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设置:
关灯 护眼
笔趣阁 > 敖德萨档案 >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他没有看到短暂而灿烂的黎明,在这之后,天空变得灰暗、yīn沉。云层下面,雪花在树丛里闪闪发光,一阵凛冽的寒风从群山中吹来。

道路蜿蜒向上,一出城就立即消失在一片林海里,那是洛姆山森林。当他驶出城后,一路上的积雪几乎是原封未动的;只有一组平行的车印,那是一小时前一个一早赶到科尼格斯坦去做礼拜的人留下的。

密勒取道通往格拉斯许登的叉路,绕过高耸的斐尔德山的侧面,开上了一条标明通往施密登村的公路。山的侧面,风怒号着穿过松林,在塞满了雪片的树枝间,发出近似尖叫的声响。

正是从这一片松树和榉树的海洋里,古老的日耳曼部落曾一度蜂涌而出,直到莱茵河边才被凯撒挡住。后来,他们皈依了基督教,白天他们对耶稣许些空口的心愿,而在夜晚却怀念着古代的力量、欲望和权势之神。在希特勒的魔bàng下曾一度复活的,也正是这种在黑夜里对尖叫着的无边森林里的秘密神祇顶礼膜拜的古代遗风。这一切,密勒当时并没有费心去追念过。

在小心翼翼地又行驶了二十分钟之后,密勒重新查对了他的地图,开始寻找从公路通向一所私人庄园的入口处。他找到了它,这是一个栅栏门,用钢门扣扣着,在一边有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私人房产,禁止入内”。

他没有灭掉引擎,下了车,把门朝里推开。

密勒进入这所庄园,沿着车道向前驶去。地上的雪没有被触动过。他保持着低速,因为雪的下面只是冻硬了的沙土。

在前面二百码处,一棵粗大的橡树的一根枝干在夜里被重达半吨的积雪压断在地下。枝干断落在右边的guàn木丛中,一些小枝桠躺在路上。它还带倒了树下的一根细细的黑sè电线杆,正好横在车道上。

他没有下来搬动它,而是小心地向前驶去,前lún压过电线杆时轻轻震了一下,然后后lún上又是一下。

越过障碍后,他朝着房子开去,到了一片开阔地。这里有别墅,有花园,正面是一块铺着碎石的圆形路面。他把车停在大门前,下了车,按了按电铃。

※※※

在密勒爬出汽车的同时,克劳斯·文策尔决定打电话给狼人。这个敖德萨的头目显得bào躁不安,因为他至今还没有听到他早该听到的一辆赛车在奥斯纳布吕克以南的高速公路上,显然由于油箱爆裂而炸成碎片的消息。但是当他听着电话线另一头的那个人说话时,他的嘴巴收紧成一条又薄又直的线。

“你干了些什么?你这个笨蛋,你这个靠不住的、没脑子的小白痴。如果那份档案找不回来,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克劳斯·文策尔独自一人在奥斯纳布吕克他的书房里,听完狼人通过电线传来的最后几句话,放下听筒,回到他的书桌旁边。他十分平静。生活已经跟他开过两次最坏的玩笑了:第一次是他的战时产品全都倒进了湖里,其次是一九四八年他的纸币存款的报废。现在是这次。他从最低层的抽屉里拿出一支虽然旧却管用的“鲁格尔”牌手枪,把枪口放在嘴里,开了火。把他脑袋打碎的这颗铅弹可不是伪造的。

※※※

狼人坐着,几乎是恐怖地盯住没有声息的电话机。他想到了过去他不得不为他们从克劳斯·文策尔那里弄到护照的那些人,这些人全都是名列通缉名单,一旦抓到就要受审的。材料一bào露就会引起大量的告发,而这只能使本来已越来越不关心继续追捕在逃党卫军成员问题的公众,一下子重又关心起来,使搜捕活动重新开始。……前景是令人毛骨悚然的。

但他的当务之急还是保护罗施曼,他知道罗施曼是名列在从文策尔那里拿走的名单上的一个。他拨了三次电话,先叫法兰克福地区,随后拨小山上那幢房子的秘密号码,但三次都听到了占线声。最后,他试图通过话务员,话务员告诉他一定是电话线出了毛病。

他转而挂通了奥斯纳布吕克的霍亨索伦旅馆,找到了正要离开那里的麦肯逊。他用几句话把刚发生的祸事和罗施曼的住处告诉了这个刽子手。

“看来你的炸弹并没有爆炸,”他告诉麦肯逊说,“用你从来没有开过的最快速度把车开到那里去,”他说,“藏起你的车,不要离开罗施曼。那里也有一个保镖,叫奥斯卡。如果密勒带着他到手的东西直接去警察那里,我们就认了。但是如果他到罗施曼那里去,那就抓他活口。搞出口供。我们一定要在他死之前弄清楚他用那些文件干了些什么。”

麦肯逊在电话亭里看了看他的交通图,计算了一下路程。

“我一点钟准到那里。”他说。

※※※

在第二声铃响时门打开了,一股暖流从门厅里涌了出来。站在密勒面前的这个人显然是从书房里出来的,密勒能看到门廊尽头书房的门敞着。

多年优裕的生活使这个一度是又瘦又高的党卫军军官发胖了,他的脸上有着一种不是由于喝酒就是由于乡间的空气带来的红晕,头发沿边已经发白。他看来是个中年人,属于上层中产阶级,身体十分健康富态。尽管在细微处有些差别,这就是陶伯所曾见到并描述过的那张面孔。

这个人毫不热情地打量了一下密勒,“什么事?”他说。

密勒在答话前又呆了有十秒钟,演习好的那一套他全忘掉了。

“我叫密勒,”他说,“你叫爱德华·罗施曼。”

一提到这两个名字,有什么东西在他面前这个人的眼里闪动了一下,但是坚强的控制能力使他脸上的肌肉一动不动。“真可笑,”他好容易才说道,“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你说起的那个人。”

在表面镇静的背后,这个前党卫军军官的心里翻腾开了。一九四五年以来,在他的生活中有好几次都是由于当机立断才转危为安的。他很熟悉密勒这个名字,并对几个星期前和狼人的谈话记忆犹新,他的第一个本能动作就是想把密勒关在门外。但是他跨进来了。

“就是你一个人在屋里吗?”密勒问。

“是的。”罗施曼老实地说。

“我们到你的书房里去。”密勒直截了当地说。

罗施曼没有反对,因为他明白眼下他不得不让密勒呆在屋里,拖延时间,直到……

他转过身,大步向门廊后面走去。密勒砰地一声关上身后的大门,紧跟着罗施曼走进书房。这是一个舒适的房间,有一扇衬垫很厚的门,密勒进来后把门关上了。壁炉里燃烧着木柴。

罗施曼在房间中央停了下来,转身面向密勒。

“你的妻子在家吗?”密勒问。

罗施曼摇摇头,“她在周末出去看亲戚去了。”他说。

这一点不假,前天晚上一个电话把她立即叫走了。她坐的是备用汽车,他们夫妇平时用的那辆汽车不巧正在车房里修理。她应当今天晚上回来。

罗施曼嘴里没有提到、翻腾不安的心里却老想着的,是他那大块头、剃光头的司机兼保镖奥斯卡,他在半小时以前骑着自行车到村里报告电话出毛病的事去了。他知道他必须借谈话把密勒绊住,直到这个家伙回来。

当他转身面向密勒的时候,一支手枪在这个年轻记者的右手握着,直指他的腹部。

罗施曼吓坏了,但他用大叫大嚷掩饰了过去:“你拿着枪在我家里威胁我?”

“那就叫警察吧。”密勒向书桌上的电话机点了点头。

罗施曼没有朝那儿挪步。

“我看你还是有点瘸,”密勒说,“矫形鞋差不多使它看不出了,不过还不彻底;在里米尼难民营里开刀丢了脚趾头,是在奥地利的田野里流浪得了冻伤引起的,对吗?”

罗施曼稍稍眯缝起眼睛,但他没有开口。

“你明白,如果警察进来,他们会点破你的身分的,‘经理先生’。面孔还是老样子,xiōng部有枪伤,为了想搞掉党卫军的血型刺字而在左胳肢窝里留下的疤痕,都没错。你真的想叫警察吗?”

罗施曼长叹一声,吐出了肺里的空气:“你想要什么,密勒?”

“坐下,”记者说,“不要靠近书桌,坐在这里的扶手椅上,这样我可以看着你。把手放在扶手上面,不要让我得到开枪的借口,因为,说真的,我是非常喜欢开枪的。”

罗施曼坐在扶手椅上,两眼盯着枪。

密勒高高坐在书桌边上,面对着他。“现在我们谈谈吧。”他说。

“谈什么?”

“谈里加,谈你在那里屠杀掉的八万人,男人、女人和小孩。”

看到他并不想开枪,罗施曼开始恢复镇定,他的脸上又有了些血sè。他把目光转到他面前的青年人的脸上。

“那是扯谎,在里加从来没有杀过八万人。”

“七万?还是六万?”密勒问道,“你真以为问题的关键在于你到底杀死多少万人这个标准数字吗?”

“对,”罗施曼急切地说,“那不是关键——现在不是,过去也不是。瞧,年轻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但是我能猜得出来,有人在你脑子里塞满了一大堆关于所谓战争罪行之类的动听的无稽之谈。那都是胡扯,纯粹是胡扯。你多大岁数?”

“二十九。”

“那你曾经在军队里服过役了?”

“是的,我是战后军队里第一批国民军人的一员,服过两年役。”

“很好。那么,你是懂得军队是怎么回事的。一个人接到命令;他服从那些命令。他并不过问这些命令是对还是错,你跟我一样懂得这个道理。我过去所做的都是服从命令。”

“首先,你并不是一个士兵,”密勒平静地说,“你是一个刽子手。说得更直率点,一个杀人犯,一个屠杀了大批人的杀人犯。因此不要把你自己同一个士兵相比。”

“胡说,”罗施曼认真地说,“那全是胡说。我们和别人一样都是士兵,我们和别人一样都服从命令。你们这些德国青年都是一个样子,你们根本不想去了解那时是怎么回事。”

“那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罗施曼在陈述他的论点时本来是往前倾着身子的,这时却几乎是自自在在地向后靠在椅背上,眼前的危险过去了。

“是怎么回事?是统治世界。因为我们德国人是统治过世界的,我们曾经战胜过他们能用来对付我们的任何军队。多年来他们看不起我们,看不起我们这些可怜的德国人;但是我们告诉了他们,是的,告诉了他们所有的人,我们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今天你们这些年轻人根本不理解一个德国人值得骄傲的是什么。

“它在你心头点起一团火焰。每当鼓声隆隆军号齐鸣,每当战旗飞舞而我们整个民族都团结在一个人的身后时,我们就一定能够向前进军直到世界的尽头。那实在是伟大,年轻的密勒,这种伟大是你们这一代人过去从未听说将来也无从了解的。而我们这些党卫军过去是中流砥柱,现在仍然是。的确,他们现在在追捕我们,首先是盟军,其次是波恩的那些无聊的老娘儿们。当然他们要打倒我们,因为他们想要打倒我们曾经代表过而现在仍在代表着的德国的伟大。

“他们说了一大堆关于那时发生在少数几个集中营里的无聊事情,而通情达理的人们早就把它忘掉了。他们这样大惊小怪,只是因为我们当年不得不把欧洲从这堆犹太垃圾的臭气中拯救出来,这些臭东西渗透进德国生活的每个角落,把我们跟他们一起拖进了泥沼。我跟你说,我们是不得不这样做。假如那些混蛋英国佬和笨蛋美国佬不把他们的尖鼻子伸进来的话,在德国国家和德国民族的宏伟蓝图里,那只是小事一桩。这个德国民族,血统是纯的,理想也是纯的,把统治世界作为他们的权利,不,我们的权利,密勒,我们的权利和我们的天职。你图一时痛快,可以把那个东西指着我,但是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年轻人,虽然我们是两代人,但是我们始终是站在同一边的。因为我们都是德国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民。难道你能让你对所有这一切的判断——对于一度属于德国、将来总有一天还会归于德国的伟大,对于我们之间,我们所有德国人之间根本的团结,你能让你对所有这一切的判断,由于几个倒霉的犹太人的遭遇而受到影响吗?你这个可怜的、误入迷途的小傻瓜,你能不能看到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你和我,同一边,同样的民族,同样的天职?”

他不顾手枪,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在地毯上,从书桌到窗户之间来回走着。

“你要关于我们的伟大的证据吗?看看今天的德国。在一九四五年被捣得粉碎,彻底破坏,成了从东方来的野蛮人和西方的笨蛋们的牺牲品。而现在呢?德国又在复兴,虽然是缓慢地,稳当地,还缺少我们当年能给予她的那种必要的纪律,但每年都在工业力量和经济力量上有所增长。当然,还有军事力量。总有一天,当我们彻底摆脱掉一九四五年盟军影响的时候,我们将重新强大起来,和我们以前一个样。这需要一段时间,需要一个新的领袖,但是理想将跟过去一个样,并且荣誉——是的,荣誉也将跟过去一个样。

“你知道完成这个大业需要什么吗?我愿意告诉你,是的,我愿意告诉你,年轻人,那是纪律和管理才能。严厉的纪律,越严越好,还有管理才能,我们的管理才能,除了勇敢之外,这是我们最优秀的品质。因为我们能够管理事物,我们已经表现出这一点来了。看看所有这一切——你看到这些了吗?这座房子,这个庄园,在鲁尔那边的工厂,我的,还有千百个和它相似的,以及其它成千成万个工厂,每天都在生产着能量和力量,lún子每一次转动都为德国的再次强大提供一盎司新的威力。

“你知道这一切都是谁做的吗?你以为这一切都是那些成天为了几个倒霉的犹太人而喋喋不休地说些无聊废话的人做的吗?你以为这一切都是那些企图迫害优秀、忠诚、爱国的德国士兵的懦夫和卖国贼做的吗?是我们做的,是我们把这种繁荣昌盛带回给德国的,就是二三十年以前的我们这些人。”

他从窗口转过身来面对着密勒,两眼闪闪发光。但同时他也在估量着从他在地毯上踱到的最远点到壁炉旁边的铁拨火棍之间的距离。密勒注意到他的目光所向。

“现在,你来到这里,代表着年轻的一代,满脑袋空想,只关心自己的事,把枪对着我。为什么不想想德国,你自己的祖国,你自己的人民呢?你以为你是代表着人民前来追捕我的吗?你以为这是他们,德国人民,所需要的吗?”

密勒摇摇头。“不,我不这么认为。”他简短地说。

“那么,很好。假如你叫来警察,把我交给他们,他们可能错误地搞一次审判——我只说‘可能’,因为甚至这点也是不能肯定的,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所有亲眼目睹的人散的散,死的死了。所以,放下你的枪回家去吧,回去好好读读那段时期的真实历史,弄清楚那时候德国的伟大和今天由象我这样的德国爱国者所建设起来的繁荣昌盛。”

密勒一直沉默地坐着听他高谈阔论,怀着惊讶和越来越大的厌恶心情观察着他面前这个在地毯上踱来踱去的人,这个人正设法使他接受一种陈腐的意识形态。他想举出他所了解的人以及千百万其他人的许多许多实例,指出这些人都既不需要也不认为为了追求荣誉就得屠杀千百万人。但是他表达不出来,每当需要的时候总是找不到词儿。结果他只好坐着,瞪眼看着,直到罗施曼把话讲完。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