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这里以后我就给你。九点有一趟从汉堡开出的车,你还有一个小时,动身吧。”
库柏尔深深叹了口气,“好吧,我乘那趟车来。”
密勒挂上电话,告诉旅馆电话总机的接线员在十一点叫醒他,就睡去了。
※※※
外面,麦肯逊继续在独自守夜。他决定,如果密勒不出现,他就在半夜上“美洲虎”去动手。
但是密勒在十一点一刻走出了旅馆,穿过广场,进了火车站。麦肯逊吃了一惊。他从“梅西迪斯”里爬出来,到车站大厅去查看了一遍。密勒在月台上等车。
“这个站台下一趟是什么车?”麦肯逊问一个搬运工人。
“十一点三十三分开往明斯特的车。”搬运工人说。
麦肯逊弄不明白为什么密勒自己有汽车却要去坐火车。
他迷惑不解地回到他的“梅西迪斯”,继续等待。
到十一点三十五分,他的问题解决了。密勒从车站回来了,身边是一个矮小的、衣着敝败的男子,拿着一个黑皮口袋。他们正忙于谈话。麦肯逊骂了一句。他最怕的是密勒带着来人把“美洲虎”开走,那会使下一步的杀人勾当复杂化。使他安心的是,这两个人走近一辆等候着的出租汽车,爬了上去。他决定再等二十分钟,然后开始他在“美洲虎”上的工作,它仍然停在距他二十码的地方。
广场上到半夜时已差不多没人了。麦肯逊从他的汽车里钻出来,拿了一个笔形手电和三件小工具,向“美洲虎”走去。他四顾无人,便溜到了汽车底下。
在这个满是泥泞和溶雪的广场上,他知道不出几秒钟他的衣服就会弄湿弄脏,这个他倒并不在乎。他用手电在“美洲虎”前端的下面找到了引擎盖的扣环,用了二十分钟才把它拧开。扣环一松,引擎盖便向上弹了一吋。事情结束后,他只要从上面一压就可以使引擎盖重新关上,至少他不用破车而入,从里面摘掉扣环了。
他回到“梅西迪斯”,把炸弹拿到赛车这边来。一个人趴在一辆汽车的引擎盖下面,很少会引起注意或根本不会引起注意,过路人以为他是在修自己的车。
他用铅丝和钳子把炸药包捆在引擎室里面,固定在驾驶座正前面的壁上,当它爆炸时距离密勒的xiōng膛不过三呎。
触发装置是用两根八呎长的电线同炸药连接起来的,他让电线穿过引擎区域落到地面上。
他然后又钻到车底下,借手电的光亮检查前lún的悬挂。
他在五分钟之内就找到了他所需要的地方,把触发装置的末端紧紧地缠在一个附近的支撑横杠上。触发器的两头上包着橡皮、中间夹着小灯泡的钢片,被他塞在构成左前lún的悬挂的那条粗大弹簧的两个旋圈之间。
他把它装得稳稳当当的,一般的颠簸不可能把它震松,然后从下面钻出来。他估计,在汽车高速行进时,只要碰一个土块或者一个寻常的小坑,就会使左前lún的悬挂缩紧,从而把触发器上张开的双钳挤到一块儿,压破分开它们的灯泡,使两片带电的钢锯条互相接触。当这个发生的时候,密勒和他的文件就炸成碎片了。
最后,麦肯逊把连接炸药和触发器的两根电线收紧,搞成一个整齐的弧形,并用线把它们捆在引擎室的外壁上,使它们不致拖在地上,被路面磨损。这个完成以后,他放下引擎盖,把它关上。然后他回到“梅西迪斯”的后座上,曲起身子睡着了。他想,他已经扎扎实实干了一夜的活了。
※※※
密勒叫出租汽车司机把车开到沙尔广场,付了钱,打发了他。库柏尔一路上乖觉地闭住嘴,直到回城里去的出租汽车不见影踪时,他才开始说话:“我希望你明白你在干些什么,密勒先生。我的意思是说,你干这种把戏是叫人奇怪的,你是个记者啊。”
“库柏尔,别担心。我要的是放在屋里一个保险柜里的一束文件,我拿这个。你方便拿什么就拿什么。行吗?”
“好吧,因为是你,行。我们干吧。”
“还有件事,那里面住着一个女仆。”密勒说。
“你说过那儿是空的呀,”库柏尔抗议道,“假使她掩进来,我就溜开。我不想伤人。”
“我们可以等到早晨两点,那时她睡得正香。”
他们走完了去文策尔家的一段路,很快地向路的两头望了一眼,就窜进门去。为了避免走沙地,他们沿着汽车路边的草地走,然后横过草地,藏进石楠丛中,正对着看起来象是书房的窗子。
库柏尔象一只鬼鬼祟祟的小动物,在树丛中穿行,把房子四周巡视了一遍,留下密勒看着他的工具袋。他回来时轻声说:“女仆屋里还亮着灯,就是房子后面屋檐下的那个窗子。”
他们不敢抽烟,坐了一个钟头,在树丛肥大的常绿叶下冻得发抖。凌晨一点钟,库柏尔再作了一番巡视,回来报告说女仆卧室的灯灭了。
他们又坐了九十分钟,然后库柏尔捏捏密勒的腕子,拿上他的袋子,在月光下穿过草地,向书房的窗户走去。路那头什么地方有一只狗在叫,远处有一辆汽车开到了家,lún胎尖叫了一声。
很幸运,书房窗户下那片地方是在yīn影里,月亮还没照到房子的这一面来。库柏尔打开笔形手电,沿着窗框照了一遍,然后又沿着把窗子分成上下两部分的横木照了一遍。窗子上有一个很好的防盗窗钩,但没有警报系统。他打开他的袋子,摸索了一会儿,直起腰来时手里拿着一卷胶布、一个带把的吸盘、一把象一支自来水钢笔似的尖端装有钻石的玻璃刀和一个橡皮槌。
他以出sè的技巧在玻璃上划了一个圆圈,位置正在窗钩的下面。为了更加保险起见,他在圆圈上贴了两长条胶布,胶布的两头粘在窗子上没有划过的部分。在胶布之间他安上沾满口水的吸盘,这样,玻璃上就只剩下一小块是透明可见的。
他左手抓住吸盘的把,用橡皮槌对窗玻璃上划出来的圆圈里透明可见的部分猛击了一下。
在敲第二下时发出了破裂声,玻璃圆片朝屋里倒下。他们两个停下来等待反应,但是没有人听到声响。库柏尔手里还抓着粘住倒向屋里的玻璃圆片的吸盘的把。他撕掉了那两片胶布,先朝窗里看了看,发现五呎开外有一块厚地毯,便一甩手腕,把那块玻璃片连同吸盘扔了进去,它们悄然无声地掉在地毯上。
他把手伸进圆洞,摘下了防盗窗钩,打开了下面的窗子。
他象一只苍蝇那么灵巧地翻过窗户,密勒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在草地上月光的对照下,屋里尤其显得漆黑一片,但库柏尔似乎看得很清楚。
他轻声对密勒说:“别出声。”密勒站着不敢动弹,而这个盗贼则轻轻关上窗子,拉上了窗帘。他在屋里到处走,凭知觉绕过家具,关上通向走道的门,只在这个时候他才打开他的手电。
手电光扫过屋子,照出一张写字台,一架电话机,占满一面墙的书橱,一把扶手软椅,光亮最后落在一个周围砌了一大片红砖的漂亮的壁炉上。
他出现在密勒身边,“这肯定是书房,在这座房子里不可能有两间这样的屋子和两个砖砌的壁炉。打开砖壁的机关在什么地方呢?”
“我不知道,”密勒喃喃地说,他模仿窃贼的那种低声嘟嚷的说话方式,因为他们懂得这要比低声说话更难让人发觉,“你必须找出它来。”
“上帝,那得多久哪。”库柏尔说。
他让密勒坐在椅子上,警告他始终要戴上驾驶用的线手套。库柏尔拿着他的袋子走向壁炉,在脑袋上缠了一根带子,把手电chā在上面的一个托架上,使它对着前面。他一吋一吋地检查砖壁,用敏感的指头去抚摸下陷或隆起的地方。
当他把砖壁整个检查了一遍以后,就放弃了这个方法,重新开始用一把tiáosè刀探查砖缝。他在三点半时找着了它。
刀身chā进了两块砖之间的一条缝隙,发出轻轻的咔嗒一响,一块两呎见方的砖壁,便向外移动了一吋。这东西做得真jīng巧,肉眼简直不能把这个方块和它周围的砖壁分别出来。
库柏尔悄悄地打开门;它左边装着无声的钢铰链。这块四平方呎的砖壁被镶嵌在一个钢盘上,形成一个门。在门后,库柏尔的头灯的微弱光线照出了一个小小的钢壁柜的正面。
他让手电一直开着,把一个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塞好耳塞。他仔细察看由四个圆盘组成的锁有五分钟之久,然后把听诊器的头放在他判断是停动发条所在的地方,开始去卸锁的第一环。
密勒坐在离他十呎的地方,看着他干活,神经越来越紧张。和他相反,库柏尔则异常镇静,专心一意地干他的活。此外,他知道只要他们不走动,一般是不会引起人来查看这间书房的。进屋,来回寻找和出屋,这些则是危险的时刻。
他用了四十分钟才卸开最后一个停动发条,他轻轻地打开保险柜的门,转向密勒。从他头上射出的光亮照在一张桌子上,桌上放着一对银烛台和一个挺沉的旧鼻烟壶。
密勒一声不吭,站起来向保险柜旁的库柏尔走去。到了跟前,他从库柏尔头上取下手电来,用它向保险柜里探看。
里面有几扎钞票,他掏出来递给那个感激涕零的窃贼。库柏尔惊喜地轻轻吹了下口哨,声音传不过几呎远。保险柜的上格只放了一件东西,一个软皮的卷夹。密勒把它拉了出来,打开它,翻了翻里面的纸页。总共大约有四十页左右,每页上贴有一张照片和几行关于特征的记载。翻到十八页时他停了下来,高声说:“老天爷!”
“别出声。”库柏尔急忙说。
密勒合拢卷夹,把手电还给库柏尔说:“关上它。”
库柏尔把门关上,拨动号码盘,不仅仅把它锁上,而且让数字顺序跟原来一样。然后他让砖壁回到原来的地方,用力压上,又是轻轻咔嗒一响,它回到原处关上了。
他已经把钞票塞进了衣袋——这是文策尔最后四个护照的价款——剩下的事就是把烛台和鼻烟壶轻轻放进他的黑皮口袋。
关上手电以后,他抓住密勒的手臂,把他引到窗口,把窗帘向左右两边拉回原处,透过玻璃向外仔细张望。草地是空的,月亮钻进云里去了。库柏尔开了窗,跳了出去,带着袋子和里面装的一切,等待密勒跟上来。他把窗子拉下来,钻进树丛。新闻记者跟着他,他已经把档案塞在他的高领绒衣里面。
他们在guàn木丛中行走,直到大门,然后出现在大路上。
密勒拔起脚想跑。
“慢慢走,”库柏尔用他平常说话的腔tiáo说,“咱们一边走一边谈话,就象赴了宴会回家那样。”
走回火车站有三哩路,这时已经是五点钟了。虽然是星期六,街道上不是完全没人,因为德国工人很早就起来去办他们的事去了。一直到车站都没人盘问他们。
七点以前没有去汉堡的车,但库柏尔说他高兴在咖啡馆里等候,用咖啡和两杯威士忌暖和一下。
“一件挺不错的小买卖,密勒先生,”他说,“我希望你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
“呃,是的,我拿到了。”密勒说。
“好啦,谁也不说。再见,密勒先生。”
这个矮小的窃贼点点头向车站咖啡馆走去。密勒转回来穿过广场走向旅馆,不知道有一双发红的眼睛从一辆停着的“梅西迪斯”后面盯着他。
密勒需要查询一些事情,但时间还太早,于是他决定先睡上三个钟头,吩咐总机接线员在九点半叫醒他。
电话铃准时响了。他要咖啡和面包卷,它们送来时他刚好洗完一个滚热的淋浴。喝咖啡的时候他翻阅档案,认出五六张面孔,但一个名字也不认得。这些名字,对他自己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第十八页是他反复再看的一页。这个人老了一点,头发长了一点,一撇胡子盖住上chún。但耳朵还是那样——每个人的脸的这一部分比任何其它部分更具有特点,然而却常常被忽视了。同样的狭窄的鼻孔,歪着的头和浅sè眼睛。
名字是一个普通的名字;吸引他注意的是住址。从邮区来看,应当是在城市的中心,并可能是一所公寓。
快十点时他给表格上所写的那个城市的电话查号台打电话,他询问在那个地址的公寓管理人的电话号码。这是在押宝,可是押着了。那确实是一所公寓,并且是一所豪华的公寓。他给管理人打电话并且解释说,他一再给某房客打电话,但没有人接,这可是怪事,因为他们是特地约定在这个时间通电话的。管理人能不能帮帮忙?电话是不是出了毛病?
在那一头的那个人很帮忙:“经理先生可能在工厂,或者在乡下他度周末的别墅。”
“什么工厂?”
“哎,当然是他自己的工厂,无线电厂。”
“哦,是啊,当然是的,我多糊涂。”密勒说,挂上了电话。查号台告诉了他工厂的电话,接电话的姑娘把电话转给老板的秘书。秘书告诉他,“经理先生”在他的乡间别墅度周末,要星期一早晨才回来。工厂不能泄漏私人住宅的电话号码,这是一个私人秘密的问题。密勒谢谢她,挂上了电话。
最后把无线电厂厂主的私人住宅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告诉他的人,是他的一个老熟人——汉堡一家大报的工商业记者,在他的私人通讯录里有这个人的地址。
密勒坐下来凝视着罗施曼的脸、那个新名字和他潦草地记在他的笔记本上的住宅地址。现在他记起从前听说过的这个人,一个鲁尔来的工业家,他甚至在商店里见过这种收音机。他拿出他的德国地图,找出座落在私人庄园里的这所乡下别墅的方位,或至少是它所在的那一片农村地区。
当他收拾好东西,已经过了十二点,他下楼到大厅,算了账。他饿坏了,便走进旅馆餐厅,随身只带着他的文件包,享受了一大块牛排。
吃饭时他决定当天下午就踏上他追踪的最后一段路程,第二天上午就同他的目标见面。他仍然保存着那张纸条,上面记有路德维希堡z委员会的那位律师的私人电话号码。他可以先给他打电话,但他需要并且决定首先面对罗施曼。他怕如果当天晚上给那位律师打电话,要他在半小时内给他一小队警察,他很可能不在家。星期天早晨就好办了,好办多了。
他最后走出旅馆时已快两点了。他把衣箱塞进“美洲虎”的货箱里,文件包扔在座位上,在驾驶盘后面坐好。
他没注意到那辆“梅西迪斯”尾随着他直到奥斯纳布吕克的边界。他后面的车跟着他开上高速公路,当“美洲虎”加快速度驶下迤逦向南的小路时,后面的车停了几秒钟,向前又走了二十码,然后离开高速公路,开回城里。
※※※
麦肯逊从路旁的一个电话亭里给纽伦堡的狼人打电话。
“他上路了,”他告诉他的上级,“我刚离开他,他循小路朝南去了,瞎着眼找死去吧。”
“你的东西装上了吗?”
麦肯逊咧嘴笑了笑,“装上了,安在左前lún的悬挂上,走不到五十哩,他就成了碎片了,你认都认不出来。”
“好极了!”纽伦堡的那个人高兴得喉咙里咕噜噜直响,“你一定累啦,我亲爱的同志,回城里去睡一会儿吧。”
麦肯逊不需要第二次吩咐,自从星期三以来他就没睡过一个整夜。
密勒开了那五十哩,又开了一百哩。问题是麦肯逊忽略了一件事,假如他的触发装置是装在一辆欧洲大陆出产的轿车的软悬挂系统上,它的确会很快爆炸。但是“美洲虎”是一辆英国赛车,具有硬得多的悬挂系统。当它飞奔上通往法兰克福的高速公路时,颠簸使前lún上的弹簧缩紧,把炸弹触发器上双钳中间的小灯泡挤得粉碎,但是两片带电的钢片却并未接触。在汽车碰上硬东西时,它们在一毫米的距离内摇晃,然后又弹开了。
在不知道他离死亡多么近的情况下,密勒不到三个小时就驶过明斯特、多特蒙德、维茨拉和霍姆堡温泉,到达法兰克福,然后他拐上小路,直奔科尼格斯坦和唐纳斯山荒野的白雪皑皑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