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仍然很惊讶的样子,摇摇头:“没关系,先生。”
“那好,你割过包皮吗?”
密勒呆呆地望着他,“没有,我没有。”他含含糊糊地说。
“给我看。”律师平静地说。
密勒仍然坐在椅子上望着他。
“给我看,上士!”律师咆哮起来。
密勒从椅子上蹦起来,笔直地立正:“遵命。”他回答一声,哆哆嗦嗦地站着。他保持立正的姿势,两手下垂紧贴裤缝,站了三秒钟,然后解开他的裤子纽扣。律师简单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表示他可以把纽扣扣上。
“那么,你至少不是个犹太人喽。”他亲昵地说。
密勒回到他的椅子上,咧开嘴望着他。“我当然不是犹太人。”他脱口而出。
律师微笑了:“然而也有过这种情况,有些犹太人想冒充同志,他们混不长。现在你最好把你的经历讲给我听,同时我将向你提问题。你是明白的,只是为了核实一下。你出生在哪里?”
“不来梅,先生。”
“对。在你的党卫军档案里有出生的地点,我刚核对过。你入过希特勒青年团吗?”
“入过,先生。一九三五年我十岁的时候参加的,先生。”
“你的父母都是国家社会党的好党员吗?”
“是的,先生,他们两个都是。”
“他们出了什么事?”
“在不来梅大轰炸时都被炸死了。”
“你是什么时候应征加入党卫军的?”
“一九四四年春天,先生,那时我是十八岁……”
“你在哪里受的训练?”
“达豪党卫军训练营,先生。”
“你的右胳肢窝下面有血型刺字吗?”
“没有,先生。要有也该是左胳肢窝下面。”
“你为什么没有刺字?”
“哦,先生,一九四四年八月,我们本应在训练营结业,到部队党卫军的一个单位去开始执勤。七月间,一大批与谋杀元首案件有关的军官被送到伏洛森堡集中营来。伏洛森堡要求从达豪训练营立刻派兵增援。我和其他十二个人,由于具有特殊的技能,就被挑选出来,直接派到那里去。我们没赶上刺字和我们这个分遣队的正式结业检阅仪式。司令官说没有必要验血型,因为我们永远到不了前线了,先生。”
律师点点头。毫无疑问,司令官在一九四四年七月已经知道,由于盟军已深入法国,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你拿到了短剑没有?”
“拿到了,先生,是司令官亲手给的。”
“剑上都有什么字?”
“杀身成仁,先生。”
“在达豪你受过什么训练?”
“全套的军事训练,先生,还有政治思想训练,作为希特勒青年团训练的补充。”
“你学过歌?”
“是的,先生。”
“《霍斯特·威塞尔之歌》是在哪一个进行曲歌本里的?”
“《为国家而奋斗的时刻》歌曲集,先生。”
“达豪训练班在什么地方?”
“在慕尼黑北面十哩的地方,先生,离同名的集中营有三哩。”
“你穿什么制服?”
“灰绿sè军衣和马裤,长统靴,黑翻领,左翻领上有军阶符号,黑皮带,还有青铜纽扣。”
“扣上的铭文是什么?”
“中间是卐字,周围用‘忠诚是我的光荣’这几个字围成圆圈,先生。”
律师站起来伸伸腰。他点燃一支雪茄,慢步走到窗前:“现在你给我讲讲伏洛森堡集中营,柯尔布上士,它在什么地方?”
“在巴伐利亚和图林根交界处,先生。”
“什么时候建立的?”
“一九四三年,先生。给那些反对元首的猪猡们准备的第一批当中的一个。”
“有多大?”
“我在那里的时候,先生,是三百米见方,周围是架着轻重机枪的十九个守望塔。有一个一百二十米长一百四十米宽的集合点名用的广场。上帝,我们在那里跟那些犹太佬还开过玩笑呢——”
“别走题,”律师大声说,“都有什么样的房子?”
“有二十四间营房,一间囚犯用的厨房,一个洗衣间,一个医务室,还有各种工场。”
“那么,供党卫军警卫队用的呢?”
“有两间营房,一个商店,还有一个妓院。”
“那些死了的人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在铁丝网外面有一个小火葬场,有一条地下通道从集中营内通到那里去。”
“主要干什么活?”
“在采石场粉碎石头,先生。采石场也是在铁丝网外面,它四周也有铁丝网和守望塔。”
“在一九四四年后几个月,那里有多少人?”
“哦,大约一万六千个囚犯,先生。”
“司令官的办公室在哪里?”
“在铁丝网外面,先生,在一个俯瞰集中营的半山腰上。”
“前后几任司令官都是谁?”
“在我到那里以前有两个,先生。第一任司令官是党卫军少校卡尔·孔斯特勒。他的继任者是党卫军上尉卡尔·弗里兹。最后一个是党卫军中校马克斯·柯格尔。”
“政治处的代号是什么?”
“第二处,先生。”
“第二处在哪里?”
“在司令官那座房子里。”
“它的职责是什么?”
“确保根据柏林的要求,对某些犯人进行特别处理。”
“对卡纳利斯和其他yīn谋者就是这么指示的吧?”
“是的,先生。他们都是被指定进行特别处理的。”
“什么时候执行的?”
“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日,先生。那时美国人已经越过巴伐利亚,所以上面命令把他们干掉,我们一组人被指定来执行这个任务。那时我刚被提升为上士,虽然我初到集中营时只是一个列兵。我负责处决卡纳利斯和其他五个人。然后我们组织了一个犹太人埋葬队把这些尸体埋葬掉。哈特斯坦就是其中的一个,他那双眼睛真该死。事后我们把集中营的文件烧毁了。不久,我们接到命令赶着囚犯向北行军,在路上我们听说元首自杀了。哦,先生,后来军官们扔下了我们,囚犯也开始逃进森林。我们枪杀了几个,我们这些军士亲手干的。但是继续走下去似乎没啥意思了,我是说,已经到处都是美国佬了。”
“关于集中营,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上土。当你从集中营里任何一个地方向上看时,你看到什么?”
密勒似乎迷惑不解。“看到天空。”他说。
“傻瓜,我的意思是说,地平线上耸立着什么东西?”
“啊,你是指的那座小山,上面有个年久失修的城堡?”
律师点头微笑。“那实际上是十四世纪的。”他说,“好吧,柯尔布,你是在伏洛森堡呆过的。现在你说说你是怎样逃跑的?”
“哦,先生,那是在行军的路上,我们全散了。我发现有个陆军兵士在徘徊,我就照脑袋揍了他一家伙,穿上了他的制服。两天之后,美国佬抓住了我。我在战俘营呆了两年,我只告诉他们我是一个陆军兵士。哦,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先生,当时流传着许多谣言,说美国佬抓住党卫军的人就立即干掉。所以我说我是陆军兵士。”
律师喷了一口雪茄烟。“你在那里不是单独一个人。你换了名字没有?”
“没有,先生。凡是证明我是党卫军的证件我都扔掉了,但我不想改名换姓,我不认为有谁会去追寻一个上士。那时候关于卡纳利斯的事似乎并不十分重要,只是到了后来,人们开始对那些陆军军官大捧特捧,在柏林绞死主犯的地方建了一个神龛。后来我从联邦共和国搞到了以柯尔布为名的证件,要不是那个看护兵认出了我,本来是不会出事的。出了事以后,问题就不在于我用过什么名字啦。”
“真的,是那样。现在我们再说说你学过的东西,从复述对元首表示效忠的誓词开始。”律师说。
谈话又进行了三个小时。密勒大汗如注,他只能说他离开医院过早了,而且一整天没吃东西。等到律师最后表示满意时,午饭时间已经过了。
“那么你想要什么?”他问密勒。
“哦,事情是这样,先生,既然他们在追捕我,我就需要一套证明我不是罗尔夫·根塞·柯尔布的证件。我可以改变我的外貌,把头发留起来,让小胡子长得更长一些,再在巴伐利亚或其它地方找个职业。我是说,我是个熟练的面包工,而人们是需要面包的,不是吗?”
在这次谈话中,律师第一次仰首大笑。“是的,我的好柯尔布,人们是需要面包的。很好。听着,通常是不值得为你们这样地位的人花费许多宝贵的时间和jīng力的。但你显然是个挺好的忠诚的德国人,明摆着是无辜受难,所以我一定尽力帮忙。光给你搞一张新的驾驶执照,那没有什么用处,凭这个,你弄不到一张社会保障卡。你得先出示出生证,而这正是你所缺少的。不过一张新护照会使你弄到所有这些证件。你身上有钱吗?”
“没有,先生,我已经破产了。过去三天我往南走时,路上都是搭别人的车子。”
律师给了他一张一百马克的钞票,“你不能呆在这里,要把你的新护照搞到手,至少需要一个星期。我要送你到我的一个朋友那里去,他会替你搞到护照的。他住在斯图加特。你最好先找一家旅馆住下,然后去看他。我会告诉他你要去找他,他会等着你的。”
律师在一张纸条上写了几个字,“他叫法朗士·培耶,这就是他的地址。你最好坐火车去斯图加特,找个旅馆,然后直接去找他。如果你还需要一些钱,他会帮你解决的,但不要花得太多。躲起来,一直等培耶给你准备好一张新护照,我们再给你在德国南部找个职业,以后就不会有人追寻你了。”
密勒接过那一百马克和培耶的地址,忸怩不安地表示了一番谢意:“啊,谢谢你,博士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女仆领他出来,随后他走回车站,回到旅馆和他停车的地方。一小时后,他开足马力向斯图加特驶去。同一时间,律师给培耶通了电话,让他在傍晚迎候受警察追捕的逃亡者罗尔夫·根塞·柯尔布。
※※※
当时纽伦堡和斯图加特之间还没有高速公路。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穿过青翠的法兰柯尼亚平原进入符腾堡树木茂密的丘陵和山谷的那条公路,风景原是很优美的。但在一个严寒的二月下午,当冰块在路面的坑洼中闪闪发光,浓雾笼罩着山谷的时候,安斯巴赫和克赖尔斯海姆之间那段蜿蜒曲折的柏油路却是相当危险的。有两次那辆笨重的“美洲虎”几乎要滑到沟里去,密勒不得不两次提醒自己开得慢一点,那个知道如何搞到假护照的培耶一定还在那里的。
他到达时,夜sè已经降临,就在城外一家小旅馆住下。
那里居然还有一个值夜班的侍者替那些深夜投宿的旅客服务,后面还有一个汽车库。他从侍者那里弄到了一张市内交通图,在奥斯特海姆区附近找到了培耶住的那条街。奥斯特海姆是个建设得很好的区,离维拉山不远,那儿的花园曾经是符腾堡的王公以及他们的夫人秉烛夜游的消夏胜地呢。按照地图指示的方向,他把车子开进了斯图加特的中心区,那是一片群山环绕的盆地,沿途尽是葡萄园,一直伸延到城郊。
他把车停在离培耶家有四分之一哩的地方。当他低着头锁上驾驶座一边的车门时,他没有注意到从附近别墅医院参加了每周一次的住院病人委员会会议后回家去的一个中年女人。
※※※
当天晚上八点钟,纽伦堡的律师心想最好给培耶打个电话,以肯定逃亡者柯尔布是否已安全到达。接电话的是培耶的妻子。
“哦,是有个年轻人。他和我的丈夫已经出去,上什么地方吃晚饭去了。”
“我打电话只是想知道一下他是否已经平安到达。”律师若无其事地说。
“多么好的一个小伙子,”培耶太太兴高采烈地唠叨起来,“他停放汽车的时候,我正好从他身边经过,我刚开完住院病人委员会会议回家去。离家还有几哩远,他一定是迷了路。在斯图加特,你知道,是很容易迷路的,有那么多的死胡同和单行线的街道——”
“对不起,培耶太太,”律师chā话说,“这个人并没有坐他的‘沃尔克斯瓦根’呀,他是乘火车来的。”
“不,不,”培耶太太说,为了能向上司显示自己的知识而感到高兴,“他是乘汽车来的。这么好的小伙子,这么可爱的汽车。我相信他一定很得姑娘们的欢心,因为他有——”
“培耶太太,听我说,请你听仔细点,那是一种什么车子?”
“啊!我当然不知道它的结构。但它是一辆赛车,长长的,黑颜sè,车身上有一道黄sè的条条——”
律师砰地放下话筒,接着又拿起来,拨一个纽伦堡的号码。他微微出汗。当他接通旅馆的电话,他要了一个房间号。电话分机那儿有人拿起话筒,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喂。”
“麦肯逊,”狼人怒吼起来,“马上到我这儿来,我们找到密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