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伟大强加给某个人,那么他的思想就是从其他人那里掠夺来的。作为一个没有过去也逃避未来、没有参加到社会活动和经济关系中去、没有对过去的记忆也没有对今后享有理性的人,我怎么才能再次灵活地与并非我自己的而仅仅是我曾经研究过然后又忽视了的想法做斗争呢。我再次汇集了研究设备、领悟的知识以及随后会应用到的定义。
我坐下来复习着最开始的东西。工人出卖劳动力,在他劳动的过程中他创造了比他工资更多的价值。在第七天,劳动者休息,资本家可以计算他的成果,消费掉盈余的一部分,然后寻找有更多价值的领域投资。这就是我的圣经里的创世纪,从那里开始,两千页的远行,在无尽的书里,经过三百年的历史,沿着地平线,工厂在发展,铁路在延伸,城市在扩张,没落衰败,情爱消弥。
我用等式和关系来提出质疑。这里有工人和机器,随着机器的规模越来越大,工人的数量就越来越少,直到背景音乐里传来阵阵哀乐的时候,你随之产生一份感叹:人生固有一死,暂时未死,只因死期未至。那些被压迫的人毕生追求着这样的挽词,而那些压榨他们收入的机器则把他们从这个世界驱逐出去。工人和机器,一个的工资和另一个的成本比较,善变的资本家和常量比较,以及一个如何减少另一个如何膨胀,那些被剥削的工人和那些没有生产任何东西的机器比较如何变得更少。他们找遍整个世界,寻找那个工厂的所有者——因为一个罐头必须消耗成本并且产生利润——以及一百多处殖民地和附属国的原住民,因此,他们被从洞里拉出来塞进小囚室。
因为盈余产品一旦被偷走,就必须从他们腰间挂着的钱袋里拿出钱来再次投资。如果剩余价值已经成为他们扩大规模的资本,那么它也是他们毁灭的根源。我坐在那里思考着,我必须使那些想不起来的东西在脑海重现。我沉思着那些我可以处理的错综复杂关系,把价值规律转化成反对垄断实践的武器,探寻着托拉斯科技,试着去理解为什么生产被限制,为什么价格是人为的,为什么有一半人的生活水平没有提高,难道垄断是让彼得去偷窃然后把钱给保尔?我深陷于自己几乎没有掌握的黄金标准中,并且猛烈地批评关税的阻碍,直到我的头开始痛起来,我可以抓住矛盾点,并且知道了为什么那时候工业技术做好了服务全世界的准备。世界市场正在一步步毁灭。
我追踪着他们是如何行动、欺骗以及在每一个国家引发冲突,作为必需品的工具——他们称之为政策——的军队在壮大,武器堆积如山。我研究着可能在我出生之前就结束了的一战历史和把我卷入进去的二战,以及正在发酵的第三次世界大战。人类变得越来越渺小,机器变得越来越庞大,我们的视野被新的一幢盖过一幢的工厂遮挡,而人类可以使用的产品变得越来越少,因为每当有一个新的消费者和新的货物出现时,每一个炮弹都可以把敌人的军队当成顾客。这样的市场从来不会满足,它为旧的增稠剂增添新的血yè,确保成千上万的人有工作以及另外成千上万的人穿上制服,不断寻找新的投资需求,剩余价值被收入囊中。我的手四处乱抓,带着酸溜溜的喜悦情感,因为我拥有的太多。这是生活在我这个世纪末的人的通病,只要有钱就不用考虑其他的,他们需要什么就可以去买什么。作为一种怀旧,这个时代将会被铭记。
钱袋,我那古典的钱袋子,将会和其他的一起恸哭,因为它和我一样脆弱并且在内心知道这个事实。从所有报纸的底端知道,从那些口是心非的人的眼神里知道,从那些滥用职权的官僚那里知道,他出去了,他们进来了。通过每一次在共和国那儿收到支票,每发给兵工厂一车货物,他把自己变得越来越小,把他们变得越来越大。啊,他已经有了生命,他有长达一年的生命或者是战时的两年或者更长时间,但生命就要结束了。工人们工作更长时间、领更少工资的时代就要到来了,而要想实现这样的奇迹只有代表工人说话的政府可以胜任。但如果辞职,哪还有钱进入口袋呢?他的领导将会拿走他的利润,资本主义国家将会买下所有的劳力然后以少数人高收入多数人低收入的方式进行再分配,这对他来说算是一个小小的奖赏。呼喊着新的民主下军人有自由教会有平等,了解这些对他而言算是小小的喜悦。没有人在听,因为他们种下了腐败,他们现在只能对着杂草尖叫。这是敌人,是越来越难以言表、无法缓解、无可救药的该死的敌人,是杂草,是照见未来的镜子。垄断对于敌人来说已经结束,这垄断曾经是彼得养活保罗的必要条件,他们在垄断的压迫下永远不能翻身,而现在垄断突然不存在了。他们是敌人,从垄断开始就诞生的敌人,而且他们誓死对立。他们手握预言未来的魔镜,输赢由此得以区分。我认为让工人继续支持那些浑球,已不再是什么社会革命了。生活水平将会如同许诺那样得到了提高,提高到可以吃上猪排骨的地步,然后又回落。那些工人以为掌权的会是他们的政党,以为这个国家不再是他们的工厂而是他们的主人,他们曾经提出的自由生产和自由消费现在正与这个政党和这个国家的工资关系中和谐存在着。社会主义自由,是最伟大的自由概念,为了替代品,他们准许对受管制的劳力进行奴役,把充满工人阶级思想的理论大肆宣传,甚至整理床铺都成了责任。这里本来是有遗产的,但是被分掉了,被那些老板、那些剥削者、那些斐济人私吞了。除了斧头,钱袋终究会消亡的。慢慢地,他们会自己消亡,用他们自己的矛盾,用他们自己的yè体当作tiáo味汁,在他们酝酿的战争中炖着。它会以这种方式到来,我已经看见了,那些被欺骗的士兵们正在为那些永远相似的标语相互屠杀着。
接下来会是什么?我回答的问题比我提出的问题少得多,如果我想要回答蓝妮,我会因为担心回声而放弃。想法从我的脑海中闪现,但我把它压下去了,我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我的大脑已停止工作了。
我沉思了一个小时左右,一颗鹅卵石在我脑海的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直到它传到足够远才消失,我一定是恍惚了。
因为被打断,所以我不知道我已经持续了多久。霍林斯沃斯来到门前,用一种几乎很友善的方式向我打招呼,他告诉我他和麦克劳德的谈话将会继续,准确来说是谈那桩生意——尽管这样称呼不是太合适。他们的谈话将会在十五分钟后开始,我希望我也能够参加进去。
我发现可能性很大,就像我一直在等这样一次机会似的。我穿过大厅第一个到达那里,坐在那个空房子里等着,霍林斯沃斯、蓝妮和麦克劳德都走上楼来加入了我。我们还是在之前的位置坐着,看着对方,麦克劳德和霍林斯沃斯在桌子两边相对而坐,蓝妮坐在中间,而我则坐在床上。
“我想知道,”霍林斯沃斯开始说,“你是否就我的建议做出了明智的选择?”然后熟练地吐了一口痰到他的手帕上。
麦克劳德耸耸肩,而在这期间,霍林斯沃斯则在桌子上整理着文件。“这是一个不现实的建议,你现在都没有就我会如何得到保护做出解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我从一开始就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不管怎样,”麦克劳德继续说,“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不接受你的交易。”
霍林斯沃斯敲着铅笔,“很好。”他在一张纸上做着标记,“那样的话,那么我想是时候讲一些细节了。”他看着倒在椅子上似乎半睡着的蓝妮,“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吗,马蒂森小姐?香烟?”他声音里的讽刺泄露了他的气愤。
蓝妮因为谈话的中断而惊讶,然后睁开眼睛。她很憔悴,甚至比我离开她时更加憔悴。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沙哑,思维很混乱。“不,不,谢谢你,不需要。”她说着,愧疚地看了看四周,她用力坐回椅子上,却很难感到自在。面对着每一个人突然的动作,她都是手颤抖着或眨着眼睛回应。
霍林斯沃斯拿起一张打印纸,“那么,细节,”他叹了一口气,“你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加入我工作的组织吗?”
这个让我吃惊不已的问题很明显在麦克劳德的意料之中,然而他,在我看来很不情愿地把手伸进衬衣xiōng前的口袋,他在玩弄着那个袋口,像是霍林斯沃斯又一次递给了他一张他想要隐瞒的纸。“没有深入研究的必要,”他最后说,“你知道这个研究课题的所有内容。”
“请你允许我用我的方式。”霍林斯沃斯几乎是在说悄悄话。
麦克劳德又一次耸耸肩,“这个故事相当简单,”他轻松地说,“我知道如果我待在我的职位上更长一点的话,我将会受到审判,那会关乎我的脑袋。那时签署了几项军事协定,在我看来都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我曾经说过不会再对任何人说一个字,但是有很多方法可以知道一个人什么时候失宠,我知道我将会受到一个高级军官的公开袭击。因此,因为渴望生存,或者说因此我告诉自己,我发出请求,然后被告知我可以重新获得这个国家的护照,如果……”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如果我要去你的组织工作,我的情报就是关于大洋彼岸那片土地上特殊事件和人员信息的详细清单。经过慎重考虑后我决定提供这些信息。”
蓝妮发出一声冷笑,接着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所以我就工作了,”麦克劳德继续生硬地说,“一段时间后他们甚至给了我一张桌子和一个秘书。”
霍林斯沃斯开了一个玩笑,“你的合作伙伴必须得认可你是一个统计员。”
“还有必要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吗?”麦克劳德问。
霍林斯沃斯弹了弹舌头,“如果我们达成协议,关于那个……小物体,就没有必要。”
“我没有那个东西。”麦克劳德咕哝着。
“好吧,我们会处理那个的。”霍林斯沃斯看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道,“怎么继续?”像是从装饰盒中挑选卡片一样,他抽出一张纸,然后读着上面的内容,他点点头且发出很明确的声音说,“是的,是的,这会有用的。”他松了松领带。
“你是否乐意,”他很正式地问,“解释一下为什么离开我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麦克劳德检查了一下他的关节,“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作为一个人我已经不存在了。”他稍稍朝我这边倾斜,我可以感受到他对我和对霍林斯沃斯说的至少一样多,“我不得不开始完全转变为新的存在,你看,过去的十二年已经削弱了我革命行动的激情,只剩唯一一个有意义的行动——去拯救人的生命。但是以什么名义去拯救呢?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生命的重要性。而当我加入到你的朋友当中时,这让我很痛苦。”麦克劳德小心地把舌头放在嘴chún上,像是在确认嘴chún依然在那里,“不需要详细说明我所经历过的各种各样的危机,包括心理的,道德的,甚至是身体的,我下定决心做一次完全突破。”
“然后你就消失了?”
“很正确。”
“你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那个小物体?”
“没有。”
“但有人发现它不见了。”霍林斯沃斯提醒他说。
“巧合可能经常使一个人苦恼。”
霍林斯沃斯礼貌地点点头,“换句话说,你投身于新的激进的和革命的工作,却是小规模的。”
麦克劳德摇摇头:“我什么事都没做,自那以后我很少折腾,然后沉浸于所有非政治的活动中。”
“啊,你一定认为我是一个十足的傻瓜。”霍林斯沃斯声明说,他朝着他抽出一份剪报:
随着工人在两个对立的阿波罗的国家经济中聚集,野蛮的前景将更加bī近。
霍林斯沃斯吃力地读着,他像一个学龄儿童一样动着嘴巴,准备着文章里超出他理解能力的长句:
对于未来的社会主义历史学家来说,20世纪的悲剧将会锁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几年,革命没有成功地发展到西欧,那些杰出的青年工人运动者受到了致命的伤害,他们只能堕落到腐败、背叛、挫败和死亡的极大痛苦中。
霍林斯沃斯抬起头,“我需要继续吗?”
“如果你的目的一致。”
到现在,随着第三次世界大战的临近,野蛮行为的技巧已经完整建立,以集中营、秘密警察等手段将对手消灭,以及以和平为名作战的雇佣兵也在越发明显地集结。相反地,社会主义革命的前景已经缩小到极限——政治地平线中的一点,而这个点必须让其继续存活着,因为失败者对于成功者总是要反击的。因此,作为一个有责任的社会主义革命者,我们首先必须意识到失败者反击的可能性极大。
霍林斯沃斯停了下来,用一种胜利的姿态看着麦克劳德,“你认可这个来源吗?”
“不。”
他对着他折叠的手帕咳嗽着,“你可能会很有兴趣了解一下我们是如何从这篇文章中发现了你的行踪,这花了我们几个月的时间。但是那个油印机、纸张与同一个作者写的其他文章的联系,他对我们组织运行的了解和那个大洋彼岸的人,一切都吻合了。”他从文件袋里掏出一个文件夹递给麦克劳德,“浏览一下,所有的证据都在这儿。”当麦克劳德对它进行详细检查时,霍林斯沃斯坐在后面,一脸满足地轻拍着他那个文件袋的钩子,就像那个文件袋是潘多拉魔盒,所有他需要的东西都可以从里面拿出来。
“没错,”麦克劳德说,“是我写的这篇文章。”
“其他的呢?”
我前倾着身体去听答案,心脏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跳动着,“都是我写的。”麦克劳德说。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悦在我心里跳了起来,我得意忘形地转向蓝妮,“你看见了?”
但她坐在那里,用一种别样的声音反应说:“他没有写,他在说谎。”
“坐下。”霍林斯沃斯轻声说。
“不,他不可能写那个,他骗了你们所有人。”她纹丝不动,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肌肉紧绷着。霍林斯沃斯站起来递给她一支烟,然后小心翼翼地给她点着,“我告诉过你会有迂回曲折的。”他平和地对她说。
“我知道,我知道。”她咕哝着。
霍林斯沃斯回到他桌子后面的座位上,“不允许再chā话,”他严厉地说,“我只会在罗维特先生说话后才讲话。”这时我没有回应,他礼貌地微笑着,像是对这个誓言反应迟钝,然后继续用那种实事求是的声音说:“你是说最后几年你的时间都花在了写这样的文章上?”
“花在写作和学习上。”
“没有其他的?”
“没有。”
“我就知道像你这样一个合作伙伴会给出这样的答复,我有一个由历史数据编辑成的报告,我从未听你用那样的口气表达过,一个官僚,永远转型为写作和研究布尔什维克理论……”
“马克思主义理论。”
“在那个国家生活很多年后,”霍林斯沃斯几乎是在道歉,“人们或许会认为你现在正在伪装,如果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的话。”
“我没有接着做下去。”
“你着手革命理论研究只是为了掩盖你来到我们这儿时依然属于那个你假装离开了的组织,因为,你的同伴会问自己,为什么他们不处置你?”
“他们从来没有找到我。”
霍林斯沃斯闻了闻他的手指,“不可能。”
“勒罗伊,你说我有那个小物体,如果我有,那我怎么会还属于……”
“布尔什维克主义者。”霍林斯沃斯补充说。
“如果我属于,很久以前我就会把它给他们。”
霍林斯沃斯收紧圈套,“但是你说你没有那个小东西。”
麦克劳德大笑起来,“你真是jīng心安排啊,朋友。”他说道。
“我认为我们取得了一些进展,”霍林斯沃斯叹了一口气,“我们来做个总结吧,要么你有那个我们正在寻找的东西而不属于那个组织,要么你没有那个东西却依然与敌人站在一条战线上。你只是在使你自己相信你是一个好的伙伴并且为你的过去感到愧疚,这是你的伙伴唯一能接受的两种可能性。我们可以这么理解吗?”
“这是在浪费时间。”
霍林斯沃斯从他的口袋里拿出小刀开始削他的铅笔,他削得很慢很彻底,麦克劳德专注地盯着他,当他削完后,他把铅笔屑集中在手掌心然后倒在地板上。“噢,请你原谅。”霍林斯沃斯说完,用脚把铅笔屑踢散开。麦克劳德点点头,嘴巴拉长着。
“如果你的伙伴想离开我们去研究理论,”霍林斯沃斯猜测着,“为什么他想要带走那个小物体?”
“你想要一个假设的回答吗?”
“噢,是的,现职公司除外。”
“又一次,这是一个环境问题,勒罗伊。表面上,这是一个很愚蠢的行动,只会给我们想象的那个人带来更多使他受到伤害的紧急情况。但是他的处境是什么?他打算重塑自己,他必须抛掉过去十年的习惯,他没有退路。更有甚者,他被禁止加入任何团体,因为团体活动会让他产生共鸣。行动总是给理论提供素材,但是有一个更加重要的考虑,任何一种力量拥有那个小东西都对对方不利,剥夺他们是道德的。”