎么突然之间,齐王哪怕拖着病体,也要急不可耐地走人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赶在两个哥哥离宫之前跑去问个究竟,结果齐王打着喷嚏说:“我落水后就懵了, 二哥说是皇嫂跳下去把我拉上岸的。虽说是救人, 但这事儿对皇嫂的声名到底不好,我怎么好意思再在皇兄面前杵、阿嚏!杵着呢?”
他一脸严肃:“滞留京城本就于礼不合。今早皇兄来看望我, 我看他脸色都不怎么好,咱们还是识相点,快点走吧!”
福王无语,又去问端王。他是知道这个二哥和梁绛的事的,还以为二哥会有多念念不忘、心痛难舍呢, 结果端王白了他一眼,冷冷地扔下一句话:“我打不过陛下。”
福王:“……”你打不过??谁不知道在战场上除了骠骑大将军梁湛,下一个最能打的就是你啊!
福王总觉得这里头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困惑归困惑,他还是非常有眼色地向皇兄辞行,紧跟在两个哥哥后面出了阚京,朝晋地去了。
***
三个王爷走后,新帝的朝政才算彻底安定了下来。反复无常的北狄就交给端王去鞭打,南边夷族近来蠢蠢欲动,侵扰了几个边镇,想要开边市、走商贸,大臣们纷纷认为应该先礼后兵,若能和谈,自然最好。
清阳自己也不愿多起战争,他到底不像紫微帝君那样真正在凡间轮回,而是以神仙的身份在插手人间事务,凡人不分同族异族,皆是人命,他天劫在即,若非必要,还是不想轻易弄出死伤。
姜橙抽空去太液池看望了小玄,就那日的事情安抚了他一番。小玄聪慧悟性高,进阶极快,现在已经能幻化出双腿并维持很长一段时间了。但他还是不敢上岸,毕竟宫里耳目众多,他不想给师叔惹麻烦。
姜橙熟悉了皇后的工作流程之后,就没有一开始那么抓狂了,后宫秩序井然,也没有妃嫔给自己添堵。她才要松一口气,没想到自己的肚子成了前朝后宫关注的焦点。
成夫人进宫来探望了她几回。她也才得空闲,世子梁墨秋狝归来就迎娶了卫国公小姐,如今鸾凤和鸣,成夫人也很喜欢这个儿媳妇;接着是次子梁檀订亲,府里相看了许多人家,最后还是梁檀自己挑了一个心仪的户部侍郎家的姑娘;就是二姑娘梁黛稍微不顺,她的婚期很不巧地撞上了国丧,只好推迟到明年春后再嫁。
如今家宅安宁,全家的目光便落到了最先成婚的三小姐身上。梁绛成亲大半年了,整个阚京无人不知她椒房霸宠,可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渐渐便有皇后善妒的风声传出来,怎不叫梁家人尴尬着急。
成夫人挽着她的手,和蔼道:“我当年嫁给侯爷,即便他已经子女成群,可我还是尽力生下了自己的孩儿。人在其位,只得顺势而为。娘娘与陛下若有厮守之心,便不要叫庶子女先蹦出来。若只是平淡夫妻,那……娘娘便要劝说陛下雨露均沾,毕竟国无皇嗣,恐要生乱。”
姜橙明白母亲一席话都是为她好,她也知道现在外面闲言碎语多了起来,只是清阳严密封锁了消息,不让她听到罢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上哪儿凭空变个孩子出来呢?
成夫人走后,姜橙心烦意乱,中午只用了半碗菜粥一碟点心,便倒头睡下。午后几个尚宫来回话,拂晓知道姜橙辛苦,最近情绪又不好,便没有叫醒她,只叫回话的人明日再来。
结果这一睡就睡到了月上柳梢,陛下的龙辇都到了殿外,拂晓却怎么也叫不醒自家娘娘了。她立刻派人去请太医,自己则惶恐不安地跪在清阳面前:“娘娘用过午膳便睡下了,不知怎的,就……”
清阳眉峰陡耸,二话不说就朝里面大步走去。内殿灯火熹微,帐幔低垂,几个小宫人跪在一旁,低着头瑟瑟发抖。姜橙沉沉昏睡在雕凤拔步床上,呼吸清浅,脸颊带着一抹不自然的潮红。
清阳扣住她的细腕,才要施法查看,王太医急急忙忙进来了,清阳忍了忍,只能让出地方给他。
王太医细诊了一番,面露为难地忖度道:“娘娘上次落水,邪风入体,伤及了本元。再者,老臣观娘娘最近忧思过重,气息郁结,想来是内忧外患齐下,这才凤体难支,昏沉不醒。”
清阳冷眸扫过跪地的宫人:“皇后今日见了哪些人?”
唱晚叩首道:“娘娘今早就见了威远侯夫人,不过没让奴婢们在跟前伺候。奴婢与夫人身边的春菲聊了几句,府里似乎有些担心娘娘的凤体。”
姜橙的身体一向很好,侯夫人怎么会频频进宫问安呢?联想到近来开始有皇后难孕的风声传出,清阳便明白了梁府的意思。
微微叹了口气,叫唱晚跟王太医下去开药,清阳坐在床边,摸了摸姜橙汗湿的额头,蹙眉无语。他天劫将至,还不知能否安稳度过、守得这世间一方太平,哪还有心思谈子嗣问题。
守了她半宿,亲自喂了药,清阳才在随喜三番五次的劝说下,去偏殿小憩。
***
夜半丑时,万籁俱静,宁致殿中只见更漏滴水,烛火跳跃。皎洁的月光穿透朱户,洒了一地白霜。
忽然,重重帐缦无风自动,一片黑影拂开一道口子,从外头无声无息地钻进来——
幻化成一个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轻轻掀开帘帐偷窥。床上的女子仰面平躺着,胸脯微微起伏,正睡得深沉。
少年用法术一探,确定女子的神智已经陷入昏迷了。他长舒一口气,伸手将薄被缓缓揭开,目光停在她平坦的小腹处。
他要的东西……就在那里。
少年咬紧下唇,似鼓起巨大的勇气般,手中银光一闪,抡起匕首就狠狠地扎了下去!
就在那利刃几乎要刺破肌肤的电光石火间,他的手腕突然被人猛地攥住!少年惊讶抬头,就见自己落入一双清盈灵动的眸子里,刚才分明还陷入昏睡的女子此刻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神采奕奕,半点病容也无!
少年心中大震,反手就将匕首刺向姜橙。他招式利落、动作灵活,几下就甩开了姜橙的控制。转身刚要逃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器宇轩昂的男人,他静静地站在月光下,目光如寒冰般冻住他的身形,仙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逼得他直接跪倒在地。
竟是那个神仙!
结界壁一瞬即现,无论少年如何念咒攻击,都被挡在了结界外,伤不到对方分毫。他不甘心地举起匕首冲向清阳,也被狠狠弹开,摔了个倒仰。
清阳掌心一翻,一捆金灿耀眼的缚妖绳从天而降,少年惨叫一声,被兜头兜脚绑得动弹不得。
姜橙一个鲤鱼打挺翻下床来,笑嘻嘻道:“瓮中捉鳖!上仙,我演得还行吧?”
清阳眉眼含笑。那少年挣扎了几下,被缚妖绳收得愈紧,最后竟生生现出了原形——一只雪兔!
姜橙怒气冲冲地上去踢了一脚:“是谁派你来的?为何要谋害我?”
那雪兔颤着身子伏在地上,双目通红,犹如泣血:“仙长饶命!我的朋友被一个妖人挟持,他让我取来姑娘的内丹,才肯放过我朋友。我实在无法,只得埋伏在琅山,寻机接近姑娘。”
听到“内丹”,清阳和姜橙的脸色同时变了。清阳面上笼起一层寒意:“那妖人是谁?你且将原委如实说来,否则我不介意送你去北冥寺受审。”
姜橙附和着,给自己倒了杯水喝。雪兔战战兢兢地想了会儿,说:“那人是个妖道,自称薛复。”
“砰!”姜橙手一抖,水杯落在了地上。
清阳看了她一眼,沉声道:“说下去。”
原来,这雪兔是附近一座山上的灵兽,修行已有三百余年。前阵子,山中寺庙里来了一位养病的官宦小姐,雪兔长年孤寂,见小姐娇憨可爱,便有心亲近,三五不时地化作人形前去搭讪。两人性情相近,话语投机,渐渐就成了好友。
接触得多了,雪兔才发现,这姑娘竟是个极阴之体,用来给妖魔修炼是再好不过的了,所以她极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身体一直都不好。雪兔绞尽脑汁在她身上施了法术,来掩盖她的气息,但还是挡不住有心人循踪而来。
那个人,便是薛复。
薛复抓住小姐想把她炼化成法器,雪兔拼死相救,奈何实力悬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捉去。万般痛苦之际,薛复忽然指了一条明路给他:大燕皇族正在琅山避暑,其中的太子妃是妖精所变,若他能取来她的内丹,薛复便将那小姐毫发无损地还给他。
雪兔答应了,他本想着,一个小妖精,捉起来应该不费劲。却没想到这妖精比自己修为高多了,更恐怖的是,她身边还有一个神仙!
雪兔躲在草丛里纠结了很久,最后决定铤而走险,先接近姜橙,再徐徐图之。
于是便有了狩猎时姜橙救他的那一幕,他获得了姜橙的信任,却躲不过清阳的眼睛。回到阚京后,他便开始寻机在姜橙的饮食里下药,那药是薛复炼出来给他的,无色无味,长期服用会使神魂昏迷,便于他剖腹取丹。
清阳发现姜橙的异常后,很快就把怀疑的重点放在了雪兔身上。他让姜橙配合着演了今天这出戏,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现在真相大白,原来是惹到了旧恨。薛复贼心不死,伤愈之后,一直在追查姜橙的踪迹。好不容易在琅山行宫找到她,却发现她身边龙气充沛,无法下手,于是便想出了拿雪兔精当刀子使的主意。
庙中小姐的极阴之体虽然难得,但全天下也不是只有她一个。可潋水珠却是三界唯一的极品仙器,雪兔精若能替他取回姜橙的内丹,放弃一个极阴之体又有什么可惜的?
清阳转瞬变出一个血红色的肉球,对雪兔冷声道:“要想你那朋友无事,就拿着这颗假内丹带我们去见薛复。若耍花招,别说你那朋友没命,我也会让你也知道魂飞魄散的滋味。”
雪兔感激不已,点头如捣蒜:“多谢仙长相助!”
姜橙咬唇站在一旁,脑海里不可遏制地翻涌起被薛复追杀的一幕,本能的恐惧令她浑身发凉,身子微微颤抖。
清阳看在眼里,想伸手安抚她,又生生忍住,叹息道:“躲避终究不是办法。斩草除根,才能高枕无忧。”
姜橙默默点头,她知道薛复不是清阳的对手,此行毫无悬念。
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徘徊萦绕在心头,叫她神魂不宁。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效评论超过30条的话,明天更6千?看看有没有人理我……0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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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薛复的小可爱们先去复习一下第1章哦!
感谢“我讨厌火腿”小天使的营养液,比心~(づ ̄3 ̄)~
☆、天劫
城外二十里有座飞凤山,传说数万年前有火凤涅槃于此, 大火烧了整整四十九天, 致使生灵涂炭、寸草不生。直到后来,有个仙人移来东海蓬莱岛的灵泉,才复活了这片土地。如今山上草木葳蕤, 鸟兽繁盛, 与普通山峦并无二致。
既有灵泉, 便有灵泉寺, 寺庙建在山腰深处,虽不及北冥寺、白马寺那般闻名于世,但风景不错,又隐秘清净,所以那位官家小姐才会来此养疴。
雪兔少年走在前面,清阳和姜橙各自化出原本模样,收敛了气息跟在后面。刚踏入灵泉寺的山门,姜橙便感觉到一股蓬勃的妖气夹杂着丝丝/诱人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妖气她印象深刻, 正是薛复的, 而那抹极具诱惑、还带着奇怪的熟悉感的气味……姜橙情不自禁地抽了抽鼻子,大约就是那个官家小姐的?
极阴之体……闻起来果然很美味可口的样子啊!
雪兔少年径直绕到后院, 停在一处不起眼的竹屋门前。他深吸了口气,声音有些发颤:“薛先生,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烛火也没有人声。三人屏气静待了一会儿, 才听咔哒一声,竹门吱开一道缝,一个嘶哑的声音传出来:“把东西给我。”
少年强稳心神:“我要先确认她的安危,若她死了,我便毁了这东西!”
竹屋里发出喑哑刺耳的笑声,仿佛一把钝锈的锯子在来回切割木头:“好吧,小子,如你所愿。”
门朝两边打开,冷月斜斜照入,映出一张衰老丑怖的脸——薛复。
他脸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皮肉垂荡下来,随风抖动。一处眼窝只剩一坨焦肉,另一只眼睛布满血丝,几乎瞪出眼眶,乍一看十分吓人。
姜橙看得恶心。她就纳闷了,这人修为如此高深,怎么就不能把自己的外貌收拾一下呢?变得干净好看一点不好吗?
他们跟着少年走进竹屋,甫一进门,姜橙就被满室的浓烈香气勾住了心魂,不由朝源头望去——
一个蓝裳少女躺在靠窗的竹榻上,双目紧闭,全身蒙着一层死气,呼吸浅得几不可闻。雪兔少年奔过去,焦急唤道:“阿琦!阿琦!”
姜橙看清那张脸,不禁大吃一惊:“曹琦?!”
近几个月她没有宣曹琦进宫,只因曹家说她随母亲去外地省亲了。没想到竟是在山中养病,还病成了这副样子!
薛复冷笑:“人你也见着了,还有口气儿在呢。东西该拿出来了吧?”
少年擦了擦通红的眼睛,从袖中掏出那颗内丹,朝薛复一抛:“给你!”
空中划过一道红色抛物线,薛复急忙伸手去接。就在快碰到它的一刹那,内丹突然炸开,碎末化作无数利刃直扑他面门!
薛复大惊,手中拂尘一扫,堪堪挡开大半,但脸上还是划开了几道口子。他面色大变,紧张地环顾四周,厉声道:“何方道友,还不快快显形!”
清阳手一拂,撤去结界,显出身形来。薛复先看到姜橙,面露大喜:“贫道方才就觉得有人跟进来,没想到竟是小姑娘你自己送上门来了?看来你对贫道也是念念不忘嘛!”
他一张烂嘴满口黄牙,看得姜橙隔夜饭都快呕出来了。后退一步扯了扯清阳的袖子,他朝她安抚一笑:“不怕。”
薛复的视线落在清阳身上,眼神陡然变得谨慎锐利:“你连仙家都请来了?!”
面前这位冷峻神仙的气息,与当日在庙中攻击自己的那一道截然不同,想不到这小丫头背后,竟有这么多高人相助。
他急急退开数步,脚一跺地,忽的亮起一片纵横交错的光线,绿莹莹地闪烁在夜色中,看起来甚是诡异。
清阳一把将姜橙拉到身后:“招鬼阵!”
薛复阴恻恻地笑道:“仙家又如何?也看你有没有本事逃开我这阵!”
屋内瞬起阴风阵阵,鬼气森然。清阳挥出一道法力护住姜橙,自己欺身而上,万千羽剑呼腾而起,带着磅礴的仙意攻向薛复!
薛复不敢大意,一边用拂尘挡抵挡,一边操纵招鬼阵绊住清阳。清阳飞剑凌厉,所到之处,鬼线寸寸崩裂,让薛复应接不暇。
姜橙见清阳专心对付薛复,一提裙跑去看曹琦的情况。招鬼阵一出,她的脸色似乎更白了,双唇都失了血色,身体又冷又僵,跟尸体几乎没什么两样。
脚边的鬼气愈来愈浓烈,宛如厉鬼的魔爪,肆意挥舞着想要抓住什么。姜橙念了个咒护住曹琦心脉,但她口鼻处还是渐渐淌出了血迹。
根本没有人在攻击她啊,怎么会这样?
雪兔脸上满是痛楚,握着少女冰冷的手恨不能帮她分担。姜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回忆着清阳教过的设阵术,最后灵光一闪,冲着清阳脱口而出:“阵眼!曹琦!!”
是了!她终于发现哪里不对!这是寺庙啊,怎么可能祭出这么厉害的招鬼阵!除非阵眼本身特别能招鬼,现场除了极阴之体的曹琦,还有什么东西那么厉害?
所以这些鬼气根本就是在薛复的催动下,由曹琦自己招来的。清阳一边与薛复斗法,一边破阵,自然就直接作用在曹琦身上,难怪她会开始受伤流血。
清阳马上领会了姜橙的意思,转变策略不再破阵,而是集中精力击杀薛复。曹琦果然不再流血了,雪兔和姜橙都松了一口气。
薛复当然不是清阳的对手,来回几招就露出败势。他愤愤地啐了一口,老眼一眯,抛出拂尘向姜橙扫去!
潋水珠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姜橙侧身避开,那拂尘朝曹琦身上砸去,雪兔少年猛地扑过去覆在她身上,只听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少年的脊背重重地弯折了一下,口中鲜血喷出,染红了曹琦的衣襟!
姜橙大怒,转身也加入战斗。薛复见她杀气凌厉,妖力大涨,心中不由暗暗震惊。趁两人不备,薛复忽然出手如电,探向床榻上的少女。姜橙以为薛复想抓了曹琦逃走,急忙扑过去营救,谁知薛复手掌一翻,一片紫色粉末扑面而来!
姜橙想要躲闪已来不及!电光石火之间,只觉口鼻被一只大掌捂住,肩膀一转就带进一个密不透风的怀抱中。清阳紧紧裹挟着她,一道焚天咒燃烧着炽烈的真火硬生生拍上薛复的手掌。薛复惨嚎一声,痛苦倒地,一只手转瞬被烧成灰烬!
姜橙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紫粉扑到清阳脸上、没入皮肤。他双唇紧抿成线,眼中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幽深和冷厉。
他低头对上姜橙的视线:“还好么?可有受伤?”
姜橙摇摇头,抬起手颤抖着抚上他的唇角。那里,一道深褐色的血迹正缓缓淌下。
那粉末,果然有毒。
薛复痛得满脸抽搐,盯着他们的目光如毒蛇般阴鸷:“死丫头当日给我下药,今天我也让你们尝尝堕天散的滋味!”
他其实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只是到了这一步,若是逃走实在太不甘心,只怕今后再没有机会能制住姜橙。
心念及此,他狰狞一笑,摇身变出原形来——一条身长近丈、黑红斑纹的蜈蚣!他身形极为灵巧,堪堪避过清阳的法术,拼尽全力、玉石俱焚般地朝姜橙冲去!
清阳眉峰一耸,刚想追击,脚下突然一滞!他惊讶地发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