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疯了,”当他讲完时她说,“你简直是疯,疯,疯透了。你会让人给杀死,或者坐牢,反正没有好下场。”
“我必须做。”他说,但对那些她现在看来似乎是疯狂的事情没有作任何解释。
“所有这一切就为了一个肮脏的老纳粹?你是个疯子。事情已经过去了,彼得,全都过去了。你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是为了什么?”她茫然地望着他。
“我就要这么干。”他怒冲冲地说。
她重重地叹口气,摇摇头,表示她无法理解。“好吧,”她说,“反正干也干了。你知道他是谁,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那就回汉堡去,拿起电话,叫警察,余下的事就交给他们得了。他们拿了钱就是为了干这个的。”
密勒不知道怎样回答她。“事情不那么简单,”他最后说,“今天上午我要到那里去。”
“到哪里去?”
他伸起拇指,指着窗子和窗外远处还一片漆黑的群山,“到他的家里去。”
“到他家里?干什么?”她的眼睛由于恐惧睁大了,“你要进去见他?”
“要进去见他。别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不能告诉你。那是我必须做的事。”
她的反应吓了他一跳。她一下坐起来,接着用双膝跪着,朝他头靠枕头躺着抽烟的地方瞪着眼睛。
“怪不得你要手枪,”她的xiōng脯由于火气越来越大而不断起伏,“你要去杀他——”
“我不打算杀他——”
“好,那么他要杀你,你要单枪匹马去对付他和他的一伙匪徒。你这个混蛋,你这个坏透了的、讨厌到极点的、可怕的——”
密勒惊愕地望着她,“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因为罗施曼吗?”
“我不是为那个可怕的老纳粹生气,我是在说我自己。说我自己和你,你这个没脑子的蠢货。你要去冒送掉性命的危险,就为了证实什么狗pì观点,为了给你那些pì也不懂的杂志读者写篇故事。你压根儿就没想到过我。”
她一边说一边哭,眼泪把睫毛油冲下两颊,活象两条黑sè的铁路线。
“看着我,你他妈的好好看着我。你把我当什么,也是个白痴吗?你真以为我愿意每夜把自己供给一个好sè的新闻记者玩乐,好让他心满意足地跑去找那会送掉自己性命的愚蠢故事吗?你真的这么想吗?听着,你这个笨蛋,我想结婚,我想成为密勒太太,我想要孩子,而你要去送死。啊,上帝……”
她跳下床,跑进洗澡间,砰地把门关上,下了锁。
密勒躺在床上,张着嘴,烟卷快烧到了他的指头;他从没见过她这么生气,这使他震惊。他把她说的话想了一遍,一边听着洗澡间放水的声音。
他把烟头掐灭,穿过房间走到洗澡间门口。
“西吉。”
没有回答。
“西吉。”
水龙头关了。“走开。”
“西吉,请打开门,我想和你谈谈。”
停了一会,门上的锁开了。她站在那儿,赤裸着身体,绷着脸。她已经把脸上的睫毛油迹洗掉了。
“你想干吗?”她问。
“到床上去,我想跟你谈谈。我们站在这儿要冻着了。”
她脑袋靠在枕头上,怯生生地抬起眼睛,“你想谈什么?”她怀疑地问。
他爬过去躺在她身边,把脸贴近她的耳朵,“西格莉德·莱恩,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她转过头面对着他,“你是说的真话吗?”她问。
“是的,是真话,我以前从没有真正想过。但是,你以前从没生过气。”
“唉,”她好象不相信她的耳朵,“以后我生气的时候会更多。”
“我得到回答了吗?”
“嗯,是的,彼得,我愿意。我们在一起会多么好。”
外面,在雪中,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一道朦胧的光亮。
假如密勒看他的表,就知道这时是二月二十三日星期日早晨七点差十分。但是他已经睡着了。
※※※
半小时以后,克劳斯·文策尔到了家,把车停在关着门的车库前面,爬了出来。他累得身体都僵硬了,但终于到家了。
巴巴拉还没起床,她利用主人不在家的机会多睡了一会儿。文策尔进了门,在走廊上叫她,她才走出来,身上穿的那件睡衣可真让男人们心旌摇荡的。文策尔却毫无所动,他要的是煎jī蛋、烤面包和果酱,一壶咖啡,洗一个澡。但他啥也没有得到。
代替这一切的是,她告诉他,星期六早晨她进书房打扫,发现窗子破了,银制品不见了。她叫了警察,他们肯定那个整齐的圆孔是一个职业窃贼干的。她不得不告诉他们房子的主人不在家,他们说他回来时通知他们一下,他们照例要问一些关于被窃物品的问题。
文策尔一声不吭地听完这个姑娘的唠叨,他的脸变白了,太阳xué的一根血管不停地跳动。他打发她到厨房去准备咖啡,然后走进他的书房,锁上门。足有半分钟的时间,他疯狂搜索空了的保险柜,终于不得不相信四十个敖德萨战犯的档案确实没有了。
他离开保险柜时,电话响了,那家私人医院的医生告诉他温德尔小姐在夜里死了。
文策尔在没生火的壁炉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两个钟头,丝毫没感到从报纸挡起来的窗洞透进来的寒气,他只是在拼命思考出路时觉得有冰凉的手指头在他身体里抓挠似的。巴巴拉在锁着的门外一再叫他,说早餐早就准备好了。她从锁孔可以听到他不时地喃喃说:“不是我的过错,完全不是我的过错。”
※※※
密勒忘了取消他头天晚上要求早上叫醒他的吩咐,床边的电话在九点响了。他睡眼惺忪地拿起电话,满肚子不高兴地道了声谢,从床上爬起来。他知道如果他不爬起来,他就会又睡着了。西吉仍然睡得很熟,从汉堡到这里的旅行,终于订婚了的满足心情,这一切使她jīng疲力竭了。
密勒洗了个淋浴,他在冰冷的水花里几分钟就洗完了。
他用那块在暖气片上放了一整夜的毛巾使劲地擦身子,舒服得象发了横财似的,头天夜里的消沉和不安消失了。他感到舒坦,信心十足。
他穿上短靴和运动裤,一件厚实的翻领绒衣和他的双排扣蓝sè粗呢外套——一种介于短外衣和大衣之间的叫做“约贝”的德国冬季外套。它的两边有很深的口袋,足可以放进手枪和手铐,里层靠前的口袋则可以放照片。他把手铐从西吉的手提包里拿出来检查了一番。没有钥匙,这手铐的锁是自动的,你把一个人铐上以后,除非等警察来放他,或者用钢锯锯断,否则毫无它法。
他把枪打开检查。他从来没有用过它,里面仍然涂着油,弹夹是满的,当初就是那样。为了再次熟悉它,他试了几次,弄清楚保险栓在什么位置是“上膛”和“开火”,使劲把弹夹压进枪柄里,把一粒子弹推进枪膛,保险栓拧到“上膛”的位置上。他把路德维希堡的那位律师的电话号码塞进裤袋里。
他把他的文件包从床下拿出来,从里面拿出一张纸,给西吉留了一个字条,等她醒来的时候看。字条是这样写的:
〖我亲爱的,我现在就要去见那个我一直在寻找的人。我有理由要和他见面并且当警察把他戴上手铐带走时在场。那是一个充足的理由,今天下午我就能告诉你。但如果有情况,这里是我要求你做的事……〗
指示是详尽而扼要的。他写下需要她给慕尼黑打的那个电话的号码和她要带给接电话的那个人的口信。他结束道:
〖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跟我到山里去,不管情况怎样,你只会使事情更糟。因此,如果我中午不回来,或者那时我没有打电话到这间屋子找你,你就拨那个号码,告诉他我的口信,付清旅馆的账,把信封投进法兰克福的任何一个邮筒里,然后赶回汉堡。同时不要跟任何人往来。
爱你,彼得。〗
他把字条放在床头柜上的电话旁边,和它放在一起的还有装着敖德萨档案的大信封和三张五十马克的钞票。把所罗门·陶伯的日记夹在腋下,他走出卧室,下了楼。经过服务台时,他叫侍者在十一点半时再给他的房间挂个电话。
他在九点半时走出旅馆大门,对昨夜下雪之大感到惊奇。
密勒走到后面,爬进“美洲虎”,关上汽阀,踩动油门,好几分钟以后引擎才发动。等引擎热起来的时候,他从车尾货箱里拿出一把刷子,打扫引擎盖、车顶和挡风玻璃上厚厚的积雪。
他回到驾驶盘后面,挂上排挡,把车开上了大路。覆盖一切的一层很厚的雪,就象一个垫子,他能够听见车lún压过雪面的嘎扎声。在看了一眼他头天晚上商店快要上门时买的军用地图之后,他开上了通往里姆堡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